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苑芷 于 2010-1-3 14:50 编辑
在一片和谐的大好形势下终于找到这里,热泪盈眶……
质量什么的万万不要指望了。你要想是脑残的什么地步的作者才会拿R中心去当A的生日贺= =
多多指教。鞠躬。
【DGM|R中心】OUTSIDER
局外人。
整个事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自从见到亚连之后我对所有的豆芽都有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无论大棚里欣欣向荣的农作物还是盘子里炒得烂熟的透明白色细条。不得不说阿优虽然面瘫,神经又粗,却时有神来之笔,乍一见面,就用一个比喻精准地命中了事物的本质。
而把人比作可以吃的东西总是不好。哪怕已经放进嘴里了,想起人家的音容笑貌便会觉得不忍下齿。我开始有意识地躲避炒豆芽这道菜。据说豆芽仔本人是来者不拒的,只要是人类能吃的食物他都能吃,并且没有特殊偏好,一般只要坚持一个星期吃饭时坐在他对面,就能见识到人类所能发明的全部菜品。
我就从没见他吃过一次豆芽。
对于本部食堂里那场天雷动地火的事故我有所耳闻,进团才一天的新人成功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战了荞麦面不可动摇的权威。而且据说之前他们初次见面便是一次可歌可泣的不打不相识。事后想起总是令我觉得遗憾,我错过了那么多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其时我正跟着熊猫老头走在亚洲的不知哪一片土地上,阳光暴烈,我把缠了三圈的围巾解下来,脖子上蒸腾出一股微小的汗气。
为了寻找湮没在历史中的不为人所知的事实。
书翁便是这样一个职业。它本身存在许多乐趣。你从浩瀚的书卷中撷取并记录,然后以双脚亲身实践,探明并一一更正错误。事情的真相或许与书翁无关,但一旦被发现,它们便属于我们。
这是旁人无法得到的巨大宝藏。更重要的是我并没有其他选择。我最初的记忆便是跟在老头子身后,孩子和老人,步履蹒跚地穿越广袤的田野。草都长得很高,我跌跌撞撞地分开草丛几乎被那些绿色的叶子所淹没。它们的茎杆上泛着毛刺,手指被不断划伤。透过那些苍茫的绿我竭力寻找老头子的背影,几乎怀疑他是否要趁此将我丢弃,突然感到恐惧,于是大声呼喊。身后响起扑棱棱的声音。我猛地回头,一群白色的鸟从我看不见的地方惊起,直直冲上云端,它们翅膀的扑打如此有力,纷飞的草屑几乎晃花了我的眼睛。而云里突然大幅沉下夕阳金红色的余晖,整片田野起伏着金黄和鲜绿的波浪,狗尾草和蒲公英的顶端划出小半宁静的圆弧,那样曼妙而柔软的曲线。我呆站着,不知所措。它们占据了我所有的感官世界,而风的声音像是水,鸟的声音像是歌,我站在水天交接的地方,围巾的末端向前飘起,鼻腔里灌满植物生涩的清香,我低下头以为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不可以拒绝。你身上流着书翁的血液。”
老头子曾经对我这样说过。我们行走于每一条大街小巷,如同细细循回这个星球体内的每一条血管。真相像是殉葬的珠宝,安静地躺在地下,等着我们挖掘并拂拭去表面上积累的一层尘土。我只是跟着他。他的名字是书翁,我的名字是J.R。他从未这样叫过我,实际上几乎没人这么叫过我——我有各种各样的名字。所以说我惊叹于老头的记忆力,虽然对书翁来说这是废话,在我跟他的十几年间我换了四十八个名字,每次他都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口。
拉比是第四十九个。
在小旅馆安顿下来后我躲在门后面跟总部通话。接通的人是李娜丽,略带惊喜地问我们现在走到了哪里。
“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依次问过各人好,又以重音表达了我对她的思念之情,李娜丽显然有话急着要跟我说,我只好把滔滔不绝的思念暂时打住。
“总部来了新的驱魔师,拉比君。”
“新的驱魔师?”
“是的。库洛斯元帅的弟子。他叫亚连.沃克。”
在这个恶魔阴影到处笼罩的时代,多出一个能利用圣洁的驱魔师绝对是福音,我完全能够理解她话中的欣喜若狂。正于此时我听到旁边传来一声相当轻微的“切”,于是要求李娜丽把话筒交给一旁的优,以及——”别让他跑了!”
优最后很可能是被李娜丽五花大绑到话筒前的;连接对着话筒啐了几声。我幸灾乐祸等他平静下来结果他张口就是一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别这么冷淡嘛阿优~~~~~”
几日不见优更显恶毒。我笑了笑,这是你逼我的。“人家就是想你了嘛~~~~~~~~”
寂静三秒。那边鸡皮疙瘩掉一地。
挣扎声更加剧烈;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李娜丽按着优的头将他固定在话筒旁边。我决定换个话题,不然难保我一回教团首先不被六幻热烈欢迎。
“新人怎么样?阿优。”
出现短暂沉默。我很怀疑电话线突然被谁硬生生掐断了。呼吸心跳都听不见。
“别叫我名字!”
扑通。有人踢翻了椅子。嘭啪。哐啷。一阵疑似箱翻柜倒的声音过后,话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嘟嘟嘟。
我有些茫然地握着话筒。这是我对亚连.沃克的最初印象,来自于优生硬无比的反应。可以很容易地推测出优对他的厌恶,厌恶到不愿提起。但是优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我也就没放在心上。亚连.沃克。
存在感微薄的词汇。
后来再想起总会觉得奇妙,对人的第一感觉是如此固执的无法磨灭,我带着这样模糊的意识走过了半个大陆,陆续从跟本部的通话里得到其他的形容,乖巧,可爱,个子小小的(豆芽),因为是寄生型圣洁所以吃得超乎寻常的多,收集这些发着光的碎片,亚连.沃克的形象在脑海里渐渐成型,等待被补充,完善和证实。
在来到黑色教团之前我们已经去过四十八个记录地,得到想要的东西后便向下一个出发。从未滞留。因为长年在炎热和寒冷的气候里反复穿梭手变得非常粗糙,小指上生着无法愈合的疮口。我频繁地变换着名字,它们在我的舌尖以不同的方式构建各种各样的发音。 每个早上从陌生的环境中醒来,总是习惯性的想一下我今天的名字是什么,哈利还是汤姆,迪克还是托马斯,然后才能意识到我们接下来的去向。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我看见的第一场战争。不可否认第一次总是能带给你些什么,无论是不是惊喜。我带着黑色眼罩站在高处,地面上扬起的烟尘几乎蒙住了我的视线,呛人的火硝味在空中飘散开来。场面很乱,我找不着重点在哪,突然看见一个士兵。他引起我注意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手里没有武器。他穿着破烂的铠甲,两手捂住耳朵,拼命向战场的后方奔逃。他的战友迎面用弯刀掷穿了他的心脏。血在这里不是红色,而是结块的黑褐色,干涸在地表,红色的是伤员的纱布,和撕扯成布条的旗子。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人的生命不过是数量有限的液体,流完即止。
老头站在我身后。我告诉他我有点想吐。老头说你可以把眼睛闭上。我说我们能不能回去。我几乎是在哀求。也是年幼,当时的想法非常简单;既然我不可能阻止,那么至少不要让我看到。自欺欺人。
眼睛被遮住的一瞬间世界变很黑。但耳边仍然残留着金属摩擦的声音,断刃刺入肉体的沉闷的噗声。接下来耳朵也被堵住。现任书翁的体温,带着老年人身上一种特有的并不好闻的气味,像是在昏暗房间放久了的棉花开始腐烂的褥子。我甚至想到所谓的尸气,一瞬间挣扎着想要逃开,但看不见也听不见,这对当时的我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我最终在老头的臂弯里安静下来。我抱着他的手臂开始细小的呜咽,直至放声大哭。我的哭声甚至盖住了下面厮杀的声响。老头轻轻拍着我的背,我差不多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他为我感到悲伤和怜悯,但所谓的命运我永远无法逃离。
“人类真是愚蠢的生物。我算是看透了。”
去过的地方都大同小异。战争。战争。战争。不是战争爆发前夕,就是战后在收拾残局。想通这个之后我变得轻松异常,这时老头子说我们要前往下一个记录地。
“黑色教团。”
“啊啊。”
“这次跟以前都不一样。我们要以驱魔师的身份参加战斗。”
老头子这么对我说。我只是耸耸肩。只要重点是战斗,前缀后缀,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背景都无所谓。只是一直以来居高临下观看,如今身临其境,难免还是会有些兴奋。那大概是少年才会有的心境,异常纯粹的期待。对新鲜事物的期待。即使走遍了多半个地球,那种渴望也无法磨灭。
脑袋被硬物敲了一下。我猛地回过神来,对面豆芽菜手里正拿着肇事用的充气棒。
“拉比你在走什么神?”
“啊啊。”我应声,这才发现手里还握着用来往墙上粘贴海报的透明胶带。亚连不再理我,踮起脚尖举着巨大的海报比着高度。
“这么高行……不行?”他有些吃力的说。
我走过去从他手中把海报拿下来。四个角各贴上胶带一条,然后往墙上一拍。
“好了。”
不远处优正在用六幻展示他高超的剪纸镂空技巧;围着看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都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出声赞扬。我清了清嗓子,双手在嘴边围成个喇叭,高声喊:
“阿优好厉害——”
嚓。六幻准确地插进我旁边的桌面。头发都被削下来好几根。
阿优”切”了一声走过来拔刀,脸上表情看着愣是很遗憾没能把我刺穿。我砸过去一卷胶带。优伸手准确地接住,我对他笑笑。
“圣诞快乐。”
从我记事起我大概过了十几次圣诞;每一次都是在不同的地方。从阿尔卑斯峰顶到非洲大草原应有尽有。因此我对它们大多毫无感觉,更多的是根本意识不到。所谓节日就是一个这样的东西,它需要氛围;需要大部分人同时关注,然后才能营造出所谓节日的空气,无论那起源是耶稣受难还是诗人跳江。只有一次,也许是我十一二岁,也许是我十二三岁,怎样都好我记不清了,反正我记得当时我身高正好超过老头子一个头。
我们在欧洲的小镇上投宿。当时我们的经济情况处于最低谷,身上带的钱只够住地下室。地下室又阴又潮,我把我那张干草垫放到老头子的那张上,还是严重担心老头子会犯风湿,于是坚决要拉他出去。在街上走一夜暖暖身子也比在地下室挨饿受冻强。
“正好今天是平安夜嘛,熊猫老头你别这么固执。”
外面下着小雪,小镇的中心商业区到处是圣诞树和彩灯。脚踩在积雪并不厚的地面上,感觉轻盈不少,身子像要飞起来。叮叮当,叮叮当,快乐的音乐到处播放。我跑到广场中间,煞有介事地整理了围巾和发带,试图能从美女姐姐们那里得到一两个“呀真可爱”“小弟弟你多大了”之类的评价。
我手里还攥着老头子给我的零花钱;大概购买三个小面包圈。不过今天晚上我更想吃糖。经过权衡之后我决定只买两个,剩下的钱用来买糖。老头大概在借交易的机会跟商店老板攀谈。
我转过街角。炸面包圈的小推车近在咫尺。突然有人拉我的围巾下摆。我低头一看,一个蜷在墙角边的小男孩。大概是在那里很久了,身下的雪化了不少,露出湿漉漉的青黑色地面。
“你……有没有……吃的?”
他这么问我。
老头找到我的时候我正饿着肚子堆雪人;用树枝当手臂和鼻子,用两个汽水瓶盖当眼睛。老头看了我半晌,伸手把一个汽水瓶盖往雪人脑袋里按了按。
“你不饿?小鬼。”
我摇了摇头。
老头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纸袋里有两个新炸好的面包圈。
“少在我面前逞强。”
他只是这么说。
我接过滚热的食物。咬了一口。所有的糖分都往眼睛上冲,泪腺涨得发烫。我一口把面包圈吞下去然后抱住他。不再是几年前的那个小鬼,我现在长得很高,轻易地就可以把他光秃秃的脑袋埋在我的怀里。
“圣诞快乐。”我喃喃的说。
书翁从下面伸出手来费力地抚摸我的头;烟火在我们身边绽开,孩子们在雪地上追逐嬉戏,素不相识的人之间说着merry。我们是两个不被注意的局外人,孤独地站在世界的角落,靠汲取彼此的温暖而生存。在那一刻我想书翁这职业真的不是那么轻松的,可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我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离我很远的地方,一个有着魔鬼般左手的小孩被一个小丑收养,于是这一天成为他的生日。
Merry Christmas.
Happy birthday.
考姆伊室长这个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出于对历史和知识的尊重,他们对书翁保持敬仰。当然,这不足以使我对黑色教团死心塌地。决定站在这一方只是巧合,而谁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长期作为旁观者,我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洗脑。
“这位是高徒?”
他指着我问。我点了点头。
“拉比。请多指教。”
这是我头天晚上想出来的名字。发音干脆利落,我还蛮喜欢它。
“拉比君。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圣洁吧。”他笑着说。
我能听出来他话里的不信任;毕竟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成为驱魔师。这又多少激起来我一点好胜心。我点点头站起身。
“那么请跟我来。”
我和老头跟着他在建筑里穿行。建筑是中空的,往下望去,大厅的底部整齐地排列着无数具棺材。有人伏在那之上哭泣,穿着白色的连身衣,戴着帽子。眼泪使空气变得潮湿,到处拧得出沉甸甸的水分。
(应该是打了败仗了吧。)
我想。任何事最后都可以被如此简单地划分,归结到”胜利”上,或者是”失败”。这种过于直接明了的方法使我感到略微疲惫。目光最终胡乱对焦到一个跪在棺材旁边的人身上,身材窈窕,应该是个女性。那人抬起头。
我至今无法解释李娜丽当时给我带来的震撼;身上和脸上缠着绷带的少女,毫无疑问是个美人胚子,双腿惊人的修长,眼睛明亮,表情恐惧。我曾在战火中听见过母亲悲惨的呼喊,也曾在战争结束后发现在废墟里哭泣的孤儿,人类的眼泪对我来说不是不值钱的,不是不真切的;但是也就那样。何况她并不完全符合我的审美观,后来他们都知道对我杀伤力最大的不是李娜丽这种清纯少女,而是丰满成熟风情万种的美女姐姐。
但无论如何震到了就是被震到了;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大概是我仍不够熟练之故,只有十六岁,还未能做到每次看见这种事情都无动于衷。我一言不发跟着考姆伊走,中途老头被人拉去喝茶,戴方框眼镜的黑发男人领我到了巨大的怪兽状物体前,突然回头对着我一笑。
“那是我妹妹,李娜丽。”他说。
我看得出来那层笑容之下氤氲的雾状的悲伤,因此我没有说话。哥拉莫斯卡——我后来知道它是叫这个名字,跟它的外表还真相称——抓住我在我的身体内部四处打探了一通,最终发表结论说我完全合格。
考姆伊跟哥拉莫斯卡交谈了一会之后,递给我一把锤子。
“这就是你的武器,拉比君。”
我低头看着手心中玩具一样的锤子。它在我手中躺着发出漆黑的光泽。我隐隐约约知道这代表我被异能感选中,从此以后将成为一个名正言顺的驱魔师,当然是在书翁继承者的身份之后。说实在的,我当时完全没意识到之前十六年的经历,即使看过了无数罪孽和死亡,都无异于纸上谈兵。而人一定要亲身参与过才知道,和同类相处是一场怎样的沦陷。
而当时我只是以为可以先处着试试,决定什么的晚一点做也无妨。
三天之后我在楼道里遇见之前的名叫李娜丽的少女。头发扎成两个高马尾,脸上还留着最后一个创可贴,黑色的长靴,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童话书上看过的天使。
“我叫李娜丽。多多指教,拉比君。”
我不得不惊讶于人类这种生物自我愈合的速度之快;只有死亡是最后的终结。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们崩溃。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李娜丽走过来握我的手。她的手冰凉柔软。
我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多多指教咯,李娜丽小姐~~~~~~”
“亚连君终于出去了?谢天谢地!”
“快点,再有七分钟就十二点了。”
“我做好的糯米团子呢?”
“切。”
“你切什么!——今天晚上没有荞麦面只有蛋糕!”
“谁来帮我把条幅扯下来?这谁粘的,真结实。”
“室长你不是说有新开发的彩色蜡烛吗?这时候还不拿出来藏着掖着留到明年准备?”
“还是不要了哥哥……”
我在七八岁的时候正式开始成为书翁的助手,在人们前来向书翁询问时在旁边乖巧地给人端茶倒水,或者搬梯上房的整理资料,将书卷一一分类。我自幼过目不忘,那些蝌蚪状文字通过视网膜在我的大脑沟壑中永久保存,哪怕我只用了一只眼睛。我们泡在世界各地的图书馆里,将大把大把的时间用于阅读,历史在我脑海里重叠成塔,长篇大论的稚嫩笔迹,老头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小鬼,你要记住。知识给我带来奇怪的快感,如同收集了整整一瓶玻璃球一样令人觉得饱满酣畅。我将它们依次摆放,逐日赏玩,觉得人生就此圆满,虽然始终没弄明白他们究竟能用来做什么。
我收起锤子走过去。新出现的少年(我暂时还不能确定他是敌人还是战友)有一头顺滑的足可以去给洗发水做广告的蓝色长发。手里握着一把刀身狭窄的刀。我看看他头,看看他脚,最后目光定格到他左肩上那个银色十字上。
是教团的人。但我仍然不敢确定他是战友还是敌人。
我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我,这会子”嗤”了一声,兴味索然地转过头去。我试着把手伸到他面前。
“拉比。”
如我所料对方根本不带正眼看我;幸好我早有防备,马上做成欣赏手心伤口的姿势。
“头发很漂亮。”
身边杀气一瞬间暴涨了数十倍。
“你用什么牌子洗的?”
大概我态度实在谦虚,发问实在诚挚,看起来的确是在求教,而不是在愚弄,对方居然丢给我一个答案,虽然那语气听着好像我杀了他父亲。
“肥皂。”
到现在为止都像是我在缠着他。我笑笑,假装不经意的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神田。”
我脑子里飞速搜索这个人的资料,偏偏怎么也想不起神田这个词组后面跟的是什么字眼。
“拜托,说名字啦。”
“你想干什么?”手已经按上了刀柄。
“诶,我怎么了。”我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名字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叫神田!”
“这是哪门子名字啊难不成你姓神叫田?”
“我不是姓神叫田!我的名字是神田优!”
估计被我气昏了,不管不顾的吼出来。我以光速退到十米之外,颤颤巍巍的朝他笑。
“哦,原来是阿优啊。请多指教。”
不厌其烦的多多指教。不厌其烦的拉比。
很久以前有个傻子说过真理就是重复一千遍的谎言。
李娜丽说很多事都是我自找的,比如大家都知道神田的名字叫不得,我跟着大家叫神田就行了,哪怕你背地里叫阿优姑娘死面瘫荞麦面之王呢,没人管你,非要冒着被六幻斩成肉泥的危险,拼死叫那一声优。还是说我本来就是个喜欢挑战的人?
虽然她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很平常;阿优的名字大家不能叫,但直呼其名从来都是我的准则。看起来好像是我很有勇气,其实只是我在实践自己的信条而已。每个人都是名字。每个人一样亲密。每个人一样疏远。没有谁可以特别。
这是我微薄的自保方式。
我将自己拴在悬崖的树枝上。试图告诉自己不要坠落。而和人类的相处是这样一场精美且逼真的骗局,戴方框眼镜的室长通宵研究圣洁新的发动方式,睡着了天雷都劈不醒偏偏经不住一句明知道是说谎的李娜丽要嫁人,少女对着疯子一样的哥哥只得摇头苦笑,心里微小的得意在脸上开成花,科学版众人面对机器人日夜策划发动新的起义,李娜丽端着咖啡在楼道里行走,优和老头子在道场里你一拳我一脚打得火热,出任务时闲着无聊了虐待传话的黑色哥雷姆,在翅膀上写李娜丽你不要长胖呦或者优记得要好好保养你的头发,回去自然是一进门就遇见笑容可掬的室长或者迎上六幻雪亮的刀锋。
(而仅仅一句欢迎回家就能让人溃不成军。)
我是不是说过人类都是蠢货?在教团的最大收获就是发现作为一个人类,我很不幸的没能例外。
之后的日子里老头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我们的立场,书翁的职责超过所有,战斗不能过多(我一直为这个程度的定义感到非常迷惘)投入,尤其是和周围人之间的关系,更加要谨慎处理。虽然这个处理究竟是怎么个谨慎法非常模糊笼统,但毫无疑问的是和李娜丽抱头痛哭(差不多是这样)此类事件肯定超出了界限之外。
老头无非是为了我好;私人感情的掺杂不仅会影响到历史真实的记载,更重要的是战争进行到如今,没人敢保证就一定能看的见明天的太阳。而这样下去的结果是死亡的分量在记录者心中将出现差别。它们不再像之前一样只是统计中枯燥的数字,他们在我身边呼吸过欢笑过生存过,我甚至揽过他们的肩膀握过他们的手,说过努力说过小心说过你一定不能死。
你一定不能死。
这样明目张胆的偏袒。
而他们都将死亡。只有我将活下去。
这是唯一的结局。
任务之外我依旧经常和老头一起出去旅行,走过杳无人烟的荒漠和原野,战火后的废墟上长出绿色的幼弱树苗。我越来越强烈地意识到这许多年我们看到过的不止是贪婪,欲望,惨剧和无止境的争战,我们在圣诞夜的街头堆过雪人,我们在歌剧院里看过最新的爱情歌剧,我们走过大片成熟时分的金色麦田,我们在码头等待船只时瓢泼而下的星光。冻僵的手指,温暖的哈气,墨水凝住的羽毛笔尖,五彩斑斓的小丑,推销员随手赠送的气球,他们和前者一样是世界的一面,而这两面逐渐开始变得势均力敌。雪水融化的地表,一端倾斜的天平,身边老人很少再牵我的手。至少我无法想象他也会离开,丢下我一个人握着一支笔在世间跋涉。那个时候其实很想问他,带给我一切的同时夺走我一切的,我唯一相依为命的师长。
我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在失去你之后。
你曾是怎样的一个人,在遇见我之前。
老头说得没错。我还有得学。
年轻的书翁丢掉胶带从桌上跳下来。看着他们撕扯下三个钟头前才贴上的海报。悄无声息穿过喧闹的人群向外走去。以为可以顺利逃掉的,结果发现眼前横着六幻的刀柄。蓝色长发的好友目光满是警惕和怀疑。
“你这时候要到哪去。”
“阿优是怕我赶不上么。”
对方闻言下意识就要弹出刀身,最终却只是瞪着他。
“还有三分钟。”
“我去找我们家老头。”
“老爷子在你右边。”
“是么?那我就去上个厕所。”
神田优冷哼一声,欠了欠身让出半条路。
“滚。”
我在某个晴朗的上午来到医院,在走廊里见到了考姆伊。黑发眼镜男刚为了他的李娜丽大叫大嚷过一阵,这时已基本平静下来。跟我说了李娜丽的情况之后死活不准我再进去打扰。
我挠了挠头发。
“总得做点什么吧。我觉得。不然不白来了?”
考姆伊会心地点了点头。
“亚连.沃克在这里。”
记忆被毫不留情地冲刷开。如同洪水击溃藏着蚁穴的堤坝。
我看着床上的少年。银白色头发,身体大部分缠着绷带。一只眼睛被纱布遮起来。恢复原状的黑色左手垂在身侧。床头柜上停着小巧的金色哥雷姆。大概是听到钻机的嗡嗡声,他晃了晃睫毛。
他睁开眼睛。
(该死的,又是请多指教。又是拉比)
齿轮发出轧轧的声音。
最后一块完全重合的拼图。
十八岁的那个冬天。
亚连.沃克姗姗来迟的出现彻底宣告了我的全盘惨败。相遇不是巧合,它是如此处心积虑的一场谋划,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而我一开始就南辕北辙。错误的前提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我知道我仍可以做一个优秀的书翁,只是从根本上讲那资格我已经永远失去。他们最后都会死去,而我的生命将在此永远驻留。不会前进,不会长大,不会抛弃,不会遗忘,如同冬眠的种子,埋在胸腔的空隙,夺取我水分和氧气,为了根深蒂固而将我一寸一寸的吞噬,并最终和我一同埋葬。
这是我理应受到的惩罚。
RAVI.
亚连.沃克重新踏入大厅。睁大了双眼。
这里已经不再是十分钟前他离开时的样子;他们用了一整个下午布置好餐厅作为会场,他从八点到十一点五十分都在心满意足地享用他的糯米团子。整个会场里都是扯断的彩带,空的玻璃杯和散落的礼物包装纸。他喝了一点葡萄酒。头也有点晕了,因此去上了个厕所,打算十二点时回来跟每个人再说一遍圣诞快乐然后就去睡觉。
但现在的场景完全是出乎他预料的;会场被草草的重新打扫过,地面上还残留着剪纸的碎片。所有空了的盘子都被撤下,所有玻璃杯都被重新注满。正对面墙上的条幅上不再是那句他看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Merry Christmas”,而是一句他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听到过的话。或者说一句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听过的话。
月光漫过海平线。
凌晨两点时他们终于散场。亚连和李娜丽在楼梯口遇见缺席的拉比。
“你错过十二点了拉比君。”
年轻的书翁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挠头看着他们。表情无辜得要命。
“啊。所以说我真的没有准备礼物。”他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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