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設有
⊙2010年的舊文,文筆笨拙請多見諒!
楔 子-誰言別後終無悔,寒月清宵綺夢迴
是夜,微風清冷的吹拂在臉上。
翁鬱蒼蒼的枝葉,婆娑舞動的聲響在林間環繞,伴隨著流水潺潺。
月涼如水,在夜間盛開的花,馨香盈滿了衣襟。
他卻只感到自己顯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起了一陣陣疙瘩。
可惜,至今卻仍沒通透,那時冷的到底是這外在的軀體?還是裡頭那驟然荒蕪的心。
「真的……沒問題的。」他記得當時聽見自己的聲音回道,臉上應當也正好好的露著笑意。
「沒問題的,紫英!」像是為了說服自己般的重複。
他伸手捉住紫英的衣袖,用著其實不能視物的雙眼直視著對方,坦然笑道。
「……天河。」
他看不見,但能感覺得到。
眼前人的呼吸像是凝結了般,痛苦的壓抑著,卻仍是不得不重重吐出。
「真的!我一個人也沒問題的,紫英。而且,這裡還有『夢璃』陪我……」他感覺到身後「夢璃」的不贊同。卻仍是繼續說道:「所以……」
真的,沒問題的。他信誓旦旦地說。
在菱紗臥病的歲月裡,在失去菱紗的歲月裡。
多少年來,他早已明白。
有些時候,縱使萬分痛苦了,也要記得微笑。
「那對你,很重要吧?」
指尖因說著悖心之論而緊張得泛冷。他卻仍是笑著,將那人,從自己身旁推了出去。
「那麼,就別一直顧念我了。」
雖然不懂的事還很多,雖然害怕的事也會有……
但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懂的,就是無論如何啊……
絕對不願成為,他所摯愛人們的負擔。
「天河……,等我。」
那人的聲中有著痛苦的壓抑,卻仍是定下了決心。
「好……」
回應的聲音,似乎有點微弱?他有點不敢確認。
只知道那年夜裡,銀白的月光落在所能及的一切,將萬物顯露。
唯獨他,縱使再怎樣的想將對方的樣子烙進腦海,卻是怎樣也做不到了……
感覺到身前人的陰影,自前方將他籠罩。
那滿溢清冷的長髮,些許落到臉上,癢得他有點想躲避,卻仍是堅持住的,將身形佇足。
他感受到對方緊攬住自身的臂膀力道。
想回抱,卻又怕讓對方動搖,只好抑止下想舉起的手。
緊握著冰冷的指尖,鄭重的再次笑著,低聲回答:「我等你。」
他道。
「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而這句,則是不敢說出口的應允。
因為他怕。
怕紫英這般重諾的人,會為了這麼句話……從此害上牽掛。
菱紗說過,別讓她擔心,也別讓紫英擔心。
所以他要更加努力才行……為了,讓他愛的人們,都能無牽無掛的,去做他們想做的事。
於是,只要笑就好了。讓他們別擔心就好了……
因此,他退出了那個,溫暖得讓他眷戀的懷抱。鬆開手,讓這個被囚在他身旁數十年的男人自由。
「天河……」
自頸間傳來的那聲,乍聽似像惆悵的嘆息。
「什麼?」他有點傻的回問。
而紫英,則緩緩伸手,輕觸了他映著月,卻毫無焦距的眼。
用滿含低啞懊惱的嗓音。
輕聲地,對他說了一句「再見」。
再見,紫英……
他在心中回道。
今生,咱們有緣再見。
縱使,今後回首,他倆將錯逝百年。
其之一-千載太虛無非夢,一段衷情不肯休
箜篌聲聲入簾,他悠悠轉醒。忽有不知今夕是何年,恍若隔世的異感。
覺得似乎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
又覺得其實諸多種種,昨日才剛發生。
他想,世代或許是有在變的。
縱使在這塊與世隔絕的青鸞峰上,他也能感受到光陰流逝的蹤跡。
多少歲月以來,伸手所及的地方,有些苔已橫生。
常打的山豬,也早已經數代輪替,叫聲卻仍舊喧騰。
唯獨自己,唯獨「夢璃」。
自己因著銜燭之龍幹的好事,所以至今仍是年少體強。雖看不見,但想必無論是真的夢璃,還是由他們的思念所化的「夢璃」,也是那般美麗才是。只是,可惜了菱紗。
至於紫英……
數十年不見了,青鸞峰上也幾乎沒有江湖人會踏入,他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不知他是否修仙成功,跟長老那般,變成了少年鶴髮。抑或者……
當然!還活著自然是最好的啊!
搖搖腦袋,他隨手將床邊的衣物披回身上,伸著手琢磨著與桌案之間的距離。
前些日子,他跟「夢璃」一同改了下屋內的擺設。至今仍未習慣,卻也頗感新鮮,像來到了新環境似的。
伸手碰上了放置牌位的案桌,隨手拈來兩支香,照舊對著爹娘與菱紗的牌位碎碎念了幾句。
他一直記得,時時記得。
爹曾說過,若有心惦著,那就早晚一炷香,報聲平安便是。
菱紗也曾說過,別老愛在奇怪的地方固執。做人要開心、要常笑。別讓她還有夢璃、紫英擔心。
他都有做到,他都有遵守。
所以……
縱使他此生只認定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啊……
卻仍是懇求著上蒼,拜託拜託,保守那人……
在遙遠的天另一方。
新的瓊華之上,一生順遂,無病無災……千萬千萬,別掛念他。
※ ※ ※
在瓊華殞落之後,他便和菱紗、紫英以及「夢璃」回到了這座山頭。
一開始是他養病養傷,逆天擊毀瓊華,讓他付出視力當作代價。
他覺得挺值的。
一雙眼就能換取這麼多條人命。
倒是跟掌門以及大哥交手時落下的內傷還更嚴重一些,有時會忽然頭暈目眩。
但卻因為這點小事就被他們壓在床上,又吞藥又休息的耗掉了泰半個冬天。
冬天倒也沒多冷,畢竟他冷熱都不怕。所以養傷也養得很快,只是苦了菱紗跟紫英時時御劍下山,幫他找治療眼睛與內傷的藥材。
那時他一人在床炕上,身旁陪著「夢璃」。
雖然有點回想起爹還在身旁的時光,但更多更多的,是沮喪跟懊惱。
他不喜歡紫英皺著眉間,懊悔的沙啞著聲,輕觸著他的眼,說著千百遍的抱歉……
也不喜歡菱紗總愛夜半避人耳目的躲起,偷偷對著天地祈求,用自己的本來就不長的壽命來換他的光明。
所以他努力將身體養好,偶爾也可以拿著木劍,慢慢的與紫英過個幾招。
他聽得懂動物鳴吼的意義,聞得出風中夾藏的暴風雨味。抓魚、打獵也難不倒他。
縱使看不見了,卻仍舊能做到很多的事,能幫上他們的忙。
只是清冷冷的冬天一過,他傷都好了。菱紗卻就此倒下,從此臥病在房。
撐不了幾年冬天,最後還是走了。
他很難過。
胸口像破了個大洞似的,比當初在跟銜燭之龍打完時,那股冷熱交疊的寒意還要更冷的痛,直刮著他的心底,讓他痛得叫不出聲。
他記得懷中菱紗逐漸冰冷的感覺……
也記得縱使自己努力掙張著眼,還是連那總是古怪精靈女子的最後一面,都沒法看見……
他錯過了那夜的紅月,錯過了那季初落的雪,也錯過了自己心如刀割時,卻仍不懂為何自己心痛得無法自拔的嘶吼。
卻總還記得那一直將竭力哭喊的自己,緊緊壓在懷中的紫英,一聲一聲壓抑卻仍舊寬容的安慰。
他總搞不懂愛與情的差別。
只知道喜歡誰、想跟誰相守到老一輩子,就嫁給誰便是。
所以,他說要嫁給菱紗、要嫁給紫英跟夢璃。
那時的紫英似乎發出了一聲無奈的苦笑,伸手在菱紗的碑上刻下了什麼東西。
然後輕觸了觸他的臉頰,說男子之間,是不能論及嫁娶的,那是逆天。
他不懂。
反正都已經逆過一次天命了,他哪還怕什麼天罰。要嘛再不能聽、要嘛再不能說。
若是能一生相守,他倒也覺得這些代價便宜許多。
於是紫英溫柔的揉了揉他的髮。
似乎說了什麼就是怕再你失去什麼的話語,從此便閉口再也不讓他談這事。
而後,廣大的山峰之上。
最後只剩下了他與紫英的呼息,和「夢璃」時時亦步亦趨跟著他的步伐。
就這麼一聲一聲的,相互交疊,在他倆分離前的十數個春秋之間。
但這日子的變化,卻是從某年的元宵後開始的。
他家這小小的山峰之上,逐漸多了一些容易誤闖的客人。
那時的紫英與「夢璃」都還與他同住。
所以有些誤闖上來的村人,紫英也就稍做阻擋的,將他們趕了下山。再讓「夢璃」設了幾樣術法,讓人不再這麼容易繞得上來。
卻不知從哪日開始傳出了謠言。說是山頭之上,雲霧繚繞之處,有劍仙天女隱居。
若能求見,那便是福份。
而後,竟引來了不少修仙之士攀上這並不好闖的山峰,搞得紫英有些心緒躁動。
他自失明之後,餘下四感就轉強許多。再加上原本就強的直覺,使得他雖隱隱感到事情開始有些奇怪,卻仍沒有多想。
直到那群修仙術士之中,開始出現了舊瓊華的餘下子弟,乘著山風,御劍飛行而來。
對於瓊華,紫英向來是愛恨交織的。
養他育他的師公,同袍相殘的師兄弟。
那些本該隨著時間化為春泥的記憶,就這麼般地被人毫不留情的翻騰而出,攪起漫天塵沙。
大喇喇地,將紫英這已經隨他與「夢璃」、菱紗一同歸隱的人,給拖回塵世。
「紫英師叔,自掌門與玄霄隨著瓊華殞落之後,你便是咱們之中最有資格擔待掌門一職的人了。」
他那時和「夢璃」剛自溪澗邊,捉了幾條魚回來,想幫晚餐加菜。卻忽然聽見這聲,不自覺頓了一頓。
也不知在忐忑些什麼的,躲到了門後。
「瓊華殞落,乃是天罰。對於逆天一派,是否重建……我已是一介歸隱之人,對於此事並不想再多談。」
他聽見紫英拂袖低慍的嗓音,知道紫英心裡,其實沒有話中說得那般坦然。
「師叔!順天也好、逆天也罷,但瓊華好歹曾是扶養我們、孕育我們的地方,難道你就這麼忍心就這麼看著我們瓊華一派自此沒落,再無復興之日嗎?」
他對於這聲音還是有些印象的。
只可惜就是想不起來,這人當初到底是管哪一房的哪位。
「放肆!這裡乃是雲前輩逝世之前的清修之地,容不得你等在此喧騰!」
他聽見紫英的低吼,卻從來沒想過這人會因為那些人吵了自己爹的安寧就惱怒這般。
畢竟他都已經把爹娘的墳給搞塌好些年了,哪還有打不打擾之說啊?
或許是疑惑寫上了臉?
他原本才剛動心念,要進去跟紫英說聲不打緊。身旁的「夢璃」就忽然將掌心輕貼上他的肩膀,長髮稍稍帶起了些許微風,感覺像在搖頭。
搖頭什麼?
是不該偷聽嗎?
還是別再思索紫英話中的動搖呢?
他還沒搞懂,眼前的門便突然被猛地扯開,瞬間就感覺到紫英的氣息迎面撞來。
「天河?!」紫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你何時回來的?」
連他何時到了門口都沒察覺?感覺上紫英不似往日的那般敏銳。
他雖感奇怪,卻仍是照實回答:「不久之前。」
「那、你……罷了,沒事。」紫英像想說些什麼,卻仍是中途打住,伸手接過了他手中的魚籃。
「看你衣服都濕了!跟你說過幾次,縱使有內力護息,這種天氣人還是會感冒,你卻總是……唉,也罷。先到炕邊暖暖身體吧。」無奈的嘆息。身前的人讓了讓路,牽起手,引他進門的位置。
房內有另外兩個陌生的呼息,天河望向餐桌的那端,好奇問道:「今天來的,跟昨天的人不一樣?」
這兩個陌生的吸納,他剛剛在門外倒是聽沒這麼仔細。看來今天來的人比往日得更厲害些。
「……既然天河師弟已回來了,那咱們今天就先回去。還希望師叔三思後再答覆我們。」那幾人沒回應他。倒是桌上傳來一陣鐵器被拿起的聲響。
身旁驟有陣風,轉眼房內的人,應當早已御劍在十里開外。
說「應當」,說白了也就只是猜想。
他有時覺得,看不見後,唯一的多出來的奇怪嗜好,便是猜測了。
「天河,今晚我來烤魚可好?」紫英問道。
他連忙回頭急喊:「不好!紫英你最容易把魚烤焦了,我來就好!」
急忙朝著聲源跑去,縱使從剛剛開始,就似乎有那麼一絲奇怪的窒礙卡在心頭,他也就這般的忘了深究。
倒是在很久很久的後來,他才偶然聽紫英提起……
那時的「夢璃」,在他的身後,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而他,卻依舊渾然未覺。
※ ※ ※
中斷的箜篌聲響,打斷了思緒。
他也這才發現手中的香,不知何時早燃到快要燙手的短度。
不禁嚇了一跳,連忙將香插到爐中,暗吐著舌。
笑著轉頭,對剛走進來的「夢璃」問道:「『夢璃』,今天吃什麼啊?」
自然是知道「夢璃」不會回話。卻仍是不自覺的,想與之說些什麼。
像是多喚幾聲名字,多說幾句……
那些曾一起度過的年少輕狂就會再一一浮現眼前。
在認識菱紗之前,他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除了他娘以外的女子。
不知道在坦率的性子之下,她擔下了多少憂傷。
在認識夢璃之前,他也不知道世上還有另一種個性的女子。
不知道原來溫柔如水的外表之下,人的內心還可以這麼堅強。
而紫英,則是他第一個覺得跟爹一樣厲害的人了。
縱使個性嚴謹到有些一板一眼,還常常兇他,卻是他打從心底認定的好人,只是有些不擅表達。
不知不覺間,十幾年的寧靜,便被那數個月的喧騰替換。
縱使曾有過痛苦,曾有過離別與怨懟……
他卻仍感謝天地,今生曾遇上他們,與他們相識。
卻也讓自己的心,再回不到認識他們之前的歲月。
無法安於只是一個人獨自打打山豬,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韶華。
只單單記得,有他們陪伴的日子是快樂的。
縱使只是什麼也不做,他也會覺得,有他們在身旁,就已是人生中僅次於吃山豬肉最為開心的事。
所以在他們一個接著一個離去之後,胸口那一直被他忽略的空蕩,才會越發擴大吧?
摸了摸自紫英離去之後就一直有些梗澀的胸口,他嚼著昨天才剛打下來,還仍肥嫩鮮甜的山豬肉塊。
忽然覺得,在少了紫英之後,這山豬肉,似乎也不這麼好吃了啊……
或許是察覺了他的異樣?
「夢璃」伸手輕觸著他的肩膀,表示詢問。
他呵呵笑了一聲,要她別擔心,「夢璃」這才將手收了回去,讓他繼續用餐。
說來有趣,他是在某日順手救了一個在山中迷路的人後,才突然恍然大悟的。
他不能視物,「夢璃」不能發聲,卻從未有過什麼隔閡和溝通障礙。
想來或許就是人們所說的心有靈犀?
他和菱紗、他和夢璃、他和紫英。
他總覺得他們無話不談,縱使有過爭吵,也總是回頭說開便罷。
這想來,就是知己了吧?
他聽夢璃說過,知己便是知音。
知音便是知交,便是一生知心之人。
那是不靠言語,不靠外物,有時一個舉動、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彼此在想些什麼的特殊存在。
而今,轉瞬百年,物是人非。
他若在這萬里山嵐之上,低喚了一聲「知己」……
不知碧落黃泉,還有幾人會回?
思及此,他不禁低聲嘟嚷,「菱紗啊……妳的要求,實在太高了些。」
其之二-翩翩白衣雲端客,生死為誰一擲輕
千里之外,萬重山間。
巨大的巍峨拱門聳立在雲霧之中,有些看不清楚全貌。
那是瓊華,新的瓊華。
雖然百年之前,瓊華掌門逆天之事隱約在江湖間偶有傳聞。
但多少年來,在新的瓊華掌門上任之後,那些微語也就逐漸消失了。
「修仙之人,必先修心,必先修人之本。」
這是當年新瓊華的初代掌門曾說過的句子。不知不覺,竟也成了瓊華之後的收人標準。
而今,瓊華一派,重新立於江湖之中。
縱使偶有些風雨動盪,卻也仍舊持續向下扎著根,開出茂密的枝葉。
只是那些瓊華子弟永遠都不懂,為何早已經修仙有術,位列仙班的初代掌門……不,是已該稱慕容長老。
為何總只肯守著劍塚,默默敲打著一把一把的劍刃。
不肯圓眾人之願的飛升。成為瓊華百年以來的第一位飛升凡人。
縱使偶有弟子請教,也只會看見那俊顏鶴髮的初代掌門,默默的遙望遠處。
開口低道:「『承君此諾,必守一生』……我還欠故人一個諾言沒有實現。」
有人曾揣測是否與那時將長老推上初代掌門之位的幾位師公有關。
也有人不以為然的認為,這已不知活了多少年歲的長老,縱使真有「故人」,只怕也已是「亡故之人」,哪還知道兩人的諾言實現與否?
只論做人太過重承守諾,怕最後只會誤了自己仙途。
卻不知多少年來,多少夜裡。
慕容紫英曾站在那「修仙之人,必先修心,必先修人之本。」的規柱之前,多少次嘆息自己未修好心,又有何資格成仙。
在他心裡:瓊華,那是一種放不去的責任。
像一個軛,緊緊扯著自己,未達目的,則不能鬆下。
但對天河的允諾不是。
那份承諾是個推力。當他倍感疲憊之時,至少明白自己背後有能回去的地方,有個在等他的人。
那年月夜,他對天河許下了諾言。
他說,要天河等他。
等他將瓊華復興起來,等他將這一切都塵埃落定之際,他必然回來。
而天河,也應允了他。
不是沒想過帶著天河一同,畢竟盲劍客在這江湖之中,也並非沒有。
卻仍是擔心失去了視物能力的他,會被某些眼高於頂的人給欺辱,或是受瓊華往日的惡名牽累。
就算明白天河三生清明,手中握有著神器,內息在這些年間的進展,也非常人所能及的豐沛。
但,他就是會掛心。
不怕天河聽見這話會氣呼呼的跳起來,認為他不信任他能自保。
而是縱使相信,他也不願他去涉險。
這是他的私心。
他知道天河的個性率真,不善與人勾心鬥角。
也知道在遊歷四方時,天河最為期望的,就是回到青鸞峰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所以,他希望……
最少,天河在用那不算壯碩的身子,為天地擋過了層層劫難之後……
蒼天能稍做寬容,讓他好好地安享浮生。
所以他才獨留下怕寂寞的他,身處在天另一方。
卻不知是從何時開始……
這份心緒,竟逐漸成了近君,而情怯蔓生。
※ ※ ※
他曾特意數算過。
在認識天河的數十年來,那人開始怕寂寞,卻又說不出口,是從何時開始。
約莫,是菱紗死的那一年春吧?
那時向來好動的他,每日一起身,便靜靜的坐在菱紗墓前。
身旁的「夢璃」有時彈奏著箜篌,有時便拿著古琴輕撥。
讓看不見的天河被她所奏出的絲竹之音環繞,讓他知道,她在他身側。
他自是只能在那人身後默默看著的。
縱使菱紗死前將天河交託給了他,他也不知從何下手,去接近那人赤忱得毫無雜念的心。
他只是個會注劍的武夫,縱使讀過再多經綸,也沒有任何一位古人,曾告訴他如何好聲安慰。
唯獨在那人失控大哭之時,他會允許自己稍稍踰矩的擁抱牽制,卻仍是句話也說不好的,餘下滿口笨拙。
直到後來,那人再也不哭了。
只笑著,笑著要他別擔心,要他別牽掛,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開始……
他才懂了,眼前的人永遠不懂,他一旦並非出自真心的笑,那笑容便是比哭還難看上萬分。
但他卻仍為了自己的願望,無視天河那苦澀的笑,逃離了那人的身旁。
一去,轉眼便是一甲子餘年。
就算允下了諾,立下誓言。
他卻依舊在退任掌門、虛掛長老之名後,獨守於劍塚,不敢與之相見。
只偶爾會因承不住心中的思念。
才偷偷地,在朝日始出之前,乘著夜風,回頭看看那人的睡顏,但始終不敢相認。
縱使是多年前,夢璃藉由那夢見樽回來見他們時,他也只是默默的轉身,托詞離去。
從來不敢讓天河知道,自己曾經待過。
是了,他是可惡至極了。
美其名是說近鄉情怯,但實情又何嘗不是為了逃出他自身對天河的虧欠?
多少年來,上千萬個日子,能做到的,他仍是違約了。
卻不知為何,竟在這些個午夜夢迴裡,多次從夢魘當中驚醒。
次次都看見天河在夢中將什麼東西,給予了銜燭之龍。
而後便有如枯槁的燈火,化為一陣細塵,消失在不周山那片死地之中……
不對勁……
絕對不對勁!
他數次扳指,皆數算不出天河的近況為何。
以往縱使受龍息的影響,他也應當該算得出天河最近做了哪些事情。
不該像近日那般,什麼也算不出來才是!
除非……
他的臉色驟變。
終在第三次又見到那夢境之時,無法再去顧慮那些虧欠與否。
無視著劍塚之外的大雨滂沱,抓起外袍,背起劍匣,御劍踏入冰寒交雜的陰雨之中。
其之三-深知身在情長在,前塵不共彩雲飛
說來,倒也只是場意外。
他明明只是因為想到了那年燈會的花燈,所以讓「夢璃」攙著自己,御劍飛到了即墨而已……
卻不知是因為落點不好,還是太招搖的關係?
竟被村人以為是神仙降世的,扛到了當年他們打狐三太爺的地方,希望他能幫忙斬妖除魔。
斬妖?
他可從不斬妖。妖界人都是夢璃的朋友啊!
知己的朋友,就是他雲天河的朋友。
所以他百般推託,卻仍是敵不過眾人之力,被架了上來。
卻這才發現,這裡被開的可不是妖界大道,而是鬼門啊。
那氣息就跟當年他與紫英、菱紗在鬼界還有鬼城酆都時所感覺到的氣息一模一樣。
而他這聽說早已越過了生死冊快兩世的人,雖然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了鬼界的欽命要犯,但是轉念想想,其實他好久沒見到菱紗還有爹了。要是紫英也已經……
那趁著這中元鬼門大開之際,進去看看他們,應該也不為過吧?
他也就只是這般動念,然後完全忘了去想對方是否已然轉世,一時好奇的抓著「夢璃」踏入鬼門而已……
怎會知道,竟會在連自己身處於鬼界哪裡都還沒摸透。
就被那些個順著他身上龍息而來的牛頭馬面逮著,還開始進行一連串的追伐。
累得「夢璃」必須帶著他到處逃竄。
「對不起啊,『夢璃』,要不是我硬要進來的話,也就不會這樣了。」
他撓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夢璃」卻伸手阻住了他的發言,似乎不打算讓他道歉。
反倒還牽住他的手,將他領到了一個有著潮汐般翻騰水聲的地方。
「夢璃」的腳步一頓,像是到了地方,他還來不及細想,就突然覺得前方有著異樣。
是一個人。
自投射在自身上視線感覺起來,對方約略比他矮上顆頭,纖瘦的柔軟身型,是女性姿態。
體態大概就跟菱紗一樣……
────!
他大概感覺得出一個模糊的形象,卻抓不太住心中那一閃而逝的揣測,和油然而生的狂喜。
「……菱紗?」他顫著聲音,忽然有些激動地低喚。「是菱紗吧!」
他伸長了手,想觸碰眼前人的身影,淚水卻不自覺漫過了眶,哭紅了鼻子。
「妳為什麼不說話?我有好好遵守諾言的、我真的努力別讓你們擔心了……妳別不理我。」
看不見對方的神情,被丟下的恐懼忽然在胸口湧出。
他連忙擦著淚水,明知怎樣都不可能看見對方,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張望。
「唉……所以我才說你笨啊!」
懷念的女性嗓音在不遠前方響起。
一陣衣物的摩娑傳來,有點像是類似斗笠的那種東西劃過布料的聲響。讓天河忽然想起多年以前,菱紗那位在做鬼界擺渡人的親戚衣著。
「你這個笨野人、傻野人、呆野人!」
微冷的指尖戳上額頭,伴隨著好久未聞的罵聲,讓他又再次紅了鼻子。
「哭什麼呢!本姑娘都還沒罵完呢,你就開始覺得我欺負你啦?」女孩仍舊是那般古靈精怪的生動語調。
「不、不是!我是、太開心了。」他連忙擺手,想好好解釋,淚水卻怎樣都停不下來,只好繼續擤著鼻子說道:「菱紗……菱紗!我好想妳、也好想夢璃、好想紫英……」
「菱紗,我想紫英了。我想見他、想跟他說說話……但是我很乖,我有聽話,我沒固執……但這承諾太難守了,菱紗,我想見他、想去找他,這樣很任性嗎?」
他像個大孩子似的,終於抱到了那比他瘦小許多的身形,哭得亂七八糟,抒發著守諾的苦。
「我怎像在跟笨兒子說話的娘啊?……」
菱紗也只能嘆息一聲,輕輕地回抱,卻不敢太過貼近。
畢竟天河還是個凡人,跟鬼氣太過接觸,對他仍是不好。
「真是服了你了。我是要你別固執沒錯,卻是要你別擔心我們為難,把話都卡在心裡,不直說出來、讓我們更加擔心!」
因為天河在她病後就很少敢說出缺根筋的話了。說是怕讓她動肝火,卻反倒讓她更是放心不下。
「所有人中,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又笨又好騙,要是在我死後受人欺負了怎辦?」
她嘆了聲息。
「當初才求小紫英幫我和夢璃多照顧你,卻沒想到你這傢伙,竟然就這麼樣的把小紫英這麼好的男人拼命往門外推!現在才來跟我哭心疼,我上哪生人給你見去……」
「紫英他……」他抹了抹滿是涕淚的臉,忍不住問道:「沒在鬼界啊?好痛!」
被劈了一個手刀,他不懂地摸著額頭,不知道菱紗為什麼打他。
「呸呸呸,童言無忌!雖然你都比我老了……不過算了!小紫英他現在可是位列仙班的大人物了!可真成了名符其實的劍仙,修為可深得呢!沒這麼容易來的!」少女氣呼呼地說著。
「紫英他……還活著?」聞言,他忽然覺得多年以來的擔憂,都被猛地放了下來。
一直以來牽掛不已,卻又害怕探聞見惡耗的心情,則終於塵埃落定。
他知道自己活過了一段,長到常人所無法企及的年歲。
每當山下過年的鞭炮聲響,他便感到明明韶光易老的自指尖流逝。
他卻仍舊沒變,獨自佇立在這不勝寒的峰頂,像是被生命拒絕,在歷史洪流當中畫下一筆那般。
也曾有過擔心,當終有一天,所有相識的人都相偕死去,世上再無人識得他的時候……
這般的他,又將要何去何從?
所以他總是祈願……
祈願紫英千萬別掛念他。
好不停欺騙自己,從未歸來過的紫英,其實還活著,只是已忘了他罷了……
但是,還好……
還好,紫英還在。
還好自己還沒有錯過,這個有他身處的朝代。
「笨天河……說你傻呢,連自己的心都搞不懂。人家小紫英可是每次都被你搞得心浮氣躁,卻想吃都吃不到啊。」摸了摸眼前雖無法視物,但眼中明顯有了光彩的野人。
菱紗露出了疼惜的一笑。
她所愛的這個人啊……
個性也好、想法也好。
一直都像個孩子,也著實是個孩子。
比起擔待起一切現實重擔的去愛人,只怕更適合被人愛著。
她明白,夢璃明白,自然紫英心裡也是明白。
聰明如慕容紫英,怎麼可能會不懂她辭世前對他的託付之意?
怎麼可能不懂,夢璃之所以百年只從妖界回來一遭原因?
她們是真真實實地將這人託付給他了。
她們明知紫英多怕逆天而行會再次傷到天河,卻仍是將這人託付給他了。
因為他們唯一不捨見到難過神情的人,說來說去,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傻野人啊……
「你想見紫英是吧?」她笑著問道。
「想……」
淚眼汪汪的天河,此刻看起來倒像是垂著耳朵的大狗兒。讓她有些心疼。
「想讓紫英回來之後,就一直待在你身邊嗎?」她再問。
「想……但是、」
「既然如此!你就先乖乖地,照我的話去做吧!」
打斷了天河的話,菱紗支手輕敲了敲自己的臉頰,露出了一抹有些小狡猾的神態。
笑著要天河附耳過來。開始她對於紫英竟就這麼丟下天河長達六十多個韶華不聞不問的秋後算帳!
「但、但是,紫英要是知道的話,一定會很生氣的……」
聽完慌亂地擺動著手,緊摀著耳朵。
菱紗她們沒被兇過,但他可還記得當初在瓊華之上,每天都被紫英嚇醒的往事啊!
「別擔心!我們這也不算騙他,只是秉持著做人不可貪人之物,『考慮』要把銜燭之龍莫名贈與的龍息,還給人家便是。」
少女在鬼界近乎百年,卻仍舊滿腦子的鬼主意,絲毫沒被這枯燥的地府磨平性子。
「嗯?……喔。」
抓抓腦袋,雖然還是覺得到底哪裡不太對勁。
但是菱紗說的肯定是不會傷害紫英的事,他便也就跟著傻傻點頭,乖乖答應了。
「既然如此,為怕小紫英那悶騷的孩子會用算卦卜出你的近況,你就暫時住在酆都吧?那裡鬼氣較重,到處都有卦象,會擾亂卜式。我等會讓大伯划船帶你們過去。」
少女興致勃勃地說著,似乎很久沒有樂子,讓她在地府的日子開心些了。
「那菱紗呢?菱紗不跟我們一起來嗎?」他連忙扣住少女的手腕,有些急切地說。
就怕好不容易再見的少女,又這麼的丟下他一人,從此杳無音訊。
「……傻天河啊……」
他聽見少女低嘆了口氣,用力的揉亂了他那頭,已比初見之時長上許多的髮絲。
溫柔地、緩慢地,眷戀地,語帶笑地說道:「這世上呢,有人曾說過這麼句話。而今,我也頗是贊同的……」
「那就是『人鬼殊途』了啊。」
其之四-瑤宮寂寞鎖千秋,九天御風隻影遊
再次來到酆都,卻感覺意外的少有變化。
甚至連當初他買包子的店家味道都還仍在原處。只是不知道已輪轉了幾代便是。
他踏上河道邊的石階。
青苔早已除了又生的,在石岸上形成一種潮濕卻又滑腳的觸感。
他聽見菱紗拉過了「夢璃」,不知在那頭說些什麼。
最後仍是輕聲說了一句:「我的好夢璃。」隨後便再度支開了船,任憑江水將他們越推越遠。
「夢璃」不會說話。
縱使他有滿心的好奇,也無法從「夢璃」口中套出一字半句。
所以他只好順著菱紗的交代,讓「夢璃」安排他接下來的生活,直等到紫英找來。
能夠再見到紫英,是讓他有點雀躍難耐的。
他跟菱紗大吐著苦水之後,卻被一一吼了回來,說什麼守諾不是在那時用的、那時就應當抓著紫英,快人快語直接要他不准走之類的什麼云云。
聽得他似懂非懂,只知道能見紫英了、不用忍耐了,便已滿心知足。
「好久沒來酆都了,我們先逛逛再去休息好不好啊?『夢璃』。」他聽著耳邊叫賣的人聲。忍不住也想湊湊熱鬧的回頭問著。卻意外感覺不到「夢璃」的氣息。
「……『夢璃』?」他忽然有點緊張地低叫。照理說,「夢璃」不會離他太遠才是。
他從不覺得他的失明值得他產生任何的不滿與怨懟。
卻總會在某些無法確認自己擔心的人安好與否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渴望光明。
「『夢璃』!妳在哪裡?」
他對酆都一點也不熟,上次也只是稍做停留便馬上離去。
在歷經時光更迭的此刻,就更像是無頭蒼蠅般慌亂的街巷間亂闖亂撞。
身旁偶有幾聲說他不長眼的責難,卻在發現他是盲人之後,便摸摸鼻子自人倒楣的走了。
卻誰也不知道,他心直直下沉得,像是落入冰窖一般,感到了一陣無所適從的茫然與無助。
……他弄丟了夢璃留給他們的「夢璃」。
「夢璃」無法呼救,要是真碰上了什麼意外的話……
身軀一顫。
倘若真是如此,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會多麼地不能原諒自己。
「『夢』──」
「找誰呢?凡人。」一陣趾高氣昂的男性嗓音響起。
天河愣了一愣,不禁回頭,順著聲源望去。
「你是誰?」他依稀知道對方個頭不小,卻無法捉摸出正確的體態。
明明與他說話的是個人類,卻不知怎地,他總覺得這人的氣勢,讓人總覺得他其實是個龐然大物。
「本來本尊只是覺得這裡傳出了一陣奇怪的氣和術法。卻沒想到會再見到汝,當年傲慢的凡人。」
男子緩緩靠近。步伐聲聲清閒地走至他的身旁。
「是你嗎?銜燭之龍?」他好奇反問。
「哼,多年不見,汝等凡人,口氣竟依舊如此無禮!」忽然有道摺扇被用力闔起的聲響,一陣強大的壓迫感迎面而來,幾乎讓人無法喘息。
但是天河卻依舊沒有任何戒備。想來或許是因為銜燭之龍的怒吼之中,並未含有殺氣的緣故?
「但,看汝此等狼狽的模樣……想來是已歷經滄桑?」男子似乎打量了他周身一番。用摺扇抵住了他的下顎,低問:「如何?對於這份禮物,汝可有想法?」
天河沒有回話。反倒還猛地伸手捉住摺扇,對著銜燭之龍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笑道:「你來得正好!能不能幫個忙?我有個朋友走失了,但是我看不見,能不能幫我找找?」
「要本尊紆尊降貴的幫忙一個凡人?」男子不以為然的冷哼。
卻仍是在微頓了數秒之後,忽然低道:「也罷。反正本尊難得以人身降世,幫個忙倒也無不可。當年吾守那不周山柱年月已滿,卻在將飛升之際,在死地見你小子。那時倒是意氣風發,頗有初生之犢不畏虎之姿……而今滄海桑田,雖少了點當年的狂妄,但再見到你,感覺倒也頗為親切……」
男子低聲說著,語調中,多了一抹百年前未曾有的感慨。
不知這些年來,他是否也曾遇過什麼,縱使為仙,也無力遏止的事?
「我在找一個抱著箜篌的紫衣姑娘!」天河連忙急道。「她不會說話,是夢璃給我們凝聚思念的夢見樽變的……她、她突然不知道跑去哪了,我感覺不到她……」
「喔?」銜燭之龍似乎感到一陣興味。「汝說的女子,不就跟當年汝和另一個瓊華小子、紅衣姑娘要去妖界找的人一模一樣嗎?」
「對,就是她。」搔搔頭,他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
「原來如此,夢見樽啊……看來那姑娘,就是前妖界之主嬋幽後來覓回的女兒了吧。」在天上似乎也有耳聞此事的男子了然地回著:「瓊華小子的成就,倒是不用再說……那,那紅衣姑娘呢?難不成也是哪個獨霸一方的人物?」
「菱紗她……」喜怒照樣藏不甚住的他神色一暗,不禁有些難過:「菱紗她好多年前就已經走了……雖然剛剛有見到,她卻不跟我們走……還說什麼人什麼書圖的……我又不識字,又沒辦法看、看不懂啊。」
想來根本不知道菱紗到底說的成語是哪些個字的天河,顯得很是沮喪。
「『人鬼殊途』……嗎?也是,雖然沒特意留心,但這中原之上,似乎也換過幾任皇帝了吧?」摺扇被推開的聲響在此刻倒顯得有些突兀。那人聲音有點輕輕渺渺地,像回想起了什麼,忽然吟道:
「意氣凌霄不知愁,願上玉京十二樓。揮劍破雲迎星落,舉酒高歌引鳳遊。
千載太虛無非夢,一段衷情不肯休。夢醒人間看微雨,江山還似舊溫柔……」
「……這〈逍遙遊〉,此刻讀來,卻反倒頗有百年滄桑之感……就送給你吧。」
「那什麼油的……怎麼拿呢?」歪著頭,雖聽得出銜燭之龍在影射一些什麼,卻搞不懂一串哼哼唧唧是什麼的他,著時快被這陰陽怪氣的神仙搞糊塗了。
「哼!孺子不可教也!」男子簡直快被這木魚腦袋的人類給氣死。也顧不得自己滿心的惆悵,一把扇子就這樣敲了幾下天河的腦袋,乾脆直接話不再多說的領他去找人算了!
「那個……」被銜燭之龍扯著前進的他連忙跨步跟上。
「怎麼?」身前的男子,語氣聽來還是頗為生氣。
「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情……」天河發出了有點傻呵呵地笑聲,笑著說道:「但縱使明知最後會失去……縱使有好多東西轉眼就像夢一般的不見了……但那些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吧?」
「至少我從未曾後悔認識紫英、夢璃、菱紗他們。就算他們的離去讓我很痛苦、很難過……但我仍舊覺得,此生能與他們相識,絕對絕對、是這輩子遇過最大的好事!所、所以……」
他摸摸鼻子,總覺得自己不太會說話,但總歸是把想說的東西都說出來了。
「……哼,本尊的事,還勞不著一個凡人替吾操心!」不語半响後,身前男子用鼻間冷笑了聲,語氣間卻已少了先前那份蒼涼,多了幾縷懷念的味道在裡邊。
走到了接近大街的位置。銜燭之龍似乎也覺得兩個男子在大街上這般拉扯行走不甚雅觀,遂放開了手,對他低喊一聲:「自己跟緊了。」便舉步向前。
他卻在跟了兩三步後,忽然覺得有股熟悉的氣,正朝著此地疾馳而來。
不由得下意識開始追查著那股氣息的方向。
「天……上?」微微一愣,那是御劍之術。而那股熟悉的內蘊……「是紫英!」
「等等!銜燭之龍,我──」
他意識到了來人。不禁開心的連忙對著步伐聲早已離自己有些遠的男子大聲喊道。
卻猛然聽見天上急急落下一聲,隱隱帶著迫切與薄怒的緊張低吼:「雲天河,你快離那人遠點!」
其之五-不如笑歸紅塵去,共我飛花攜滿袖
他曾經想過……
多年後再見天河時,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景況。
或許早已與他錯身而過,陰陽兩隔,只待相逢……
又或許自己早已是垂垂老矣,天河卻仍舊年少。
兩人在青鸞峰上的小屋門外,相對無言,只覺得無比生疏。而天河會對於自己的背約失諾感到憤怒,要他就此與他再無瓜葛。
卻絕對不該是這般的場景……
這般的對話!
「紫英,你這是做什麼?銜燭之龍他不是壞人,你別拿劍對著他啊!」
或許是感受到劍身的凜氣,天河連忙阻在他與男子之間說道。
「天河……總而言之,你先過來。」他捉著劍柄的手浮出了一層薄汗。只因天河與那人的距離實在太近。
他先前感覺到一陣微弱的異息,才轉過來酆都察看。
沒想到卻望見在青鸞峰上找不著的「夢璃」正慌亂的在城中奔走,但身旁明顯少了某個熟悉身影,急得連忙從空中展開尋找,卻聽到了那代表他連日夢魘具現化後的名稱……
一一銜燭之龍!
那是當時一時乘興便將龍息灌予天河,讓天河活了百年,仍不知自己何時得以安息的禍首!
卻也是讓他急於修仙,好能與天河多些歲月相處的原因……
但他理應飛升去了才是!為什麼偏偏挑這個時候出現在天河身邊?
難不成真是要如同夢中那般,將百年前賦予天河的龍息收回?
按耐不下自己心中的恐懼,只覺得久未緊繃至此的神經,正在額邊一跳一跳。
他看著天河,卻在發現對方有些狼狽之時不禁一怔。
「天河你……這是怎麼了?」眉間一擰,他忽然覺得自己心臟抽了一陣。
天河像是曾摔過無數次般,褲管上有著一層塵土,雙手也染上了泥濘。但最讓紫英心中一沉的,卻是天河微紅的眼眶。不知是急出來的,還是曾經哭過……
「想不到汝多年修身養性,至今感情波動仍如此之大?」眼前妖異的男子挑眉,撐開了摺扇,語帶戲謔的說道:「……還是說,是因為某人出現在眼前的緣故?」
「──!」紫英心中忽然一驚,卻仍是按耐下了心緒,冷靜回道:「不知閣下所言為何?」
「哼,後生小輩,想藏的那點心思……真以為騙得過我嗎?」銜燭之龍冷哼低道。「當年汝幫之引導本仙龍氣循環周身之時便已藏不住滿臉焦慮之情,今日又如何能騙過本仙?」
「等、等等!你們兩個人說的話能不能簡單一點啊?我有點被搞昏了?」天河搔了搔後腦杓,一臉霧水的說。「剛剛紫英是在問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正是。」擱置了與銜燭之龍之間的交鋒,他決定還是優先回答天河的問題。「你怎麼會跟銜燭之龍走在一起呢!你可知『夢璃』正在四處找你嗎?」
「你見到『夢璃』了!」天河神采一亮,對著紫英笑道:「太好了!我還以為我把『夢璃』弄不見了……」
這聲音聽來,此刻才真真切切地鬆了口氣。「因為我找不著『夢璃』,正好卻又在剛才遇見了銜燭之龍,所以正在請他幫我找呢!沒想到紫英你真厲害,一找就找到了!」
「……」雖然知道了天河與銜燭之龍走在一起的原因讓他稍鬆了口氣,但是心中卻仍是有種不舒服的悶感,讓他難以釋懷。衡量再三後,也只能輕嘆口氣,軟下語氣對天河低道:「既然已經沒事了,那你便隨我去跟『夢璃』碰頭吧。銜燭之龍已是眾仙之列的身分,如此勞煩他著時不妥。」
「咦?……喔。」雖然紫英的話只聽懂一半,但隱約知道自己不該麻煩銜燭之龍的天河,也只能秉持著紫英的話應該不會有錯的想法,乖乖點了點頭。對男子說道:「不好意思啊,銜燭之龍,你那麼忙我還讓你幫我找人……」
抓抓頭,天河有些傻愣愣地笑道:「謝謝你了,你真是個好人!」
「……哼,狂妄的人類。」男子輕輕勾起一笑,神色稍稍柔和了些:「竟然將本仙稱為是『好人』,這世上也只有你有如此大的膽子了。也罷,本仙今兒個,就再當一次『好人』,跟你說吧!」
「下次本仙再出現在你面前時,就是你該魂歸地府之日。」銜燭之龍對天河說著,眼神卻對著紫英挑釁般的說道:「本仙親自接你,這可是莫大榮幸,你最好牢牢記住!」
語罷,男子扇子一闔!
忽然一陣狂風大作,將滿地的塵沙揚起,迷住眼睛。
紫英連忙上前抓住天河的手,以免被銜燭之龍趁亂帶走了人。
「瓊華小子,最好聽本座一言!」天上忽有聲響直直撞入眾人耳膜!沒內蘊的凡人只忽覺腦中一漲,頭疼得厲害,不知發生何事。但有底子的,卻忍受著體內血海翻騰的內力亂竄,頗有走火入魔的危機!
「這一天,並不會太遠。汝最好別矜持天規……空餘懊悔而終。」
巨龍的身影竄過天際,瞬間便消失無痕。
最後那一聲低嘆,卻不知說的是自己,還是真要他好好把握。
慕容紫英不語地望著巨龍最後消失的山巒之間,手中捉著天河的力道,卻不禁逐步加大。
他曾聽說銜燭之龍雖飛升將近百年,卻不知為何,在前些日子間,忽然自我放逐為一方山鬼,不再搭理天界中事。
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何事,卻只道他一夜滄桑,自甘謫仙,此刻雖然仙籍仍在,卻名存實亡。
而這般的人物,真會如他所說的,在不遠那天來帶走天河嗎?……
他心一沉,不願去揣測他話中有幾番可能性。
他已經錯過此人將近半生。若再繼續矜持於害怕天罰這等事情的話……
縱使真讓天河無事到老,只怕卻依舊傷了天河的心。
而傷此人的心,卻已是他今生不願再見到的事……
「天河……」他喉間低啞,卻仍是開口說道:「我……,我依約回來了。」
他深吸口氣:「你可還願意,聽我這遲了近七十年的答案?」
緊張與恐懼徘徊在他心裡。
就怕聽見,天何會發出那一絲一毫的不願,與再也不以為然……
「……」
但是天河沒有回話。
心慌突然在他的體內無限的擴大。像是沉入泥淖一般,幾乎要伴隨著絕望將他吞噬。
……已經,來不及了嗎?
先逃避的人是自己。
所以活該受罪的,想必也是自己吧?
他苦澀的擠出一笑。沒想到,卻突然聽到天河細微地,像是有些茫然又有些懵懂的詢問。
「意思是……我不用再等了嗎?」有點小的聲音傳入耳中。他看見天河雙手緊握著,有些因壓抑而微微顫抖。
「是。」他心忽然有些愧疚又吃疼地回道。
「可以跟紫英……在一起了嗎?」
「是。」他肯定地說。「永遠一起。」
於是眼前這一如當年單純善良的少年,露出了一抹像是強忍住欣喜又想哭的神情,笑得燦爛地道:「那我聽!」
其之終-夢醒人間看微雨,江山還似舊溫柔
許久以前……
崑崙瓊華已墜多年,失去水靈珠這源頭的綠洲播仙鎮也逐漸蕭條衰敗。
那時的慕容紫英,是個容貌已逾而立之人。
雲天河卻是個因內含龍息,外貌被停留在十幾來歲,性子異常單純的歸隱少年。
少年對男子問了一個請求。
他說,想要這輩子都在一起。
男子不語,並沒有正面回應。
而後,男子決心復興瓊華,並言將移至舊時醉花蔭那處居住,繼續修仙。
他說,等我。
等他將這一切了結之後,他會回覆少年那個請求。
少年允了。
而後……
時光飛逝了大半個朝代。
漫長的時光,變遷了許多的東西。
卻唯獨那份懵懂的牽掛,始終如一,深深扎根。
直至男子終於回來,回覆了當年問題的答案。
他說,只要少年仍在,此生不再獨自遠行。
少年看不見的,是那名記憶中的男子,早已非如舊時那般一頭烏黑,面貌卻依舊年輕。
男子沒告訴少年的,是縱使擁有龍息,半仙與凡人能擁有歲數還是著漫長而龐大的差距。
他為了陪伴少年而決定再次修仙。
時間卻注定了……
有時陪伴人的,反而是最後被留下來的那個。
但是無所謂。
因為這是男子的選擇。
所作所想,皆發於心,何來後悔?
男子如此說過。
而後,廣大的山峰之上。
終於又再度傳出了男子與少年,時時亦步亦趨跟隨的步伐。
一聲一聲地,相互交疊在下一個分離前的……
數百個春秋之間。
-終-
__________________
這邊是五年前寫到的段落,沒玩過古劍奇譚1的朋友,
又或者不接受紫胤真人=紫英的朋友可以停在這邊別往下拉了
下面一小行是幾年後,我玩完古劍後又為這文加的段落。
__________________
其之零-外章
山嵐煙雲,百嶽莊嚴。
天墉城中,眾人皆知派中之執劍長老乃一名千歲散仙。
俊顏鶴髮,總一身上古瓊華之白衣藍袍,冷目肅顏,個性剛正不阿。
而身為其閉門弟子的百里屠蘇卻一直記得,師尊的房內,收藏著一寒月冰魄所鑄之劍匣,內藏千把親手所鑄之劍。
其中,最古老的一把,奇特地不含劍格,周身冰藍,鋒利剔透。是以大量特殊靈石鐵鋼,千錘百煉,百火去雜後乃成。
據聞,此劍,名曰「天河」。
師尊三百年來,日夜擦拭,其上不曾蒙埃。
-外章 終-
论坛功能提示:allhp.fun(或app)搜索23576可直达本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