1.
战争的爆发最让拉比厌恶的是,久而久之的,他面对早晨的心情开始淤青到像是面对一只拳头,总是被一拳打醒似的抱着肚子翻滚半天才下得了床。
拖上裤子后他会撑着酸涩的眼睛发怒,房间里空荡荡让他无法回击。
唯一的动静在窗外,太阳在紫红的天空中膨胀,跟被打肿的眼睛没两样。
今天又是流血的一天。
拉比舔着手腕上的伤口,步进总部大厅時目睹的一个画面让他以为自己的血有毒,那股毒药从他的喉咙一直燃烧到脚趾,跑起来直往心肺里痛。
有够白痴的死法,舔了自己的血被毒死。
这样的白痴,给棺材都浪费。
“豆芽仔!”他撕破喉咙,脚拌了一下,两脚腾空鼻子擦过亚连耳朵旁边的头发,撞到地面。
鼻血划出弧,落在亚连脸上时发出浑浊的硬币声。
拉比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聚焦在少年额头旁边淡蓝的脉路上。
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早晨喝的牛奶,上面飘着浓郁的奶油,盛在白瓷圆杯里打转。
那么白的一个少年阿。
死了。
“…嗯?拉比……你在这里……”
猛地抬头对上亚连没洗干净一样(人一生气,形容词都刻薄)灰色的眼睛,感觉灵魂飘出身体开了辆火车又撞回自己身体里。
挣扎着爬起来,心里想阿勇是对的,微笑真的好困难好困难。
“你没事睡在大理石上干什么?”
快飞出来一个阿库玛吧,使槌子的手已经开始抽筋了。
“喂,先止血比较好吧。”
亚连把他的右手扳高,因为身高差距他需要枕着膝盖坐起来。
圆形的,小巧的膝盖骨把包裹拉比腿部的布料压出了皱褶,他皱着眉感到压迫感,面前白晃晃的一片,他却眼前一黑差点向后倒。
原来是豆芽仔挡到光了。
“头仰起来,”
他仰头,感觉愚蠢,回忆起小时候某日树上有只鸟把雪抖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大叫有鸟屎把他弄瞎了。
“是演习,拉比。”短暂的沉默后,亚连突然开口。“科穆伊昨天说的时候你在用番茄酱在桌子上画画。”
“他昨天不是抱怨喝咖啡的杯子里有洗碗液的味道吗?”
“除了昨天。你错过了,演习已经完了,我想我不小心睡着了。”
“真会挑地方。”
拉比小心地呵气,他的嘴唇离亚连的鼻梁很近。
他凝视少年眼睛下面的沟槽,淡淡的紫色,像团雾气。
呵气。也许可以吹散。
“我是受害者,已经不能动了。”
拉比瞳孔放大地盯着眼前安全的少年,刚才听到的,仿佛是背后一个快要死了的声音在残喘。
亚连赶紧修正,“演习中,我假装的是被阿库玛杀死的驱魔师,科穆伊想要所有人学会,不仅用眼睛学,肌肉也得背下来,这种情况下怎样最快在尸体身上找出INNOCENCE。”
“靠你不是没多大用吗,谁都看过你的手。”拉比语气有些恼火,主要因为自己有股莫名奇妙地冲动要问了有多少人摸过你。
“演习用的是一枚勋章。”
那么小的一件东西,可以藏进好几层衣服。
更恼火了阿。
“不冷吗,地板上?你会生病的。”
“睡习惯了,以前和师匠流浪的时候。”亚连用了特地为他师匠保留的平板语调,在上面磨刀效果肯定不错。
习惯吗?拉比对眼前这个习惯当受害人的少年露出苦笑。
“欸?”
“怎么了?”
“血止住了。”
先說了,免得有人想歪,我最躲的就是RK|||
2.
拉比洗完澡,洗掉了皮肤表面干涸的血液,皮肤下层活跃起来的血汩汩撞击,像要成群结队地撕扯出来。
他眼窝深陷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亮到诡异的眼睛恍然间成了神田屋里的纸灯笼。
拉比转过头对神田扯出笑脸,“阿勇,真抱歉辜负了你的偷窥,我已经洗完了。”
神田没有说快滚,居然。
这样的神田最可怕啊。
神田的沉默带有累脖子的重量,钩子挖进拉比的皮肤,让他知道不快点带动话题到理想的方向会有很尖,很尖的坏事发生。
“……怎么,豆芽仔还没修好你的浴室?”
温度回升,气压降低。
“我不指望他来修。”
拉比脑袋中突然浮现亚连举起的手悻悻落下,小指侧面一圈对着一扇紧闭的门都敲红了。
“他只是想要帮忙啊,阿勇。”
“最先破坏的就是他。”
“这个…讲究的是诚意嘛。”
“我心领了。”
难得说真心话,拉比心里想。
“说起来停电那几天,还真怪呢,整个总部就只有阿勇房间有热水,难道为了收买你连地下温泉都照应到了?”
神田一脸你敢在我房间搭铺我就宰人的表情。
“呜呜这算什么公平竞争阿,豆芽仔现在都不跟我一块儿洗澡了。”
拉比的跳跃性思维让神田怔了一下,长久习惯了没有表情的脸,连抬高眉骨的动作都吃力得很。
半晌无语,既然无法变红脸就往更黑的方向发展。
‘大概拼命想说哪有工夫兜这种圈子阿,’拉比观察着他的朋友,‘但是,潜意识被告知,谁都会吓一跳吧。’
脑袋中浮现了小时候看连环画,遭遇到费解或者不理想的对话框会抓只笔涂改成‘哦我也爱你,美人,我们结婚/私奔/干柴烈火地活一次吧’之类的。
神田一样,是个需要推一把的人。
为什么偏偏要是豆芽仔呢。
拉比叹气。
哪怕是朋友,只有这次不行。
这次,那样一句话不能傻乎乎地填进别人的泡泡里。
拉比看到神田脸已经发紫,心想我就是这么好心的一个人啊,连忙为他解围。
“听豆芽仔说今天有个演习。”
神田不作声。任何跟科穆伊有关的事情他的意见金贵得像他的六幻。
“他是…受害者?”
这次的沉默似乎换了性质。
镜子上的水痕往下刷,刷出两道连接不上的色彩。
“…真讨厌的字眼阿……”
他的拖鞋缓慢有节拍地蹬着瓷砖,掩饰住脚趾麻麻的想要踢东西的冲动。
“为什么不阻止?”
拉比抬起方才垂下的头,目光像掷入晴空的长竿,不见影子。
神田扯开干涩的嘴唇说,“我定的规矩,他没必要听。”
砸在地上的水滴有力地绽开。
“你的也一样。”
阿。
那么……
“这算是一种练习吗,熟能生巧?”
沉默。
“不是阿?那么概率论,科学部的工作原来是捧着计算器计算我们如果死了这次,下次会死的机率会降低多少?”
沉默。
“那就是一种欺骗老天爷的把戏啰?”
神田尖利地看着他。“你吃错药了,见人就咬。”然后推开他走进了公共浴室的隔间。
并不如他想象地那么满足,抓个人兴师问罪的感觉。
那么,到底是谁出了错阿?
晚上,拉比微笑着看亚连埋在他手腕上的脑袋。
少年很认真地为他包扎,每圈一层纱布好像考古家在修复文物。
拉比不觉得无聊,他不断地数少年的白色头发,数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就乱讲个笑话岔开自己的思路,然后重新数。
怎么数都数不完阿。
“好了,别再这样拼命。”
一个世纪后,亚连从最贫瘠的文化遗产中抬起脑袋,水银一样的眼睛在暮夜中淌了拉比一头一脸。
拉比数到第五个九千九百九十九,抬眼微笑着打趣那个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人最后肯定是破产跳楼了。
3.
晃眼的金子流淌过沉默的日子在舌尖铸成笨重的雕像
金子流淌过沉默的日子在舌尖铸成雕像
流淌过沉默的日子在舌尖
[size=-1]沉默的日子
[size=-2]默日
亚连其实感谢拉比的陪伴,但是他不说。
拉比微笑着用伤心的眼神大叫豆芽菜阿你怎么不理我了阿?
那让亚连跟着伤心。因为这一个月来他对谁都很少说话,最后针对的人才会是拉比。
亚连有时怀疑自己流不出的眼泪都在胸腔里下成了雨,那儿潮湿到青苔都会被淹死,根本没什么能点起火。
所以不生气,即使餐厅开始收费即使仍然洗冷水澡即使拉比对他说长胖了哦一边伸兔爪掐他的腰……
也无法生气。
其实最后那一项,今天倒是让他有些生气。
这种稀罕的时刻他就相信以前那个生气蓬勃的亚连其实没有完全死掉,也许住在他喉咙下面那个潮湿的山洞里。
他在某个角落找到自己亲手揉成一团塞在那里的回忆,原本以为只能绊脚的东西被他搭成避雨的帐篷或者编成棍子赶走时而出没的野兽,他始终比外面这个亚连冷静能干,毕竟是他帮他活过了战争。
说什么早话阿。
战争还很长。
“拉比,松手。”
“阿。开玩笑的豆芽仔。其实长点肉才健康阿。”
“……”
“……好的,我这就松手。”
最后在劝阻下神田才让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入鞘。
生活的模式,圈不像圈叉不像叉。
事情变故前,他们还有足够不沾血的衣服可以穿出去约会。
更正,是闲逛。
兔子一直偷偷瞄少年,被抓住了就转为光明正大地用眼神犯罪。
罪名叫做让人难堪的老母情愫。
哇哇亚连终于肯来户外了啦!
哇哇亚连在呼吸新鲜空气了啦!
哇哇亚连在摸一只狗了啦!
哇哇亚连在和陌生人说话了啦!
等一下……
“豆芽仔!!”
所谓的说话,是一个靠在墙边看似乞丐的男人,弯腰凑近亚连。
过程极快,就像杰瑞不在时他们被迫吃科穆伊发明的一系列烤箱速食,丢进烤箱1秒2秒3秒,拉比猜想亚连的脸现在像在烤炉里一样红。
大概是好心想要施舍钱,结果被误会了吧。
连乞丐都有权选择,得到钱的同时拒收真心的怜悯。
还有精神上的乞丐,会把钱甩在你脸上再祝福你好运。
陌生人大概属于后者,他把那幅玩世不恭的笑脸当勋章来戴。
一些烟灰被弹到地上,男人拉下眼皮后脑枕上石墙,以一种微妙但绝对占有优势的角度观察亚连。
眼中凝聚的异光告诉拉比的确是在很仔细地观察着。
“豆芽仔,走了!”
少年转过头时的表情松掉了拴着拉比心脏的线,扑通它掉到地上。
眼泪滚了一地灰尘,然后斜扁地破碎掉。
哭了。跟一个月前出事时的模样痛哭无声地重叠。
他说了什么?
刚才那个混帐,他说了什么??!
飞鸽扬起尘土,无限掩埋。
少年的步伐像撒了一整袋的鸽食,前方是记忆的渊峭。
背后,眼皮落幕似地隔绝两个奔跑着消失在街头的身影。
是个晒太阳的好天气啊。
4.
他以为亚连会振作起来的, 这棵杂草一般的豆芽仔阿,再大的雨点也砸不弯腰。
所以即使胸腔被那场大战中突然击中的意识填满,不说出什么就要爆炸掉,还是没能说出那句。
我要带你走。
把他藏在一家旅馆里,藏在好几层轻到像皮肤的被子下面。他确信亚连可以承受这个,他毕竟连整条手臂都重新长过,重新长一层皮肤算什么。
一个五星级旅馆,费用可以无期限拖延,在一个好远好远的地方。
远到地图对折三遍也不会再挨上英国该死的破岛。
可是亚连不会准许。
在他说“你是我的”之前就已经想得到亚连的答复。
他的皮肤血液筋脉和骨头都不同意,它们只对父母忠诚。
剩下的不多,但它们同样属于别人。
左臂是千年伯爵给的,左边的眼睛永远牵扯玛纳,细竿一样的体形是跟着师傅时风吹日晒出来的,就连少年的指甲也最多属于他两个星期,长长了就剪掉了。
连一丁点儿也不留给他啊。
夜晚。
亚连又匐在李娜莉的床前流泪。
拉比又垂首坐在门外做着噩梦。
一次次地忆起,少女飞扬起削开蓝色的晴空就有阿库玛果皮般接连着剥落。
三个人是搭档,彼此照看性命。
不能容许哪一个人的命在心里高过另一人,若是在战场上犯了这样的错误,跟敌人没两样。
救她?
救我……
救他?
救我……拉比……
他的神志首先背叛,然后是全身的骨架,硬是在千钧之际扭转了巨槌的方向,飞跃向左手,亚连受到重击的方向。
右手,李娜莉从背后被一个level 2 阿库玛偷袭,随即被蜂拥至上的阿库玛,仿佛是嗅到鲜血就会兴奋的一群鲨鱼,拽下了天空。
明明看到了的,丑恶的东西从后面接近女孩。
明明可以救她,她会微笑拂开眼前的头发。
“谢谢阿拉比。”
睫毛在眼中打出涟漪,笑意。是转过头打算让伙伴放心自己没事吧。
在脑海中如此清晰,那张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脸。
“拉比……”
尾音和身体一起被撕扯着抓裂了几十丈的晴空。
“拉比……李娜莉……”
怀中的少年口腔中的空气争着和鲜血涌出喉咙,越过他的肩头眼看着一切,睁大的眼睛中溢出满满的恐惧,很快脸就被打湿了。
“亚连……不要说话阿……”
苍白的泪水从上至下在亚连布满灰烬的脸上扭曲出一条暗溪,拉比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救她阿……混蛋……”
整座蓝天垮下来埋葬掉他。顷刻间夜幕崩塌。
回到总部,科穆伊苍白的脸任何表情都做不出,统统墙纸一般剥落,他最后把頭埋在膝盖间说我很想说不是你的错阿,但是心脏不允许。
关上医务室的门,三天后出来,比从墓穴中被掘出还要深的倦意。
阳光射进了空旷的洞穴般在科穆伊的眼里找不到反光点。
“不是你的错,”他的音节咬得奇怪,像久未说话,这样告诉蹲在门边的拉比。
门另一边的亚连用整排牙齿咬住嘴唇。
等一切都在他们身旁沉淀下来,甚至可以对视时,有一天亚连盯着天花板对他说。
“你知道吗,拉比,那一天,你来救我抱住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天使。”
“你是那么漂亮啊,头发要把天空烧起来。”
拉比翻了个身看亚连的侧耳,那里细细的碎发小心翼翼地切割着他的心脏。
我也是在那时爱上你的。
他想说。
那天在战场上全身脏兮兮,指甲底下全是泥巴,就那样抱住了你,就是那一刻一切都像陶塑一样变形了。
本来歪歪斜斜的四不像在手掌下温柔地成形,圆润好看到像盛满牛奶的日本瓷碗。
知道吗,我差点摔下了你,不敢用脏手碰那么美好的东西。
旁边有人在死。
有人在尖叫。
可是我居然有开心幸福的感觉,好像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棵空心的树中躲雨,整个世界就只剩我们和粉红尾巴的云。
我就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啊,亚连。
“我恨不得就那样合上眼睛永远不睁开。那样的你,我看多久都看不够啊。”
“你为什么不让我啊,拉比?”
眼泪悄然埋进头发。
他安静地听亚连一遍遍重复你为什么不让我啊,直到入眠。
**
不虐的文讓我食不知味,所以……(猛下調料|||)
[ 本帖最后由 無邪氣 于 2007-1-12 10: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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