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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Rest of Life
作者:温心
(一)A Holiday Morning
杨睡得非常安稳,他的梦中有漆黑浩瀚的宇宙,脚下是金属的地板,空气里流动着若有若无的机械的声音,没来由的令人安心。
他睡到自然醒来还不肯睁开眼睛,放肆的在大得离谱的床上舒展四肢,窗外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一阵阵雨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醒了?”熟悉的声音,却不是寄宿在家中的少年,杨咕哝着应了一声,仍然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
骑士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衫,下摆松松系在腰间,头发和肩膀还是湿湿的,好像刚刚从外面回来。
“起来了,我的提督。”先寇布把手里的纸袋晃了一下,杨闻到了非常诱人的香气,似乎还有红茶……
袋子凑的更近,“喂,再不起来的话,跑了三条街买给你的小笼汤包和叉烧酥可就凉了?”
“我要冬笋鸡丝和嫩扁豆的,而且别试图放那种讨厌的绿色小叶子……”杨嘟嘟囔囔的把整个身子陷进床垫里面去,眼睛却已经睁开了。
“一样一笼,我盯着老板娘做的,保证找不到一根香菜。”先寇布强忍着笑意。
“我还要……”杨的不合理要求被一个清凉的吻堵了回去,他再次哀叹实力上的天壤之别,先寇布左手仍然拎着那只纸袋,只一只右手搂着他的肩膀,就化解了他并不彻底的挣扎。
熟悉的吻,带着一点雨水特有的清香,轻轻落在额头上,眼睛上,鼻梁上,最后结束于一个浅浅的唇吻。骑士撑着身子静静俯视着他,嘴角略带着一丝恶意的微笑:“您还有什么吩咐?”
“简直比我想象的还多。”杨厚脸皮的回答着,任由先寇布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他穿上拖鞋,打着哈欠走进浴室,惊喜地发现浴缸旁边的小桌子上摆了一杯加了少许红茶的白兰地。
“和平真好啊……”杨躺在舒适的按摩浴缸里,小口啜饮着他的白兰地红茶,感叹着。
伊谢尔伦要塞的恒星在度假——和他寸步不离的骑士一起,在边境星系的一个度假小行星上。这里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战争的影响,富有的旅行者仍然络绎不绝,舒适的别墅群里云集了同盟境内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可以被称为“艺术家”的人。
杨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丰盛的早餐已经摆在原木的餐桌上了——浅蓝花纹的白磁盘中睡着十只漂亮的小笼包,四只金黄的叉烧酥在对着他眨眼睛,红茶的香气在微湿的空气里弥漫,还有一碗甜甜的南瓜粥等待他的品尝。
先寇布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翻着一份报纸,脖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准将?”杨显然对他的早餐非常满意,“不一起吃吗?”
骑士没有抬头,“我在街角找到一家脆饼店,味道很好,改天有空带你去吃。”他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某个正用杯子挡住表情向这边偷看的家伙,笑了一下,“不过我怀疑挖你起床出去吃早餐的可能性。”
“……”杨知趣的沉默了,低头开始指挥刀叉进行实战作业。
先寇布继续翻他的报纸,好像上面有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一样。
“我一定会被你宠坏。”杨满足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端着红茶杯子踱到先寇布旁边坐下,断然地说。
先寇布吹了声口哨,“好啊,这样你的小侍童一定会因为受不了而离开,走上独立自主的光明大道。”
杨舒舒服服的窝在沙发里,眯起眼睛看向骑士,“你在引诱我……”
“哪一天不是呢?我的提督?”先寇布啪的合上报纸扔在一边,一手搭在沙发上,探过身来逼近了杨。
杨慌慌张张的往后蹭了一下,“你要干吗?”
先寇布满脸无辜,“我以为是您要聊天?谈心?”无奈的摊开手掌,看上去好像真得很无辜。
“总是感觉不应该似的……”杨无奈地挠着湿漉漉的黑发,“会觉得自己没有享受这样幸福的权利,以至于一切都显得那样得不真实……”
先寇布猛得用膝盖撑起身子,把杨整个人压倒在了沙发里。“啊呀……”杨惊叫,先寇布听而不闻,他把杨环在怀里,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听到我的心跳了么?这都是真的。”
“可是……”
“不需要可是!“先寇布的眼神很深情也很坚定,“所以您不用担心,不用犹豫,就做您自己,这里并没有需要您负责的下属,也没有需要您承担的责任。”
杨咬了一下嘴唇,黑眼睛里带着一丝痛楚,“烫到了呢……”
“什么?”先寇布慌忙放开他,小半杯红茶有八成以上洒在了沙发上,另外百分之二十骄傲的在杨的胸前洇湿了一大片。
手忙脚乱处理了突发情况以后杨裹着睡衣坐在床上,用冰凉的毛巾敷着给烫成红茶色的胸口,眉头微蹙,标准的西子捧心状。先寇布在两个人并不多的行李里翻找了十分钟以后挫败的得出结论:“没有替换的衬衫了。”
“不会吧?”杨不相信的探过头来,“尤里安很细心的,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应该至少放了半打衬衫才对。”
“昨天早上你把番茄酱弄到袖口,中午在花园烤肉沾到咖喱,晚上么……晚上你弄到什么了?”先寇布努力回忆。“总之连带前一天换下来的,一共送了三件给旅馆的洗衣房。”杨用坚决地手势打断,直截了当的说出结果。
“那还应该有两件的?”先寇布不相信的翻找动作再次被杨打断,“在来这里的太空船上,还有昨天晚上……是谁很禽兽的……”杨拖长声,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带着怨恨。先寇布以蔷薇骑士才有的速度从杨面前消失——“我去买烫伤药膏。”
先寇布回来的时候杨穿着一件明显大一码的衬衫晃来晃去,骑士很疑惑。
“刚才我去服务台登记,你总不能让我穿着睡袍下楼吧?”杨晃荡着手里的杯子——里面已经沏了新的红茶——他看了看身上的衬衫,耸耸肩,“学你在腰上系一下,好像还蛮不错。”
先寇布已经忍不住大笑,他打赌就算是尤里安也没见过这么率性可爱的杨,不过他还是很快的冷静下来,“什么登记?”
“喏,”杨随手指了一下旁边的饮水机,“热水的龙头坏了,叫服务生来换。”
“电话不就行了?”先寇布皱着眉把买来的烫伤乳液丢给杨,奇怪这个懒家伙怎么会巴巴为这件事情到四层楼下去。
杨放下杯子笨手笨脚的给自己涂乳液,边涂边抱怨说,“也坏了。服务台说是线路故障,可能跟雷雨有关系。”
“噢。”为了避免自己的衬衫因为沾上太多的乳液而必须送去干洗,先寇布抢过乳液来替那个动手能力几乎完全退化了的人敷伤,杨半躺在沙发上看着骑士娴熟无比的动作,伸手摸过电话,把听筒贴到耳边,又愤愤地挂上,“居然修好了。”语气听起来无比失望。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先寇布小心翼翼的吹了吹那片还有些微红的皮肤,轻声地说。
窗外,雷声闷闷的在乌云后面滚动。
(二)Fly with me
在吃过了以颇具特色的烤鸡肉为主菜的午餐之后,杨认为最理想的活动是在雨后有鸟鸣和花香为伴的露台上好好睡一觉。但是先寇布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不容拒绝的把杨拖上了一辆高速地上车。杨带着明显的不情愿,嘟嘟囔囔的抱怨说就算是工作日也有午休时间的,还用美丽的词藻描述着伊谢尔伦的长椅和草坪。不过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杨不得不红着脸承认,骑士的臂弯比公园的长椅舒服多了,何况还附送那么温柔的叫醒吻。
“你不会是说真的吧?”杨用一只手遮挡着午后阳光,顺着骑士指向的方向远眺过去能看见覆盖着积雪的群山,而他们的身边戳着一辆货真价实的人力自行车。“我们……骑车过去?”
“只有四十公里多一点点。”骑士安抚地给惊诧的儿童戴上太阳帽和风镜,“这地方有整个星球最美丽的草场和森林,如果乘坐高速地上车的话,你会后悔错过了这些。”
“等我累到昏倒,你一定会比我更后悔。”杨抗议着,但是很显然抗议无效,他只能不情不愿地坐上双人自行车的后座,“在见识这个星球上最美丽的草场和森林之前,我们会先见识到全宇宙最差的动力系统的。”
骑士把背包丢进车筐,用花豹一样灵巧的动作跳上了前座,在风镜后面眨眼睛,“我的提督,您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这并不是坏事,但是低估过分您部下的能力,似乎就不那么妥当了。”
杨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神作为回答。
他们的双人自行车沿着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蜿蜒前行,路的两侧是广袤的嫩绿色草场,极目望去能看见天空和草原相接的一线。空气里还带着雨后的潮湿和特有的泥土的清香,让人不禁想贪婪的呼吸。草场上零星有几头黑白相间的奶牛悠然的闲逛,风中能听见隐约的铜铃叮铛。
车子不快,但是出乎意料的轻松,偶尔路边会有牧民热情的跟他们打个招呼,杨惊诧的发现,这一切莫名的带给他失落许久的灿烂。
“你可以张开双臂预演一下飞翔。”先寇布微笑着建议,尽管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了他身后黑发青年情绪上的变化,下一刻他听见那人温和的说:“我这一生,飞得还少吗?”
先寇布单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抓住杨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侧过头去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叹了口气说:“歇一会儿吧,剩下的路我来。好好享受放假的感觉。”
杨犹疑的躲闪了一下,深呼吸着在他的座位上舒展了身子,无论如何,在午后的阳光里骑着双人自行车飞驰在草原上,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美丽而独特的经历。他放任自己沉醉于这种灿烂里,直到先寇布的车速减缓下来,告诉他说,“我们到了。”
下过雨的午后,阳光灿烂而不灼热。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纯蓝,如雾一般的云时时变幻着形状,掠过山顶层层的积雪,带着梦幻般不可逼视的美丽。
双脚很少落在地面上的杨的视野被这样的美景完全占满。
“想不想爬山?”先寇布的声音带着戏谑,杨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非常正经的说:“去打扰这样的美景并不道德啊……”
“那就坐缆车上去。”先寇布大笑,他当然知道攀登这座雪山并不是个适宜杨的挑战。他从背包里拎出一件带帽子的套头厚外套递给杨,“上面会很冷,先穿上吧。”
杨疑惑的看着这件上面绣了个猫头的大号童装,一边套上一边问:“我怎么不记得尤里安买过这件衣服?”
“当然是我买的。”先寇布摸着下巴微笑,他一把揽过杨的肩膀小声说,“个人感觉比军装更适合你。”话音未落已经不可抑制的大笑出声,引得览车的售票小姐向这边频频观望。
乘坐览车对杨而言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能俯瞰巍峨的群山。缆车上升到一定高度的以后,脚下已经是一片冰雪世界,纵横着裸露的黑色岩石和终年不化的冰川,一派苍冷严酷的景致。
车厢里的温度急剧的下降,寒气透过缆车上的每一道缝隙钻了进来,杨眼睁睁看着呼气在玻璃窗上凝结成美丽的冰花,“真是奇妙的自然……”杨感叹着,虽然有点哆嗦。
“这座山海拔只有4000多公尺,有向导的话两到三天就能登顶。”先寇布一边解说一边张开手臂,杨立刻用很少见的敏捷回应了骑士——扎进了对方非常温暖的怀抱,疑惑的摸了摸那件看上去很平常的白衬衫,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向来跟铁打的一样,不仅精力充沛得好像能不眠不休,看来还不畏严寒。
临近山顶的时候杨听见隐隐约约的雷声,而天空却仍然像洗过一样的纯蓝,骑士对他的疑惑并没有给与好心的解释,于是杨在走下缆车的时候,再一次被眼前所见的美景惊呆了。
山的另一面,竟然有一条奔流的大河。河口就在雪山脚下,形成了一个落差近百公尺、宽度超过六百公尺的大瀑布,就算是在山顶听来,仍然是如同闷闷的雷声。
先寇布遥遥指了一下瀑布底下的大湖说:“那是我们今晚的宿营地,我的提督,这道瀑布里盛产彩虹鳟鱼,您一定会喜欢的。”
杨憧憬了一下美味的晚餐,但是目前他最关心的是:“我们怎么下去?”没看到下山的缆车,杨把一条似乎是路的东西自动忽略,“难道飞下去吗?”
“为什么不?”先寇布眨眨眼睛,“高空滑翔是这里最出名的运动项目。”
杨第n次觉得跟先寇布出来度假是自己所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之一——明显是上了贼船。
在看到那架看起来非常简陋的三角形大帆滑行机的时候,笨拙的穿好全套防寒救生服的杨心中的绝望再次上升到了空前的高度。
“我宁愿去坐斯巴达恩!”杨呻吟着,捧着从自动售货机里买来的罐装热红茶猛喝,“至少那是有驾驶舱和座位的。喂,我说准将,我们的座位在哪里?”
“这里。”正用非常专业的动作细致地检查着滑翔器的先寇布一边工作一边指了一下,杨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就在三角大帆的底部,藏着一根钢质的横梁,然后他又听到了一个更坏的消息,“不是坐的,而是用来支撑身体,并用手臂来控制方向的。”
杨正想要呻吟的时候门突然被撞开了,旋风般裹挟着寒气闯进一个暗金色头发的青年。杨张口结舌的看着两个男人抱成一团,在地上扭打几回,然后他的骑士跨坐在对方的身上,暗金色头发的男人狠狠一拳砸到先寇布的右胸上,大笑说:“终于舍得丢下你的提督回来了?”
杨一口红茶险些呛死自己。
先寇布大笑还了一拳站起来:“是啊,来重温一下从4000公尺高空滑翔降落在湖水里的感觉。”他走到杨的身边,介绍对方说:“这个星球上最恶劣的滑翔冠军——奥尔比·柯林斯曼。”杨犹犹豫豫地伸出左手,在开口介绍自己前被先寇布笑着狠狠拍了一下肩膀,骑士抢着说:“我的跟班阿利。”
柯林斯曼带着厚手套跟杨用力的握了一下,扬眉微笑说:“坦白说无论是以恶劣程度而言,或者是以滑翔的水平而言,我比华尔特这个疯子都差远了。”
“在恶劣程度上,我不认为有人能超过先寇布。”杨揉着隐隐作痛的肩膀瞥了先寇布一眼,后者正在最后检查滑翔器的救生动力系统,“同时我也希望他的滑翔水平真有您说的那么可靠……”
柯林斯曼大笑,“我敢打赌这个星球上没有人能比华尔特更在行!”他忽然顿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杨问:“您看来非常的眼熟,我们以前见过么?”杨迟疑的抓着黑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先寇布完成了例行的检查快步走到两个人的中间,啪得扣上杨头盔上的风镜,“奥尔比,我打赌你们没见过,去帮我启动起飞的程序。”
“你确定这个东西安全?”杨仍然十分犹豫。
“滑翔的救生衣里面有降落伞,紧急情况下完全可以逃生。还有,这种新型的滑翔器有应急的动力可以启动,基本上是万无一失的。”先寇布一边指导他基本的滑翔常识一边讲解,“我的提督,”他压低声音,“您刚刚不是还说这辈子飞过太多次了么?”
杨几乎要昏过去,“你刚才说的飞翔?!”
先寇布笑得充满恶趣味,“嗯,的确就是您所看到的样子。”
杨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的骑士,任由他把他架上看上去简陋而且原始的飞行器,用高强度钢丝制成的腰带把两个人紧紧固定在了一起,“您只需要体验就好了。”先寇布最后安慰着紧张地看着山崖之下的黑发青年,“其他一切都交给我。”
“那,多年未见,见面礼我都替你想好了。”起飞前一刻,先寇布扭头冲着柯林斯曼喊,“替我订下面野营地的17号帐篷。”他恶劣的眨着眼睛,“顺便问候爱丽斯。”
暗金发色的青年恨恨望着银翼滑翔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跺着脚跑去打电话了,“喂,爱丽斯?是我,预定17号帐篷。预定人?你认识的,华尔特和他的朋友。他们……刚刚乘滑翔机下去。”
最初的失重感之后,先寇布成功掌握了风的方向,滑翔机像是一只轻捷的鹰,在山间盘旋,“这里比较适合飞的高度是2000公尺,运气好的话还能够碰到鹰。”杨从耳机里听到先寇布充满豪气的声音,他看到云在身边飞快地掠过,踌躇着产生了伸手去抓那浮云的冲动。
杨在士官学校的时候也有修过驾驶斯巴达恩的课程——虽然成绩仅有59分。但是模拟教室宇宙般漆黑一片,斯巴达恩的舱体内部只有机械的冰冷,迎面每一束光都裹挟着不及格的阴影和死亡的不愉快联想,跟这般自由自在的滑翔在乐趣上绝对是有天壤之别的。他在未留意间露出一丝愉快的笑容,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速降,再拉高,随着气流盘旋,两千公尺的高度能看到山上青翠的杉树和松树,林间的鸟鸣清脆悦耳,动人极了。
降到六百公尺左右的时候一只翠绿色的鹦鹉跟他们一起飞了大约十分钟,杨惊讶于对方超过一米的体型和令人惊叹的优雅。耳机里先寇布非常有质感的嗓音一直和风声一起陪伴着他。骑士熟悉这里的一切,他给他讲鸟类为了生存万里迁徙,讲滑翔的小技巧,甚至在气流平稳的时候让杨来尝试控制飞翔的方向。杨在几次笨拙的尝试之后吓跑了好奇的大鹦鹉,但是终于有一次他拐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流线型小弯儿。
“非常漂亮,我的提督。”如果在地上先寇布一定会揽着他的肩膀吻他,但是此刻空中承担着控制滑翔机重任的人只能用言语来表达一下他的赞许,“相信就算费雪提督在场也会得出跟我一样的结论。”
不过先寇布并没有继续滑翔教学,因为他们已经逼近了大瀑布,气流里沾了水汽变得不那么驯顺,同时杨的注意力也全都被壮观的瀑布奇景吸引了过去,飞翔已经变成了一个手段而非全部的目的。
水声已经变得震耳欲聋,长河翻滚着雪白的巨浪在这里倾泻直下。先寇布轻声地嘱咐着杨要他不要乱动,接着撑开了副翼——这大大减低了滑翔的速度,同时也让控制方向变得越发困难。骑士不再说话,他小心的控制着滑翔翼,让飞行器乘着风盘旋在瀑布的旁边,以近乎垂直的方向下落。
瀑布飞溅的水花在杨的身边形成一阵白雾,杨推开头盔上的风镜,近距离的凝视着这如同万马狂奔的奇景,先寇布听到他喃喃地说:“就算是银河倾泻而下,景观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们掠过大瀑布,划过清澈碧蓝的湖水,最后借助一点儿动力的帮助,成功降落在了湖边宽阔的草场上。
双脚再次踏上地面的时候杨凝视着四千公尺的雪峰,似乎不能相信自己是刚刚从上面飞下来的,直到先寇布利落的折起巨大的飞行器,并且帮他脱掉了沉重的救生服,他才回过神来。先寇布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神采飞扬,这令骑士几乎要感动的落下泪来。
“瀑布的上面有一个观景的平台。”先寇布指点给他看,“去坐一会儿?我要去还飞行器,顺便安排晚上的住处,可能要一会儿才能上去找你。”他知道这半天来的经历显然带给了杨超乎想象的震撼,他此刻需要独处。
“啊,那就辛苦你了……”杨仰望了一下百米高的观景平台,骑士笑着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额前湿漉漉的黑发,“向左走二十米有电梯。”说完,便扛着沉重的滑翔器,拎着杨的救生服转身走了。
先寇布用了一个半小时退租飞行器,办理住宿手续,安排晚餐,顺便跟柯林斯曼夫妇叙旧,甚至还买了一件印有瀑布图片的橙红色T恤换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搭乘透明的观景电梯到天台上去。
上面的游客不多,只是角落里零零星星有几对的情侣。黑发的年轻人面向瀑布的方向坐着,远方的太阳正慢慢落下,橙红色的天空,橙红色闪着金光的水花,还有瀑布的上方,由水汽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年轻人似乎也被晚霞嵌了一道金边,他在风中飘扬的黑发,他交叠置于身前的修长十指,都闪着金色的光芒。
先寇布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叫了两杯冰镇白兰地,故意用轻佻的语气低沉的嗓音逗他说:“能请您喝一杯么?我的提督?”
杨接过酒杯,却没有说话。那是一种先寇布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神情,有点像每次战胜后的疲倦,但是没有一丝的消极,更像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的感动。
两个人沉默着,在夕阳里喝着白兰地,最后杨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先寇布,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我记得有人说晚上要做彩虹鳟鱼给我吃的?”
“嗯。走吧,带你去尝这里特色。”先寇布伸手把懒洋洋的青年从躺椅上拉了起来,“瀑布里出产的彩虹鳟鱼肉质特别鲜美,绝非要塞里蛋白合成装置弄出来的味道。”
每条都是一斤多一点的彩虹鳟鱼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包在柠檬树叶里,用上好的红葡萄酒腌制了3个小时,放在特制的铁架子上蒸着。“这里是个火山排气口。”先寇布为疑惑的杨解释,后者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烹调方法,表现出了与其外表非常不相符的好奇心。
“差不多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好,趁这个时间去泡个温泉浴吧?”先寇布一边用罩子罩起烹调中的鱼一边建议,“帐篷里有浴巾和替换的衣服。”
“好啊。”杨踌躇了一下,“一起?”黑暗中似乎有点脸红。
“当然。”先寇布站起身来,“天越来越黑了,我可不想冒险搜山。”
先寇布点名要这个17号帐篷当然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它的位置在距湖面大约六十公尺的山坡上,和宿营地有一定的距离,无论是私密性或者安全性都远远超过其他的帐篷,而另一个特别之处就在于帐篷后面有一个露天的私人浴池,这个地区著名的地热温泉和瀑布里清澈的流水按比例混合之后注入池中,水温常年维持在四十度到五十度之间,非常怡人。
天已经很黑了,先寇布和杨只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却只能看到对方朦胧的轮廓,瀑布的水声仍然如同轰雷一般,反而更显示出这个世外桃源的与世隔绝。杨在氤氲的水气里闭目养神,以至于先寇布觉得如果不说点儿什么,这个家伙很可能就此昏昏睡去。
“累了?”
“没有。”杨睁开眼睛,微笑,漆黑的眼睛亮晶晶的。
“哦?”
“说不清啊……”杨望着幽蓝色的天空发呆。
晴朗的晚上,能看见清晰的银河横贯天空,“这里看到的星星,跟在休伯利安上看到的完全不同呢。”杨幽幽的感叹,似乎印象里这是三天来第一次,提到他的旗舰,以及他一直以来的生活。
“很震撼?”先寇布走到他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轻轻给他擦洗着,杨并不拒绝,伏在浴池的边缘,闭着眼睛边想边说:“有一点儿,但是也不全是……”
“这是你的假期,只要好好享受就好了。”先寇布把他的身子板过来,搂着他的肩膀,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这不是一次实战演习,也不是什么任务,要好好放松自己。”
“麻烦你了……”杨喃喃地说,一霎那间忽然感觉有什么失落已久的东西被找了回来,似乎是悠远的美丽的幻想都变为了现实,一切情感中最深刻的渴求都被一一满足。
先寇布用一个深沉的吻回应着他的谢意。
吃完了鲜美多汁的鳟鱼之后,杨枕着先寇布的大腿,躺在草地上看瀑布和群星。天地苍茫,两个人都很沉默。后来先寇布想去拿一条毯子来给他盖上的时候,发现黑发的年轻人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先寇布无奈的摇了摇头,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抱了起来,睡梦中的杨偶尔会喃喃低语一些谁也听不清楚的词句,可是骑士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那舒展的眉宇和嘴角一丝孩子似的微笑。他知道怀里的杨不是奇迹的杨,也不是魔术师杨——他只是个失落自己太久的孩子。
(三)Is it a Difficult Task to Wake You Up?
度假的杨惊奇得发现蔷薇骑士的连队长有不逊于卡介伦的管理能力——他几乎安排好了一切,行程里一切都带来各种各样的惊喜,同时又有条不紊。
旅行的第四天早晨杨是被清脆的鸟鸣声从梦中叫醒的,他蒙蒙胧胧的摸到睡袋的另一边人去袋空,只留下一张字条,于是睡眼朦胧的站起来,挣扎着去读上面的字迹。
“站起来的时候小心碰头……啊哦……”杨失落的重新跌坐进温暖的睡袋,揉着被横梁撞疼个包的脑袋接着往下看,“洗漱用具我都放在你的右手边箱子里,自己拿。早餐等我回来解决,顺便补上……”杨的脸上依稀划过一丝晕红,然后他扔掉字条,舒适的重新躺下闭上眼睛隔着水音听鸟鸣啾啾。
杨听见脚步声,坚定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扭动着身子把睡袋裹紧。
“喂,又装睡?”先寇布猫着腰钻进帐篷,伸手揪住了睡袋的边缘,他遭到了有组织的抵抗,睡袋的某个部位连续凹进去了两次。骑士几乎要被他逗笑了。
“刚刚拜托爱丽斯做了鱼羹,还有特色的水果做配菜,真的不起来?”他用美食引诱着。
杨把脑袋扎进睡袋里,坚决地拉紧,战术上无懈可击。
但是,战术上的优势会被对方有计划的战略无力化。杨的身子一轻——先寇布把他连睡袋一起抱了起来——他在睡袋里蠕动了两下作为抗议,抗议再次被宣布无效。骑士抱着他走出帐篷,杨感觉到早晨和煦的阳光和微风拂面而来。
“起来?还是……?”骑士威胁。
杨半睁开眼睛偷看,骑士平伸双臂站在山坡边缘的地方,下面?下面是碧蓝的湖水?!
坚决不上当,杨百分之二百的肯定骑士不会把自己从六十公尺的高空丢进最深处达七十公尺的大湖,所以他紧紧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好吧……”骑士温柔地说完就抱着他纵身头朝下的跳了下去,杨意识到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朦胧的睡眼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身边是呼呼的风声,身体下落的速度等于自由落体,杨看到飞溅的瀑布在眼前划过,翠绿的山林,还有惊飞的鸟,还有……等等……骑士狡猾的笑容?
在他们距离水面只有五、六公尺的时候,下落之势猛地放缓,杨终于注意到了骑士腰上牢牢固定着的腰带,腰带上面连着高弹力的绳索,现在绳索发挥了作用。
先寇布的吻不容拒绝的封住了他的口鼻,两个人一起落入了冰冷清澈的湖水,大约半秒以后高弹力索把两人拉起大约二十公尺,浑身湿透的杨唯一能做的是勾紧骑士的腰背,用愤懑的眼神盯着对方,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特别而且有效的叫醒方式!”先寇布大笑着逗弄着怀里非常清醒的杨。杨愤愤地用头撞了一下先寇布坚实的胸肌:“我简直不知道怎么会同意跟你一起出来的……”
上上下下数次之后,吊索终于把两个人停在了距离水面不到一公尺的高度上,奥尔比·柯林斯曼和爱丽斯·柯林斯曼各驾着一条动力快艇出现在他们的旁边。奥尔比协助先寇布解开身上的吊索之后,就知趣的跳上身边妻子的船飞驶着离去,剩下先寇布安抚某个失落得抱着睡袋发呆的儿童。
“华尔特还是老样子啊……”奥尔比感叹着。
“我可不这么认为。”他金发的妻子遥遥望着远处船上的人,依稀看见先寇布正用一块白毛巾在身边人头上乱揉,“你见过那家伙带人滑翔或者蹦极吗?”
“好像……”奥尔比在记忆的图书馆里一通乱翻,“从来没有……”
记忆所及之处,那个男人从来都是一只孤独游荡的虎,一只独自盘旋的鹰。
此时杨正在穿衣服,还好睡袋的防水层阻挡了大部分的湖水,不然的话杨确定自己一定会因此而感冒。
“我觉得这个有效的叫醒您的方法应该让尤里安知道,您说呢?”先寇布贴着他坐,用干毛巾蹂躏着杨湿漉漉的头发。
杨给了他一个足以杀人的眼神,然后用很赌气的口吻说:“尤里安是温柔的好孩子。”
“老实说,感觉怎么样?”骑士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吹气。
杨侧过头瞄着先寇布,“简直没有更糟的了!”
“我的提督,您为什么总是这样不诚实?”先寇布把这视为默认的邀请,于是在杨的唇边偷了一个吻。杨立刻转回头去,低声咕哝:“好吧,我承认这非常的令人吃惊,而且……出乎意料地愉快。”
杨趁先寇布换衣服的时候报复似的吃光了所有的鱼羹,然后用近似于猫的漂亮姿势舒展地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得意看先寇布哭笑不得地收拾完全空了的餐盘。后来骑士忽然走到他身边坐下,随手梳理着他半干的黑发,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我的提督,爱丽斯刚刚做好了早餐,我就已经吃饱了呢。”
杨想咬人。
在湖区泛舟消磨了大半个上午以后,杨和先寇布告别了柯林斯曼夫妇乘上了去峡谷区的观光列车。先寇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到了一间靠近车门的软卧车厢,不同于其他的四人间,这一是一间只有一张上下床的二人室。
“今晚?”杨疑惑的走进车厢,看见本该在旅馆的行李箱已经在折叠桌下面安静的躺着了。
“明天中午的时候我们将到达目的地。”先寇布拎着两只灌满开水的暖瓶回来,放在固定架上,严厉地警告某个常常冒冒失失的人不许靠近,“今晚体验一下在列车中睡觉的感觉不好吗?我打赌你还没有尝试过。”
杨皱着眉非常肯定地说:“但是我相信除了噪音比较大以外,跟我在休伯利安的寝室不会有太大的区别。”瞥一眼骑士,补充说明:“除了……”
“除了什么?”骑士抱着肩膀靠着门站着,舔了舔嘴唇。
杨立刻转移话题:“我饿了,午饭吃什么?”
骑士不再逗他,从桌子底下拎出一个保鲜箱子来,“爱丽斯做的大餐,应该有特色的酒酿熏鱼、烤野兔肉和杂菜汤。”他变魔术似的在桌子上摆满了佳肴,惊喜的发现除了上述的主菜之外还有当地出名的蛋白蛋糕、鱼子酱汁和果酱冰激凌。
“准将?”杨专心的对付一条熏鱼,边吃边说,“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跟这个度假小行星的关系如此密切。”
“您的洞察力是绝对是一流的。”先寇布品味着杯中甘美的桃红葡萄酒,“差不多二十年前,我在这个星球住过大约五年。”
“我可以进一步了解一下细节么?”杨发现鱼子酱汁和烤兔肉的组合堪称绝配,“你这位朋友的厨艺跟卡介伦夫人不相上下呢。”
“没问题,”先寇布优雅的吃了一口鱼块,“不过作为上级打听部署的私生活,一定要有正当理由才行啊。”
杨眨了眨眼睛,用叉子从先寇布的刀子底下拖出一块看来很肥美的兔肉,“你和你的这两个朋友关系非常好,但是你却向他们隐瞒我的身份,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理由怎么样?”
先寇布把兔肉切成小块,看着杨说:“勉强合理。我的理由是——如果让人听到‘魔术师杨’那么可怕的尖叫,实在太丢脸了。”
杨沉默了一下,用叉子搅动着盘子里的鱼子酱汁兔肉,“这听来一点儿也不好笑,我的准将。我想……”他抬头注视着先寇布,“我有权知道现在我们所处的状况。”
“卡介伦认为您熟知历史,也能准确地预测未来,但是单单看不清眼下的状况,我认为他的观点应该修正了。”先寇布微笑着添满了杨的酒杯。杨玩弄着手里的玻璃杯:“准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确凿的证据。”先寇布用汤勺搅动着手里的杂菜汤,“只是隐隐有点不安,另外我相信低调一点总不会错。”他的左手握住杨的右手,“您是我决心守护的人,唯一值得我赌命的人,所以我必须小心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杨温和的笑着,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哦”了一声,“我以为你会说因为我是‘会影响历史的存在’呢。”先寇布接收到了黑发年青人怅然的情绪,他握紧了杨的手,轻巧的吻了一下手心:“不,您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存在’。”
“很痒啊!”杨笑着抽回手去,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
这是先寇布第一次看到杨笑得露出牙齿。
他叉了一块沾了大量鱼子酱的兔肉塞进杨的嘴里:“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这些奇怪的组合?我看除了你以外没人喜欢红茶加白兰地这种东西。”
空气中小小的怅然似乎就这样消散了,杨嘟嘟囔囔地取笑骑士说那是因为他无法理解生命的乐趣,骑士怀疑他一定会因为嚼着东西说话而噎到自己,赶快给他倒了一大杯葡萄酒,后来事实证明骑士的预测能力非常值得赞叹。
在美味的餐后甜点之后躺在有暖洋洋的阳光的床上睡个午觉,实在是杨所能想到的最舒服的生活方式之一了。先寇布目睹了杨在十五分钟内完成了佯装看书之后把书页挡着脸睡着的全过程,他只能摇着头站起来给杨盖好被子,拿走遮挡表情的书。杨睡得很安静,先寇布伸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低声笑骂:“吃饱了就睡,早晚比派特里契夫还壮实。”
梦中的杨当然没听见,他的手赶蚊子般不耐烦地挥舞了一下,大号蚊子先寇布决定不再闹他,自己泡杯咖啡,坐到窗边看风景去了。
晚上十二点,两个吃过了夜宵,喝过了晚安酒的人准备睡觉。
“今天晚上我要在上面。”杨很坚决。
“不可能。”骑士的语气里带着戏谑,“想都不要想。”
“这是命令!”即是自制力如杨,偶尔在很亲密的人之间滥用一点儿权力似乎也不是很过分。
“是谁说滥用权力是民主崩塌的开始的?”先寇布坚决不同意。
“华尔特!”杨咬牙。
骑士开始心软,“我说提督啊,您要是在上面,万一半夜要起来,或者一不小心……”拍拍钢床架,“这么高摔一下的话……”他摊开双手,“且不说尤里安,卡介伦亚典波罗他们闹起来,我也会被他们给吃了的。”
杨自信满满的拍了拍床上的铁栏杆,“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准将,好歹我也是正规军校毕业的,你总该对我有一点儿信心……”眨眼,好像是被欺负了一样的表情,非常委屈。
先寇布只能投降,“最后一个问题,您今晚执著的很奇怪……”
杨慢吞吞的爬上上铺,打了个哈欠说:“因为从来没有尝试过,所以很想体验一下。”
午夜一点。
先寇布睁着眼睛看着上铺的床板,杨像是平底锅里的鸡蛋饼,翻来覆去,还在喃喃的说着什么。先寇布担心他会掉下来。
午夜一点半。
先寇布开始后悔没在杨的晚安白兰地里扔一片强力安眠药,又后悔今天下午让他睡了太久。
午夜两点。
蔷薇骑士的耐心被消耗殆尽,他敲敲床板:“怎么了,睡不着?”先寇布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句废话实在有辱“伊谢尔伦第一毒舌”的好名声。
“啊……嗯……吵到你了吗?啊呀呀,真是……”杨含糊的回答,但是能感觉出他的神志绝对清醒。
“要我给你讲鬼故事?”先寇布说气话。
“啊,好啊。”杨再次翻了个身,钢架床“吱扭吱扭”响了两声。
“下来!”先寇布狠狠地敲了一下床板,杨立刻笨拙的爬了下来。先寇布无奈的望着那个抱着被子,好像做错事的孩子,然后让出身边的地方,掀开被子拍了拍床垫,杨立即很乖地钻进先寇布温暖的怀抱,肆意的抱怨着:“睡不着啊睡不着。”
骑士一只手轻轻揉着杨的颈椎,另一只手梳理着他的黑发,叹气:“休伯利安你的卧室里,怎么睡着的?”
杨含含糊糊地回答:“战争中只有睡不够,哪有睡不着的时候……”
“那家里呢?尤里安还是小孩子,相信不会提供这种服务给你吧?”话虽这么说着,手指的动作却极尽轻柔,他熟知杨所需要的是怎样的安全和舒适。
杨枕着先寇布的胳膊:“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是被欺负了一样可怜巴巴,“总睡不好也不行啊……万一哪天帝国军又打来……没有精神对付他们怎么行……”
杨的安眠剂越吃越多,越来越强力——这件事情在伊谢尔伦将官以上级别的人之间,早不算是秘密了。
骑士心软,开始责备自己没有早把他叫下来,只能柔声哄着他。车厢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列车有节奏的撞击着铁轨,还有两个人都很轻的呼吸声。
“华尔特……”显然已经是睡意沉沉了,杨半睁着眼睑,用梦呓一样的声音低低地说,“就这么抱着我……不要放……手……”
列车在荒野里呼啸而过,淡淡的星光照在杨的睡颜上,先寇布忽然觉得眼睛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不受控制——他清楚地记得,十五岁以后自己再也没有落泪的冲动。
“我的提督,我的杨……”骑士轻轻的吻着那挺秀的眉宇,喃喃地闭上了眼睛。
(四)Something Behind, Something More
从开始度假以来第一次,杨醒来的时候先寇布并没有消失不见,而是仍然用有力的手臂拥着他。他一睁开眼睛,就近距离的看到了骑士带着恶趣的笑容。正当他考虑如何能编出合适的理由赖床的时候,先寇布已经翻身起来,“给你十分钟缓冲一下,我去冲个凉,顺便去餐车买早饭过来。”杨在被子里缩了一下,闭着眼睛确认:“你保证没有‘特别而且有效的叫醒方式’了?”
“我保证!”先寇布跳下床,用近乎放肆的动作敬了一个礼,边走边说,“绝对没有。”
先寇布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但是会呼吸的奇迹仍然紧紧裹在被子里。
放在手里的餐盘,先寇布走近那个永眠的睡美人:“杨?”俯身确认,对方显然睡得很香甜,很安心的样子。
“我的提督?”先寇布从他的额头一路吻下去,描画出挺秀的眉和鼻梁,最后落在微干的唇上。
梦中的杨“嗯”了一声,微微转过一点儿头来回应着,但是他的意识并没有清醒的迹象。骑士在一分三十秒后决定放弃——或许他不是睡美人生命中的王子。
先寇布从旅行箱里拎出一件高领的浅驼色毛衣,一条厚厚的牛仔裤来丢给赖床的儿童,“我们一直在向北开,这里的气温大约是20度,”他说着把手放在了杨的被子上,“掀开被子就是一个有效的叫醒方式,虽然不够特别。”
杨在骑士掀开被子以后不得已失落地爬了起来,机械地接过衬衫换上,套上毛衣和厚裤,拖拉着沉重的脚步,消失在了盥洗室的方向。
对早餐只有红茶、煎蛋和三明治杨相当的不满,被惯坏了的儿童期待更有创意的食物,不过当他咬了一口三明治以后,就彻底改变了这种看法。“峡谷号列车最有特色的蓝莓烧鹅三明治,味道很不错吧?”先寇布吹着口哨解说,“最近您对食物越来越执念了呢!”
“我说过我会被你宠坏!”吃得很满足的杨端着红茶靠着车厢开始看风景,外面有成群的大角动物跑过。
“是驼鹿。”先寇布坐到他身边指点给他看,“领头的那只有巨大九岔角的应该就是这一群的头鹿。如果头鹿被杀,鹿群就会围着它的尸体哀鸣三日,不眠不休,不会离开。几十年前它们的绒毛曾经是一种价格奇高的纺织原料,盗猎非常猖獗。驼鹿虽然跑得快又善于隐藏,可就是因为对首领的这种忠诚,几乎让它们从这个星球上绝种。”
“如果……”杨用一种悲悯注视着这些美丽的大型食草动物,“如果是人的话,就不会这么死心眼了吧?”
先寇布一震:“杨?”
杨仍然看着窗外,“如果我……”他温和的微笑着,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忧伤,“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们应该会有比鹿群强得多的选择,是不是?”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幽默感实在是非常差劲?”先寇布几乎控制不住捏碎纸杯的冲动,“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的提督。”
杨转过头,眨眨眼睛露出虎牙,“我想我大概会平平安安领上几十年退休金,然后在子孙们因为少了一个老麻烦而喜极而泣的气氛中安然离世吧……”他说着已经撑不住笑得靠倒在车厢上。
“杨威利!”先寇布低吼,很显然,被宇宙第一骗子耍了的人又多了一个。
“我错了,我下次……”杨飞快地认错,眼睛里却带着兴奋,显然没有任何的诚意。野虎先生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倒在了床上,杨听见他低低地吼着:“不许再说这样的丧气话,听到没有?想都不要想!”
杨感觉到先寇布的手指几乎捏得他肩膀都要碎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真的很疼啊……啊……”他故意夸张的呻吟着,以至于贩卖饮料的列车员以为出了什么事来敲门。先寇布才放开他,出门打发走过于敬业的列车员。
“奖励你成功的骗术!”先寇布关上门回来,丢给杨一罐加热过的红茶,杨揉着肩膀赌气不接:“一定都青了。”
先寇布在他身边坐下把易拉罐硬塞给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轻轻给他揉着被捏痛的肩膀,“你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大吗?”儿童一面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一面把罐装红茶倒进杯子。
“一下能捏碎一个成年人的喉管吧……”先寇布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这个反问句。
杨立刻哆嗦了一下。
看到大峡谷的第一眼,杨就被它的壮阔感动了。那是一种简单而且实在的壮阔和雄伟。只是大,大的望不见底,望不到边。脚下,谷壁惊心动魄的迅速直坠,迅速止于一片平川;平川之下,另一层峡谷在惊心动魄的层层叠叠直坠至再下一个平川。远处隐隐有苍茫的雪山,峡谷里静寂无声,四周巨石环绕,抬头仰望,碧空如洗,一丝云彩都不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淡淡的香气,传说中是土著居民的奉神香。先寇布办好了行李托运,最后一次检查了杨的登山鞋,然后轻轻在他鬓边吻了一下,说:“走吧。”
杨宁愿自己是一件行李。
“只有二十五公里就能到达今晚的宿营地。”先寇布对这个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行李车来来去去的杨几乎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威胁着说,“如果您那么舍不得我们的行李,我这就把它要回来,您背着它走好了……”
杨无可奈何的看着骑士,终于狠心点头:“不用麻烦了,走吧……”
砂石构造的巨岩历经了三亿年的岁月侵袭,形成迷宫一样的细窄峡谷。沿着一条木头搭建的小路走进去,一切人为的痕迹都消失了,仿佛进入了亿万年前的时代。整块整块高大的巨石直指蓝天,巨石的形态各异,颇似杨在历史书中见过的原始部落的图腾,线条粗旷简单,却神韵十足。
除了军校里的越野科目,杨这辈子从来没有徒步走过这么远的路。当然,也从来没有这样为自然的真实所感动过。当他们在正午的阳光下走了将近四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杨还是不得不承认,听从骑士的安排徒步走来而非乘坐越野车是绝对值得的。
“今晚我们住哪里?”杨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喝着罐装红茶——骑士随身的背包里除了紧急的救生盒以外,几乎全部的重量都来源于若干罐此类饮料。四下环顾,杨没有看到任何可以住的旅社,这里看上去也不适宜露营。
“上面。”先寇布笑眯眯的指了指杨的身后——那是一座高度超过二百公尺的悬崖,灰蓝色的石灰石因为铁盐的关系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晚霞般灿烂的红色,悬崖的上三分之二处是淡蓝色的砂岩层,而最上面则是淡黄色的。“非常漂亮。”杨仰头欣赏着,然后问,“缆车站在后面?”
先寇布眨眼微笑,“没有缆车。”
“直升机?”
先寇布摇头。
杨最后一丝希望,“蹦床?”
先寇布庆幸自己没有在喝任何东西,不然一定会因为大笑而呛死自己,他用非常严肃非常深情地语气告诉杨:“爬上去。”
“好!”杨答应地异常干脆,先寇布疑惑一下立刻醒悟到杨一定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骑士爬上去再把他拖上去了,原理类似于电梯。
“我们必须,一起爬上去。除非您选择在这里过夜——夜间这里气温大约会降到5度,还有8级左右的风。”先寇布放弃跟他沟通,转身去租攀岩的设备,剩下杨一个人哀怨的敬畏的盯着高耸入云的悬崖。
“各种理论告诉我没有训练就挑战这样的难度是不适合的。”杨在先寇布给他穿复杂的攀岩缚带的时候仍然在试图逃避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我掉下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凉,“那么鹿群就会很危险……”
先寇布给了他一个杀人的目光:“亲爱的提督,这不是您的风格,是谁用半个舰队就攻占了不可能攻陷的要塞的?”
“亲爱的准将,”杨的口气非常正经,“如果在那次攻略战中你我的位置对调,就不可能成功了。”他挠着已经被风吹得非常乱的黑发,“啊呀呀,人有擅长的事情也有不擅长的事情,没必要勉强自己成为所有方面的专家啊……”
先寇布不为所动,他用最结实最舒服的安全带把杨牢牢地固定住,然后开始穿戴自己的设备,杨被安全带吊在距离地面大约一公尺的高度,用非常迷离的眼神看着骑士,咕哝着抱怨:“华尔特,我一定要摔死或者冻死在这里吗?”
“亲爱的提督,我为您选择了非常安全的线路。”骑士指给他看岩壁上铁制的凸起,“看到了么?全程都有跟梯子没有什么两样的支撑点。”仿佛注解似的,杨目送一个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四肢并用,飞快地攀了上去。
“还有,您身上的安全带能挂住一头大象,顶多不过是从头开始,我相信不会有让恒星陨落那样的事情发生的。”先寇布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作为鼓励,“我会在您的身后保护您的,就好像从四千公尺的雪山上滑翔下来一样,非常安全。而且,相信我,会非常的有意思。”
杨迟疑着把四肢放在了四个支撑点上,用可以媲美树獭的动作缓慢的移动了一格。“三点固定以后移动一点,很好,就这样。”先寇布挂在旁边指导着,感觉比自己爬完全没有支撑点的山崖还要辛苦。
杨非常争气地爬了大约十公尺,转过头看向跟在后面的骑士,迷惘而且不满地问:“既然他们能从上面放下安全带,为什么不能直接把人拉上去呢?”
骑士给了他一个“很想揍人”的眼神,杨知趣地沉默了,继续重复树獭动作。
杨在一百公尺左右的空中手软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的随着地心的引力向下坠去,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己撞到尖利的岩石上面,头破血流的样子了。反应迅速如同蔷薇骑士的连队长,一下子也没有揽住他毫无征兆就摔下的提督。先寇布狠狠蹬了一下岩石,用超乎自由落体的速度下坠,总算在二十公尺以下的地方成功接住了闭着眼睛听天由命的杨。骑士一只手攀着岩石的缝隙支撑住两个人的体重,在呼呼的山风中摇晃着仍然拒绝睁开眼睛,似乎是昏过去一样的杨:“杨?”他能感觉到自己背上的冷汗,手臂不由自主把杨搂得更紧。
没有动静,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眼睛似乎也在偷偷的转动。
“喂,你是打算在这里挂到天黑,还是……”晃晃那个软软的毫不用力的身体,“还是我们一起掉下去,重新开始?”
“我累了。”杨吃力的睁开眼睛,用非常无辜非常没办法非常为难的眼神茫然的看着骑士,还很孩子气的脱下手套来给他看,“喏,都磨破了……”
骑士用牙齿脱下自己的手套给他戴上,然后用非常严肃的口吻告诉他说:“提督,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要告诉您……像这样挂着的话……我还能坚持五至十分钟……之后……”先寇布很认真很无可奈何的叹气,“我只能保证我们的安全着陆……”杨瞄了一下山谷,景色壮观,但是想到要再爬一次……他难得听话的任由骑士把他的手脚摆在支撑点上,咬牙把树獭动作进行到底。
杨和先寇布用了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爬上了悬崖,最终到顶的时候杨已经没法撑起自己的身子爬上平地,先寇布用最快的速度超越了他,跳上悬崖抓着他的手把他抱了上来。
杨四肢瘫软的躺在先寇布怀里,骑士飞快地替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然后吻着他说:“我为您骄傲。”杨有气无力地叹气:“我简直是第一次认为自己真是‘奇迹的杨’……”
黑发的提督在洗过舒适的热水澡,吃了一顿非常美味的晚餐以后就睡倒在床上了,就算是峡谷惊心动魄的夜风都没能对他的睡眠质量产生任何消极的影响。先寇布恶趣的想,也许回家以后可以强制他每天跟尤里安一起学习战斧的使用,两小时以上的体力运动,可能比最强力的安眠药还有用。
因为睡眠质量高而且睡的太早的缘故,杨第二天清晨的精神非常好,先寇布几乎没费力气就把他叫了起来,杨此刻正裹着厚厚的毛毯半躺在饭店露台的躺椅上,欣赏着峡谷里壮阔的日出。
流水用亿万年的时间将地壳切割出了这样一层一层壮丽的峡谷,然后将亿万年的神秘与沧桑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展示在了人类的面前。太阳安静的一点儿一点儿的上升,杨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意识过的东西——这世间超越人类超越一切的存在。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满天的云霞。就在那最后一霎那,太阳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倾泻而下的阳光给岩石染上了一层血红色。从这至高的悬崖上看去,所有的岩石似乎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里,焕发出沉静而诱人的色彩,如同跳跃着的火焰。
杨注视着,终于回过神来,把手里端了许久,已经冷掉的红茶一饮而尽。然后他站起来走到露台的边缘,伸开双臂迎着清爽的晨风,忽然有一种冲动,忽然就想这么一直坐在这里,不用听不用看,甚至不用思考,就单纯的感受,就单纯的感动……
骑士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望着远方沉声讲给他:“十几年前我第一次登上这里的时候,也跟你此刻一样。这种感动是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可能忘却的。所以……”面对面的贴近彼此,“所以不能拒绝的就让它在那里,不能忘却的也不用刻意忽略,一切都会远走,一切也都会重新开始。”他指着远方说:“我们昨天看到大河在亿万年前曾经流过这里的河道,亿万年后它离开了,尽管留下这么多冲刷的印痕,它仍然不在这里了。你和我都是一样的,并不需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承担。”
杨抬起头来,骑士看见他的眸子里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华尔特……”他轻声叫他的名字,先寇布张开手臂,拥住了被称为魔术师的人。
(五)Your right, My responsibility
先寇布和杨在峡谷区住了三天以后带着大好的心情启程前往他们的下一站——极地冰原。他们从饭店乘飞机飞越了蔚蓝色的大海、俯视了淡蓝色的冰山,骑士说其实他想过带杨划皮筏艇穿越冰海跟冰山擦肩而过的。“但是想到那样你可能会冻伤,就只能作罢了。”骑士一脸遗憾,而杨则是一脸庆幸。
他们降落在距离极点只有不到200公里的地方,这是这个星球的北极,现在是最短暂也最美丽的秋天,气温很低,但是不是无法忍受的那一种。杨和先寇布乘狗拉的风帆雪橇穿越恒古不化的冰川区到达了豪华的亚特兰提斯饭店,他们享用了美味的晚餐,晚上睡得很早,因为先寇布说明天要一早带杨去看冻土冰原上的白狼群。
午夜,先寇布因为怀里某只小动物烦躁的扭动而从梦中惊醒。杨意识到先寇布已经醒了,于是只能叹着气放弃了装睡蒙混过关的企图。
“噩梦?”先寇布搂着他坐起来,单手摸索着拎出床头柜里的酒具,在黑暗中倒了一杯白兰地。
杨垂下眼睛,选择沉默。
先寇布啜了一口白兰地,低头轻轻地吻住杨,撬开他的牙关把酒喂了进去:“梦见什么了?或者说……梦见了谁?”
“洁西卡……洁西卡·爱德华……”杨让微辣的液体在舌尖流转,他靠着先寇布的肩膀,背对着他,把表情隐藏在黑发的阴影里面。
骑士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杨闭上眼睛逃避对视,缓缓地开口:“还有……广场大屠杀……”
那是一场血流成河的悲剧。
先寇布记得格林希尔上尉把那份报告封锁了很久,传说中金发女子美丽的脸被枪托打碎了,惨不忍睹。
似乎能看见一把尖利的匕首,缓慢却毫不留情地划开了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记得那一整天,杨都戴着一副很大的墨镜,他不知道那双黑眸里,有怎样的悲愤和痛楚,或者是深深的自厌,无法排遣的自责?
他没想到的是这么久以后,那痛苦竟然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
杨仍然怕着,怕想要守护的东西最终还是从自己指尖滑落的无可奈何。他仍然痛着。
先寇布知道这时候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利落的站起身来穿上厚厚的防寒服,不容拒绝地命令杨也穿好衣服:“出去走走,带你去看极光和流星。”
杨沉默,没有任何异议地遵从了骑士的建议。
他们走出旅店的时候是午夜一点十七分,骑士牵着杨的手,在漆黑荒凉的冰原上并肩往前走。两公里以外有一个野营地,先寇布在那里有一个跟奥尔比·柯林斯曼一样热情好客的老朋友。
他们只走出去15分钟,就听见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两个人惊惧的回过头去——他们刚刚住过的那座四层小楼,已经完全被火球所吞啮。
一瞬间杨感觉到手脚冰凉,他僵在了原地,无法思考无法行动。骑士猛地把他扑倒在地上,低声耳语:“不要动。”他抽出从未离身的光束枪,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如果是蓄意的谋杀,应该会有人在附近监视。
“是因为我么……”杨的声音在风中摇摆不定,但是先寇布清楚地听见那里面刻骨的悲凉。
“不一定。”给他一个吻做为安抚,“入住的时候我们用的不是真名,而且我确实看到登记簿上颇有几个名人——这家毕竟是这块大陆上最有名的饭店。”
连续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亚特兰提斯饭店所属的七座小楼在1分钟之内全部笼罩在死亡的火焰之中。先寇布感觉到了杨压抑不住的颤抖,他把他抱得更紧,用脸庞蹭了蹭杨冰冷的脸颊,柔声安抚:“不一定是因为你,否则他们没必要把所有的楼都炸掉。”
杨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死亡之门大开,一批批名媛淑女,绅士名流跨足而过。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尽管那些凄厉的哀号垂死的惨叫就回荡在这漆黑的荒原上,跟着夜晚的寒风一起,鼓荡着他的耳膜。
火借风势,整个饭店很快就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之中。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脂肪的糊味,实在不能称得上是令人愉快。“走吧……”先寇布在用红外线望远镜观察了二十分钟以后得出周围还算安全的结论,“我们得去找地方住。”
杨机械地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骑士的后面,一言不发,甚至连任何表情都没有。如果不是怕他手脚冻伤,先寇布一定会把他一直抱在怀里。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到达了野营地,那里的人大都已经因为爆炸的巨响醒了过来,先寇布没费任何力气就从老朋友那里得到了一间宽敞舒适的帐篷,里面还有暖融融的篝火。
杨抱着肩膀坐在火旁,茫然的望着那跳动的火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不能劝不能说,先寇布只用尽可能轻的动作替杨脱下了防寒服,把一杯暖暖的香醇的白兰地递给他,“祛寒气的酒,先喝了。”
杨没有动。
先寇布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脱下上衣,连贴身的衬衫扣子都全部解开,然后在杨的身边坐下,揽过他的肩膀,手里的酒杯送到了他的唇边。
杨突然夺过杯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酒液溅到篝火上,蓝色的火焰高高的腾起。这是一种先寇布很少见过的愤怒的情绪,就如同他在司令官室下令射击敌军扬言“玉碎”的指挥官的旗舰时一样。
“提督!”先寇布叫他,他有力的双臂没法让怀里的人平静下来,他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反抗着骑士压倒性的力量。他在生自己的气,怎么劝也没有用的,骑士很清楚。
先寇布唯一能做的就是扳过杨的身体,随便扯掉他的上衣,紧紧把他拥在怀里,让他贴紧自己温热赤裸的胸肌,毫无阻碍的感受生命,感受被爱着被保护着的感觉。
杨突然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他的手指茫然而无助的抓紧了骑士结实的后背,先寇布终于知道杨并非如大家想象的那样弱不禁风。
骑士尽量放松了身体,忍受着疼痛。他听见杨含混地说:“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想到了又怎么样……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
“就算是事情发生了,您也有很多应变的方式。”先寇布坚定地回答,手掌轻轻拍着他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双肩。
杨咬得更用力了,甚至类似于野兽般的撕扯,先寇布皱了一下眉,清楚地感觉到血顺着肩膀往下流。
“您已经保护了很多人!而且,无论是怎样的您,都是真实的存在着的您自己的生命,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的生命。”先寇布沉稳有力的在他耳边说着,“一个值得我用生命守护的人。”
疼痛毫无征兆的停止了,杨幽深的黑眸里充满了近乎透明的茫然,他看着先寇布肩上的血迹,然后露出了一个欲泣的笑容,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骑士的对面,却刻意远离了他的身体。“我始终是一个嗜血的人啊……”他的一根手指在自己的嘴角划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嘲弄的语气看着指尖上鲜红的血迹说。
“……”先寇布伸开手手臂想把他拥住,杨用从来没有过的冷漠拒绝了,下一刻杨辛辣地悲凉地开口:“他曾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但是他费尽心机杀死了数以万计的人。”
他用第三者的口气不动声色地嘲讽着自己,声音如同空气中正在凝结成冰的水气,传来轻微的碎裂声。
“您说得非常有诗意,但是并不完全。”先寇布强自掩饰着心中的不安,“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他的确费尽心机杀死了数以万计的人;但是他所拯救的生命和心灵,却应以亿计数。”
“华尔特……”听来似乎很平静的声音,先寇布知道这底下仍然有奔腾的岩浆,黑发的年轻人没有说下去,他用梦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带血的指尖,然后摇摇头很疲惫的笑了,“这光景跟我很相配……”
无论是被我爱着的人,还是爱着我的人,甚至是毫不相干的人,都在因我而流血……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先寇布懂得。
先寇布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抓起他的手,给那修长的手指一连串浅浅的吻,“这是时代流出的血,我的提督,我们生在一个流血的时代。”
“华尔特,你可真会甜言蜜语……”他抽回手指,目光朦胧的望着篝火,“无论如何,这个龙头却是由我拧开,并且让我的手上沾满了血……我是个凶手,无论用多么美好的借口掩饰,这都是事实。”他悲凉而且坚定。
“这个龙头,真的是您拧开的吗?”先寇布不容拒绝的再次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再不让他有机会逃脱,“您只是试图去关闭这个龙头的人而已,哪怕您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达成的,但是您仍然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只是暂时的关闭。”他紧紧抓着他,盯着那双几乎迷失了自己的黑眼睛,“这是您弄脏自己的真实原因,唯一的原因。”
黑眼睛的主人静静的望着他的骑士,有一瞬间先寇布觉得杨会在他面前突然而永远的消失,“转过身去……”杨缓缓地开口,听不出什么语气,捉摸不定他的心思。先寇布服从于这个命令,放开他的手,转身。杨在他的身后,一下子拥住了他。先寇布的身体僵了一下,杨的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后颈上,手臂自腋下环住骑士的肩膀,滚烫的液体,顺着赤裸的背部缓缓滑落。
无声的哭泣,平静地、绝望地但面对现实力持镇定地哭泣,先寇布不敢动弹,不敢去握那几乎扣进肌肉里的手指,他想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原上肆无忌惮地大声喊叫,不是这样的,他要得不是杨这样的哭泣,他想他大声地哭出来,在他的怀里。
有时候,感情的闸门打开,就无法再次合拢。
先寇布感觉到杨在颤抖,然后无声的哭泣变成了低低的啜泣,这仍然是一种不完全的解放,是觉得自己没有哭的立场却又抑制不住的感情迸发。先寇布用自然的壮阔和极致的宠爱与放纵打开了他层层的心锁,而今晚目睹的暴行则让最后的自制力土崩瓦解。
“你这傻瓜……”先寇布听到杨低低地耳语般的啜泣,“愚蠢……根本用不着……根本用不着这样的对我……华尔特……用不着的……不需要这样子……”
他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
先寇布猛得转回身来把杨紧紧抱在了怀里,吻着他的黑发。坚实的臂膀,温热的躯体,有力的心跳,就像峡谷绝壁上唯一的支持,就像瀑布上优雅的飞翔,杨终于无可抑制地孩子样的哭出声来,直至哭到脱力。
天已经快亮的时候杨找回了自己,注定失眠的两个人拥在一起,裹着厚厚的毛毯烤火。噼啪燃烧的木炭上翻滚着橘红色的火苗,火上的铜护里咕嘟咕嘟煮着香气袭人的红茶,杨用手里的叉子无意识的拨拉着那些还带着余温的灰烬,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
蔷薇骑士连队的前任连长注视着他的指挥官。
惯常的杨是淡淡地,懒懒地,脸上不是飘着难以言喻的忧郁微笑就是什么也没有,常常带着这样的两种表情平静地说出辛辣的言语或是蹩脚的笑话,年轻黑发指挥官似乎对凡事都不动声色。他是“杨舰队”的集团的中心,是伊谢尔伦的恒星,是帝国军眼中的头号敌人,也是后方那些主战派寄生虫的眼中钉与凭持。
他是传说中“影响历史的存在”,但是有一种不安全感常常困扰着先寇布,他总是直觉地担心,某一天某一刻,这个存在会突然的消失。
眼前的杨仍然是淡淡地,懒懒地,但是他的眉宇间流动着一种先寇布从来没有见过的捉摸不透的坚定,这甚至冲淡了骑士的担心。黑发的青年终于注意到了爱人的注视,他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华尔特……你的肩膀?”
他们都知道这不是重点,但是他们需要这样的开场白来打破长夜的沉默。
“它完全没有问题。”先寇布露出一个微笑,“人类的恢复能力可能远远超过您的想像。”
杨笑了一下,跳跃的火光中先寇布又看到了那颗洁白的虎牙。“华尔特……其实我可能一直都在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战争,还是……”抬头用黑发蹭了蹭骑士下巴的侧面,他又笑了一下,带点儿孩子似的调皮,“……我是个自负到自厌的不负责任的司令官,这种任性影响下的我,可能会有点不可理喻……”
“您对自己的认识还真是清醒啊……”先寇布回应着他亲昵的小动作,在他的黑发和鬓边落下一连串爱怜的吻。
“我常常认为自己没有逃避的权利,因为有那么多士兵的生命都需要我去负责,但是我同时也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即是我也需要为自己和……”他停顿了一下,“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负责……”
杨用带着红丝的眼睛看着先寇布,然后不等他回应接着说,“这种忽略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幸福的权力——我回应士兵们的信任的方式是最有效率的杀死他们……”
“杨……”先寇布皱了一下眉。
“这是不能回避的事实,也是我一直刻意逃避的事实。”杨的眼睛里有悲悯却不复忧伤,“但现在我决定接受它、正视它了,所以我要说的是……”
四目对视,杨一字一句的说:“今后我仍将战斗——这是我暂时看来无法逃避的责任……但是我会尽力……尽力的避免让自己陷入越来越深的自虐的泥潭,我会尽力去争取曾经渴求的幸福。”他扬眉一笑,把一只手指放在先寇布的唇上,“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别以为这是我听从你煽动的宣言,嗯?”
“虽然你坚决不肯让‘独裁者杨威利’诞生,但是……”先寇布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凝视着那双仍然带着红丝的眼睛,轻轻地说,“小白兔杨威利偶尔出来发泄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我怕他常常跑出来的话,会被野虎先生啃得一根骨头都剩不下呢。”杨眯起眼睛享受着轻柔的爱抚,懒洋洋的说。
目睹那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唇吐出这样的言语来,是非常有趣的体验。先寇布嘴角划过一丝恶劣的笑容,把这句话的尾音封杀在杨的唇边,他低声耳语着:“您的洞察力永远那么优秀,我的提督,现在野虎先生是不是可以享用早餐了呢?”
“依个人判断……自由行动……”这是杨的回答。
(六)The End, The Beginning
亚特兰提斯饭店的恐怖事件最后被证明与杨没有直接关系,那只是忧国骑士团针对反战音乐家莫尔特·巴勒姆的一次报复行动。这场灾难里包括音乐家本人有157人罹难,没有幸存者——杨和先寇布并不在官方的纪录里,因为他们的登记姓名是“施奈德兄弟”——被当做尸体无法找寻的失踪人士处理了。
“洁西卡救了我一命呢……”杨第二天早饭的时候跟先寇布说,后者举杯遥祝那个在天堂中的女性:“我宁愿把这视为她对您的祝福,我的提督。”杨沉默,然后微笑,举杯跟先寇布碰了一下,望着天空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第二天下午就乘船南下,先寇布在温暖的火山岛找了一间舒适的木屋安抚他的小白兔。对于把剩余假期都消磨在看花落花开、泡温泉、午睡和喝白兰地这些事情上,杨显然非常的满意,温柔体贴的情人则让这个假期的美妙程度完全超过了他的想像。
在度过了十余天神仙一样的日子以后,杨和先寇布搭乘“施特美蒂”号运输舰踏上了归途,六天以后运输舰驶入了伊谢尔伦回廊。预定到达要塞的那天早晨,杨吃完早饭回来以后就一直看着弦窗外愈加临近的人造天体发呆。
“我们到了……”杨从床下拖出一只小号的旅行箱放在床上,脱下有猫头图案的套头衫,用一种孩子样悲伤的眼神看着翘着腿坐在他对面的先寇布。
先寇布歪着头看着他,手指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您的假期结束了,暂时看来您还没有永远停泊的权利。”
“你放弃了?这不像是你。”杨单膝跪在床边,手指放在旅行箱的按锁上,并没有回头,声音听来遥远而且空洞。
“这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是我永远都不会放弃的,我的提督。”先寇布的声音非常坚定又非常温柔。
“啪”,杨的手指按了下去,箱盖弹开,露出之前寄放的全套军服来,杨默默的抽出衬衫:“哦?其实……我知道的……”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只为我而战;你的心,贯注在了使我心灵平静的这件事上面……我都知道……
先寇布看着杨默默地穿上衬衫,打好领带,系上白色的领巾,然后换上军裤,笨拙地穿上外衣。他站起身来走到镜子前,替杨调整好了肩章和领徽的位置,带着令人安心的宠溺。杨透过镜子看着他,忽然犹犹豫豫地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次在休伯利安,你靠在舷窗的旁边看着外面发呆。”先寇布直视着杨幽深的黑眼睛,“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是我只看到你和舷窗上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孤独的对视。”
杨猛得转过身来,先寇布抓着他的肩,仍然逼视着他的眼睛,“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看到了真正的你,看到了你心灵的侧影……”他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我发觉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总穿着明显不属于自己尺码衣服的孩子。”
有一瞬间先寇布以为杨会像那一夜在极地的冰原上一样哭出来,但是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的嘴角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这微笑如同水中的涟漪,慢慢的扩大——他的眼底他的眉梢,都有笑意慢慢的浮出水面。这是先寇布从来没有见过的微笑,不带一丝哀伤,看不到刻骨的孤独。
杨用一种非常认真地神情看着出神的骑士说:“就像那天晚上说过的,除了做好薪水分内的事情以外,我会尽力……”他的笑容里掺入了一些顽皮的调料,“我会尽力找适合自己尺码的衣服穿,但是……”
“但是?”
“前提是某个人不会撕坏那些无辜的衬衫……”杨不可抑制的笑出声来,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被一只野虎扑倒在床上,“喂,快进港了!”不彻底的挣扎,更像是邀请的抗议。
“相信我,骑士是懂得何时优雅,何时狂野的有情趣的人。”先寇布和杨距离只有1公分,他近距离的欣赏那个有点儿着急眼神和飞扬的笑容。僵持了大约一分半钟以后野虎先生终于放开了他的爪子,惊惶的小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撤到了看似安全的角落。
杨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服,在走出卧室前他露出了那种先寇布以为军服的杨决不可能露出来的那种孩子样耍赖似的眼神,“我……”他清楚地说,“我并不是一个那样容易受伤的人,尤其是……尤其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得到了全部,他的骑士永远不会放手。
“最后一个问题……”杨放下喝干了的纸杯,转头看着他的骑士。外面传来正在着陆的指示音,还有嘈杂的脚步和说话的声音,一切都昭示着假期的结束。
“嗯?”
“你是有预谋的么?”杨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拿起黑色的扁帽,在手里转着,“我是指……引诱我去找这个答案?”
“如果从幸福的角度而言,是的。”先寇布靠着墙站着,目光注视着前方,“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来,您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是么?”杨微笑,他走到先寇布的面前,在先寇布能够反应过来以前张开双臂的拥住了骑士的肩膀,他们的额头碰在一起。此后大约十秒钟的时间里骑士丧失了所有的思考的能力,这个宇宙似乎在一瞬间不存在,只能感受到彼此温暖而又真实的身体,听到彼此清晰有力的呼吸和心跳。接着杨离开了他,戴上扁帽,一边调整着帽子的角度一边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开门快步向外走去。
“绝对……出乎意料……”先寇布喃喃地重复着,转身跟在他的身后。
舱门已经打开,悬梯也已经降下,黑发的司令官没有回头,像以往任何一次归来,他从容走下,微笑着跟他的部属们打着招呼,微笑着还礼。
名为杨威利的奇迹,再次起航。
[ Last edited by Stradivari on 2006-4-5 at 17: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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