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杨看着身边的女子起床,慢慢散开一头长发开始梳理。
镜中的竟眉目纤细,腰肢盈握,每一笑便有倾城的粲然。
据竟说,这粲然遗传自她的亡母。
竟的母亲曾是有名的美人,却遇人不淑,红颜薄命。她爱上了已有家室的竟的父亲,不顾那个男人大了他将近一次生肖轮回的年纪,固执的将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都赌在了那个最后放弃她的男人身上,最后不顾家人朋友的劝阻,在怀孕后坚持生下了竟。因为生竟,难产而死。
彼时,那个男人不在她的身边。她紧握一面竟的父亲随手买予她的雕花小镜,凄切的唤了他的名字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含恨而终。
竟自小由外婆抚养,慢慢长成聪慧寡言的女孩。十七岁离家求学前夜,外婆将一些细软与她收入小小布包之中。有大朵白色印花的暗蓝布包包底,雕花银镜如同母亲美丽‘而模糊的面容,苍白黯然。沉默不语。
自那时起,竟总在城市激烈的生存征战中,在身心疲惫的时刻,将那面小小镜子握在手心。细细打量背面的一首诗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娟秀字迹,是母亲唯一的遗言,亦是母亲唯一爱过的凭证。那个男人早已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
“慢慢的,就迷上收集镜子。我怕它寂寞。”竟平静的对青杨说。手指再次拂过那面已经磨的有些微发亮的镜子。如同拂过青杨的脸时一样,眷恋,温柔,又微微颤抖。
“总觉得这面镜子里有母亲残留的思念和意志。以至于有时看着它,会以为那是外婆桌上照片里的另一个女人,而不是我。”
青杨起抬头。一间本该是婴儿房的屋子,因为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镜子而光陆迷离。却并没有因为反光而有丝毫的刺目,反倒散发出一种和竟一样温柔迷惘的气息。
在这谜一样的气氛里,他心爱的女子化身千万,同时向他安静的微笑。倾国倾城。
各种价格各异,风格迥同的镜子。
古老的雕花银镜。仿似竟手中的镜子的放大版。穿一根丝线,牢牢挂在墙上。
厚重的桃木嵌铜镜。庄重的气质和份量都适合作一个被摆在深宅大院中的古董。精心打磨的镜面仍可照见依稀扭曲的人影。
早期出现的塑料圆镜。艳俗的大红大绿。喜鹊登梅。不知是否因此做过哪个女子的婚镜,照着两张同样羞涩的面孔。厚的玻璃压水银的镜面上,有大上海繁荣后的斑驳。
后来越发精美的各式仿照天然材料的镜子。无一例外的开始有了明净的玻璃表面,和今天的镜子已不再有太大区别。
还有一满盒各式的小小的掌上套镜。每个里都配了一把小梳子。是小女孩子们喜爱的玩意儿。
青杨知道,这些镜子是竟心灵的安慰,也是自己大概永远都不能取代的存在。
但是即使是这样,青杨仍甘心陪着这个把物件看的比自己重要的女子。爱她爱的镜子。小心的宝贝它们搽洗它们。在看见某个值得玩味的镜子时无论如何也要买下,带给竟,只为了看她孩子气惊喜的一笑。
可是今天,就在他们决定婚期,刚刚欢欢喜喜去婚检回来的今天,在他们布置了很久的新房里,竟和青杨爆发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竟怀孕了。婚检的医生把青杨拉出去时两个人还在偷偷互相取笑。竟然险些要做未婚妈妈。
转眼回来,青杨的脸就布满了阴霾。
该是嘱咐他小心孩子吧。为什么就换了这样的表情。
虽然这个孩子这么早到来也不是自己的意愿。但是,他也说过想早点看看,两个人谁的基因强些``````看看生的更象谁。
难道他那句不在35岁只前要孩子以免打扰二人世界是认真的吗?
竟心里微微惊了一下。下意思的用摸镜子的手势拂了一下肚子。但仍是什么都没有问,笑笑的等着青杨和平时一样走过来,拉起自己的手,两个人依偎着出了医院。
回家后,青杨的反常更加明显。
他带着犹豫的表情挣扎了很久,还是对竟说,他不想现在就要这个孩子。
竟的表情再一瞬间凝固起来。她说,“不,不可能。外婆告诉我,如果当初母亲舍弃我也许就不会死。也许会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我。”
竟泪眼迷离:“所以我怎样也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
青杨听完,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就转身走掉了。
先是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抽了半盒的烟,然后是把竟精心做的饭菜当蜡嚼了一会就推开碗说“不吃了”,自己进了房间。在竟想跟进门说个明白时,重重的锁上了门。
竟呆呆的在门前立了一会儿,也转身去了婴儿房。
满屋镜子映着一张伤痛失措的面孔。竟坐在桃木梳妆台前,把那面小镜轻轻贴在脸上。“母亲。母亲。”
呜咽的声中觉得面颊湿冷一片。疑惑的轻触自己尚是干涸的眼眶,发现竟然是手中的雕花镜子兀自流下两行清泪来。
大惊之下竟抖手将镜子掷出,同时发出一声尖叫:“青杨!”
竟瘫坐在地,眼见着一股桃红色的烟,从那掷裂的镜子中袅袅而出。下一瞬,所有的镜子里便都映出了两个几乎一样的身影。
不同的,是一个穿着连身的白棉布裙子;而另一个,穿着一身淡桃红的旗袍。
淡桃红的旗袍!!!外婆经常提起的母亲最喜欢的衣服!!!!
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向她纤眉细目的含愁轻笑。喉咙顿时似被哽住,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
此时青杨闻声匆匆奔至,一开门就看见这诡异一幕。顿时也是一呆。
就在这一呆之间,伴着母亲的一声叹息,漫天镜雨飞洒而下。所有的镜子,大的,小的,银的,玻璃的,全都化成了碎片,向着竟呼啸而去。
竟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想:啊,原来,母亲是恨我的。是我夺走了她的一切。外婆的话,大概只是对无父无母的少女的一种安慰。自己竟信的这么深。
但是直到镜片割入身体的声音传来,预期的疼痛仍迟迟未至。
竟迷惑的微睁眼睛然后陡然瞪大。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切的叫喊:“青杨!”
他此刻就俯在她身上。张开的手臂没有一丝犹豫和颤抖。
象一只母兽,坚定而决绝的保护着其实正是被母亲企图伤害的她。
几小时之前的争执和伤心在看见另一块碎片飞扑而下时全被一个念头取代:我不能让他死!即使是我来代替他!
竟转身,那片碎片精准的没入腹中。
昏迷前,她听见青杨如同受伤野兽的痛吼声。然后感觉的小心的护在怀中,狂奔而出。
竟在心里着急,他受了伤,还要抱着自己跑!但一句责怪却再也吐不出口。
竟昏了过去。昏迷前满脑子都是青杨这个笨蛋!完全忘记了那个离奇出现的母亲。自己念念不忘乞求上天哪怕梦里赐给她一见的母亲。
四个月后,竟挺着已微微突起的肚子穿上了婚纱。青杨吻了她,然后俯下身,对他们已被医生告知是女儿的孩子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就都笑了。
再四个月,又一个眉清目秀,酷似乃母的女孩出生。被两人取名“忆慈“。
青杨说,感谢母亲。赐我们如此可爱的女儿。
竟说,是。笑着逗弄睡在已变成真正婴儿房中的女儿。
那片碎片深深插入腹中却只在忆慈脚踝处留下了一条浅浅的伤疤。
竟的子宫中在婚检时被发现有肿瘤状的衍生物。这是遗传自母亲,会在生产时夺去她性命的痼疾。那碎片一丝不留的切掉了它。
婚检那天,医生对青杨说,在怀孕初期的现在,手术是不现实的。生与不生,请你们好好商议后决定。
[ Last edited by kappa on 2006-5-19 at 15: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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