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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君心似我心 BY 词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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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13 16:58| 字数 17,8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九月中,时正秋。
深夜已有寒意。这种时候只该寻一家青楼楚馆,依红偎翠调笑嬉戏,愁的仅是春宵太短。京城里的贵人自然不会不晓得这点,早早地便各奔各的温香软玉而去。
季永延在临风楼快意阁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周围早有人巧笑倩兮地捧了酒送至唇边:“王爷是嫌月儿伺候得不好么?”尾音如一个哀怨的眼神软软地勾过去,任谁听了也心动。
满眼的粉白青黛流光溢彩,季永延如何肯做个不解风情的粗人,就着月儿手里饮了酒,顺势把个娇俏可人儿揽进怀里调笑道:“怎么会,我只是今天上朝处理政务太过操劳罢了。”话说出口自己也笑得不行,月儿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旁边持壶侍立的小童也抿嘴偷笑:“哟,王爷今儿个居然上朝呢,想来必是天要塌了罢?”
月儿如猫儿一般腻在他怀里。季永延托起他明艳如雪的容颜香了一口,心却早飘到悠悠江南,这时候正该去看满垅桂雨,在望江楼上手持无肠公子,一品二十年女儿红,可偏偏被皇兄拘在这闷得死人的京城无所事事,说什么现下边疆吃紧吏治不清,朕和众臣工已是忙得焦头烂额。你纵放着总理王大臣不做要做风流王爷,好歹也别出去给朕惹事了。
冷笑一声。当初若不是自己韬光养晦,皇兄你能放得下心不找我麻烦?
月儿纤白柔软的手指在他身上逡巡来回。临风楼里佳人无数,能上得快意阁伺候季永延的能有几人?他拼尽一身功夫也要攀住这棵大树,就算君心凉薄胜水秋扇见捐,多少也挣名露脸为日后铺了路。谁不知道七王爷季永延风流成性却又眼高于顶,不是红牌倌人绝色容颜哪入得了他老人家法眼。
季永延又打了个哈欠,月儿立刻笑道:“王爷累了罢,可要歇息?”
“不必。”
月儿满眼的柔情万种顿时跌在地上粉粉碎,换了一脸幽怨。
向来的怜香惜玉好名声此刻没了踪影,季永延轻轻推开他:“你先歇着,我出去活泛活泛身子,整日窝在屋里都快僵了。待会儿回来陪你可好?”
难道我就不能陪着出去走动?话已到嘴边生生地咽回去,比谁都更清楚这七王爷的脾性,看上去无可无不可一派云淡风清模样,可说出话来就谁也莫想逆他的意。
出了快意阁,季永延示意护卫不必跟来,才大大伸了下懒腰,空气沁凉如水,一洗身上的胭脂铅粉味道。其实月儿用的是泌芳斋的极品,清冽胜泉,但自小长在青楼楚馆里,这种味道已侵入肌骨之中挥之不去。那边正楼里依然灯火通明歌舞未休,隔窗望去大堂天井处高台上舞者曼妙如翔鸾,似削腰肢飘然转旋嫣然纵送,一双桃花眼勾得台下人如痴如醉。馥艳如斯倒也不俗,一管横笛遥遥相伴,夜深人静时听来居然有几分不知天上人间之感。他笑一笑,心想这个舞者倒眼生怕是新来的,下次要他陪伴也不错。临风楼里还真是一时新人胜旧人,难怪京城里达官贵人都抛了娇妻美眷来这里放浪行骸。
临风楼本是普通青楼,并不见如何出色。自近十余年来男色渐起,也跟风弄了些相公小倌,不想竟红火起来,到现在已是京城最大一处勾栏。或许月儿说得对,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好些什么,也只有男人才能服侍好男人。想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跟这个小妖精混得多了也开始胡思乱想了么?又后悔走了神误了看美人,再望去已是歌收舞住。一时间客人各归其位冷清得很,季永延百无聊赖之下忽然想到,何不上去瞧瞧这时分都有些什么官员宗室在此胡混,也好改日拿来说笑赢几回东道,兴之所至顽心大起,便不惜身份纡尊降贵上楼去。
二楼上都隔成一个个小间,未掩上门的也是帘幕深垂看不见里面春光无限。季永延做出副凶霸霸醉鬼模样挨个撞进去,惊散鸳鸯无数,惹得尖叫连连。鸨儿早惊动出来,见是他时又不敢拦,直急得在一旁跺足。季永延早在肚里笑得打跌,还真让他找到几个朝中大臣,瞧着对方慌了手脚拉被扯衣的样子醉眼朦胧地唤着张大人李大人真是巧啊,对方已是脸色阵青阵红。转眼间已连闯九间,下一间门关得严实,怕是得多花些力气,他运劲冲着那扇黑漆木门就撞了过去——
门应声而开,可眼前一花就看见一团白影踉踉跄跄过来,正倒在他怀里。
一时间本来在屋里的两人和本来不该进来的一人都愣住了。
怀中梨花带雨的人儿头正撞中他下颔,痛得迷迷糊糊,也忘了哭闹。风吹进来烛火一长,墙上的影也跟着晃,屋里那双冷洌的眼让他有点心慌。
屋中形容落拓的男子狠狠盯了他一眼,见他没有松手的打算怀中人也似乎无意挣脱,便冷哼一声快步出了门。
直到男子消失不见季永延怀中小猫一样的人儿才明白过来,一把推开他逃到一旁羞红了脸,睁着双波光涟艳的大眼不知所措,只怯生生地问道:“阁下是谁?有什么事?”声音稚气未脱清甜悦耳。
季永延这才回过神来,讪讪一笑:“在下本是寻友而来,不想唐突佳人了。”说罢才看清眼前人儿的容貌,微微一惊——真真是雪作肌肤花样容貌,春葱十指弱柳腰身,虽年纪尚小身量未足,却自然有一段风流之态,比月儿的明艳妩媚不遑多让,临风楼还有如此妙人儿?
鸨儿早赶过来,见屋里两人呆呆对立,忙道:“煦云还不快见过七王爷?”被唤煦云的人儿顿时白了一张小脸慌乱地行下礼去:“江煦云见过王爷。”
“我见犹怜啊……”季永延瞧着他,终于恢复常态笑道,“居然有人能狠心抛了你去,真是无情呢。”
江煦云玉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如雪映霞煞是好看:“王爷说笑。”
两人言来语去,季永延早忘了快意阁上还有个月儿枯守锦帐。



鸨儿自然不会搅了这般好事,一早悄没声地退出去留两人面面相觑,只在走前低声嘱咐煦云好生伺候着。 烛影摇曳,满屋妩媚柔黄,反而更衬出眼前人儿一张不施脂粉的脸庞秀丽白皙。江煦云用整齐如编贝的齿轻咬下唇,似是下了极大决心终于用纤纤素手捧了酒杯递过去,一双大眼却低垂着不敢直视季永延轮廓分明的脸,杯中酒抖个不停。 季永延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已笑得绝倒,脸上却作出一副风流自喜神情笑得促狭:“干什么不看着我?怕我么?”说着手已攀上煦云清瘦的手腕。 江煦云一惊,慌忙将手抽回,却忘了手中还攥着酒杯,一杯酒全泼在地上,在灯下泛着旖旎的光泽。半晌才讪讪道:“煦云不敢……王爷请自重。”说到后来已是声细弱几不可闻。 “自重?”季永延怔了半天,忽然俯在桌上笑得抖个不停。他行七今上行三,先皇却不是只有他们两子。自他十三岁那年起便知道什么皇子亲王冠冕堂皇不过是金丝编就的绞索,想无风无浪就只能自甘堕落,于是随极疼爱他的十五皇叔入了烟花之地--这些许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当面说出自重二字。 肆意笑过一回心里痛快许多,却正好瞥到江煦云脸上的一抹红晕艳如雪地中幽幽篝火,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荒唐,于是渐渐地收敛。可后来只要一想起,还是会忍不住偷笑。再说江煦云刚听了鸨儿叫王爷时,虽勉强行了礼,心里却还没回过劲来,一直等到鸨儿嘱咐他“好生伺候着”才有了点陌生的实在感觉。劝酒时不住发抖确实是在怕,既怕对方身份显赫开罪不得,也怕……他自入临风楼以来的第一次真正的接客。会发生什么他不是不知道,楼子里的人不管好意歹意没少给他描述,几次吓得他白了脸不敢听下去,可真轮到自己头上时,心里反而乱得连怕也忘记了。 季永延自斟自饮,酒是好酒,细品着却也没忘了用眼角余光打量边上坐立不安的江煦云。想这小小人儿年纪虽小,可也有十三四岁了,既然身在临风楼,便已是该梳拢的年岁,可为何对接客如此生疏羞涩?且鸨儿看他的神情并不如何凶狠,反而有几分难得的怜惜之意……莫非,这江煦云已被朝中权臣或是巨商富贾包了去,所以才如此朴拙无华? 寻思至此,季永延不由得想起方才那个拂袖而去的男子,虽然粗布衣衫却掩不住一身官宦贵气,那双眼更是冷洌如冰,直看得人心底透寒,只是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如果是官,为何自己素未谋面?眼前沉鱼落雁的人儿莫非当真是他禁脔?瞧刚才煦云梨花带雨的模样看来倒也说得过去。可看那人落拓神态,哪里像有钱日日混迹青楼的?或者……他是煦云的情人?那倒也不奇怪,两人站在一起也算班配,只是心里不知怎地就有些不是滋味。

走了一回神再抬头时,煦云已乖巧地捧壶侍立在一旁。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季永延心中一动,忙拉住他的手将他按在自己身边。
“王爷,我不会喝酒。”江煦云还当是季永延要如其他寻欢客一样灌自己酒,慌得手脚不知往哪放。季永延却笑得温存:“还是怕我不是?只不过想跟你聊聊天罢了。”
见他实在紧张得掌心出汗,季永延于是微咳一声收敛起风流王爷形色,一脸温和无害的笑容着实让煦云放宽了心,颤着声好歹也算聊了起来。他原来就没见过多少世面,又少与人攀谈,自然比不得楼子里其他人的千灵百巧玲珑剔透,几句玩笑下来已忘了季永延的王爷身份也忘了戒备,把自小到大的事竹筒倒豆般和盘托出巨细无遗,直讲到夜半三更人声寂静。
两人自然都没注意到快意阁窗前高卷的精巧竹帘已下,掩住满室幽怨。
季永延也不曾想到这看来羞涩的小小人儿竟如此絮絮不休,其实讲来讲去也没什么特别事体,无非是家徒四壁只好将他卖到临风楼换点活命钱,有什么亲人也都记不大清了。鸨儿见他容颜不俗天生美人坯子很是下了番苦工欲教他成潘卫之流色艺双绝,可惜他空长了张清灵脸庞却天资平平,虽然也温顺用心,只可惜学什么都是扶不起的阿斗,过阵子大家也都没了耐性。好在他越大模样越讨煞人喜欢,又是生来柔弱,也无人为难他,顶多让他做些端茶倒水的简单活计。他虽有些委屈却也不敢抱怨。一来二去楼子里的人大多忘了他的生涩笨拙,只觉得他惹人怜爱,便尽量护着他,但既然身在临风楼,终究有破身的一日。十二岁时有位客人看中他欲以百金买他初夜,那位客人在临风楼的相好知道了又嫉又恨,便怂恿他出逃,谁晓得刚逃过几条街就被搜查逃犯的巡捕撞个正着。
“--那夜领人搜查的便是宁哥。”江煦云自说自话,不由得口角带笑眼中含情,季永延瞧着他一副痴情神色又好气又好笑,“本来我瞧见他冷冰冰的模样便吓死了,心想这次完了。谁知他对我好得紧,问清楚我是逃出来的二话没说就带我回临风楼赎了身,还千方百计找到我家想送我回去,可惜爹娘都不在了只剩哥嫂,仍是穷得揭不开锅,便是回去了仍只是被卖掉的命……”
季永延有些意外,那个眼神冰冷的男子竟有如此好心么?真真是想不到的事。
“我想去他家来着……”煦云说到此处不禁飞红了脸低下头去,“既然宁哥为我赎了身,我便是……不过他还有两位兄弟一位嫂子,房子也不宽敞,实在腾不出地方,因此让我仍在楼里住着,只让妈妈莫难为我,他也不时来看我过得可好。若是我喜欢上什么人,也随我选……”煦云的脸已红成樱桃也似,声音也越发细弱,“其实宁哥不晓得,既有了他,我哪会再喜欢上什么人呢……”
“这么说来,我倒是无立锥之地了呢……”季永延喃喃道。江煦云并没听清,用一双波光涟滟的大眼好奇地望向他。
“那么刚才又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会吵至如此不可收拾地步?”季永延低声问道,声音温柔深沉,直能引得人如痴如醉。



“吵?”江煦云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连连摇头,“我与宁哥好端端的又怎会吵架呢?他只是……因为……因为我……”说到这里,煦云面露迟疑之色,把后半句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因为什么?”季永延看着他又要满脸飞红的神情,心下料想少不得是些羞煞人的事体,忍不住偏要直勾勾地瞧着他笑得促狭,说起话来却酸得呛死人:“算了……不说也罢。你们鸳鸯比翼的,跟我有什么相干。” “王爷怎么这么说……什么鸳鸯的……”煦云脸上直发烧,埋下头喃喃说着,倒不曾想到王爷也能如此谈笑风生百无禁忌,瞥了一眼季永延温良恭谦让的笑容轮廓分明的脸庞,越发羞怯得紧:“近日出了起大案,闹得四九城人心惶惶不得安宁,宁哥他们好容易千难万苦地抓住了犯人,几位捕头大哥一高兴就拉着宁哥去对面酒楼庆祝……结果宁哥难得开心就喝过了头,那几位大哥晓得他跟我……就把他送到我这儿来歇息。” 说到这儿,煦云低头不语,只顾绞拧着衣袖。季永延瞧他小猫儿也似温顺可人模样不由得调笑道:“只是歇息?” 煦云连细白匀净的颈子都红了,斯斯艾艾地道:“当然……宁哥醉得好厉害,还吐了我一身呢,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他脱了脏衣扶到床上躺好……”他讷讷半晌,才红着脸续道:“我正换被他弄脏的衣裳,谁知这光景宁哥就醒了……他看见我这样,便以为……以为自己做了……做了……” 他又开始绞起衣袖来,季永延微微扬眉,似是心下有些不快,江煦云一抬首却又只见他一脸的云淡风清:“然后怎样?” “然后我自然是跟宁哥好一番解释,可宁哥怎么都觉得此处再不能久留,匆匆地穿好衣裳就要走。平时他忙得分身乏术,好容易才见上一面,而且前些日子听说他家里正催他相亲成家,所以……所以我想,今儿个无论如何也要留住他……可宁哥说什么也不肯,只说他从不需要人对他感恩戴德。我一时转不过念头来争了几句,宁哥就气冲冲地往外走,我想去拦,结果他不小心推了我一把……他自小习武气力也大……可我瞧得出来他看见我往后跌时就后悔了,真的,他的眼神……他也想来扶我的,谁知那时候王爷正好进来就……” 季永延听到这儿,纵是他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忍不住微微红了脸,忙用手掩住咳嗽一声。江煦云并未注意他那些小动作,继续道:“现在想来,都是我的不是,宁哥一定气得很,一定以为我把他当作那些寻欢客一样……”说着眼中又有水光潋艳,低头不语。 看着江煦云羞涩委屈的模样,季永延也不作声,由着他哽咽一阵,温声问道:“既然你宁哥对你这么细心体贴,为何方才他眼瞧着你在我怀中却似乎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拂袖而去呢?” 江煦云侧着脸想了想--样子煞是可爱--随又摇头:“我不晓得……也许宁哥看妈妈也跟了来,料想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他又是官身在此甚为不便--” “原来如此。”季永延看他搜肠刮肚寻思理由的样子心中暗笑不止,脸上却一本正经:“只是难为你了。” 越来越有意思了呢,这一遭。季永延笑得眯起了眼。 壶中酒渐少,煦云脸上的倦意却愈浓,季永延知情识趣地起身告辞,不忘嘱咐他好好歇息莫太过伤神。煦云原少待客经验,今儿个闹了一宿也着实累得不行,便不再挽留,径自送季永延出门。守卫们早候得急了,见主子出来忙忙地给他披上大麾吩咐备车。正欲上车时季永延忽又想到一事,忙将煦云唤到一边轻声问道:“你的心意可曾对你宁哥说分明?” 煦云颊泛红晕回道:“不曾提起……” 季永延暗里松了口气:“那最好不过……我是说,你宁哥现在一定认为你对他好都是为了报恩,若真要他心甘情愿接受,便万万急不得,慢慢处着让他明白你的好,再跟他表白也不迟。” 江煦云眨眨大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声应着,又笑得一派天真:“王爷,你真是好人。” 好人?季永延愣住,随即淡淡一笑,一摞长衫下摆上了车。护卫一色高头大马跟随浩浩荡荡地往王府行去。




回到王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季永延早已惯于花间行走,通宵只是家常便饭,并不觉十分倦怠。同往素一样简单用过白粥小菜,本打算在书房里补眠,忽想起几日前与十五皇叔相约出城狩猎,只好起身更衣命人备车赶到宝亲王府。宝亲王季明远此时正搂着新娶的侧室大梦其太平盛世,却被半途扰醒颇是不快,梳洗后见了素来疼爱的侄儿也是好一通埋怨。季永延又好气又好笑,微言大义地安慰几句,总算拿一顿上八珍堵住了他这位顽童心性的十五皇叔。 两人罗嗦半晌,把手下人折腾奔忙无数遍才定了谱,出发时已临近中午。好容易到城西郊外,季永延已经快被十五叔烦得恨不能拨马回府抱着枕头痛睡,偏偏十五王爷看沿途天高云淡居然雅兴大发,高声咏道:“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山将--山将……” 季永延似笑非笑地接道:“山将落日去,水与晴空宜。” 对对对。季明远丝毫不觉尴尬,笑嘻嘻地道:“我久疏诗词,这些闲情逸兴的都拿捏不住分寸了。” 诗词还有拿捏分寸的?季永延失笑,实在好奇这位皇叔当初怎么没被宗学里的师傅打烂手心。 到围场时那里的看守早已备下野味午宴。季永延瞧着皇叔对一碗红烧兔腿赞不绝口的样子就好笑,心想今日一定要让宝亲王好好开开眼。
饭后歇息一阵,季明远已迫不急待直嚷着要季永延陪他狩猎。两人各带了一队人马在围场内的林子外沿转了一圈,季永延便将手下分成三路,命他们从林子的东南西三个角上同时逼近将猎物向西北角崖壁边赶去。季明远听了季永延的安排原有些不快,后来想想这次打猎怎样也不能与皇室一年度的东林海狩猎相比,可以用一整周安插陷阱,等猎物上钩,只好垂头丧气地跟在季永延身后兴致索然。 两人赶到时已有数只小兽一匹母鹿被守卫们围在了崖壁边不大的一片空地上。季永延打量下情势,笑着将背上一柄漆了不知多少遍黑得发亮的弯弓递于季明远,季明远赌气接过随手一拉,弓身尚未拉满,箭自然射不得多远。不过箭去破风之声倒也惊动了一干野兽,有几只便开始仓皇逃窜,只落得被守卫射毙。那只母鹿倒一动不动,大约早吓得呆了,只直愣愣地看着手中拿弓的季明远,那双琥珀也似的眼让他心中一阵发虚。 “皇叔,我来可好?”永延瞧这一人一鹿对峙得怪异,强忍笑意在旁问道。季明远这才猛醒自己失态,不由得脸一红,咬牙切齿道:“不必。”说罢屏息凝神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对准母鹿便要射,那鹿这时方明白过来向后缓缓退去,将后蹄抵在石壁之上。 “我叫你退!”季明远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是捺不住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邪火,怒吼一声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周围人不及喝彩,却见那母鹿重重一蹬身后石壁借力直扑过来。季永延大喝一声“皇叔小心!”猛地一鞭抽在季明远座骑臀上,那马惊得人立而起跳至一旁,母鹿已趁机蹿出重围狂奔而去,护卫们大眼瞪小眼。 季明远好容易控住座骑,又羞又气,永延策马至他身旁闲闲笑道:“好戏才刚开锣,皇叔这般心急做什么。” “好戏?主菜都跑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季明远闷闷地放松缰绳,马也垂了头走得无精打采。永延却仍是一张雷打不动的温良笑容凑过来:“皇叔,你倒想想,永延几时让你失望过?” 季明远一愣,转头想问,永延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只摇摇头就把他的话堵个正着。他心里寻思来寻思去也没个结果,再转头想问时发觉永延和他那队护卫人马都没了踪影,自怨自艾一下也就安下心来带自己的侍卫去捕些山鸡野兔。可林子里被刚才大张旗鼓地喧闹一番野兽们早就躲得隐蔽,守卫们拼了老命也赶不出几只,季明远收获无几,心里那点暗火腾地窜起,调转马头便往营地返,一面嚷着要打道回府。 才到大营围栏外,永延早换了素日华服候在门口,见他回来便躬身一礼盈盈笑道:“皇叔如何这程子才回?永延已等候多时了。”季明远见此情形连马也忘记下发起怔来,呆呆问道:“你不是猎那母鹿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永延笑着将他扶下马,温言好语道:“永延方才确是为皇叔的晚膳奔波去了,现在一切已准备就绪,只等主菜上场。”季永明还想细问,那边却有侍卫匆匆赶来,远远跪下对永延打了个手势。永延脸上有满意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前头带路向营地西面行去。 季明远不明就里地跟着走了半圈,发现自己已站在营地侧面空地上。空地正中是用木头临时搭建的高台,台下一圈木栅栏,栏桩间隔空隙不过半臂用铁链拦住,只留一处活动木门,仅容两人通过。高台上横一杆粗木,一头固定在台上一头伸出台去,挑着一只四蹄倒攒牢牢缚定的小鹿,正悬在栅栏中心上空。 “这是……”季明远瞧着这诡异情景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才发觉嘴里干得发苦。永延一笑:“皇叔过来歇息,这边早备下了茶水点心。”两人坐定,季明远端过茶盏痛饮几口,忽觉热浪扑面,诧道:“怎么这般……”永延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立时有人用手中兵刃轻拨栅栏里的土石。季明远大吃一惊,土石拨开后下面竟是块极大的铁板,下面许是烧着炭,时间未长板面还不算烫已经开始有热气蒸腾。他不明所以地望向永延,正要出声相询,忽听幼鹿拼命扭头望向不远处的灌木丛呦呦鸣叫,并不断挣扎,却哪挣得动,只在半空晃来荡去。叫了一阵已是声嘶力竭几近呜咽,只在喉中哽着。 “永延,你从哪里弄来这小东西?”季明远看得一头雾水,扫视四周又不见有多少人把守,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道:“究竟要做什么?” 永延微微眯起眼笑得狡黠如狐。季明远自小看他长大却也少见这般神情,纵再得意也绝少露形迹,虽然永延此时笑如春阳灿烂甚是好看,仍不由得让他背上阵阵发寒。永延也觉自己有些忘形,便敛容正色道:“今日行猎委实太过仓促,且这围场里的畜生久经狩捕早就狡诈得紧,一身掩人耳目之法,因此我本不曾指望有象样的猎物。刚才赶出的那只母鹿形容矫健,可算得上品,怎会笨拙到被围,我便有些奇怪,后细细看去才见它腹上乳房饱涨,必是刚刚生产,身边定有小鹿嗷嗷待哺,才明白这畜生是惧人发现幼崽又恃自己行动敏捷,才现身引开我等。待它逃脱我便循其反向搜索,果然在株老树树洞中寻获这只小鹿。” “如此说来,今晚主菜就是它了?”季明远趁他啜茶时插话问道。话甫出口自己也觉有些残忍。 “这个么,就要看它的造化了。”永延倚在极舒适的大椅中瞧着那丛灌木,语气甚是慵懒。 不出半柱香工夫,果然有了回应。先是有一声没一声地低吟,颇为飘忽,那幼鹿却似忽然有了精神,复又尖声鸣叫,于是应声也越发响亮,到后来已成了长啸凄清惨烈。听得众人是心神摇曳手心泛潮。声犹在耳一道褐影已自灌木中飞扑而出定定地立于栅栏之前。季明远欲令手下准备射杀,永延却摇首:“皇叔且看着。” 母鹿一双琥珀也似的大眼定定地望住被缚的幼子,对众人竟视而不见,只一步步向幼鹿走去。那小鹿见母亲出现便不再尖鸣,只自喉咙中偶尔发出呢喃之声仿佛在对母亲撒娇……众人已是看得呆了,场中静得针落可闻。母鹿走得缓慢却也坚决,混然不觉足下热浪蒸腾。直到它进了栅栏,永延手下护卫悄无声息地锁死了围栏木门。 “永延……”季明远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心里竟似打翻了五味。幼鹿吊得不高,母鹿仰起头来正好能碰到幼鹿垂下的头颈,不住摩蹭爱抚。永延端着成窑五彩小盖钟细品新贡秋茶,眼也不抬一下:“皇叔可用过一味烤鸭掌?” 季明远愣了一下。 “取玉泉山水养得的活鸭,放于微热铁板之上,将涂有调料的铁板加温。活鸭因为热,会在铁板走动,到后来就开始跳。最后鸭掌烧好了,鸭子却还活着,切下脚装盘上桌,鸭子可作它用。”永延笑眯眯地放下茶盏:“不过我素知皇叔是饕餮客,鹿蹄哪如全鹿可大快朵颐?” 季明远看着栏中舐犊情深,耳边听他云淡风清的一番解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里涌上来:“这……太过忍心了罢?” 永延微微扬眉:“忍心?这却算得什么?皇叔不见当下酷吏逼刑,抽筋扒皮都不过小意思,铁锥贯骨割舌缝唇活埋点天灯也只是平常。” 铁板已烧得发红,母鹿渐渐站立不住来回蹦跳,却仍无离去之意。幼鹿被热气熏得没了精神不再出声,母鹿转来转去急得发出锐利鸣叫,偏偏脚下又烫得灼痛,一时间乱成一团。季明远早脸色苍白,哪还有吃鹿肉的心思,转过身向永延道:“这鹿儿一介畜生尚情深如此,肯为幼子舍生就死,你当真做得下去?” 永延用眼角余光瞥着栏中,闲闲道:“皇叔难道不想一尝?平时吃烤鹿肉倒也不曾见这般善心。” 母鹿四足早被烫伤,腿一软便跪下去,刚沾地面又惨叫一声弹跳起来。一会儿又摇摇欲坠。如此反复几回身上早已伤痕累累,皮肉烤焦之味四溢。平时闻到必觉食指大动,这时眼睁睁瞧着却直是中人欲呕。早有人悄悄躲到一边不忍再看,幼鹿见母亲受苦哀鸣不已,永延冷眼旁观居然脸不改容。 季明远实在再不能无动于衷,硬着头皮道:“永延,你……就看在皇叔面上,放它们一马罢。” 永延目光闪动,唇角已带出一抹讥诮之意:“哦?皇叔面子好大呢。当真不要吃鹿肉了?” “现在若还有此念,那可真该下十八层地狱了。”季明远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看到侄儿眼中阴狠之色一闪,心里便是一颤。想起这小七王爷,当今圣上的七弟,虽自小随自己斗鸡走狗游戏人间无所不为,一副风流成性吊儿锒铛模样,其实城府深沉非常人可比,待人处世无所不用其极。亏得这孩子欲求虽多却并不想逐鹿中原君临天下,否则少不得又是番血雨腥风。但眼见栏中野鹿已近奄奄一息再耽搁不得,纵底气不足也只好自壮胆量:“我府上珍宝书画你想要哪件尽管说,今儿就卖皇叔个面子如何?” 季永延一笑:“那些东西不要也罢,这鹿儿就送给几位妹妹解闷吧。”护卫听了忙不迭地上高台解开小鹿,又用绳索凌空抛去将濒死的母鹿拉出来。 季明远心下刚一松,忽听永延又道:“不过皇叔休怪侄儿得了便宜卖乖,还是想请皇叔帮个忙。” 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季明远战战兢兢地问:“什么忙?” “这个么……”永延一笑:“等我想到再说罢。” 说完转目看护卫救治双鹿,忽然自袖中摸出个精巧瓷瓶抛去:“把这药给它敷上,本就剩半条命哪禁得你们这般粗手粗脚折腾。”

***********************o_o我是小慈与小排出场的分界线x_x***********************************
呼~~~敲得好累~~~~
这里首先要谢谢小慈帮我修改兼提意见兼提供情节兼提供电脑兼帮忙打字~~其实我们是个二人组啦~~~~我是小排~~和小慈凑在一起就成了这里的“词牌名”~~~*^o^*
今天的这一段看起来有些个残忍,希望看过的诸位大大不要生小延的气~~~其实就小延来说,这还真不算什么,应该说是皇室的勾心斗角见得多了——人吃人都见识过了,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恐怕也是小CASS吧~~~~~~(努力开脱中~~)
不过小延心思虽然狡诈,但绝对不坏~~~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料到十五会先喊停的,毕竟叔侄两在一起这么多年,这点认识应该还是有的~~~~~~恩~~~写到这里大家也许会问为什么费这么多笔墨在狩猎上~~~
这个嘛这个嘛~~当然是为了饱满小延的阴狠形象啦(小慈语)~~~
所以说所以说,如果大家有什么不满,就都朝着小慈去发泄吧~~~~她绝对是天下第一的大后妈~~~~~~~
那么接下来,就是小延和他未来的亲亲爱人的对手戏了~~~呵呵,希望看到这里的大人仍能够耐心地等待,小慈和小排一定会努力不让你们失望的~~~(当然~~如果有回帖一定更好啦~~~~~~~~)




五 季永延看着护卫忙碌,发觉幼鹿与母亲同样有双大眼清澈明亮,色如琥珀,忽然想起临风楼上羞怯青涩的小小人儿那双波光潋滟的大眼,不禁微微一笑。 这时分临风楼里,江煦云怔怔地望向窗外横拖斜曳的枯桠。不知为何今年的秋色来得格外浓郁,从这里望去,叶子大半已黄如金阳委落于地。几只寒鸦捡尽枝头不肯栖,振振翅便飞得没了踪影。楼下似乎又在习舞,只一管横笛相伴愁肠百转如泣如诉,远远听来直能荡气回肠。 舞是昨夜的舞,执笛的却不是昨夜那人。煦云虽只是粗通音律,但已听了不知多少遍自然知道这笛吹得还不甚完美,功力火候都略有不足。 师傅说:既已为山九仞,又不妨功亏一篑。 吹笛者还没有这种挥洒自如。 轻轻笑开,带几分苦涩:既已得到,又有谁舍得放手? 曲声轧然而止,顿时一室凄清。 自己不过想要家人团聚乐也融融,不过想要所爱之人相伴白头,在上天看来可是过分,若不为过,为何从不曾有半点回应?任自己一次次看身边人不顾远去痛彻心肺。父母如是,兄长如是,宁哥……亦如是。即便自己身在他人怀中也只是漠然拂袖而去,枉自己还为他苦苦寻辞掩饰,骗别人也骗自己。只因他给过的那一点温暖,自己便死心塌地一颗心里满满的全是他,再也容不下旁的,别人的百般怜惜千般宠爱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可宁哥从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几句温言好语便让他在楼子里枯度了春夏秋冬,到现在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曾问不曾听……忽然想起秉烛夜谈的七王爷和煦如春风的容颜,不禁心下暗忖原来皇族宗室也并不都一副狠霸霸凶悍模样,忍不住笑自己以前太过天真总觉得官家猛如虎。 想一回叹一回,乍暖还寒走过几遭,又记起听人讲宁哥家中要他相亲,心里就是绞拧似的痛。思绪乱蓬蓬如麻似絮,百般抽梳仍是剪不断理还乱,却被重重几声拍门冲了个干干净净。再看窗外时微微一惊,已是掌灯时分,料想该是厨房帮佣送饭来,忙起身应门。刚拨开门拴便有大力冲来,那扇老雕花木门哪禁得起昨夜今日这般折腾早应声而开直撞到墙上。煦云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倒退几步,定下神再看时,眼前明艳如雪流光溢彩的人不正是快意阁上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月儿? 原来昨晚季永延出了快意阁,月儿候他直到夜半三更,见迟迟未归还当出了什么事体,正欲唤小童去寻,鸨儿却先命人来传话,说王爷已经歇下,让月儿不必再等,改日再找他说话。月儿在季永延面前乖巧娇俏如猫儿,楼子里可是出了名的阴狠厉烈,哪咽得下这口气?心想必定是新人美如玉自己眼见着要秋扇见捐,一肚子火气沸反盈天地就上来了,念着楼子里哪个没脸的小贱人竟敢明目张胆勾引自己的客人,若让自己知道看不拿烙铁烙了他的嘴。盘算了一夜,第二日自然起得晚,细细梳洗过,寻思着直直去问王爷宿在谁哪里太过丢脸,只好找“姐妹”旁敲侧击一番耽搁不少时候,这才找上门来。 煦云向来喜静不喜动,又得鸨儿照应,平日里便惯于关起房门隔断十丈红尘,若非必要更极少外出。月儿虽红遍京城,来临风楼却时日尚短,并不晓得楼子里还有江煦云这号人物。硬闯进来时见对方一副楚楚可怜清水容颜更以为不过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新丁,于是未及一言半语先一掌掴去。 “你、你做什么?”煦云捂着火辣作痛的脸颊望向月儿,满眼惊愕茫然。 见他泫然欲泣的柔弱模样,月儿心忖当真是我见犹怜,难怪能迷得住王爷,更怒火中烧:“我就是要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妆狐媚子勾引男人!”话音未落又扬手要打,却半路被硬生生扼住手腕。 “宁哥!”煦云一见来人,又惊又喜,早忘了眼前凶神恶煞的月儿扑过去。王易宁一手制住月儿,一手已轻柔抚上煦云的脸颊,皱了皱眉:“痛么?”脸色阴沉,声音中却带出几分关切。 “不要紧。”煦云连忙摇头,脸上早泛起红晕,虽然左颊火烧火燎得紧,但心里却甜得很,“一会儿就好。” 王易宁点点头,转向月儿,淡淡问道:“为什么打他?”语气淡得清水也似,手下却又加了几分力道。 月儿又痛又怕,偏偏像落进虎口钳子怎样也挣脱不出,忽听对方低沉微哑却着实好听的声音,不由得抬头瞧去,这一眼看见便愣住了。眼前这男子形容落拓,一双眼却是如冰似雪,透着拒人千里,直瞧得人心底发寒。 “我……”月儿为王易宁的气势所震,怔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冷哼一声用纤白秀美的手指直戳到懵懵懂懂的江煦云脸上,“我来这儿做什么,你倒问问他昨儿晚上做了什么?跟别人的客在屋里卿卿我我一宿,还死气活赖地不让人走。” 王易宁蹙眉转向煦云:“别人的客……是什么人?”语气仍是淡淡的,似乎吹皱一池春水干我何事。 “就是昨天你走时撞上的那位……七王爷。”江煦云怯怯地答,见王易宁微微扬眉,忙道:“我与王爷什么也没做,只是说说话……” “说说话?”月儿不等他说完便截道,“只不过是上床说的罢?” 王易宁冷着脸一扬手,月儿就被他随随便便地丢出门外:“别再进来,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此时门外已有不少好事之人聚拢过来,月儿见众人指指点点又羞又怒,狼狈地回了快意阁,心想早晚要寻机一雪今日之耻。 将月儿赶出去后,王易宁回手关上门将众人隔在外面。煦云仍惦着方才月儿刻薄不堪之言一面羞涩难当一面急着想解释清楚,忙乱得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分明。王易宁见他如小鹿乱撞可怜可爱,不禁微露柔和之色,温声问起昨晚究竟情形如何,煦云笨拙地把所有细节一一相告,才算松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 王易宁也不插话,只静静听来,心里努力回想昨晚酒醒后乱糟糟情景,听着听着就有些担心起来。听煦云意思,他对那位七王爷似乎颇有些好感,而若那人当真是七王季永延--那可是风流场上的有名人物,这月儿打上门来更证明传言不虚。他对煦云若是真心还则罢了,若只为一夕风流……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则断。想下来心里已有了打算,看着煦云一派天真烂漫的容颜,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守护好这个纯净如玉的孩子。 絮絮说完,煦云才想起问宁哥如何会突然前来,王易宁只说自己昨日走得太过仓促,将玉珮落在煦云房里,又担心昨天那人举止古怪,想瞧瞧煦云是否平安,最要紧的还是今上寿辰下月将至,城里庆典不断,上司拨了大批兵力准备加强城内守备,自己也必难能有闲暇脱身,于是打算趁今晚带煦云及兄长侄儿同去逛夜市。煦云听了开心得拍起手来,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o_o我是小慈与小排出场的分界线x_x***********************************

呵今天来的是我红烧小排,每次问小慈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她总是一副很害羞的样子顶顶我,然后说你来说吧~~*^_^*~
其实平时回答大家说感谢的都是小慈~~因为小排家还没装电脑,所以上网看回帖的事情都是小慈在做,这里还是要说一声辛苦你了~小慈~~~(其实小排心里还是很嫉妒的,因为如果可以跟看自己文的人交流,其实应该是件很快乐的事吧~~~)
今天小慈跟我说有人说小延很残忍,让她觉得很委屈~~~恩~~这个都应该怪我~~~虽然小慈提议了要表现小延的阴狠,但真正想出这个残忍剧情的其实是我~~~5555~~~虽然昨天努力做了解释想要为小延开脱,不过现在看来效果实在不好呢~~~~
所以今天这一段我们两商量了以后,就将它修改得温馨了一些~呵呵,虽然回帖不多,但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喜欢小宁和小云在一起~他们在一起的感觉确实很好呢~~所以以后小慈和小排对于这样温暖的场面一定会多多增补描写的~~~
最后还是要谢谢回帖的几位大大,感谢你们的支持~~~呵,这些都是小慈那家伙辛苦敲文的动力所在呢~~~~~
BY 词牌名之红烧小排



六 说起逛夜市,王易宁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方才被月儿突然冲来搅闹半晌,问下来果然已过了约好的时间将近一个时辰。想想依兄长的脾气断不会在原地傻等他,索性不再急着赶去,陪煦云在临风楼踏踏实实吃过饭,并让他换了身寻常衣衫,才出楼向夜市走去。 虽然夜市也曾逛过几回,可这些许年煦云都是跟楼子里的人一起,还是生平第一遭跟心心念念的人比肩出游,兴奋得难以自持反而战战兢兢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在宁哥面前难堪。王易宁倒不曾留心身边人乍暖还寒步步步为营的心思,只专心致志在满街接踵摩肩的人流中寻找自己兄长和侄儿的身影,想着许是还能遇上,可来回转了两三圈也毫无结果,这才死了心,一心一意陪煦云漫步。 满街灯火灿如星河,繁花似锦车如流水,人们熙熙攘攘笑逐颜开,平时难得出门的深闺女子更是结伴成群喜不自禁,莺声燕语香风阵阵不绝于耳。今上治国有道,一片舞鹤升平,越发助长了醉生梦死纸醉金迷。自西域传来的奇巧异技胡姬番奴也是极受欢迎一时无两。今日逢正日大集,酒肆中有胡姬居一小圆球子上舞,纵横腾掷,两足终不离球上,绝妙无比。煦云虽喜静毕竟是小孩心性,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拍手笑道:“前几日我还在书里读到胡旋舞,说是骊珠迸珥逐飞星,虹晕轻巾掣流电。潜鲸暗吸笡波海,回风乱舞当空霰。当时还想太夸张了罢?不曾想今日亲眼瞧了竟比书里写得更好。” 走了半晌,煦云已不再慌得手脚不知往哪儿放,与易宁有说有笑。心里一松下来加之晚饭只顾着给宁哥挟菜自己没吃几口,便觉饿得很。于是两人随便在路边一家小摊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馄饨。 摊主生意好得忙不过来,给他们送来茶水又急着给别的客人上菜。煦云等得百无聊赖正想开口,一转头却瞧见易宁正望着满天星子的墨蓝夜空怔怔出神,眼中居然少了素日的冷洌如冰,竟是有些痴了。 煦云看着易宁的侧颜,也有些痴了。 忽然间恨自己竟不如这些蠢物死物,恨自己唤不来乌云满天,驱得一天星斗散。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心里微微一沉:自己怎地如此恶毒,为了宁哥不看自己竟对星子也嫉妒?跟那月儿又有什么区别?一时间脸上发烧低了头不敢再看易宁,身边喧闹远得听不清,只有摊主那口大锅中汤水将沸未沸的沉闷翻滚声。 吃过消夜,两人坐了一阵便继续逛街。易宁这才发觉煦云有些闷闷不乐,随手翻弄摊上货物时也是心不在焉,不禁问道:“你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适?”煦云一惊抬头刚要回答,忽然脚下一绊便跌倒在地上,只觉左踝一阵刺痛。刚要挣扎着站起身来易宁已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至街边店面的石阶上坐下,伸手便要去脱他的鞋子。煦云慌乱地推挡着说道:“宁哥……我自己来。”易宁却不由分说单膝跪在他身旁,将他受伤的脚置于自己膝上,除去鞋袜后细细查看伤势,并小心揉捏起来。煦云白皙的脸庞益发红彤彤得煞是好看。 随着易宁的动作,一种奇妙的感觉渐渐涌来,煦云只觉手心沁出微汗,身上有些发热,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手足无措地说:“我没事了……宁哥你送我回楼子可好?”易宁也觉时候已经不早,便点头同意,一俯身将煦云背起来向临风楼走去。 人流渐稀,露天摊子多半已在收拾东西准备散去。胡姬歌舞犹未停歇远远传来极热烈的乐声。刚才还看得津津有味现在却觉无趣得很。两人沉默不语,但煦云心里正甜也便不再介意。忽然易宁站住了。煦云诧道:“宁哥……” 易宁径直向一处摊子走去,那摊主已收拾了大半眼见是要走了,见有客人过来立刻停手满脸堆笑迎过去:“这位客官……”话未说完,易宁伸手拿起摊上一块白玉扇坠问道:“多少钱?” 煦云一怔,分明记得自己刚才曾在这摊前流连,对这块雕成轻云出岫的玉坠把玩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难道…… 摊主自然少不了讨价还价,易宁也懒怠与他费口舌,直接掏钱付帐,然后把玉坠放进煦云纤细的小手中: “给你的。” 谁也没有注意,有胡姬献舞的酒肆前,季永延正脸无表情地盯着这边卿卿我我的两人,半晌才转过头,又是一脸云淡风清灿如春阳的笑: 皇叔,我现在想到要你帮什么忙了。 本来兴致勃勃强拉他出游的季明远早忘了看胡旋舞,对着永延颇为赏心悦目的笑容机凌凌打了个寒颤。




七 匆忙不知时日过,转眼间一月转瞬而过,王易宁终于能安心坐在小酒馆中捏着杯子偷闲,窗外夜色正浓,星斗满天。 前阵子今上寿辰,城中大庆,宰相亲调九门提督亲统京城六扇门中人无分白夜在大小街巷巡逻戒备,整整折腾九日方算完结。众人今日才得空,拘苦的鸟儿一朝出笼自然又闹着不醉无归。好容易商量半天决定来这家新开张的小酒家,要了满满一桌冷拼热炒把酒言欢,一时间聒唣得不行。王易宁虽然生性木讷不苟言笑,跟一道出生入死的同僚却从不见生分。只是想到之前大醉酩酊被送去临风楼,不但让煦云忙乱担心一番还吐得狼狈不堪丢尽了脸面,心下一直后悔不已。因此再喝起酒来就不肯没个节制,简单喝过一轮便推说自己有些醉了抽身退到一边。 杯中酒烫过,握在手里很暖,酒入喉升腾成醇厚的火焰,但不伤人。夜风自窗屝钻入拂过脸庞,凉薄如水,擦拭得满天繁星越发明艳。易宁无意地抬眼望去,就再移不开目光。 为父亲守灵时也是同样的一天星子闪着淡漠明亮的光。那时自己还小,也不晓得哭,跪着跪着累得撑不住就倒在大哥身上睡去。其实并不太懂父亲为什么会躺在那口黑沉沉的木盒里,也不懂大哥二哥为什么哭得伤心,仅朦朦胧胧觉得好象有什么拦在前面冷冷地笑。只是当大哥抱着自己哽咽时才觉得鼻子发酸,摸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满脸都是泪水。 那时大哥才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母亲早不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家田地房产被族人亲戚分了个精光,只留下两亩荒废已久的地和一间草屋,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他仗自己念过些书能写会画再替人打零工,连最小的易宁也帮忙家务,总算勉强支撑起这个家三兄弟不至饿饭。两亩荒田开出来种了些瓜菜,三人轮着晚上值夜看守,偏附近的顽童劣性,瞧易宁人小力单就挑他值夜时跑来又摘又踩,糟蹋不少。易宁虽年幼却已懂事,心疼兄长劳作又打不过那些恶童,被欺负得多了竟一赌气跑去附近武馆跪了三天三夜求师傅教他习武。他悟性颇高,学得一阵再打起来五六个大孩子都近不得身。田地护住了,不过从此也无人敢找他一同玩耍。家里又穷得紧,自然没有亲戚上门,路上见了也是躲着走生怕他们借钱。渐渐地连两个哥哥都难得听到他一言半语,小小年纪已是木讷冷淡甚少笑容。 易宁每日里除了干活便是习武,心里无时无刻不默想着一招一式。只有夜晚守夜时卧于竹席之上仰望满天星子,才能暂时忘却一切。不管白天受了气还是挨了骂,看着那深蓝夜空缀满银光闪烁,便觉得都算不得什么。不管白昼怎样风云变幻,只要到晚上,它们都会寂寞又热闹地亮起,一抬眼就能看到,说什么它们也会静静聆听。 也许正是如此,才会在初遇煦云时便留了心在了意,只为那双星光一样明亮纯净的眸。 回过神时,大家已结了账三两搀扶着向外走,步伐踉跄还含糊不清地唱着俚曲小调,让平日里那些毛贼小盗看了大概是要笑死。易宁也起身跟随,奔走折回几趟,直到眼瞧着众人都平安到家才放心地往家赶。 今晚无月有星,倒也并不十分暗淡,路上少人行,寂寞冷清。只有间或响起的犬吠猫声扰了清静。若是煦云在,怕是又要念起什么诗词歌赋斯文一番了罢?自小念书少,只算得上识文断字不至闹笑话,跟那孩子在一起时多少有些接不上话。算算自那回夜市回来也快一月未见,赶明儿必得去瞧瞧,免得鸨儿又向自己抱怨煦云担心得几天没吃好饭小脸瘦了一圈云云。也顺便问问煦云的心意--上次送他回临风楼后找了鸨儿打听那七王爷的底细,也细细嘱咐鸨儿留心照顾煦云莫让月儿再打上门来。一面又寻了几个伙计大茶壶的盯着,据说后来王爷也带了礼物颇找过煦云几回,但似乎都只是说话谈笑,时间也不如何长--看来这风流王爷对煦云还真是上了心动了情。 只是心里一点不舍一点不安,不知从何而起。 这头寻思得心神不安,忽听不远处高墙内犬吠四起闻者惊心,紧跟是众人脚步杂踏高喊:“来人啊!有刺客!”微微一怔,猛然想起此处乃宝亲王府后院围墙,竟有人胆敢入皇上十五叔家中作些鸡鸣狗盗之事?易宁二话不说快步向王府喧闹处奔去。 借微弱星光隐隐约约看到墙头硫璃瓦上一团黑影,易宁本想悄悄接近骤然发难,谁知那黑影原一直俯在上面不知做甚,眼力却好,一眼瞧见他往这边来便凌空跃下三丈有余高墙,身形优雅落地无声。易宁心下一沉,此人轻功竟如此佳妙?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冷哼一声拔剑在手,低斥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入王府,还不束手就擒?”那人也不答话,手中寒光一闪快若疾电直刺过来。易宁闪身用剑一架,震得虎口发麻,已知自己与对方武功相去无几,但对方短刃是削铁如泥的宝物。这样打下去未必是对方之敌,耳听着远处已有大队官兵脚步声传来,心想能留得一时是一时,自己再不济也能支撑到支援赶来。顿时精神一振出剑抢攻,竟是招招狠辣着着无情,那人武功虽高但只图脱身失了先机,竟只能连连招架。忽然锵锒一声两刃相交,易宁的剑已被对方短刃削断,大惊后退持剑凝立。那人就趁这间不容发之隙一扬手满天白雾扑面而来,易宁一闭目时只觉劲风袭来,全力闪躲只觉右臂一凉一痛,再睁眼欲追时哪还有人?暗悔自己还是太过大意,终日打雁竟被雁嗛了眼。 这时一众官兵已围上来,易宁正要开口,官兵却齐齐拔刀持剑向他,火炬照得刺眼眩目。易宁诧异地看着他们,才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多了套夜行衣和一封密函文书。 王易宁行刺宝亲王未遂盗走机密文书,逃走时被当场捕获。 第二日午后,跟易宁向来交好的赵捕头通知过易宁家人后又心急火燎地赶去临风楼找煦云。煦云乍听之下还未及开言已是两行清泪泣不成声,众人忙来安慰,鸨儿深谙人情世故,忙替煦云谢过赵捕头,又拿了些钱给他烦他跟狱卒说情,看在都是公门中人的份上好生照应易宁。这边厢却不知是谁看多了话本传奇裹乱,撺掇着煦云去找七王爷季永延帮忙彻查此案,说是七王爷对你用心甚深又是宗室血亲,只要你肯软语央求,定能为宁哥一洗冤屈还他清白。 煦云虽觉这时节有难了才想着去求王爷着实有些难堪,但想到王爷素来可亲可敬温柔体贴,又想到宁哥在狱中不晓得怎样受苦,日后不知怎样刑求审判,便点头同意了。 ***********************o_o我是小慈与小排出场的分界线x_x***********************************

呵呵~~~又是我~~~~拥有可爱滴响亮滴名字的红烧小排~~~~~~
恩~~~这一章,基本上都是小宁的个人秀(突然发觉君心里的几只小猪总喜欢一个一个往外蹦,轮流出场秀啊~),因为这是一段很重要的情节,跟之后的发展有非常紧密的联系~~~呵呵~~看到这里也许会有人觉得剧情转得好快……可是这中间确实是空白的,上一章的结尾大家可以看出来小延又在动歪脑子,可是阴谋也是需要时间去准备和完成的呀~~~我们家小延毕竟不是超人,不像很多小猪可以打个电话或叫个仆人就把一切搞定~~~有些时候为了安全,说不定还要他亲力亲为呢~(突然很同情小延~~~)而且在时间把握上也有诸多禁忌,所以一个不小心,就让时间跳了一个月……不过接下来的剧情,就会是个漫长难耐的过程了……(修改完毕后悠闲地坐在一边喝茶的小慈语:小排最喜欢吓人~~大家不要相信她~~~~)小小透露一下~如果与小慈商量的结果暂时米有大改动的话,小慈和小排也许就要写我们生平的第一段H了~~(小慈急呼:抗议!这句话有歧义!)
所以所以,接下来的故事情节应该会更加紧凑激烈的~希望看到这里的朋友可以继续支持我们,还米看的朋友可以给予关注~~鞠躬~~~~
对了,要加一句~因为小排是个正宗的武侠盲,所以这一章里几乎所有的动作场面都是小慈一手操办的~~大家请热烈鼓掌半秒钟~~~~~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1-14 at 19: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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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3 17:00| 字数 13,646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随管事太监进得府来,满眼古木枝清叶茂参天入云,窗前淡竹下凉风轻拂,假山嵯峨池水蜿蜒曲折,隐约有衣着鲜丽的侍女穿行其间笑声清亮如银。沿偌大的园子边缘走了半晌,穿过几道抄手游廊,又钻了几座假山石子,煦云人小力怯脚步又慢,竟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站到一处别致小院前。好容易缓过气来,煦云抬眼望去,只见院里几间翘角飞檐的小屋均是原木本色但丝毫不显粗糙,朴拙无华落落大方,一色青石小径铺得平整如镜光可鉴人,两边各色菊花正当盛放之时,认得出的是独立寒秋、斑中玉笋、绿衣红裳、鬃翠佛尘、芳溪秋雨、太真含笑等等,还有见也没见过林林总总,方得赛印章大得赛盆口,繁复有序艳而不俗,直看得人五色神迷。他正瞧得发怔时,管事太监已催促起来。进得院里到正中一间小屋前,太监躬身悄没声息地掀竹帘示意煦云进去,自己垂手肃立于门外。 煦云咬了咬下唇,一横心走了进去。 进去一会儿不闻声息,煦云怯生生抬起头看,却没瞧见人。四壁皆是梨花木书架,满满的全是书,连房中紫檀书桌上都是一摞摞书,连当间青铜盘龙香炉都挡得没了踪影,只见袅袅香烟盘旋而上。他愣了愣,细细扫视周围,才发觉右边极不起眼处一架八宝槅后轻纱如雾,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他走过去时,那架八宝槅忽然轧轧转开,可容一人通过。有人云淡风清地笑:“只顾看什么,还不进来?” 煦云吓了一跳,随即认出是季永延的声音,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走进去。里面不及外间一半大小,陈设精巧而简单,一榻,一春凳,一桌,一椅。季永延正斜倚在榻上慵慵地拿着本书看,听得他进来抬眼微笑道:“你怎么会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竟然想我了?” 煦云飞红了脸,心里好气又好笑,还未及开口,却因方才紧张天过此时猛然松懈下来禁不住浑身发抖。永延诧道:“今儿个冷么?怎么冻成这样?”说着拉他在榻上坐下,把一床锦被严严实实裹了上去。煦云心中一暖,眼泪却不由自主涌了上来,未曾开言已是泪容阑珊。 见此情形,永延便敛了一脸调笑温声相询。煦云一行哭一行诉,把易宁遭诬下狱之事原原本本讲得一遍,永延听着只是蹙眉不语。煦云见他如此反应便慌了起来,一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口中只是央求他设法插手此案救易宁出来,自己结草衔环也当相报。季永延眼神一冷,却依然伸手扶他起来,又倒了茶让他平定情绪,笑如春阳道:“你且莫急,这两日折腾得也必累了,今晚就在我府里留宿罢。你歇一会儿,我去命人安排晚膳收拾客房。” 煦云挣扎起来还想说什么,季永延只轻按住他清瘦的肩膊娓娓道:“听你说来,这件事确实大有蹊跷,疑点甚多。但一来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二来口耳相传不知有多少偏差,我现在也不好判断真相如何怎样相助,不过你放心,我等下就派人去打探,若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相告,而且我也得知晓详情方好下手抽丝剥茧不是?”说到此忽然停住,眉头紧皱。煦云原本听得呆了,见他突然没了声音,一惊道:“怎么……” “怕只怕在牢中就酷刑拷撩屈打成招啊,那时可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永延叹了一声。 此言一出煦云脸色顿时惨白,连薄唇也失了血色,直抖个不停却出不得声。永延也觉自己说得太重忙不迭道:“也是我过虑了,想他不过一介捕快何至对方用心如此,你不必太过焦虑。”安慰半晌,煦云才微微平静下来,哭着哭着渐渐睡去。 怎样也睡不安稳,梦里全是宁哥满身鲜血淋漓被黑暗一点点吞噬,仅剩一只惨白如枯骨的手,自己挣扎着去抓却怎样也触及不到,指尖明明都感觉到那只手的冰冷却就是差那么一点如发的间隙,终于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煦云急促地喘息着一身冷汗,睁眼时发觉自己正躺在长榻上,外衫和鞋袜被除下整整齐齐摆放在榻前,身上锦被盖得好好的。而七王爷正倚在圈椅中把玩着一块白玉扇坠。 伸手摸向腰间,果然王爷拿着的便是自己那块。忍不住出声唤道:“王爷!”声音已带了点不快。 季永延闻声转过头来,神色平静地笑:“你醒了,饿了罢?我叫人送饭来?” 煦云急急摇手:“王爷,那块扇坠是我……” “我自然知道是你的。”季永延笑眯眯地说道,“方才我抱你上床时被它硌了一下,细看时才发现是块扇坠,好奇你为何将它挂在腰上,所以才拿来细看看。” 煦云脸上一红道:“只因煦云从不带扇子,放在屋里又怕不小心弄丢,所以才随身带着……” “哦?”永延越发笑得眯起眼,狡黠如狐,“这东西很重要么?” “那是当然……”煦云抗声道,又低下头去怯怯地道:“因为是很要紧的人送我的……” “是么?那可糟糕了……”永延一脸肃容,满目痛惜。 煦云诧异:“王爷为何如此说?” “因为……”永延长长叹了一声,“我也很是喜爱这块玉呢。” 煦云心中一动,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爱,王爷富有四海什么奇珍异宝不曾见,怎地非要这块玉不可?但眼下救宁哥的唯一指望全在他身上,虽实在舍不得宁哥送自己的唯一信物,欲说不给却又怎说得出口?来回倾轧几番,终于一咬牙道:“既然王爷喜欢,煦云自当割爱。” 永延暗笑不已,假意推辞一番便心满意足地把玉坠放入袖中。一面传晚膳陪煦云吃了一回。饭后两人刚说了会儿话便有消息来报,说是王易宁现在下在刑部大狱,尚未提审,目前一切安好。煦云听得略略安心,永延趁机劝他在府上多留几日,既便于等候消息有什么事也好照应,煦云想想也是,便答应了。 夜已深,永延命人好生伺候着煦云休息,便漫步踱到院中,早有人坐在菊花深处石桌边自斟自饮,他直走到身边也不见那人理会。 永延不请自坐,笑道:“对花伴月,师兄倒好雅兴。” 那人冷哼一声道:“听你口气,似是不欢迎我擅闯你这王爷府?” “岂敢岂敢。”季永延敛容正色道,“永延虽尊为亲王,但师门规矩万不敢违,一个王爷府算得什么,师兄便一把火烧了,永延也绝无一言半语抱怨。更何况这回还是永延有事相求--” 谢灵武冷然截道:“不必提醒我欠你六个赌约,说吧,要我做什么?” 永延恭恭敬敬道:“永延只想烦劳师兄出去随便抓个其罪当诛的在逃犯人回来,悄悄送去十五皇叔府上,余下的永延自有打算。” “仅此而已?”谢灵武盯着他目光在夜色中依然明锐如刀,“是为给王易宁做替死鬼?” “果然什么事也瞒不过师兄法眼。”永延笑着恭维一句,“师兄也知道王易宁?” “都是六扇门中人,职位不同罢了,有什么识不得的。”谢灵武重重哼了一声,“我看你是越发荒唐了,又是宝亲王又是我指使得团团转还动用大队官兵,折腾下来只为卖那个相公小倌儿一个人情?” “那倒不全是。”季永延一笑,把玩起那块玉坠,漫不经心地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今才是第一步走过,师兄你急什么。” 谢灵武眉间纹路深如刀刻:“你还没闹够?” 季永延笑:“自然还不够。这次我瞧上的可是个非比寻常的宝物。只不过我要的他现在还无心给予,自然只能由我一步步夺到手了。” 谢灵武冷笑:“你自玩你的,闹到收不了场却莫来找我哭。” 永延一派天真地望着他:“师兄心中的永延竟如此无用么?”说罢轻笑起身离去。 谢灵武直看着他隐于夜色之中才皱眉沉思,也不知这刁纵王爷打的什么主意,依他素日脾气,哪肯轻易放了王易宁,何况他在刑部本来人面广手腕活,怕不搞出什么事来。可恨自己得知此事不久,现在插手,不知还能否助易宁脱得这场牢狱之灾。 身役捕职有年自然知道人赃并获时多说无益,被官兵团团围住时易宁索性弃剑投降,由着他们押去由宝亲王夜审。本想到了堂上分辩几句,谁知宝亲王似乎只当过堂是儿戏,草草问了几句,看过衙差们呈上的夜行衣和密函便叫嚷着困倦得紧要回去休憩,让手下先将王易宁关起来再说。 一路上直到被押入牢房,易宁也没再说半句话,他人看来似乎已认罪伏法,他却是在心中暗忖今晚蹊跷。现在想来,那黑衣人竟是专门候他牵连,争斗时仿佛措手不及实则游刃有余好暇以整。那轻功身法高妙无比但似乎有几分眼熟,只是想不起何时何地见过。忽然想起:对方轻功如此之高,自己就算肋生双翼也追不上,何必借白粉遁形?难道…… 果然眼前开始有些晕眩脚下也不稳起来,暗叫不好,心知自己已着了道。但药力已发作浑身无力,头脑虽还清醒想向狱卒讨杯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人为何狠绝如此?难道我进了大牢还逃得出去?易宁心里苦笑转目打量四周,已渐习惯此处漆黑一片但仍看不见什么,隐约感觉到牢房不大空无一物,连扇窗也没有,石壁厚实潮湿,指尖触及的地方似有霉斑。依位置判断该是重犯之所。 算了,得过且过。易宁勉强动了动身子,仍是不听使唤,索性闭了眼准备睡去。 忽然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易宁耳目之聪非常人可比,自然听出此人落足如猫儿般轻巧迅而不疾,难得是他竟似非刻意而为只是随便走来,已到了自己牢房门外,心下顿时一沉。猛睁眼看去,牢门轧轧而开,一身材高挑的男子背光而立,手中寒如秋水的短刃甚是眼熟。 难道此番是灭口而来?易宁如何甘心,但连声也出不了又能怎样。那人却回手将门关上,两人同时沉入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那人的气息渐近。易宁呼吸越发急促,只恨自己此时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摆布。素来沉稳无惧的他也没了主意,心想这遭怕是躲不过去了,出生入死许多年,最后竟死在牢狱之中,还真是好笑。 微微一笑,自知有些苦涩。易宁静静闭上了眼。 刀锋寒洌如冰,颈上的肌肤忍不住起了些微寒栗,易宁也暗自佩服来人好记心。还记得这把短刃划过的刺痛,右臂上的伤口仿佛知晓他心意一样抽痛起来,据说那刺客也被宝亲王刺中了相同之处。果然此人身手反应都是一流,死在他手上倒也不算丢脸。 那人却还没下手,易宁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怎样下手才能一刀毙命又不会溅得一身血,刚在计算力道和角度,忽然颈上冰冷感觉已逝,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取而代之。 很暖啊……至少比身下的石砖温暖得多,果然只要是活生生的人,杀手的血也是热的……那只手一点点扼紧,易宁的呼吸渐渐艰难,喉间发出咯咯之声,也许是喉骨快碎了罢。以前见过被活活扼死的人,也不是十分难看……思绪比呼吸更加困难,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眼前无数金星乱窜…… 那人忽然放松了手指,易宁拼命喘息着望去,却仍是什么也看不见。难道真有良心发现这回事?想想又太过不可思议,越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对方也发觉易宁虽然无力反抗却并不十分骇怕只是有些茫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放在易宁颈上的手便抚上了他的下颔并缓缓摩擦。 室内忽然静得可怕,易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跳得快要炸开。黑暗仿佛实体沉沉压下,五感只剩下对方炽热的手碰触过的肌肤,烫得快要燃烧。那人又改用一根手指沿颊颈肩胸腹一路游走,并在细致不失力道的腰线上流连忘返,轻如落羽,若有若无。无法忽略不理却又无法将全部精神集中在四处游走的指尖上,易宁只觉胸口憋得要爆裂开来,偏偏叫不出声,忽听那人凑近用极低极微的声音道:“想叫么?那多煞风景啊……”说着已低下头用唇封住了他的唇,湿热柔滑的舌细细描绘他的唇形,竭力想攻城掠地长驱直入,见易宁抵死不从于是另一手捏住他下颔强迫他张口,原本在他身上游走的手也转到腰间粗暴地扯开碍事的衣裳。易宁只觉下身一凉衣衫已被褪至膝上,对方的腿趁机滑进自己双腿间不住摩擦,不由得一阵恶心欲呕。室内喘息声渐促,两人气息缠绵相交,身下地面冷彻入骨只有身体交错之处炽热如火。极寒极热之间易宁的意识一瞬散乱,男子的意图如此明显,自己既然无法抵抗索性死了心,忽然想起幼时躺在田地边仰望星空,眼前有星无月,寂寞冷清。 黑暗沉重地笼罩,意识分裂开来,一半随男子的动作燃烧成熔化的银水般全部涌向最敏感的一点,另一半蛰伏在脑海最深处讪笑不已。 王易宁,你也有今日。 眼前银亮亮的星子渐成了流萤飞舞盘旋,一道道流光溢彩乱人眼,心中空荡荡的几忘了身在何处,只听得两人纠结缠绵的呼吸声越发清晰。男人满是轻薄意味的亲昵已厉烈成疯狂的咬噬,茫然地竭力想驱赶出口中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柔软的生物,却变本加厉地侵入进来,舌上尖锐的痛。下身要害处被缓慢而耐心地套弄,易宁渐渐恍惚,眼前是男子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眸,一直看进心底深深挖掘下去,于是星光如冰融水蔓延开去快感如潮绵绵不断,他的喉间发出模糊而短促的呻吟,被啃噬得肿痛的唇不听使唤地颤抖…… 眼前猛然一片雪亮又全然黑下去。 易宁绷紧的身体骤然瘫软在男子身下。潮湿霉腐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膻腥。 男子埋首在他颈肩之间,有些刺痛的湿热。覆在易宁下身的手掌意犹未尽地揉捏几下,便向更隐密处探去。易宁才放松下来的身子又不由自主绷得僵硬,拼尽全力才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士……可杀……你……” 男子的回答是将细长而骨节突露的中指狠狠刺入他的身体!易宁一声惨哼,身体竟弹动一下,可见痛极。
***********************o_o我是小慈与小排出场的分界线x_x***********************************

我和小慈的第一次H……整整一天,感觉好象已经死了一回。难怪有人说H难写~原本还以为只要遵从法则一摸二捏三插入就可以,现在看来,此间奥妙远不只如此啊……
结果却是,小排我临阵脱逃,将那书写H新时代新篇章的伟任全部丢给了小慈……最后害得可怜的小慈差点自爆(在这之前某小排已经暴走过一回了……),现在想来,还是禁不住要为小慈洒一滴同情泪啊……(小慈怒目:也不想想!这原先是谁的任务!)
不过说实话,私以为小慈的H写得好好看~~感动~~我也曾试写过一段,可惜毫无感觉,可是小慈的一出来,却看得人耳热心跳的说~同时也不失美感(虽然是被强上)~真是……羡慕中~~嫉妒中~~觉得自己很没用中~TT~
至于这H的两只嘛(远远听见一阵喊打喊杀声……),估计除了我和小慈,应该是……米人想到竟然会是小宁和那个半路插进来的刺客的H吧……
其实呢……理由呢……是充分的……
我们的构想呢……是为了小宁好的……
只不过过程呢……是惨烈的……
小宁和小云的牺牲呢……是巨大的……
但是以后的结果呢……一定是幸福的……
至于编了这个BT情节的小排呢………………………………

是欠扁的……

(小排做自首磕地求饶狗狗状)我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的,请大家原谅偶这一回吧……TT

最后加一句:因为偶们的主力兼前锋兼后卫兼门防的小慈和已经沦落为副手兼解说员兼搞笑员兼万年沙包的小排已被今天的这章折磨得不成人型,而且(偷偷地小声地~)回帖也是寥寥可数,所以小慈和小排决定给自己放两天假——换句话的意思就是,明天的章节都包括在今天所发的内容里了……|||||




“放松些……否则会受伤……”男子的声音低沉嘶哑,说不出的情色暧昧。怀中的身体柔韧有力肌理细致使他着魔一般舍不得放手,只想一点点侵蚀下去直到吞噬下每一处血脉每一块骨肉。手指残忍地推入紧窒干涩的密径,感觉到肠壁每一次细微的痉挛,炽热而柔软地裹上来阻止着外物的侵入。易宁的呼吸时断时续,想必是痛得快禁不起了。他犹豫了一下,不再强行扩张那里,只凑到易宁耳边轻咬着调笑道:“想不到你的身体竟如此让人销魂……”话未说完忽然感觉身下异样,他心念已动未及反应,后颈已多了一线冰冷。

男子微微一怔,居然仍笑得出来:“我倒忘记这药力可被剧痛压制,不过实在想不到你居然痛到如此地步呢,看来下回欢好时必得小心了。”话虽说得一本正经,却掩不住轻薄之意。

易宁冷哼一声,握住短刃的手丝毫未动,另一手努力撑起身体离开男子怀抱。忽然脸色一变沉声道:“拿出去。”话一出口不觉血气直冲脸上。

黑暗中男子的轻笑清晰可辨,缓缓抽出的违和感让易宁咬住了唇。“药效早解了罢?难为你居然能等我做到这一步……为什么不索性一刀杀了我?”

易宁的声音仿佛冬日里水面的薄冰,直直注视着眼前无边的黑暗,那里有他此生最可怕的敌人:“还不知道你的主使是谁,一刀杀掉岂非便宜你?”

何况竟被以这种方式羞辱……

“说,是谁派你前来?”

对方答得也干脆:“不知道。”

握短刃的手指紧了紧,大概已经发白了罢:“当真不知?”

“是不知道,也是不能说。”男子的声音有几分慵懒,“我向来只在城东土地庙神龛下找生意,怎样说怎样做。再说既然你想知道主使人,我说出来就再没了利用价值,又对你做出这种事,岂非很容易被你碎尸万段?”

易宁沉默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道:“你不想说,我也自然有办法。走夜路多终遇鬼,做这些年捕快多少也知道些刑逼之法。”

“哦?”男子的目光在黑暗中骤然闪亮,“就凭你?怎么逼?可有工具?要不要我叫狱卒送些来?抑或是……要用你的身体诱供?”

他笑得讥诮:“对我而言,最后一种大概最有用罢。”

易宁不语。对方如此好整以暇,是在激自己出手好寻隙脱逃,还是有人支援?不管怎样他能进这里如入无人之境,必已打点好一切,自己虽已制住他但问不出实情偏也杀不得--杀了就莫想再洗冤昭雪,但这样僵持下去自己的体力却支持不了多久,药力已过但近一日粒米滴水未进足以削减他的出手速度劲道,刚才一招得手已是拼尽全力,对方若横了心待自己掌控不住之时放手一搏自己确无胜之把握……

反复想了几遍也没琢磨出个办法,心神却已分了。忽然握刀的手腕上一紧一痛已被对方拧住。他反手欲挣,男子一掌切下,只听喀的一声易宁的手已软软垂下,短刃锒然落地。

男子轻笑:“奇怪我知道你的动作么?”

易宁沉默。

“你不觉得……很香么?”男子的气息已拂到他脸上,“上等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轻白红香四样俱美,只在昨儿的迷魂药粉里掺一点点就香得不得了呢。一动就有香气四溢,自然不必瞧也知道你动作了。”

就这么简单?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易宁只觉荒谬到想笑:“那方才被我制住不过是猫戏老鼠了?”语气仍冷漠平定,但已蕴了些许怒意。

“哪有?”男子表示了十足惊诧,“我是当真不慎被你抓到呢,王捕头怎可妄自菲薄?”

易宁怒笑,一时先前的从容淡定不复只觉血气倒冲,也不管自己四肢尚软弱无力便强行挣脱男子掌控,未受伤的左手迅疾如风掌掌无情攻去,男子闪避得游刃有余滴溜溜一个折腰翻身已转到易宁身后挥手敲在他颈部血脉上,就手拦腰抱住软软倒下的身体。

指尖已被磨出了厚茧的手轻抚上易宁瘦削的脸庞,缓缓揉着被蹂躏至充血的唇,男人低首淡淡笑开:“虽然有些出入,不过还是收获颇丰呢……”


一觉醒来只觉浑身酸痛,易宁睁眼望向四周,居然已天光大亮……光?他迷惑不解地伸手揉眼,恍惚记得之前被送入的牢房分明无一丝光亮,怎地……?再看向自己身上,虽有镣铐束缚却并不妨碍动作,右臂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得整整齐齐。

梦么……易宁长出了口气,忽然发现手腕上紫红指痕淤伤,心里一沉,解开衣襟看时更倒吸一口凉气,自颈至腰下密密麻麻俱是吻痕,惨不忍睹。

易宁呆呆地瞧着,脑中一片空白。茫然掩好衣衫,牢门外传来沉浊的脚步声,一听便是狱卒且年纪不轻。易宁稍松口气,见一五十余岁头发花白的老狱卒提了饭篮进来,面目甚是和善。

老狱卒在桌上摆开无数大碟小碗,看了便令人食指大动馋涎欲滴。易宁疑惑地抬眼欲问,狱卒已先开口道:“王捕头,这是你家里人托我送进来的。趁热吃罢。”

“如此……多谢大叔了。”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易宁微咳一声。

“谢我做什么。”老狱卒呵呵笑道,“是赵捕头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照应好你,还做好做歹给你换了牢房。我儿子在他手下办差一向受他照顾,我哪能不承情?我姓钟,大家客气尊我一声钟叔,随便时叫钟头儿也是一样。”

“钟叔……”易宁向来不太与人热络,叫过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埋头挟菜。

“不必这么生分,虽是案情未清,大家毕竟都是公门中人么。”钟叔坐下来,“你倒睡得安心啊,我在这儿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人初进大狱还能酣然入梦的。”

易宁没有抬头,半晌才低声道:“哦?”

“当然,还是我给你换的牢房。不晓得吧?一进去就看你睡得死死的叫也叫不醒,我人老不中用,只好找人把你抬过来。”钟叔笑得开怀,“毕竟是年轻人啊。”

钟叔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易宁却已全然不闻,昨夜之事涌上心头一时间翻倒五味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饭前睡了片刻,心里又惦念宁哥,煦云拥着锦被却怎么也睡不着。生怕再闭上眼又是宁哥一身鲜血淋漓。翻来覆去不知多久,自己也有些厌了,于是起身披衣,打算出去走走。

院中景色与白日大不相同,万籁俱静之时只有灿烂如霞的繁花在月光下素净如水,泛着淡淡的光泽,偶有不畏寒的秋虫低鸣呜咽。煦云一时看得呆了。

何时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见宁哥洗清冤屈?哪怕他回来后自己只能陪他看天上皓月当空也是好的,哪怕他眼中没有自己,但只要能时时相伴日日相随,守护他一世喜乐安康,自己再怎么苦也甘之若饴。忽然想起初相遇时自己惶惶出逃迎面撞上巡视的宁哥,冷洌的眼映出满天星光,偏就能定了人心。心下一时甜似蜜糖一时酸苦难当,乱糟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由得苦笑,还说什么守护他一世喜乐安康,当下这个坎还不晓得要怎么过。大家都束手无策,唯一一点希望就系于自己一身,若是连这点指望也……煦云哆嗦了一下,狠狠咬住下唇:万万不可!就算拼上一死也要求王爷施援手相助,无论如何得保宁哥洗雪不白之冤,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拿什么去换……

一面寻思着已不觉走至庭院之中,抬头忽然远远看到一人负手仰望天空,月光如水洒落在清俊温朗轮廓分明的侧颜上。煦云心中微微一动,只觉这神情好生熟悉,竟有几分似宁哥。心中不由针刺般痛了一下。

待走近前去离得不过两三步距离,季永延才猛然警觉,转过脸诧道:“煦云,你如何在这里,怎地不好生歇着?”

煦云只觉心里乍暖还寒,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怔怔地用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凝视着他。月色皎洁薄雾弥漫曼妙如轻纱,朦胧间永延的容颜恍惚成了那双如斯清冷如斯熟稔的眸。秋风轻灵,卷起几许落叶翩翩转旋,一时间连秋虫都没了声息。

眼睁睁瞧着永延的手缓缓靠近,离自己的脸颊不过几寸距离,煦云才猛然惊醒,不禁下意识闪躲一下,季永延的手停在半空,甚是尴尬。

“别害怕。”永延也不以为意,淡淡笑着轻抚上煦云微微凌乱的发丝,“你发上沾了些草叶……”

煦云脸上发烧,暗骂自己太过多心,也就由他理着自己的头发,怯怯问道:“更深露重,王爷怎地也不歇息?”

永延笑得温存:“我惯了饭后在院中随意走走,谁想一抬头看月色姣好,不由得就看住了。”说着又抬眼望向空中,眼中却流露出怀念之色。

煦云一时好奇,忍不住问道:“王爷是在想什么人么?”话一出口又觉自己孟浪,不由得红了脸,心里却酸酸的有些羡慕。这般玩世不恭嬉笑自若的王爷也会流露出如许神情么?什么人竟如此幸运能获他青眼有加满心柔情相系?

忽然愣住。自己为何要羡慕,不是已有宁哥了么?但宁哥当真会为自己有这般黯然伤神么?从来淡漠如水难能似王爷笑如春阳温柔以待,可自己有难时他又总能伴在身边。宁哥,究竟你对我心意如何?可知我为你夜不能寐?

永延见他脸上阵红阵白不觉好笑,柔声问道:“在想什么?跟我讲讲可好?”

煦云吓了一跳,斯斯艾艾道:“我只是想……王爷不知为谁伤神……”

永延大笑摇首:“我瞧你伤春悲秋模样,怕是在想你的宁哥吧?放心,我已派人安排一切,等抓到真凶自然为你宁哥昭雪,搞不好放他出来时还比现在胖上许多呢,到时可别认不得哦。”

煦云忍不住开颜一笑,忽想起宁哥此时不知正受什么煎熬,自己怎可轻浮欢笑,忙敛容正色央求永延许他探视宁哥。永延一时沉默不语,煦云满心炽热被一盆冷水泼下,黯然垂目,正想收回要求时永延忽道:“让你们见见也无妨,不过有个条件--”

煦云心里一沉,又听永延续道:“就是我须得在场。”

煦云一时喜形于色开心得不得了,只要能见宁哥别说永延在场,便是再多几人又何妨?只是连连点头。


季永延眯起眼笑得狡黠,由着他语无伦次地感恩戴德,只是要他快些回房睡觉:“露重夜凉,你也不愿让王易宁看你一脸病容吧?”

煦云这才些许平定下来,正要告辞时,永延却突然叫住他:“对了,方才我在月下想的人……其实你也识得呢。”

看着他一脸宠溺温柔之色,煦云不觉有些痴了。


于牢中又待了一日,易宁原本担心那男子又会前来,可一宿无甚异动。寻思着是不是换了牢房所以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又想以对方身手及背后势力若真想做些什么,就凭外面钟叔能做得什么?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索性转念回想自己历年来所办案件,虽有结怨但自己何尝惹到过这般深不可测之势力?更何况若真是寻仇,一刀杀了岂不痛快,何苦如许辛劳又是陷阱又是惫夜前来,看上去竟似专为羞辱自己一般。

忽然想起昨夜情景,伤口又是火辣辣一阵灼痛,心里满是忿恨。

勉强镇定下来,易宁深知现如今只能等人查清此案抓住真凶方能让自己脱困,想起那人说自己只在城东土地庙神龛下找生意,这倒也算得个线索,只那男子说话真假难辨,八成又是陷阱。寻思着又疑惑刑部为何现在还不提审自己,莫非竟已擅自定罪?却也不象。要不然是那密函并无多要紧,闲散出名的宝亲王早风花雪月地玩得把自己忘了个干干净净,那倒是有些麻烦了……

钟叔又推门送饭进来,易宁暗叹牢中不知时日过,但素来不会伤春悲秋,叹得一声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吃得出是大嫂烧的菜,极地道的三丝敲鱼和樱桃肉,一道鱼片几近透明,滑嫩洁白鲜美无比,一道色泽樱红光亮悦目入口酥烂。菜香四溢引得一众犯人扒着铁栏垂涎三尺。钟叔呵呵笑着放下瓶酒:“王捕头你当真好口福啊,居然在这里也能吃上如此美味。”

易宁讷讷一笑:“钟叔也一道吃吧。”

钟叔正巴不得,忙忙坐下。两人吃喝说笑,甚是开怀。

吃过饭,钟叔收拾了碗筷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王捕头,七王爷带了人来探你。”

易宁愣了一下,向与七王爷无交情,此次前来是……




十一


易宁正疑惑间,忽听得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唤着宁哥,微带哽咽,本以为自己思虑过度生了幻听,下意识循声望去竟当真看到一个秀小身影跌跌撞撞奔来,不是煦云却是谁?看他虽有些憔悴但脸色尚好,只是眼眶泛红,易宁略略放下心来,却又随即担心起这弱不禁风的小人儿看到自己狼狈模样怕是要伤心不已了。

刚要出声回应,突然间自煦云身后缓缓转出一个修眉凤目神采飞扬的青年,衣着并不如何矫饰贵丽但十分修洁得体,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雍容华贵之气逼人而来,叫人不敢怠慢,却又笑如春阳灿烂,看上去绝无半点天潢贵胄骄奢肆意,虽身入这污浊下作之所,竟甚是安闲恬淡。任谁看了也不由得心中一动,顿生亲近之意却又不敢轻侮。自然是今上皇弟,风流王爷季永延了。

虽曾在临风楼里见过一面,但当时自己匆匆而去,并不曾看真切,此时细细看来果然是人中龙凤,与秀丽温雅楚楚可怜的煦云直是一对璧人,且举动间对煦云甚是体贴温存。

两人进来后煦云早扑到易宁身边,一眼瞧见镣铐沉重便忍不住两行清泪扑簌簌而下泣不成声,永延在一旁看着易宁强作笑容淳淳温言安慰煦云,微微皱起眉来,回身屏退一干随从。

易宁与煦云在此处相见自然伤心,一时间谁也不曾注意季永延脸上早没了笑意冷得怕人。煦云足足担心了几日好容易见易宁尚是安好,心中一宽,伏在易宁肩上痛痛快快哭过一回,才想起问问宁哥这几日过得如何。易宁迟疑一下,只淡淡说这里的狱卒牢头对自己甚好,常过来陪着说话解闷,且家中每日送饭,总之并无大碍。季永延静静听着,忽然淡淡一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听着易宁这几日遭遇,忽闻永延一阵轻咳,煦云这才恍然想起王爷还在身边,忙红着脸向易宁解说王爷是应自己所求前来相助。易宁听着便躬身一礼,虽镣铐在身仍是从容不迫落落大方。永延见他礼数甚全但眼神冷淡分明心存疑虑,便转向煦云道:“既然要我助他洗雪冤屈,那么我必得先清楚那晚情形。你几日未歇息好,一定疲惫得很。你在这里既无助益,我们讲的又都是琐碎公务,你定是听不下去的,不如先去别室小憩。待我问完了再来唤你可好?”虽是征问,语气中却隐有强势不容拒绝。煦云争辩了一回不得结果,易宁也劝他先去休息,这才不情不愿地跟钟叔去了。

王易宁一直目送煦云离去,一转眼却看到季永延直直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那眼神竟能穿透直到心底看得他心里阵阵发寒。想起方才煦云在时永延满眼温柔宠溺之色,判若两人。暗忖这七王爷也不是善与之辈。

相看两不厌一阵,易宁开口道:“王爷不是要问那晚情形么?”

永延笑得云淡风清:“你我心知,那不过是让煦云暂且离去的借口。那晚之事我已派人四处查访,十五叔那边我也让人去打了招呼,初步看来似乎是与他素有恩怨的朝中重臣。你不过是恰巧路过的替死鬼,大约很快就能出脱出来。”

有了前日遭遇,易宁如何肯轻信这番说辞?但想着七王爷城府深沉,是敌是友尚不分明,只得顺势问道:“如此说来卑职真是要多谢王爷天高地厚之恩了,却不知王爷拨冗前来有何吩咐?”
永延仍是笑:“干什么老说卑职卑职的,你我也算相识了,哪来上下之分。”
易宁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人还真是老练,刚才还眼神如此厉烈转眼就笑意盈盈煦如春风。
永延看他沉思模样,不禁意味深长地一笑:“吩咐说不上,不过是些私事,好奇问问罢了。”
“王爷请讲。”
“我想知道……”永延拖长声音瞧着他,“煦云对你而言究竟为何。”
易宁一怔,半晌才反问道:“煦云?”
“是。”永延的眼神渐渐凌厉,唇角一抹笑意却依然如故,“亲人?朋友?还是……情人?”
易宁沉思一阵才字斟句酌地道:“如果王爷非知道不可,我可以说,我跟煦云,只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
永延盯着他,似在看他是否出自真心,喃喃重复了几遍他的话,突然笑起来:“只是这样么?那么--如果我说从此时起,我要接管你所保护的东西,你可同意?”语气仍平和恬淡,却隐蕴强硬不容他议。
易宁愣住,一时间心中跌荡起伏摇摆不定。


十二


想起连日来的遭遇,易宁竟生一丝犹疑之意。原以为自己毕竟是京城六扇门里小有名气的捕头,虽算不上有权有势,但护家人及煦云一生自然是没问题。可如今莫名其妙身陷牢狱不得解脱,还得烦劳家人辛劳,煦云奔波,七王爷会伸援手必也是看在煦云面上……就算侥幸得脱,万一将来再惹哪个了不得的仇家寻上门来,不知又会生何等事端。到时煦云若留在自己身边无人照应,如何放心得下……迷茫间眼前忽然闪过煦云哭红的大眼,不觉心中一动一痛。
其实煦云的心意,自己岂会不知。只是觉得煦云尚年少,受自己照顾久了自然如幼鸟眷巢不肯离去,将来长大遇上真心喜欢之人怕是要后悔。可如今若真让王爷接手照应,煦云虽柔弱乖巧性情却倔强,只怕他万一想不开闹出大事……
踯躅片刻,连季永延也看出易宁的犹豫不决,脸上虽还是一如既往冷淡漠然,眼神却闪动不定。于是朗朗一笑,生生冲淡满室的僵持紧张局势: 王兄不必如此紧张,我不过看这牢内阴沉诡异,说笑一下罢了。”
易宁盯住他冷哼一声。只是说笑?鬼才信。这位风流王爷玩笑是假试探是真,刚才一句话就让自己如此无措,大概是得意得很吧。今日侥幸过关,以后却总有一日会再提起,到时怕连拒绝的理由都没了……
两人一时皆无语。牢中不知哪里有水渗出,一声声打在地上,单调枯燥。
又过一阵,季永延终于动了一下,却不是要走,只在牢里饶有兴致地踱步四处观看。易宁见他举止古怪不由自主地咳了一声欲提醒他失态。季永延却忙忙转身问道:“怎么?王兄身体不适么?”神情间竟有些关切之色。
易宁反而愣住了,连连摆手:“多谢王爷关心……”
季永延皱眉道:“定是这帮不中用的没有给你添加御寒物品,秋意深重如此,牢中又这般潮寒,人哪里禁得起。”说着竟伸手捏了下棉被又去摸易宁身上衣物。易宁忙躲开,心想这王爷养尊处优惯了,对人竟细致入微如此,若能真心待煦云,倒也不失为煦云的好归宿……
动作间衣袖滑至肘上,季永延一眼瞧见他腕上青紫淤痕,惊问:“这是什么?”一面说着已快如闪电抄住易宁右手查看。易宁脸色大变猛地将手抽回,不小心碰到伤口钻心的痛。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倒把永延吓了一跳。
“没什么……”易宁脸色依然很难看,若无其事地把手藏至身后,“睡觉的时候不曾留心,被镣铐磨伤而已。”
“哦?”永延心里有数,只淡淡笑着揶揄道:“没想到王兄习武多年出生入死,却还如此不禁……”余下的他没有说,易宁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不知该如何应答。好在永延已转道:“听说王兄身在牢中依然是好口福啊,想来必然是家有贤妻,让我真是好生羡慕。”
易宁冷冷道:“在下素日公务繁忙极不安定,不敢连累他人。”
“当真?”永延眯起眼笑得狡黠如狐,“莫非王兄连一心仪之人都无?”
易宁这才明白季永延绕这样一大圈,其实还是在意自己与煦云关系,一时不知如何答复方好。若说有,对方追问是谁却如何回答?若说无,便是说明自己与煦云并无暧昧……但细寻思来对王爷心意还不十分清楚,必得多观察些时日才好下判断。便含糊其词地说了声有。预备着再问时便说关系对方清誉不便透露。谁知季永延却没再问下去,只懒懒笑着目光渐寒。
沉默一阵,季永延转而问起煦云,不外乎是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易宁虽对煦云疼惜十分,却向来于这些粗疏得很,并没怎样留意。一面搜肠刮肚地想一面觉得王爷倒当真是用心良苦,偶尔回想起煦云一些莽莽撞撞的好笑往事,心情不由见好,眼神也略放松了下来。
季永延见他已无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便问他出去以后想做什么。易宁大惑不解:“自然是捕快,还能做些什么?”永延一笑:“做捕快虽好终究风险太过,我一直听煦云说你武功十分了得,又难得一见如故谈笑甚欢,何不任个武职,到我府上做个清客教导那些奴才武艺,我必不会亏待你。”
易宁正想拒绝,忽听季永延悠悠也幽幽地道:“这样,煦云在我府上住得也可安心些。”
易宁大惊:“你要煦云住到王府?”
“难道你要煦云在青楼楚馆待一辈子?”永延也是一副惊诧模样,“我觉得跟他甚是投缘,想让他住到我那里。煦云虽天性朴拙却非朽木不可雕,只是之前教化不得法才耽误了。他现在年纪还小,为之延请名师教导必可成材。”
易宁已是听得怔了,没想到季永延看来玩世不恭风流不羁,却竟能心思如此细密,枉自己总觉为煦云劳心费神,却从未为煦云的将来想过,只想让他衣食无忧便好。心里一时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齐涌上来,说不出是庆幸有人比自己更会为煦云着想而高兴,还是伤心煦云怕要从此离自己而去,又想起自己若自小家境平实,也不至于到现在仅算通得文墨不至不识一之而已……半晌才缓缓道:“王爷一番好意,煦云必是愿意的,在下也会劝他用功读书。至于在下,还是做捕快便好。”
永延仍是笑的,眼神却有些冷:“煦云若不是为了求我帮你,万不会答应住在王府。等你日后脱得困来,煦云还会乖乖独自待在我府中么?”
易宁一怔,知道七王爷已拿出了官家身份,自己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便一世莫想出得大牢。衡量一阵,勉强点头应了。季永延见他应允,也无意外喜悦之色,只淡淡笑道:“这才是嘛,我也是为你们好,如果你们都进了王府,见面的机会不是比现在多多了?”
看看时间不早,永延唤人叫煦云过来与易宁告辞,又让人除去了易宁的镣铐,嘱咐一阵,耐心等煦云与易宁话别完毕才带着侍卫浩浩荡荡离开。
发表于 2004-11-13 17:57| 字数 48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假的啊,你申请了啊~~~~
我晕 乱长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耐心看哦……
再说一便:名字乱好听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3 18:56| 字数 14,80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自煦云来探望易宁,不觉几日匆匆而过。刑部忽然来人告知宝亲王府密函失窃案查清,真凶业已就逮。王易宁原属无辜,着令即时释放。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明白过来纷纷向王易宁道贺。易宁心知此次下狱侥幸熬过全仗家人同僚还有那位不知用意何在的七王爷照应,如何安心得下。却又不能不强作欣喜诚心谢过众人。出来到得牢门口时,两位兄长刚得了消息赶来接他回家。兄弟三人劫后重逢自然格外亲热,大哥二哥不住口地问长问短,又讲些家中情况,易宁心里虽是高兴,但此事疑点极多均无头绪,如何能放得下,于是只静静听着也不插话。

三人一路说笑回到家里,大嫂早备了热水让他洗尘去晦气。才泡了一阵,忽然有人来送信说一众捕快弟兄已在知月楼摆上筵席为易宁接风,只等他到场。易宁的大哥笑道:“我还想他们消息该是最快,怎么不见人影,原来早连酒席都备好了。官家办事就是跟平民百姓不同,果然排场得很。”

易宁有些犹豫,毕竟才刚到家,话也未说几句,如何好就走?兄嫂却都道:“自家人来日方长,回来再庆祝也不迟。倒是人家一番好意,别让人家等得饿肚子了。”便催促他快些换了衣服过去。

听到来日方长,易宁不由得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答应七王爷去他府上任职,不知还能在六扇门里待得几日,这回怕不是最后一遭聚首了……便忙忙地洗了换上干净衣裳随送信人去了知月楼。

刚到知月楼门口,煦云早等不得迎出来。只见他一身布衣朴素无华但十分修洁,虽少了素日在临风楼里的妩媚可怜,却多了几分十五岁少年该有的青涩温雅。易宁看得愣了,不禁想七王爷确是有理,让煦云离开临风楼住进王府果然好得多。煦云拉着他的手絮絮地说个没完,一时说王爷为自己请了名师李颖宇课读,李先生诗书琴棋俱佳,文采风流,昨儿个教读茶经又教画竹;一时又说王爷府果然是大,初进去的时候没少迷路;到末了还不忘了说已听王爷讲宁哥不几日也来王府,自己如何开心得睡不着觉……易宁瞧着他雀跃模样不禁想,煦云果然还是小孩心性,难得这般不认生,才几日功夫就和七王爷如此熟络了,一时又想起牢中见两人一对璧人模样,心里竟有些微酸意涌上。煦云还在滔滔不绝说王爷其实昨儿个已告诉自己宁哥被无罪开释的消息,本想立时奔去大牢看他。可王爷却说一来这消息只是打探而来还无正式公文,若有什么差池让易宁空欢喜一场也不好,二来与其先告诉易宁让他等得心焦难耐,还不如用这段时间来预备接风酒席宴请易宁和他的公门兄弟,让大家也热闹热闹。结果闹得自己一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到半夜终于耐不住性子爬起来找王爷下棋……

易宁倒不曾见他如此絮叨,任他一路拉着到了二楼雅间。一众同僚都眼巴巴等着,一见他来就叫嚷着王哥迟到这半晌,定要先罚三杯。易宁一面应付着一面奇怪煦云一直念着王爷王爷的却不见人影。后一寻思,这场筵席分明就是为哄煦云开心才摆的,自己一介捕头位卑权轻,哪请得动王爷列席?来了反而招人猜忌。

才想通了放下心来,忽听雅间外有人扬声唤道:“二十年陈女儿红来了~~”易宁一愣,才想这声音如此耳熟,转头看时竟是七王爷粗布长衫落拓秀才模样,一脸飞扬跳脱,掩得满身天潢贵胄之气皆不见。见了他招呼道:“王兄可是到了,劳大家等了这么久,要罚要罚。”

易宁一时哭笑不得,不晓得他又玩什么花样。

好容易入席坐定,众人自然让了他首座主席。煦云抢着坐在易宁左手边,赵捕头坐在右首。众人都是习武之人性情爽朗,喝过一轮便喧闹得沸反盈天。赵捕头端着酒杯笑道:“易宁啊,平时瞧你不言不语的,怎么就交了萧老弟这么个谈吐风趣出手大方的好朋友?”

“萧老弟?”易宁茫然发怔,才反应过来是说七王爷季永延,一时也不知该答什么,只闷闷低头喝酒。煦云身边永延笑眯眯说:“王兄高风亮节英雄气概,在下心中仰慕已久只恨无缘相识,如今借煦云之力方得一见,在下心甚感之……”话开了闸便滔滔如江水,酸文书袋逗得煦云笑不可支前俯后仰。

永延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地夹了块水晶肘子到煦云碗里。煦云却素来饮食清淡,又被宠惯了,有什么不愿意吃的顺手就夹到了易宁碗中。易宁瞧着有些尴尬,瞥了眼永延。季永延却只是云淡风清地一笑,似并无介意。

十四

酒过三巡众人皆微醺。做惯了捕快自然粗疏,酒劲上头一个个都忘了形,大笑大闹得快要掀了屋顶,早不记得是为什么而庆,荤素段子齐上,把个少见这种场面的煦云闹得满面飞红,再加上多喝了几杯已是醉态可掬。一边的易宁便着实放心不下,正想带煦云找间客房歇息,永延早瞧出他心思,抢先起身扶了煦云对易宁道:“你毕竟是首座,不好离开。还是我带他去休息吧。”许是换了衣衫的缘故,他说起话来竟也没了先前的威势压迫,使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易宁也不及多想便点头应了。

赵捕头歪歪倒倒举杯非要易宁陪他喝上三杯,易宁应付着忽然想起什么,悄悄拉他到一边低声问道:“上面可说那刺客欲行刺宝亲王目的为何么?”赵捕头一愣,本想说莫谈公事,可见易宁一脸肃容正色,又想易宁毕竟因此事被诬下狱定然心存芥蒂,便也低声答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刑部侦讯结果牵连甚广,许多官员都被抓了。证据倒是全得很,怎么看也不象一两日之功……想必刑部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冤枉的,将你羁押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

易宁心下骇然也茫然,难道自己当真只是时运不济正巧赶上?想了想又问道:“此次负责侦讯的又是哪位大人?”赵捕头一面喧宾夺主地招呼大家吃喝,一面道:“据说是御前头等带刀侍卫谢灵武谢大捕头,咱们六扇门里的第一把交椅,闪电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还真请不动他出手哪。”

谢灵武?易宁一怔沉吟,眼前骤然闪过一个极精干洒落的身影。想来自己也曾与他见过几面,那次追捕一名流窜十一省犯案无数的采花大盗,便深得他助力,后来本想请他喝酒却一直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也就无疾而终了。记得追捕那采花贼时自己还对谢灵武一身绝顶轻功艳羡不已……轻功?!

易宁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险些把杯子摔到地上。那晚与刺客交手时便觉对方轻功妙绝身法好生眼熟,现在想来竟与谢灵武一般无二。而谢灵武又正负责此案,天下哪来这般巧事,莫非那夜牢中出现的……当真是他?

这样想来只觉血气硬生生涌上头来,好在席间众人都已面红耳赤也不显他如何异常。只是再也无法强作欢笑,勉强喝过一轮便随便寻个借口出了雅间,看伙计们穿梭往来招呼客人,忽然想起王爷送煦云去休息怎么这半天没动静,心念动时便叫住伙计带自己去找他们。刚走几步伙计便被叫走了,他只好按指点的方向独自寻去。厢房在尽头处甚是少人来,他正想推门进去,却发觉门只是虚掩并未关严,隐隐可见屋内情景。这屋里陈设甚是简单,只见靠墙一张大榻,煦云斜倚着靠在王爷身上,王爷一手揽过他单薄的肩端着碗醒酒汤,一手用汤匙舀了送至口边轻轻吹凉些再小心翼翼地喂于煦云……易宁一时看得呆了。

若是以前,每次去临风楼看煦云也不是没见过这等蜜意轻怜的景象。但毕竟能让他瞧见的都是大厅里,那些衣冠楚楚体尊贵重的王孙公子虽是温香软玉抱满怀调笑无忌,多少也要些脸面,不会有太过放荡的举止。而如煦云一般年少乖巧的相公小倌儿们再曲意奉迎也不可能怎样乱来,所以并不曾有过什么绮思艳想。可自从那一夜后自己终于多少晓得了些男子间的欢好缠绵之道……顿时觉得喝下去的酒都化成烈烈火焰直烧得耳热心跳。

季永延极耐心地喂着煦云,两人近得气息可闻,煦云有些许发丝凌乱地纠缠在永延颈上。永延轻轻放下碗,用文秀修长的手指轻轻摞开,极细致温存地为煦云理齐青丝……眼前的景象恍惚化成那一夜,充满情色意味的黑暗……男子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指,轻如落羽的碰触,难耐又焦渴……炽热急促的喘息在耳边响起……低沉诱惑的调笑……湿热柔滑的舌在口中肆虐……两人气息缠绵相交,身下地面冷彻入骨只有身体交错之处炽热如火还有到来时眼前只剩一片雪亮的高潮……易宁无法摆脱被强加的幻象无法不听也不看……无论如何要找到那个人……那些疯狂的咬噬那些残忍的蹂躏和掠夺殆尽的贪婪……不曾想过无法明了……有风从走廊上的窗吹来带点轻佻的凉薄,喝酒喝得出了汗不由得有些冷了,但身体里有一团火不肯熄灭,被挑起的欲望收拾不来,脑子开始糊涂眼前也朦胧起来……易宁靠住墙勉强支持着自己的身体,恍惚间想起以前仿佛也有过这样的感觉,那回醉倒后被人送到煦云房中……可是好象不大一样,不知道哪里不一样……艰难地睁开眼发觉王爷已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自己,已经麻木地无法弄懂那眼神中的含义,只觉得冷漠却锐利,大概是厌恶自己冒冒然前来扰了他与煦云吧……忽然觉得好笑,笑着想说声对不住,越过王爷看去煦云正睡得恬静……那么王爷站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眼前无数金星飞舞,忽然一眼,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季永延本是听门外有动静才出来查看,见状不假思索地一把扶住,才碰到易宁的手便是一惊,忙伸手去试他的额,果然烫得吓人。

十五


易宁在阴潮牢中苦熬几日已受风寒侵袭,今日又是几杯冷酒下肚被风一吹,纵他素来底子好,如何禁得起这内外夹攻,早发起高热来。迷迷糊糊间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正好被季永延一把扶住。季永延一眼瞧出他脸色异常,便先将他扶入厢房。可房内只有一张榻,寻思一阵,永延还是把他安置到煦云身边躺下,出去唤伙计请大夫来。

这边一有动静,煦云便朦胧醒来,茫茫然揉了揉眼坐起来,才发觉有人躺在自己身边,倒吓了一跳,正待叫出声来忽然瞧见是易宁,顿时飞红了脸心想宁哥怎么会跟自己睡在一起?难道……这样想着就忍不住脸红心跳不敢往下寻思。心如小鹿乱撞一阵好容易才压制下来,壮起胆子战战兢兢靠近前去。

易宁虽是习武之人,容颜却十分清秀。平时人皆为他那双冷洌如冰的眼眸所制不敢直视,而今阖目睡去才发觉他五官极是端正好看,眉飞入鬓唇薄如剑,隐隐英气。煦云看着看着已痴了过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碰触易宁苍白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那日临风楼里,宁哥酒醉沉睡时自己也曾偷偷摸过他的脸,忍不住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忽然觉得指尖的触感微有些奇怪,似是烫得很,煦云只道是宁哥喝了酒身上自然发热,也未作他想。谁知此时易宁忽喃喃地只是叫冷,煦云吓了一跳正想退回去,却又被易宁一把抓住手顺势一带便揽进怀里。

易宁怀中甚是温暖,许是刚换过干净衣服的缘故,还有淡淡的干爽木叶味道。煦云只略略挣动便任自己依偎其中,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只轻轻推拒道:“宁哥……我……我喘不过气来,你松松……”半晌不见回答,煦云正奇怪,却发觉拥着自己的身体竟在不住发抖,一惊之下连忙用力挣开坐直了瞧去,易宁紧闭双眼深蹙着眉,神色甚是痛苦。

“宁哥?”煦云慌了手脚小声叫道,易宁哪会有反应,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房门咿呀一声开了。

伙计端着盆水进来,身后是趔趄歪倒的赵捕头,再来自然是一眼瞧见屋中情景脸色微有些不快的七王爷。煦云满脸绯红正要解释,忽听永延大喝一声小心,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猛然拉开险些臂膀脱臼。正发愣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到了王爷身后,耳边传来赵捕头拍手叫好声。茫然转头看向赵捕头,只听他咋舌道:“萧老弟好俊的身手!方才若不是你及时反应化去易宁这一掌,日后他怕是要为误伤了自己的小情人儿肠子都悔青了呢。只没想到他出招竟如此狠辣,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许是梦见什么深仇大恨的人寻上门来吧?”

永延并不答话,攥着易宁的手腕停了一会儿才松了手,微微歉意地笑道:“也怪我太过大意,明知王兄病得迷糊了还将他与煦云置于一处,好在没闹出什么事体,否则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赵捕头呵呵笑道:“谁能想到易宁如此酒后无德出手伤人?萧老弟不必太过自责了。”一面又转向煦云道:“小云,你宁哥现在这样子也回不得家,你素来身子弱小心也染上风寒,还是先跟萧老弟回去吧。易宁这边我自会照应着。”

煦云刚才迷茫半晌,听赵捕头说自己是宁哥的小情人时还羞得红了脸,可到末了才知道宁哥方才的举动竟全是病中糊涂作不得数,一时间又是失望又是担心,如何肯就走,忙出声说自己也要留下来好照顾宁哥。

赵捕头却深知易宁素来极疼爱煦云,断不肯让他冒染上风寒的危险辛劳,还想再劝时却听永延说:“无妨。既然煦云想留就让他留下好了,反正我回去也是无事可做。咱们先让王兄在这里躺一躺,大夫一会儿就到,等他瞧过再商量怎么办也不迟。至于席间众兄弟就由他们吃喝。难得热闹一回,莫要扫了大家的兴。”

赵捕头一听大是感动,觉得这人貌不出众却实在够义气,再看煦云梨花带雨软语央求的模样,如何忍得下心拒绝?便爽快答应了。

待赵捕头出去招呼弟兄们喝酒后,留在房里的两人便小小争论起来。煦云本想自己动手照顾易宁,永延却又不允,说是易宁若再闹起来,就凭煦云怯生生模样哪里躲得开。你来我往一番还是劳动体尊贵重的七王爷亲自出马。永延倒也不在意,接过刚拧出的毛巾敷在易宁额上。易宁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不一阵已是全身冒汗,脸上颈上汗水已湿了衣衫。煦云担心地瞧着,细声问给他擦个身可好?永延便扶起易宁让煦云为他宽衣解带。谁知衣襟半敞时煦云忽低低地惊呼一声,永延顺他视线看去,只见易宁身上尽是浅浅红痕,虽是快褪了,但因为极多看来仍是触目惊心。心下立时明了,不由得暗笑一声。一抬头正对上煦云满是焦虑的大眼,只听煦云蹙眉道:“都怨我,原该想到牢里蚊虫必多,早给宁哥带些驱虫药粉也不会害他被咬成这个样子了……”话音未落永延微笑道:“看这样子倒不是跳蚤之类,怕是种秋后才生的极小的虫子,大牢阴湿正适生存,那种虫子咬过便是这样。若是能保持衣裳清洁干燥倒好些,可在牢里哪有可能?”

煦云自然心疼不已,仍是一直埋怨自己太不留心,也抱怨宁哥如何都不会照顾好自己。永延已在肚里笑过几番,却仍一本正经地接过煦云拧出的毛巾为易宁擦拭身子,小心翼翼安置他躺好。煦云看得有些讶异,心里却是暖暖,天真地凑到永延身边小声道:“王爷原来这般会照顾人么?我倒不知道呢。”

永延故意脸一板:“你笑话我么?”见煦云慌得连连摇头才眯起眼笑道:“我说笑的。不过说起来,跟你宁哥相比,是我照顾你照顾得好还是他?”

煦云看着他笑意温存不由得红了脸低首喃喃道:“这如何比得……”

季永延一笑,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我知道他在你心中无人可比,放心,我自然不会小气到跟他抢那位置……只要你记得我的好,我也就满足了。”话虽仍有些调笑之意,语气却极认真。

煦云一怔,看着他眼中温柔情意竟有些恍惚了,那一夜王爷独立中宵心心念念的也是一个无可比拟的人吧?能让如此优雅高贵温柔体贴的王爷念念不忘的人,定然也是极出色让人一见倾心的人儿呢。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一时间相对无言。


十六


易宁折腾一阵方沉沉睡去,看去甚是安帖,只身上烧得象火炭儿似的,脸色绯红,呼吸也粗重不匀。好一阵伙计才领了大夫匆匆赶到,把过脉大夫便笑道:“小哥儿这病,据脉象看,寸缓而滞,尺数而滑,五脏骤受寒热侵袭,两毒攻脾。脾主土,土伤而金盛--”

永延早听得不耐烦截道:“大夫,你只说这病要不要紧,只管背什么书?”

大夫也不恼,慢条斯理地道:“自然无碍,一剂发表药,出一身痛汗就会好的。”

正说话间,易宁却自醒了,虽是虚软无力,倒还清醒。永延送大夫顺便叫人去抓药,煦云留下照顾易宁,絮絮地讲一番方才如何如何,易宁听得心不在焉。当煦云说到为他擦身时易宁的脸色忽然苍白。幸好煦云只顾着说话也没注意他有什么异样。说了半晌煦云才想起来问他可是饿了,想吃什么。易宁只是摇头,看外面天色已晚,便道:“大哥他们必要惦记了,我还是先回家的好。”煦云急急道:“你现在正弱,出去被风吹着可怎么好?”

这时永延正送了大夫回来,听见两人这般说便插话道:“不妨事的。我早料到王兄必想回家歇息,已命人备好马车。王兄若想回去随时都可以。只是--你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体,如果不行万不要勉强。”停了一下又微微一笑:“免得煦云又为你劳心伤神。”

易宁听着也没甚表情,只答道:“有劳王爷。”语气还算恭敬却淡漠如水,显见得心里对永延的官家作派微微不满。煦云无从反驳起,只得扶着易宁下了楼。

易宁先上了车,煦云正也要随着上去忽然打了个喷嚏。永延看了便道:“夜凉风大,你也不比你宁哥好多少。还是坐我的马车回去吧。”煦云哪里肯依,永延便板起脸道:“你若不听话也染上风寒,明儿个李先生问起来,你敢说你是出来喝酒才着的凉么?”

煦云立时没了声音,悻悻地站在原地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永延又放柔了声音道:“有我送你宁哥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乖乖听话,让宁哥少为你操心,自然好得快。我替你宁哥答应,只要一大好,就让他来王府陪你。”说着眼中含笑斜瞥向易宁,易宁微微咳了一声,只当没瞧见。


车厢里本就狭小,易宁哪有力气坐得直,永延索性扶他靠在自己肩上。许是姿势太过亲近,两人不觉都有些尴尬,半天没有说话。可这样一来易宁越发不自在,想想还是先开口道:“那位李先生不知是何方神圣,煦云虽还算乖巧,却也不曾如此服服帖帖过。”

永延笑:“这个么,你日后见了自然知道。”

易宁听得一愣,心中微微起疑,不明白王爷为何如此执着定要自己与煦云同入王府……难道他喜欢煦云是假,旨在利用自己?就如刑部利用自己掩人耳目纠查大案……可这也荒唐得很,且瞧王爷看煦云的眼神极尽温柔宠溺,着实不象虚情假意……胡思乱想半天,一面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答着王爷的问话。转眼已到家门前。

易宁的长兄王易安正准备去知月楼接他回来,才出得门来就看到一辆马车碌碌而来当街停住。一名衣着素朴却神采飞扬举止间自有雍容之气的青年下得车来,随后转身扶出的人却让他大吃一惊,竟是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三弟易宁。易安忙抢上前去问清怎么回事,便搀着易宁向家门走去。

安顿好了易宁,易安颇有礼数地谢了自称萧姓落拓书生的永延,寒暄一番后永延话题一转,提起让易宁辞去捕快一职之事,只说自己是王府中清客,正巧听说府中缺一武职,便向王爷推荐了王兄。易安听了也不说话,脸上却也没什么喜悦之色。永延有些诧异,问道:“王大哥为何面有不豫?难道不愿意易宁去王府?”

易安连连摇手解释道:“舍弟做什么全随他喜欢,我倒也是不管的……只是那七王爷虽无恶名,却素来不理政事游手好闲得紧,我只怕误了易宁的前程……”忽听身后易宁道:“这是我跟萧兄的事,既然已应了,大哥就莫再管了。”

原来易宁躺了一阵觉得口渴,起来找水喝却正听到大哥在说这件事,忍不住站住听下去,正听见大哥说七王爷游手好闲吓了一跳,生怕他不知轻重触怒季永延,连忙出声阻止。

永延见他神色,自然明白他担心什么,于是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然后将大夫的医嘱交代一遍才离开。

易宁用了药,回房歇息一阵,但实在心乱得睡不着,一阖上眼满心都是近来发生的事,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外面正是三更。无论如何再睡不着,索性起身在屋里踱了两圈,发觉已恢复好些,心念一动,决定怎样也要在离开公门前把这事弄得水落石出。

换过一身夜行衣,易宁决定夜探天牢。

十七

已是十月下旬,入夜后秋寒便格外深刻了。今晚无星无月,行在路上伸手不见五指。
天牢倚城边而建,阴沉沉矗立在夜色深沉中。这里从来人烟稀落少人居住。虽已这般晚了,远远地仍可瞧见有不下四队守备分别绕天牢外墙巡视。隐隐有哭泣拷打声随风飘出,直听得人毛骨悚然。
易宁好容易捡了个两队交错之时悄没声翻过墙去跃上牢内屋顶,轻巧如猫儿,定定神往四下瞧了一圈。这里他几乎没有来过,对地形守备都不熟悉。等了半晌好容易瞧见个提着饭篮的小狱卒经过,立时轻飘飘跃下一把将他拉进隐蔽处,那狱卒许是新来的才不过十来岁年纪,哪禁得住吓,几句话就被他问出了行刺宝亲王的刺客关押于何处。易宁顺手将他一掌打昏塞进间无人的小屋里绑好,按照他指点的方向一路摸去,小心翼翼躲过三处暗岗,避开看门的守卫,才好容易到了底层宇字号牢房前站住,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才动手摆弄起门锁来。做捕头做久了自然有几下绝活,使细铁签拨弄一阵已听见锁内机关卡合之声,易宁心中暗喜手上正要用力,谁知病后手颤不小心就碰响了铁门。
只听牢房内一阵悉索,有人嘶声道:“是谁?”
易宁愣了愣,变了声音打着官腔道:“刑部。”
“刑部?”那人似乎有些诧异,略停一阵才颤抖着声音问道:“我能招的都已招了,你们还想做什么?”
易宁沉吟一下,斟酌着道:“你行刺宝亲王一案尚有不明之处,我奉命前——”
牢里的人却突然疯一样大喊起来:“我没有行刺!他们只是让我把东西放进王府,我冤枉!我什么都没做!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这一闹起来早惊动了守卫,狱卒一面厉声呵斥着一面赶过来查看出了什么事。易宁眼见要露形迹,心下一沉正预备拔剑拼死杀出去,忽然有人影闪动间已到身边。易宁一惊,这人好快的身手!正拔剑时那人只一伸手就按住他的手背,旋身间已将他拉进一间无人的牢房躲了起来。这间牢房是在走廊尽头死角里,若不近前查看绝看不出里面有人。那人拉着易宁贴在墙上低声道:“莫出声!”声音中明显有警告之意。易宁虽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见对方似尚无恶意便也不挣扎,只屏住呼吸尽力瞧着外面。那人见易宁不再挣扎便松了手。两人听着外面狱卒持刀举剑喧闹半晌已往这边而来,易宁顿时绷紧了身子。
黑暗中那人忽然轻声道:“不要紧,切勿轻举妄动。”说着理了理衣衫,竟就缓缓负手踱了出去。
“怎么回事?”男子的声音十分严厉。
“大人!”狱卒的语气虽有些诧异,却十分恭敬:“方才宇字房犯人突然大闹,我们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忙赶过来查看……”
话未说完已被男子打断:“这算得什么,我也听到了。这里哪天晚上没人叫嚷的?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是是,大人说的极是。”狱卒连声应着,又大着胆子问道:“大人惫夜辛劳可曾问出什么?”
男子冷哼一声:“本来是要问出来的,可惜让你们一闹,少不得重来一遭了。”
狱卒一听吓了一跳,忙不迭告罪连连。男子又训斥一番才让他们退下。

待狱卒全数退去后,男子不紧不慢踱回易宁躲藏之处,才到牢房门口,忽然眼前寒光一闪,已被利剑封住去路。
剑光明晃晃如一泓秋水,谢灵武只静静瞧着不动声色,眼中却有一抹讥诮之意:“王兄就是这么答报在下相助的?”
王易宁眼神比剑光更冷,手腕未有半丝微颤:“相助?谢大人是指那晚诬我入狱之恩么?”还想再说之后的事,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脸色渐白。
谢灵武沉吟半晌,从容不迫道:“王兄,咱们怕是有些误会罢。”


十八


易宁瞧着他从容不迫的神色倒有些犹豫不决了--其实并无十成把握断定那晚之人便是谢灵武,只是目前为止他的嫌疑最大。以剑相逼只为试探,对方反应如此镇定自若,或许……当真不是他?

两人对视一阵,似乎都想从对方眼中读出些什么。半晌易宁忽然收剑入鞘,沉吟着道:“既然谢大人如此说,想必是知道些内情了?如无不便,还请谢大人为在下解惑……若真如谢大人所说只是一场误会,在下自然是要谢罪的。”

谢灵武不错睛地瞧着他收剑入鞘,浓眉才略微舒展开来:“换了谁莫名其妙被牵连进来受场牢狱之灾,都难免心存芥蒂,我原也该给王兄细细解说一番。只是此处不便详谈,我尚有公务在身不容耽搁。可否请王兄明日到知月楼一聚,好让我一一解答。”

易宁心下暗忖:他若真是那夜行人,现在咄咄相逼,紧迫仓促之下他必然会露出破绽……只是谢灵武入公门时间远长过自己,江湖经验极是老道,自己便是言语间逼迫也未必能抓到多少把柄,如不小心惹得他反目与自己动起手来,自己又绝非他敌手,只有吃亏的份。惊动狱卒倒也不要紧,怕只怕未惊动别人已被他制住,到时再来一番轻薄羞辱……想到此处不由得血气上冲,强自镇定下来又想道若明日在酒楼中倒对自己更有利些,只是惜于那时他必然早有准备,自己如想弄清真相就更难了……

衡量片刻,毕竟多年捕快生涯出生入死磨练出的沉稳冷静占上风,易宁叹口气心想算了,但凡真凶迟早露出马脚,来日方长,自己何必急于一时?于是点头同意,转身准备离开。

谢灵武问道:“可要我送王兄出去?”

易宁淡淡道:“我既然进得来,自然能出去,不劳大人费心。”

才走出几步,忽听谢灵武道:“王兄方才说,若真是场误会,自然向我赔罪……”

“是,那又怎样?”易宁回头冷冷瞧着他。

谢灵武缓缓道:“万一我当真是构陷王兄下狱之人,王兄又当如何?”

易宁的动作僵住了。手在不经意间紧紧攥住了剑柄。低头沉思一阵方复向前走去,始终没有只言片语相答。

--若是真抓到那名男子,我又当如何?


第二日天色阴冷,寒意侵袭。

易宁昨夜自天牢归来,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便早早起身出门,以防兄嫂见了又说他不晓得爱惜自己,不让他外出。

虽是出来了,却并没什么事要做,时候又太早。抬眼瞧时天边刚露了鱼肚白,街市上已开始有人来人往赶早集。几处早点摊上白雾腾腾热气扑面,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易宁这才觉得着实饿了,想想昨天只顾喝酒也没吃多少东西,夜里又奔波一路,早就该肚内空空。于是随便在自己当职的衙门旁一家小摊上坐下,要了碗馄饨。

自筷筒中拣出双干净些的筷子,刚埋头吃几口忽觉身后有人站定,正要转头看时一双手早蒙上来,一个声音在耳边调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易宁本觉对方并无恶意并未防备,听得这话不禁一颤,闪电般抄住蒙住自己眼睛的手拧开,忽觉掌中手腕细瘦纤弱甚是熟悉,一怔转身,才发觉竟是煦云,满脸惊骇地望着自己,季永延站在煦云身边,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怎么是……你们?”易宁见两人都是如昨日一般衣着素朴,心知他们必定又是私下出游。猛想起自己方才反应激烈,忙拉起煦云的手细看是否伤到。煦云刚才虽吓得不轻,但现在被易宁握着手不由得心跳不已,反而飞红了脸不作声。季永延见状,立即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拿过煦云的手轻揉起来,举动虽不突兀却十分独断。易宁忽然明白过来便默默坐回原处,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季永延见他神色不对,笑着解释道:“王兄请勿介怀。方才我与煦云见你一人独坐,忽然想起幼时常与府中下人做盲人摸象的游戏,就一时顽心大起想跟你开个玩笑。煦云蒙住你眼睛由我出声来骗你……不想却吓到王兄了……”

易宁静静听着心里也知道不过是恶作剧,可一想到方才双眼被蒙一片黑暗时那声低低的调笑,便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看着煦云纯真羞怯的笑容,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笑不出也接不上话,只得转而问王爷为何会带煦云来此。永延微笑道:“昨日我回王府后看煦云一直担心你直闹得坐立不安,只好答应他今天来看你。其实依我的意思自然是午后再出来,煦云却急得睡也睡不踏实,一大早就敲门硬把我拖起来,说你素来勤勉,在职一天就不会懈怠,所以一定要赶早。我本还不信,谁知果然在这路上遇见了,稍迟些可就扑空了呢。”

一番话说得煦云满面绯红连细白匀净的颈子也泛起血色,只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连连摆手道:“其实……其实是王爷……”永延也不等他斯斯艾艾说下去,抢着道:“王兄身体不适,自当好生调养。如何还吃这些粗劣油腻东西?好在煦云早料到你来衙门,早饭一定是胡乱对付的,所以特地熬了香稻粳米粥配几色清淡小菜,还热着呢,快吃吧。”一面说着一面拉煦云坐下。易宁这才注意到王爷手上竟还提着个彩莲塘鸳鸯纹三层食盒,心里微动,只觉得就连这晨风清冷中也隐隐带了丝暖意。

十九



用过早饭,易宁的脸色渐有了些红润。煦云与永延看他已无大碍便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今日的行程来,喜兹兹说着既然出来了,易宁也莫去什么衙门,正该好好换换心情,索性找地方玩个痛快。易宁自然明白两人是为他好,也无意扫兴,但想起与谢灵武的知月楼之约,心下不由得沉重起来。不去自然不行,姑且陪他二人逛一逛等时辰快到时自己再推说身体不适好了。
这边想着,那边煦云和永延已定了要去京城据说最灵验的月老庙玩,那里是出了名的有求必应,热闹得紧,附近尽是京城有名的面点小吃。易宁寻思一下觉得那里离知月楼也还算近,便点头同意了。
煦云喜不自禁,抢着跟易宁走在一起,可一走在他身边就有些微紧张,竟找不到话说,易宁又一心惦记着中午的知月楼之约,两人一路沉默不语很是沉闷。永延在一旁忽然笑道:“煦云,那日小饮行令,李先生让你以飞、红二字赋诗,你可还记得自己说的什么?”
煦云一下红了脸嗫喏道:“王爷怎地又……说好不提的么……”
永延笑得促狭:“我还记得当时你被李先生逼急了说出句柳絮飞来片片红,看似无理,细想想倒有意思。我这两日一直琢磨着呢,方才见朝霞映得满天皆是艳红,忽然就有了主意,你可要听听?”
易宁听着柳絮飞来片片红,忍不住也觉好笑。想想煦云素来文思缓慢,催得急了说出这等有悖常理的句子也不奇怪,只好奇王爷有了什么主意。
煦云想起当时被众人笑得无地自容,红着脸却也好奇,一双琉璃也似的大眼转向永延。永延一笑,曼声吟道:
“廿四桥边廿四风
凭栏谁忆旧江东
夕阳返照桃花坞
柳絮飞来片片红”
煦云一愣,低念了两遍忽然拍手叫起好来,永延似也颇为得意,两人谈笑间旁若无人,全忘了还有个王易宁在身边。易宁看他们俩有说有笑的模样,只得叹口气在后跟随,半句话也插不上,走着走着就又寻思起案子的事了。

回过神时,易宁忽然发现煦云和永延已停下脚来,站在路口争论该往左走还是右。本觉有些奇怪,细听了听才明白那两人竟是迷路了,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往月老庙的路极是好认,易宁也就一直未加注意,只是跟着他们。现在想来这两人,一是生长于深宫大内,行动间前呼后拥跟从无数,另一个自幼住在临风楼,少有机会单独外出,会认识反倒奇怪。忽又想起,从王府去自己家的路与刚才的早点摊相距甚远,会在那里遇上只怕也是那两人迷路误打误撞……
这样想时,易宁只觉得不止煦云,连那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笑容的王爷竟也有了几分可爱。

易宁自入公门从衙差做起,对京城大街小巷莫不熟悉,倒不至迷路,原想上前告诉两人还是由自己带路,季永延却一拍手笑道:“反正是迷路了,索性我们也别去什么月老庙,就在这小巷里随意走走转转,好比传奇里说的--皇帝微服体察民情,省得你们老当我是王爷,如何?”这样一提议,连还在小声抱怨王爷带错路的煦云也觉得有意思起来,直嚷着要吃冰糖葫芦要泥人儿。易宁听着两人三不搭两的你来我往,只觉得哭笑不得。虽觉有些麻烦,心情却意外地舒畅许多,便不再作声紧跟上去。
三人在胡同里没头没脑地乱走,煦云和季永延都是少有这种经历的,此时如脱了缰一般抓住易宁问个不听,连人家在外面晒咸肉菜干也觉稀奇,一会儿又挤到煎饼摊前眼睁睁瞧着人家如何做煎饼。一转眼又看到私塾里趁先生不在拥出来玩耍的孩子,跳绳踢毽,弹珠沙包……每样都看得王爷跟煦云心痒难熬跃跃欲试。孩子们回去念书时煦云一脸的依依不舍,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永延见他孩子般赌气模样,心里也觉好笑,在腰间摸索一番,自金线荷包中摸出几粒五色琉璃珠递给煦云:“这虽然比不上他们的用着顺手,却也凑和着用得。”煦云顿时破涕为笑,接过就满心欢喜地跟永延玩起来。
易宁静静瞧着这一大一小玩得孩子般天真烂漫眉飞色舞,眼中不禁透出一抹淡淡笑意,却忽然怔住了。
恍惚间想起幼时似乎只有在深夜独自守着小小一方菜地看满天星斗,心里有微薄的凉意。
玩了一阵抬起头来,永延一眼看到易宁表情冷漠如故但眼神茫然,似是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心里一动,便招呼他一起玩。易宁惦记着约会哪里有心情玩这种孩子把戏,便推说自己不会婉言谢绝。永延笑道:“哪有人一开始就会?我跟煦云也不过是随便玩玩。这次出来本是为陪你散心,现在你却候在边上无所事事看我们玩,这又算什么?”煦云也上前拉着易宁佯嗔道:“宁哥你不陪我玩,我就不放手。”易宁无可奈何,瞥一眼笑得狡黠的王爷,只得跟两人一起玩起来。
煦云学东西本就迟缓,一时半会儿的怎么也上不了手。易宁倒是后来者居上,又天性执着刻板,被永延三两句就激得认真比试起来。永延自恃聪明总使些取巧的法子。易宁一板一眼却天资甚高,几个来回便晓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虽是小孩子游戏,两人倒玩得不亦乐乎互不相让。煦云索性退出一心一意轮番为他们加油助威。玩到后来总算略分高下,永延仗自己心机过人胜得一筹,居然比戏弄到朝中最厌恶的大臣还要开心,得意忘形间就将手搭在易宁肩上,易宁看了一眼倒也不甚介意,两人好似平常人家里的兄弟一般甚是默契和谐。
煦云在一旁瞧着他们喜笑颜开,想起平时易宁的冷漠神情,王爷的笑容可掬,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好福气,能有这两人相伴身边。

二十

三人笑闹玩耍了半晌,易宁看时间不早,欲脱身离去,却又着实放心不下必又会迷路的两人。于是对两人说自己约了人商谈公事要先走,半真半假地敷衍一翻,将两人送到离王府不远的大街上。想想自己此去不知凶吉如何,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想着便不由自主地对煦云说:“你也不是孩子了,要知道照顾自己……”话一出口自己也觉怪异,煦云也是一脸诧异地瞧着他。易宁有些尴尬,但说出口的话哪收得回去?只好转向王爷说:“还请王爷以后多照顾煦云……”话音未落便飞也似地转身逃开了。
来到知月楼时却不见谢灵武人影,易宁上二楼拣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早有伙计送上茶来,殷勤问着要些什么酒菜,他只淡淡说稍等一阵再点,便打发开了。
早晨还是阴霾凄寒的天气,现在却渐渐暖和起来。阳光穿过窗棂洒在人身上竟还有些微微的灼热。易宁眯起眼看着楼前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之前独坐的情景恍若隔世。忽然间想,如果自己也有青梅竹马的玩伴,该也是如方才一般开心又热闹吧?又忆起七王爷对煦云的蜜意轻怜,想起王爷为煦云轻揉手腕时的温柔体贴,想起拿五色琉璃珠当弹珠打时自己无意间瞥到的那张细致秀雅又轮廓分明的脸庞,闲潭落花般深邃的眸,眼角勾勾的总带着抹笑意……温文尔雅中又带着天潢贵胄的清华之气……如此的人中龙凤,难怪煦云会倾心相赖。
想到此易宁忽然一愣,煦云并没有说什么,自己怎地如此肯定煦云已动心动情,他何曾对自己吐露只言片语?倒是自己一番思绪总在王爷身上打转,事事放在心上辗转反侧无数回……也许是因为煦云现在给自己的感觉已经不再是个幼弱孩童了?看着这两人站在一起金风玉露也似的一对儿,自己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吧?只是想着--也许煦云今后再也不需要自己了……
以后怕又是要孤单一人了呢……易宁想着,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一番,心想几时竟这般婆婆妈妈了。又喝了几口茶,径自闭目养神。
勉强平定下来,已有一人不慌不忙拉开自己对面的椅子坐下。易宁淡淡寒暄几句,便叫了店小二来点菜。谢灵武客气几句便作主要了冷盘热炒。小二下去后谢灵武瞧着易宁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心知他怕是已豁出去拼死也要弄清真相。虽觉有些天真得可笑,却也颇为佩服。两人各想各的心事,一时间无语。
客人虽不少,菜上得倒快。不一会儿流水价也似端了来,谢灵武挟了一口细细品尝,半晌才摞下筷子望向易宁。易宁不由得心下一沉,却听他说:
“这儿的菜果然地道。”
什么?易宁以为自己听错,茫茫然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脸。谢灵武却又赞了几句,然后说起自那次协力追捕采花大盗后,觉得与易宁甚为投缘,早就想跟他把酒言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天风和日丽美酒佳肴,可以和王兄相坐对酌实乃人生快意之事云云。易宁有一搭没一搭听得心不在焉,心想他向来沉默少语,如何今日这般聒噪?若说是为让自己放松戒备……于是冷冷道:“多谢大人,可惜易宁此来却并非为叙旧言欢,只想搞清一些事情,只要大人能给在下合理解释,在下以后一定好生奉陪谢大人开怀畅饮。”
谢灵武听着也不见愠色,只端起酒杯小啜一口,将此案大致讲了一遍。
原来那些涉案墨吏结党营私多时,刑部早就有所察觉,只是苦于手无实据无法查处。那宝亲王日前从酒肆胡姬处无意中得到一重要物证,欲上呈圣上却又担心被指为伪造诬陷,所以与刑部合计决定演出苦肉计,故意放出风声引对方来盗取证物并行刺亲王,再将刺客擒获,顺藤摸瓜抽丝剥茧找出幕后黑手。
易宁听得将信将疑,问道:“既然刺客意在行刺亲王盗走证据,为何反而于得手后丢弃密函并嫁祸于我?你们既然将我下狱,后来又是如何抓住真凶?天牢中那人当真就是刺客么?”
谢灵武解释得甚是耐心:“虽然宝亲王早料到那些人必派人行刺,却万没想到对方也是算计良苦。他们先派人制造刺杀假象,欲嫁祸于路人后引开刑部注意,意图待我们放松戒备后使人潜入宝亲王府留下伪造书信,准备回头在皇上面前先行诬陷王爷与刑部勾结--不过他们却没聊到那日路过的竟是王兄,正因为王兄的身份及素日品行,负责调查的捕头才会看出破绽,将计就计,在真正的凶手出现前布好陷阱,捎住他抓到了主谋。”
易宁听得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我平白被诬下狱倒也颇有些价值呢。”
谢灵武的声音淡然:“王兄似乎并不相信……说来昨日我就觉得奇怪,王兄竟一心认定我是那名嫁祸你的刺客……实不明白王兄为何竟会怀疑到我头上,可否说明原委让我为自己洗清?”
易宁身子一震,暗暗咬住下唇强使自己镇定下来:“我也并未知道些什么,只是昨日天牢一行,见那牢中之人并非与我交手之人,倒是谢大人的身法武功有几分相似……”
谢灵武沉思片刻,从容不迫地道:“那些贪官墨吏本就拿钱买通不少市井鸡鸣狗盗之徒为其卖命,行刺嫁祸之人与后来的栽赃之人不同倒也不奇怪。天下武学同出一宗,纵有相似也不足为奇……我倒有些好奇那名刺客究竟做了些什么竟使王兄如此执着到夜闯天牢,哪里还象素来以冷静闻名的王易宁?”
易宁本觉他的理由勉强正想反驳,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大变:“陷我入狱毁我清誉,只此还不够么?”
谢灵武眯起眼笑得锐利:“从前总觉王兄生性淡泊我行我素,竟也对些世俗眼光如此忌惮?”
易宁还要辩解,忽听窗外楼下有女子呼救之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立时起身奔下楼去。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3 19:00| 字数 1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两人正针锋相对,忽听楼下有女子呼救,立时起身寻声而去,却见街口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了一堆人。易宁和谢灵武好容易拨开人群挤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里面是一个衣着浓艳满头金珠的女人正坐在地上呼天抢地,一手还紧紧抓住一名男子的长衫下摆大叫非礼。那名被抓住的男子身处如此尴尬境地,竟还能镇定自若,且眼中满是春风和煦的笑意,只是眉宇间已暗隐一抹杀气,若是善观面相的人瞧见,定会心中起寒。男子身边还有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少年,衣着素朴毫不出奇,但极其修洁雅致,眉目精致清丽如画,许是被众人围观得一时慌了,波光潋滟的眸流转间带几分羞怯几分惶乱,直让人觉得我见犹怜。谢灵武一时竟看得怔住了。

这二人正是煦云和季永延。方才易宁与他们道别时不留神说走了嘴,煦云早觉得奇怪,很是担心。永延也觉蹊跷,于是建议不如暗中跟随看看有何事发生。两人一路跟着,因知道易宁耳目灵动生怕被发现,只好走走停停结果落下一大段路,最后干脆就完全跟不上,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谁知这两人运势过人,居然让他们误打误撞走到了知月楼附近。

永延正瞧着这里眼熟松了口气,突然发觉刚才为煦云拿五色琉璃珠时忘记将荷包的收口丝带抽好,一路走来竟将从煦云那里得来的玉坠丢了。煦云听了竟不觉有几分暗喜,心想那坠子原是宁哥送自己的,王爷死气活赖要了去自己也无法,谁知王爷竟留之不住,看来也是天意如此。

永延却另是一番心思,说什么也要折回头去找。谁知刚走到街口就看到那块扇坠被一个年轻妇人从地上拣起,他心下一沉,连忙上前认领,那妇人却死死咬定是自己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肯归还。煦云一急,想着这女人无非是贪财爱钱,便说:“东西还来,要多少钱都给你。”永延忙想拦阻哪来得及?

那妇人见二人虽容貌出众,但衣着平凡毫无富贵之气,本来还当是落泊书生和小厮,一听煦云开口如此大方,上下打量一番认定是个金主,于是狮子大开口便要五百两。永延何等出身,自然不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但一听之下知这妇人已起贪念,便笑着上前打圆场,心想问清对方姓名来历再做打算。谁知那妇人眼瞧着永延好眉好貌举止温雅,竟动了淫念,做出许多娇媚招摇卖弄风情之态,竟说什么只要永延陪自己一日,玉坠自然双手奉上。永延尚未答话,煦云却悄悄拽着他的衣袖想走。永延略寻思一下便作势依了煦云要走,那妇人见煮熟的鸭子扑棱棱要飞如何肯罢休,竟一把拉住永延耍起赖来。周围人渐围渐多,那妇人得意之至干脆坐到地上作起泼妇,心忖自己相公也算得是是市井一霸,无论如何吃不得亏。这样一闹之下,反将在知月楼上对峙的易宁与谢灵武惊动下来,一时间人群中四人呆呆站着面面相觑,情形十分尴尬。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季永延,他微咳一声,向易宁笑道:“让王兄见笑了。”

煦云如梦初醒,之前被吓得不轻,自然向易宁靠过去,易宁只得温言甘语安慰一番。谢灵武已在询问情况。双方各有说辞,众人却是心中有数,见谢灵武王易宁气度不凡官腔十足显见是公门中人,更是众口一词指责那妇人。那妇人自知理亏,又见这两名捕快模样之人与那书生如此熟络,恨恨骂得几句悻悻走了。

煦云见那妇人离去,忽想起玉坠尚在她手上,忙忙地要追。易宁却拉住他问王爷究竟丢了什么东西闹到不可开交。煦云却还不曾跟易宁讲过玉坠易手之事,一时斯艾着不知如何措辞,永延瞧着他手足无措模样心中暗笑,佯装不知地上前答道:“是前几日煦云赠我的白玉扇坠。”

“白玉扇坠?”易宁微微蹙眉,转脸瞧见煦云一脸急切欲辩模样,心里已是镜子也似分明,知道大约是王爷将那玉当成了煦云的贴身物件硬要去的,一时竟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轻抚着煦云的头发怔怔无言。

周围人群渐渐散去,易宁想起知月楼的饭钱还未付,于是四人一同走回楼里。正好煦云与永延都未及吃饭,索性让方才等得直眉瞪眼的小二又添了碗筷酒菜。安顿好后才想起该给三人之间介绍,因看到谢灵武一直未与王爷打过招呼,以为两人素不相识,于是以萧姓书生身份介绍了永延,又说煦云是自己的远房表弟。

谢灵武听说眼前这容貌出众的少年就是近日住进王府的青楼小倌儿,不由得上上下下又是好一番打量,心想如此绝色,永延为之劳师动众倒也不是无事生非。想起永延的风流不羁,不知他这回又能安定几日,心里早对煦云生了几分怜惜之意,只是自己都未察觉。

这边厢易宁对谢灵武疑窦未解,但煦云和王爷都在,反而不好说话。给煦云挟了两回菜,一抬头正对上王爷笑意盈盈的眼,只好撂下筷子伸手去拿酒杯,心中不知何时有寂寞油然而生。


二十二


永延故作与谢灵武素不相识,还一本正经地与他攀谈寒暄起来。满口的久仰敬佩,又说原来王兄要见的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谢灵武谢大捕头,早知说什么也要跟来让王兄为自己引见云云。谢灵武与永延同门十七年,如何不知他的古怪深沉脾性,早知道他又在乔张乔致,只冷冷自斟自饮,口中随便应付着。倒是旁边的易宁听到最后几句话时心里也不知是猛跳了下还是猛停了下,暗暗祷祝王爷万万不要问起自己与谢灵武欲谈何事。在座四人除了煦云懵然无觉一心吃饭外,其他三人都各怀心思,食不下咽。

谢灵武又陪坐一阵便起身说尚有公务在身不得不先行告退。易宁看此情景知道今日再想多问已是不能,也不挽留只淡淡说声慢走,心下却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自己与谢灵武所谈之事并无不可对人言,但当着王爷与煦云的面说出来,只会徒惹煦云担心王爷插手……也许只是不想让煦云欠七王爷太多人情吧……

--看来自己与谢灵武,免不得还是要再见一回。


煦云见座中不熟稔之人终于离去,一时又活泼起来,鼓起勇气缠着易宁问他可不可以仍陪自己和王爷去月老庙游玩。易宁看着他羞怯却喜悦之色,实在忍不下心拒绝。转眼瞧王爷也无甚不快之色,这才同意了。煦云立时喜形于色。

此时知月楼里正是满座,热闹非常。弹曲的说书的也早趁势摆开了阵势。众人一面吃着一面听,倒也快意。那怀抱琵琶的女子虽属中上,腰身如柳摇曳生姿,算得赏心悦目,手法却略显生涩,如何入得永延这等挑剔之人的法耳。煦云听着忽然道:“这女子弹得倒也算难得,想来她天姿不错,若有明师指点定有大成。”

永延听了笑道:“对哦,倒忘记你这几日正跟李先生学琵琶,可惜我事忙还不曾听过,今日恰逢其会,何不就让我跟你宁哥一饱耳福?”

易宁也觉希奇,煦云从来懒散淡然,先前在临风楼虽也学了琵琶,却不见他如何用心,倒气得师傅连说朽木不可雕,怎地现在竟如此有兴致还评点起来?于是也凑热闹说想听。这面永延已让小二叫来了那女子,向她借琵琶一用。煦云一时忘形图个口快,现在想推也推不掉,只好满脸飞红地接过琵琶。

煦云敛衣坐定,转轴拨弦间已铮铮如行云流水,于是向易宁羞涩一笑,便垂目信手弹去。轻拢慢捻抹复挑,嘈嘈切切错杂弹。一时间四座皆惊,都听得呆了。只见煦云一身青布素衣也掩不住眼如秋水眉似远山,流转之间波光潋滟,越发显得如玉如琢,间关莺语便唱了起来。

易宁本就不是风雅书生,听曲向来也只听个韵味声调,从不留心辞句,虽觉煦云此曲颇是凄婉幽雅,弦弦掩抑声声思,说尽心中无限事,但其中深意便不甚了了。忽听永延击节赞叹,转脸见他正笑盈盈瞧着自己,只得讪讪道:“在下一介粗人,哪里懂这许多……”

永延一笑:“王兄何以如此自谦。我知王兄素来不在这些风花雪月上留心,不知亦不为怪。”说着竟就随煦云的曼声低吟道: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易宁听得怔了,没想到这极朴素的五言七字让永延念起来,听进去竟似嚼着几千斤重一个橄榄,声声都有说不出的缠绵悱恻。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理不出个究竟,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方好。

煦云曲终收拨,四座如梦初醒乍雷也似叫起好来,铜子碎银哗然抛来,有人嚷着要煦云再弹,还有人叫随从上前打赏兼拉煦云去作陪。永延直皱眉头,心想知月楼也算得京城里一号,怎地有这许多粗俗不堪的未入流之徒。煦云在临风楼里也不曾见如此聒噪场面,连颈子也泛了红只低着头向易宁处走。那随从直嚷着“你一个相公小倌儿摆什么架子这般不识趣?”一把拽住他手臂便要拖走,忽然眼前一花,已被易宁挡在当中。那随从还想动手,抬眼见易宁眼神冰寒入骨气势不凡,顿时矮上三分,讷讷地正要离开,却被身后之人一脚踢去旁边。

易宁见来人甚是眼熟,约摸二十出头,一脸纨绔子弟之相,穿着华丽贵重却脱不了暴发户荒唐下流之气,后面还有三四个打手模样的人。细细打量半天才想起是新上任的两淮盐运使的外甥,名叫卫笱。因平日里仗着舅舅家富甲一方与不少大臣交好,净做些鸡鸣狗盗的龌龊下流事体,人称“卫狗儿”。因没少惹事,易宁负责京城治安,自然见过。这次他气势汹汹而来,怕也没什么好事。

“你就是刚才调戏我老婆的那人?”卫笱上上下下瞧着易宁一番,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易宁听得身后煦云忍俊不禁也觉绝倒,脸上却还是毫无表情,不卑不亢道:“在下与尊夫人素未谋面,不知何来调戏之说。”

卫笱嘿嘿淫笑道:“这世道还真没王法了,才刚发生的事你就给忘了?别以为你这样说爷就信你了!你既然动了我老婆就别指望着能逃得掉!”一面又拿眼瞥着已被永延拉回身边坐下的煦云道,“不过既然人也被你动过了,那么一报还一报,就把你家小倌儿抵给我玩几天。瞧这姿色,爷看上了也算他的福分……”


二十三


易宁乍见之下只觉好笑,现在听来这卫狗儿竟是冲着煦云而来。脸上仍冷冷的不见动容动色,心里却已打算好好教训这登徒子一顿。细一寻思又觉不妥,当场闹起来,自己虽有把握赢,但事情自然叨登得大发了少不得去官府理论--自己是快卸职离任之人,没什么可在乎的,但七王爷也跟自己一道,泄露出来市井之间本就是些村夫民妇,污言秽语无所不用其极,怕不定会传成是今上的七皇弟为个清倌儿小唱在酒楼里与两淮盐运使的高亲贵戚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皇上一向律内甚严,知道了必然震怒,王爷虽颇受溺爱肆意妄为,却也难过这一坎。

思量下来觉得兹事体大,最好息事宁人,只得强捺怒意冷冷道:“煦云是在下堂弟,并非什么青楼小倌儿。再者说来,在下确实并不曾见过卫夫人,何来调戏?若卫公子仍是不信,就请当事者出来与在下对质,到时自然分明。”

那卫笱却是蛮不讲理,笑得极是下流无耻:“怎么?还想再见我老婆一次?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拿你堂弟来换。反正就算现在不卖,以后早晚也是卖,什么时候卖还不一样……”

此话一说,围观者也不由得暗暗皱眉心想这卫狗儿竟公然口出秽言行径如此下流,煦云更是又羞又怒。他自小被卖入临风楼,龌龊难听的话并没少听,但总算保得一身清白,遇到宁哥后更一心相托再无二志,七王爷对他也是极轻怜疼惜恩宠有加,并不曾有丝毫猥亵私意,渐渐便也不觉自己与常人有什么分别。现在听那卫笱满口柴胡不堪入耳,第一遭觉得自己的青楼小倌儿身份下贱之至,却又不能开口辩驳,一时间脸色煞白,下意识用整齐如编的贝齿死死咬住薄唇,攥紧手连指甲也嵌入掌心里,却竟似全然不觉得痛。

永延在一旁瞧着煦云,悄没声地放下酒杯,轻覆上他纤细的手将其一点点打开,温言好语安慰一番,才站起身一拍易宁的肩示意由自己来解决。易宁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又不愿牵连永延,冷冷道:“此事与你无关。”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太过强硬无情。永延却依然笑得云淡风清,一手轻轻巧巧按上易宁握住剑柄的手,低声道:“此事看来是因我丢玉而起,怎能说无关?王兄不必担心牵连,我自然有办法解决。”

易宁瞧着他笑如春风和煦,心中微微一动,兼之手背上不断传来温热,竟忽然间心悸得难受。微怔一怔,默默抽身退开。

卫笱瞧着自己话出口后众人又恨又惧的模样心中甚是得意,见永延不过是落泊书生打扮更不会放在眼里,邪邪笑道:“怎么?怕我用完那小倌知髓晓味舍不得还,还要签字画押么?跟你们说,可着这四九城问去,爷说话一是一二是二,从没混赖过,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见得比爷更一言九鼎。”

永延也不愠不恼,只淡淡笑道:“那是自然,只瞧公子这一身清华贵气,也早知道是京城里说一不二的角色,跺跺脚四九城少不得颤个半日。只这孩子确是王兄义弟,若画什么劳什子押岂非成了拐带人口,那可是一等一的大罪哦。”尾音挑上去似在虚张声势。卫笱嘿嘿一笑:“就凭你一介穷酸秀才也想吓唬我?当大爷我是吓大的么?”说着便猛地伸手推了永延一把。

那卫笱甚是矮壮,永延却是身形颀长足高出他半头有余,本只是挑衅没想到这斯文书生竟就一个踉跄向后倒去,乍手乍脚间正好打翻身边一桌酒菜,汤汤水水溅了一身,模样甚是狼狈。易宁想上前扶时煦云已惊呼一声抢上前去,急急地用袖子抹去永延衣上的污垢。易宁刚上前一步只得讪讪收回,颇有些尴尬。卫笱却看得哈哈大笑,向易宁讥笑道:“看来你的小堂弟跟你也没那么亲嘛。”易宁心里自方才就一直存在的奇怪感觉猛然间全变了一团怒火骤冲上来,剑已出鞘三分寒光乍现。忽听身后煦云又一声惊呼,众人齐齐转头看时,永延正自地上拾起颗宝光流转的绝大珍珠,匀圆莹白细腻柔润,托在掌心中熠熠生辉。一时间全都呆住了,卫笱几时见过这等宝物,早看得一脸馋猫儿也似只差流下口水来。永延却似茫然无觉,只顾蹙眉向周围问道:“这是哪位……”话到一半卫笱已抢道:“穷秀才,这等贵重东西自然是爷我的,你还只管问个什么?”

永延一笑:“原来是公子丢失的,在下自当双手奉还,还望大人一定要收好。”说着竟就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周围人看得云山雾罩,那卫笱却早被珠光宝气迷了心窍,哪还想得到其中有什么蹊跷,只当是这书生想以此珠换自己放那绝色小倌儿一马,心忖这珠子价值连城,换几十个小倌儿也富富有余,便笑逐颜开地伸手接去,永延却又问道:“这确是公子掉的?”

“自然自然。”卫笱直勾勾盯着珠子,生怕一眨眼珠子就跑了,“爷我还真是粗心,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既然东西被你捡到,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并不私藏,你兄弟调戏我老婆的事就一笔勾销,咱们两清了,两清。”

“那倒真要多谢公子了。”永延笑得甚是温良无害,缓缓转身对易宁和煦云使了个眼色。

众人见风平浪静正松口气,煦云茫然不解但也乖乖坐回原位,易宁心下略一寻思已是明镜也似。忽听永延向卫笱一声清叱:“大胆贼人,竟敢逾制冒领御用供品,王易宁还不听令速速将其拿下!”

易宁反应极快,应一声“是”闪电般拔剑。卫笱听得惊雷也似心头一震眼前一花,颈上已多了柄明晃晃秋水也似的长剑。他的随从根本还没明白已呆若木鸡。

卫笱刚才还暗喜自己飞来横财,现下自然恼羞成怒:“你算哪根草?凭什么治大爷的罪?我告诉你,我舅舅可是--”

“刚挂出牌子的两淮盐运使嘛。”永延闲闲接道。易宁倒是一怔,没想到王爷也认识这无赖。

“既然知道还敢耍大爷我?”卫笱碍于脖子上凉飕飕冷冰冰一动也不敢动,只破口大骂:“无凭无证单靠嘴皮子,信不信爷找我舅舅去灭了你满门?”

“凭证?”永延眯起眼慵慵一笑,“不就在你手里拿着么?”

话一出口,众人都望向卫笱手中的珍珠。

“除了你这种无知无畏又没见识的人以外,都瞧得出这是极品合浦南珠吧?”永延如数家珍,“如此尺寸光泽,除了大内御前,谁能用得起?若是不信,随便寻家古玩店的掌柜还是当铺里的朝奉一问便知。”

“这不是你捡到的吗?你也没说是你的。”卫笱顿时矮了三分,哼哼道。

“可我也没说这不是我的。”永延只随便一伸手,珠子已落回掌中,续道:“而且我还再三问是否确定这是你的,你可是口口生生信誓旦旦呢。”

“这……这不是你用来跟我换那小倌儿的吗?”卫笱慌乱之中忽然想起连忙抢白。

永延冷哼一声:“笑话,我何必用自己的东西换自己的人?”

煦云听了脸上顿时飞红,易宁心里又是猛地一跳,手上却没有丝毫颤抖。

卫笱这才明白自己竟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犹不自知,细瞧去眼前这人虽衣着朴素唇边始终带一抹微笑,但眼神里却透着深沉阴狠,举止极倨傲无人,终于发觉自己开罪错了人,一时竟觉双腿发软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永延看也不看他:“就凭你也配知道我是谁?”


二十四


这时候店小二急急跑去叫来的巡捕也上了楼,一见堂中对峙的双方便傻了眼。倒都认识,一个是自己人,一个是名震京师的流氓无赖,也知道定然是卫狗儿闹事,可想想两淮盐运使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永延见官差一到,围观者都被驱散,便终于亮出身份。卫笱一听就身软腿颤立时跪了下去。永延命巡捕把他下了狱,吩咐不准任何人探视,等自己明日过去再做打算。若是他舅舅来了就让他去刑部候着。

衙差们喏喏领命押着卫笱离去,楼下众人看到皆拍手称快。煦云却不知卫笱素日恶行,瞧他可怜哀求之相竟起了些怜悯之心,低声央永延放他一马。

永延微微皱眉,却仍笑道:“此事回头再说,你瞧我这一身腌臜,少不得须先寻个地方换下才好。”

易宁这才想起永延方才跌倒,知道他是故意让卫笱无防备之心。踯躅片刻才上前讷讷道:“萧兄不曾烫伤吧?”

永延一怔,呵呵笑道:“无恙无恙,我可是瞧准了分寸摔的,多谢王兄关心。”又转头向煦云打趣道:“也得多谢小云的红袖添香呢。”煦云忍俊不禁咯咯笑起来,一时间气氛甚是喜乐安康。

三人一出知月楼,先就近寻了家成衣店进去。永延本是打算随便买套衣裳替换,因瞧见这店里样式颜色都好,干脆拿了几件塞给煦云径自就给他比划起来,一面说着:“你近来长得倒快呢,先前做的那几件素净衣裳现在看着都有些不太合身了,不如趁今儿个挑几个喜欢的样式,回头我差他们使好料子做。”

易宁听着想起王爷方才目中无人的倨傲模样,再看看现在对煦云的婆妈温存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一时忘形间唇角微微露出抹笑意。煦云瞥见知道宁哥心情尚佳,自然也开心得很,抱着一堆衣服要易宁也换上试试。易宁尴尬地想要推辞,永延已把方才试的衣裳抛给他,笑道:“你就换上试试吧。煦云说得有理,看你这身衣服洗得泛白,怕是穿了有年头吧。以后跟在我身边岂不被人说我亏待兄弟?”易宁听到兄弟二字微怔一怔,想着如果不是煦云,自己与七王爷怕是绝无兄弟相称之时,忽然有些黯然。

换上了才觉得这身衣裳稍嫌宽松,想想刚才看王爷穿起来分明极是合身,直如玉树临风。不由得诧异看来斯文秀气的王爷竟比自己更强壮么?一面想着,店里的学徒已上前将衣服不贴身处收了收,将将收拾停当。好容易出来时煦云见了不禁低低惊呼一声。只见易宁一身月白长衫挺括洒脱,配薄底快靴更显得精悍利落。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理过,一改平日的落拓潦倒,竟平添了几分潇洒书卷之气,他又生得眉如直剑目若朗星,越发英气逼人。煦云看得心中小鹿乱撞,忽觉得耳热心跳,想着自己若能与宁哥长相厮守与子偕老,当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一面又想起王爷答应过不几日便让宁哥也进王府任职,以后自然能朝夕相处,顿时已忘了方才在知月楼上受的委屈,只念着自己前世修得好福气,居然遇到王爷这般善心之人。

永延听煦云惊呼便循声望去,瞧了一眼笑道:“王兄果然是神清骨秀--我自命英俊潇洒,这回可是被王兄比下去了呢。”说着斜瞥向满面绯红的煦云,调笑道:“现在我真有些后悔来这儿了。”易宁听着只淡淡一笑,煦云看得竟忘了呼吸。

三人换过衣服,一同向月老庙走去。有了先前的教训,永延和煦云都乖乖跟着易宁,再也不敢乱走。虽然跟谢灵武见过一回仍是不明所以,但想想也别无他法,索性一心一意陪两人游玩起来。煦云秀丽脱俗我见犹怜,永延举止不凡雍容贵气,易宁敛了素日的冷冽漠然,竟也有了几分淡雅从容。三人一道走来甚是醒目。越接近月老庙,街市上越发热闹。果如人们传说一般各色小吃一应俱全,短短几百步路,光面点摊就有七八个。其余糖葫芦面人细巧点心更是举不胜举,比起煦云逛过的夜市更热闹不知多少倍。煦云早看得五色神迷,只恨自己在知月楼吃得开怀,现在说什么也再吃不下去了,越想越觉不好意思,又奇怪近来怎么地饭量大长,却没想到自己正是十来岁少年,长得正快。永延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偷笑,觉得闲来无事时看煦云脸上瞬息万变也有趣得紧。


二十五


在街市上逛过一圈,三人便进了月老庙。只见里面香火鼎盛人头攒动,善男信女都虔心祷祝求神护佑结下姻缘。易宁却是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求签问卦的东西,陪着煦云和永延千难万险挤到里面去,也不过是上下打量打量慈眉善目的月老像,然后再护着玩心大起的两人到处乱转。煦云早听说此处求姻缘是极灵验的,忍不住就想求根签看看。永延何等剔透,早看出他的心思,便一味怂恿起来。又说既然都来了,索性就各求一次算算运势。

施过香火钱,又拜了一拜,三人各从那签筒中求得一竹木签条,由上所载辞句可知永延与煦云都是上上签,易宁的签却竟是中下。煦云便有些不快,连连说不准,非要易宁再求一回。易宁是不在意的,为哄他也只好再求一次,一看竟是下下签。这下子连易宁都有些发怔,他摇签筒时心中却在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以及进王府后准备做的一些打算与安排,却不曾想求得的竟一次不如一次,一时间沉吟不语。一旁替人解签的老者却是善心,眼瞧着他连抽两次都面有难色,已明白个中深意,呵呵笑道:“这位小哥,签上虽是凶险,其实尚未至绝境。第一回的中下签不过是说若想事成必得历些挫难,后来这位小兄弟硬要你再求一回,份属强求,便成了下下。小哥儿当明白这是神灵不悦,要你凡事随缘,不可强求。阴极生阳,否极泰来,只要你以平常心,度过劫难,自然能绝处逢生,事随人愿了。”

易宁淡淡听了谢过,并未放在心上。倒是煦云咬着下唇黯然不语--自己命定美满,宁哥却要历劫,莫非自己与宁哥……一时便后悔自己巴巴地来这里求什么劳什子签,弄得没意思。想着想着眼中已带了水气出来,泫然欲涕。永延一直没言声,如今看着两人神情有异,也略皱了皱眉,低头瞧瞧自己签纸上的诗解,忽然微微露出抹笑意,将纸悄没声地拢进袖中,招呼着两人去其他地方逛逛。

将月老庙周围好玩的地方逛过一遍,天色已是不早。易宁想起家中兄长不知自己去向一定担心得紧,便说要送王爷和煦云回府。煦云难得能央到易宁陪自己游玩一日,心中实在恋恋不舍,却又不敢任性强求使易宁为难,一时间低了头沉默不语。

永延见了淡淡一笑:“还是先找个地方用了晚饭再做打算吧,何必如此匆忙。”煦云连忙称好,易宁也不好推辞只得应了。永延十分高兴,道:“邱记酒家的杏花酒配他们的密制烤鸡是极品,我好久不曾吃过一直惦念得紧,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因担心去得迟了邱记会客满,永延便让易宁带路抄小道赶去。

走了一阵路过座荒废宅院,易宁远远瞧见忽然想起数月前这里曾出过命案,虽不是什么疑难案件,只是家族内部争财起的纠葛,却也最后闹得家破人亡,未卷进案里的自觉颜面无光纷纷迁走,原本的奢华庭院无人打理已透出衰败气象,一时心里感慨微叹一声。永延见他神色有异便问发生何事,易宁不愿吓到煦云,只淡淡说这里曾死过一女子。永延还想再问,没两句煦云已吓得不轻。

时近黄昏,暮色深沉寒鸦乱飞,远远的有炊烟袅袅,近处却人迹稀少,庭院墙头已有杂草丛生随风摇曳。煦云眼瞧着一片凄凉阴森,不由得抓紧易宁的衣袖怯怯说宁哥你莫吓我。永延也曾听说过此事,又见墙内亭台楼阁远近有致精巧玲珑,颇有江南韵味,却是荒破不堪。暗暗道声可惜。再转目看周围景致,忽然心里一动,已有了主意,偷笑得意一番跟着易宁继续前行。

到邱记酒家时还是晚了一步,不大一间厅堂里满满当当坐得尽是慕名而来的食客。易宁正想提议不如换一家馆子吃饭,永延却已吩咐伙计装了两坛杏花酒三只烤鸡,又切了两斤熟牛肉包了各色细巧糕点,结结实实装了一大竹篮。三人提篮的提篮抱酒的抱酒,走出馆来。煦云不明所以,还不住问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吃。永延只摇首微笑道:“只管问什么?跟着我走就好。”

易宁原疑惑这七王爷哪里会认得路,可别再迷路才好。没想到跟了一程发觉他竟走得熟门熟路胸有成竹,正再欲问时,前面大路一转却是迎面围墙。

这堵高墙青砖灰瓦厚重沉实,里面住的人家显然非比寻常。易宁正努力回忆这是哪里,永延却拍着他的肩笑道:“我一直听说王兄身手不凡,正好现在见识一下,请问王兄可能翻得过这堵墙?”

易宁一听便知是在激自己。虽不知这是谁家,里面是何等地方,但一想永延做事向来出人意料却并不算十分妄为,再加上煦云也在,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搅进什么祸事来,便点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好。”永延微笑,然后将酒菜全部递与易宁道:“劳烦王兄先将咱们的吃食都带进去,只在墙角下等候便好,我和煦云随后就到。”

易宁莫名其妙,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迟疑一下,只一提气也不见如何动作,已轻飘飘跃上墙头。低首看时永延正立于煦云身边仰脸瞧着自己微笑,眼中似有赞赏之意。煦云几时见他施展过武功,早看得发呆。天边一抹红霞凄艳,映得他脸上绯如桃花。

二十六

转身向里张望时,易宁微微一怔。只见竟是偌大一处庭院,楼台水榭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剔透精妙,抄手游廊垂花门,院中一方水塘碧波潋滟满池碎金,隐约有鱼儿浮现潜游,假山精致流水潺潺,林木葱郁枝叶繁茂,虽已是深秋近冬时节,院中却百花争艳旖旎富丽,恍若春满江南水乡……一时间心中大惑不解,不知此处主人是谁,竟有如此闲情雅致将天下美景都收罗了来。而王爷与这家又是什么关系?若素不相识,怎知此处是人间仙境?若是相识,为何不走正门却是翻墙而入?

易宁一面想着一面跃下,轻巧如落叶坠地。这园子主人定是仗着墙高厚实,也不怕被人潜入,连守卫也懈怠得很。忽听不远处有衣袂带风之声,转眼望去果见是王爷揽着煦云猫儿般落地无声。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一副酒色如命荒唐放纵模样的王爷竟有如此佳妙身手,须知煦云虽瘦小也有几十斤份量。再看自己提着满篮酒菜,忍不住嘲笑自己竟也沦为跟班随从之流。

“王爷,这里究竟……”煦云刚才被王爷揽在怀里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虽是害怕得紧,对园中景色却一眼也不曾少看,才落地站稳就急急发问。永延并不回答,对易宁微微一笑,才向两人道:“你们可知这里住的是何人?”

易宁不语。煦云只是摇头。永延又笑:“这里就是卫笱的舅舅,新任命的两淮盐运使在京城置的宅院。”

煦云愣了一下,一时竟想不起卫笱是何许人也。倒是易宁皱了皱眉,心想这两淮盐运使成恩泽谋得差使不过数月,也不曾听闻有人在城中大兴土木,如何会冒出这样一处规模极大的园子?

永延一眼看出易宁所思,解释道:“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从江南运来的,莫说你们眼见的亭台楼阁,就连这土壤都是从江南挖了来。那盐运使成恩泽富甲一方,是极贪图享受的一个人,又怕此处被朝廷发现生出事端遭御史弹劾,建造时都在夜间,请的工人也是一色外地人,吃住都在城外,完工全部赶回原籍。我原也不知道京城里有这样一个地方,倒是快意阁里的一个小倌儿常来这里,闲来当奇闻异事讲给我听。若不是方才路过那处荒废宅院觉得有些江南味道,大概早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地方了。”停一停又笑道:“反正那成恩泽素来惧怕他嫡亲妹妹,今晚少不得去刑部闹上一遭,家里也必早被那卫笱搅得鸡飞狗跳,哪会有人想到来园里赏玩?我们且寻个僻静所在,一来不辜负这夜色幽雅,二来也瞧瞧热闹。”

煦云听得吓了一跳,细寻思去倒也觉新奇有趣,再看周围景色清丽,天色暗时早挂出灯来,湖光山色灯影摇曳让人几疑此非人间,一时又兴奋得很。易宁听着心里早已通通透透,暗忖这七王爷行事当真出人意表别具一格,但看他如此一心一意哄煦云开怀,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安心放手了。

由易宁先行探路,三人在园子的西北角找了片干净空地,又确认了附近并无暗哨守卫后,这才将带来的饮食一一取出摆好。易宁正准备将包着烤鸡的油纸打开,煦云却突然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怎么了?”易宁见煦云一脸为难模样还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温声问道。煦云斯斯艾艾半晌才说刚才走得匆忙,王爷忘了向店家拿碗筷,现在空对美酒珍馐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永延一掌拍开酒坛封泥,听到煦云如此说便笑了起来,顺手倾了些杏花酒在手上洗了洗,然后凑过来从易宁手中接过烤鸡,竟就直接用仍带浓重酒气的手撕下条鸡腿递给煦云,笑道:“席地而坐露天而食,对此湖光山色清新景致,还讲究什么肉割不正不食?用手取食才爽快淋漓。”

煦云愣了愣,心想王爷平日是何等的体尊贵重,居然也有林下之风放浪形骸的时候么?又听永延耐烦不怕琐碎地道:“你可曾听说叫化鸡?将整鸡去脚爪肋下取脏,用刀背敲断腿,翅,颈骨入坛,加酱油,绍酒,精盐腌渍一个时辰,取出,将丁香,八角碾末,加山奈末遍抹鸡身,炒锅入熟猪油,炸葱,姜起香后捞去,再将虾仁,鸡肫丁,香菇丁,猪肉下火腿丁,虾米入炒锅颠炒几下,加绍酒,酱油,绵白糖炒至断生,待凉后塞入鸡腹,鸡头塞入刀口,腋下放丁香用猪网油包紧鸡身,外用鲜荷叶包裹数层用细稻草扎紧,取藕上清泥碾成粉加清水拌和起粘平摊湿布上,捆难置泥中间用湿布兜起,使泥紧粘揭去湿布,用油纸包好戳孔,将鸡埋在炉灰中,旺火烤上半个时辰取出,用湿酒坛泥封孔烤过,再用小文火烤半个时辰,最后微火烤不到一个时辰,取出敲去泥,去绳,荷叶装盘,淋芝麻油而成……这邱记的烤鸡味道虽好,因少了那外面的一层荷叶一层泥,因此便少了份清香酥烂,如今赏着满湖残荷,闻着泥土清香,再吃起这烤鸡来,不就如同坐在江南品着那叫花鸡……”

一番扯絮拉绵般的话下来,煦云早听得晕头转向。易宁素来是不在这些事上留心的,家里大嫂虽然做得一手好菜,对他来说却也可有可无,虽佩服永延对这些享受之道如此熟谙,却也早知道永延不过是借此调笑,又听他说什么“叫化鸡叫化鸡,就是要像叫化那样使手直接抓着吃的”,虽然荒唐可笑,却是敛容正色一本正经得很,忍不住也微微一笑,心里甚是畅快。


二十七


布置停当,易宁依着身份地位自然让永延先入坐,永延笑道:“兄弟之间,何需如此?”说着便拉煦云与易宁一同坐下。虽已入夜,但芳菲绵软,还略带些夕照温暖,坐在上面甚是舒适安逸。

走了这许久,煦云早饿得前心贴后背,手中攥着王爷刚递来的烤鸡腿,香气扑鼻食指大动,哪里还忍得住,一坐下便右手执左手接大大咬了一口,悄悄瞥着王爷与宁哥并无介意之色,于是放心大胆地狼吞虎咽起来。易宁看他的吃相直怕他被噎住,起身到湖边折下张洁净荷叶,盛了杏花酒递给他。永延见他好容易坐定下来,便拉他用酒坛对饮起来。

三人闲聊打趣一阵,说了说今儿个的希奇遭遇,不一阵忽然没了下文,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易宁本不是多话的人,也无意再起头,转目环顾园中,虽然妩媚精致却略嫌过于细腻雕琢,倒是满天星子格外清亮璀璨,镶嵌在墨蓝的天幕更显幽雅沉静。忽想起自那日入狱之后就再没有如此刻一般的悠闲,一时间五味杂陈,竟看得呆了。

煦云初还听着永延讲些奇闻轶事说笑,无意间却瞥见宁哥正望着满天星子的墨蓝夜空怔怔出神,眼中少了素日的冷洌如冰,愈发显得侧颜清俊温朗轮廓分明。

这一刻,与他比任何时候都接近,近得几乎没有距离,却又那么远,远到伸出手只是冷冷的空气包围着指尖,攥紧了,掌心里什么也没剩下。

牢中见面后便发觉宁哥心事重重,别人也许看不出,却决瞒不过自己。究竟在宁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以前虽然冷漠淡然,但非生性抑郁善感之人,近日来却常常神情恍惚,眼中常有悒色。何时,究竟何时你才会推心置腹,坦然相告?煦云跟你这么久,难道你还不知道煦云的心思?难道不该给一句真心实意?只要一句,一句就好,在你看来可是过分?若不为过,为何从不曾有半点回应?

眼前猛然闪过王爷和煦恬淡的笑容,心里乍暖还寒,更是乱蓬蓬如麻似絮,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怎生才得分明。


永延见两人本是有说有笑,没一会儿工夫却都没了声音。略想想已知端倪,又见那副痴迷沉醉模样,不禁笑了笑,忽然曼声吟道:“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稍停一下,见煦云与易宁都醒过神来看着自己,便解释说此为庄子中辞句,乃有感于苍穹无尽而发此一问。

煦云恍然道:“难怪听着如此熟悉,前几日我还读到过,怎就忘记了。”

永延淡淡一笑,续道:“常听人说,天候越寒,星子便越多越亮。这几日天空一洗如碧,正是观象望星的好时候。”又向易宁道:“王兄一直瞧着星子,想必对星象也颇有些心得吧?”

易宁微微一怔,讷讷道:“我只是瞧满天星罗棋布煞是好看,却不曾深究,不过知道北斗太白大致识个方位而已。”

“哦?”永延笑道,“如此说过,我倒可以好好卖弄一番了。”说着也不管两人可有兴致,已折了段枯枝在手里指点着天空东南角道:“你们且看,那里是否有颗星,比其他更亮上几分?”

煦云与易宁依言望去,果见到有一颗星闪闪烁烁,极是显眼夺目。

“这颗是全天最亮的天狼星。”永延笑道,又一抬手指向三人头顶偏后的天空中一处略暗些的星道:“这七颗便是西方白虎七宿的第四宿,又称旄头。唐李贺所谓秋静见旄头,旄头指的便是那昴宿。卫象亦有诗云,‘辽东老将鬓有雪,犹向旄头夜夜看’。指得却是老将整夜提防细心守卫的景象。”又于天空两面各画了两处道:“此为参,参指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宿;此处为商,商指的是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亦是心宿的别称。参宿在西,心宿在东,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因此常用来喻人分离不得相见。因此曹植曰面有逸景之速,别有参商之阔,杜甫咏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煦云早听得嗔目结舌,不曾想王爷竟然懂得这许多,钦佩之余暗中用心记着,极象煞私塾里认真听先生讲书的学生。易宁听了也觉有趣--自己看了近二十年的风景,其间竟还藏了这许多玄机……不过倒也不稀奇:世间事若只从表象便可看个通透,又哪来这许多麻烦。

永延一打开话匣子,三人便絮絮地说起个没完。易宁却大半还是静静听永延和煦云说。煦云几时见宁哥如此专注地瞧着自己,一时喜悦中又带些羞涩,再加上奔波一日累得紧,几口酒下肚已是斜乜了眼脸泛桃花,软软依在易宁身上却不自知,只喃喃道:“宁哥……我们来联句飞觞……满城风雨……”易宁只得扶了他苦笑。

不多时,煦云已沉沉睡去,只剩下永延与易宁两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永延忽然道:“宫里,看星星最好的地方便是观象台。”

“哦?”易宁茫然地应了一声。

“那时父皇尚在,我年纪又小,还未开府建牙,在宫里四处闲逛也无人约束。无事时我就躺在那里的高台上看星星,钦天监监正很喜欢我,常讲些望星之术给我听,也曾说我紫……”

易宁忽然听他没了下文,略略诧异地转过脸。

永延自失地一笑:“不……没什么……可惜他教的那些我已忘了大半。”

“是么……”易宁低低地道,心里仿佛有什么渐渐涌上来,永延说的这些离他太遥远也陌生,但极低沉有韵味的声音却如水一般温存蔓延而来,忽然有种很安心的感觉,“我却从来没想过这么多……星便是星,大概只有他们不会变吧。”

永延极少见他露出此时的微倦神色,也不插话,只静静听着。

“以前跟村里的孩子打架,打不过就逃,躲起来,后来被逼得狠了就去学武,几次赢下来便没人再敢惹我……所以只能一个人待着,闷的时候就看天上的星移斗转,看着看着就忘了很多事……”

“哦?都忘了哪些?”永延调笑着问,语气却隐隐有几分关切之意。

易宁停了一阵,才缓缓道:“既是忘了,也就再想不起来了。”说完仰首喝了口酒,用手背抹了抹唇角。

两人无言。半晌易宁才抬起眼,却发觉永延也恰于此时望向自己,不由得相视一笑,举起手中酒坛一仰而尽。

坐了一阵突然听得不远处有女子莺声燕语而来,易宁寻思着许是夜间偷来园中游玩的内眷,正想去探探。永延却一伸手拦道:“你且歇着,我去瞧瞧。”

悄没声息地靠近前看时,发觉不过是送消夜贪图园里小路便捷的几个丫鬟,一路行一路打闹,谁也不曾注意深处还有生人。永延屏息静气待了一阵,等完全没了动静才放心地回到原处,却一眼看到竟连易宁都沉沉睡了过去。

没想到易宁素日何等机警戒备,居然也会放心睡去。这几日确实折腾得他苦,或许也是已全然信任自己的缘故吧?永延轻轻笑起来,除下外衫给煦云盖上,自己也坐下想闭目养神一番,待夜深人静时再走也不迟。

入定一阵永延忽然睁开眼来,低头瞧向易宁,轻唤了两声。略停一停,见他连睫毛也不曾颤一下,知道已睡得沉了,便伸手轻轻摞开他额角的凌乱发丝,细细凝视一阵,才微微笑着俯下身去。

轻若落羽般抚着易宁轮廓分明的脸庞,舌尖在他唇上恋恋不舍地描摩纠缠。良久,才抬起头,眼角余光瞥见易宁手腕上犹未褪去的一抹淤痕,又淡淡笑开,重俯下身在他耳边喃喃道: “易宁,易宁……就算你记得也好,忘记也罢,我季永延此生,定不会让你负了我的相思意……”

二十八


醒来时已是半夜,易宁只觉头疼欲裂,唇角也有些微微刺痛。好容易睁开眼却看到煦云蜷在自己怀中睡得正恬,微微撑起身向四周看时才发觉永延背对自己端端正正坐在上风处,不由得一愣。永延听得身后异响便回过头来,两人相视均微微怔住。

永延并不说话,只温存一笑。易宁心中一暖。

想来兄弟好友本该如此,相互关照相互扶持,就算是寒冬酷暑凶险逆境,也一样能安然度过。

因不忍叫醒煦云,永延径自抱了他与易宁一同沿原路出了成府后院。想起王爷行路时的颠倒,易宁如何放心得下直说要送。永延婉拒笑道:“我倒还不至于无知至此。会在衙门口碰见是因为我一早猜到王兄会去那里,至于后来带着你们乱撞,也只是觉得好玩而已。我素来起居八座,多走官道大路,对于那一带的民间巷弄本心存好奇,不过以此为借口去看个究竟凑个热闹,还请王兄不要笑话才是。”

易宁这才明白为何王爷从邱记酒家到成府竟能一副熟门熟路模样,转念想到在巷弄里王爷与煦云两个未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一笑道:“哪里哪里。王爷过虑了。”

永延见易宁笑得毫无介怀,知他已当自己是知交好友全无戒备,也笑道:“今日之行于我最为难忘,有生之年怕也是不会淡忘,也请王兄能如我一般铭记。”

易宁觉得这话好生奇怪,转念想起今日的一波三折,便也未做他想,一面应着一面与永延别过。

原以为兄嫂早已睡下,推开房门时却看到大哥二哥正坐在桌边说话。灯里油已剩得不多,光线有些黯淡。易宁心里一紧,细瞧时才发觉两位兄长神情间也不是十分担心,问时才知王爷在知月楼时便命人带话回来说是朋友聚会,让他们不必紧张。易宁听得一愣,心想王爷竟如此细心。想了想仍觉不对,复又问道:“两位兄长既已知道,如何这么晚还不歇息?”

易安与易平对望一眼,才开口道:“我在与你二哥说萧兄弟要荐你入七王爷府的事。”

听得这一句,易宁心下已揣摩出他们要说些什么,也不作声。

“我与你二哥大致想得一样。”易安犹豫一下继续道,“你自小不喜与人来往,一直也没什么知己朋友。煦云那孩子乖巧讨喜,但想来你也不过拿他当弟弟看待,不至交心。而那位萧兄弟,口中说是你的朋友,可看你与他情形却有些生分。说是为你好要荐你入王府,依我看怕不是有什么目的才如此热络罢。若当真进去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搞不好还会横生变故……”

易宁淡淡一笑,心想若昨日听这番话,自己必然也是心有戚戚焉,少不得怀疑王爷的古怪行径。可现在看来,王爷所作所为,似乎全然出自本心真意,一力相助,于是答道:“两位兄长请放心,易宁心里有数。”于是将萧兄弟便是七王爷之事说了,又辩说此次全赖七王爷自己才早早脱去牢狱之灾。易安易平这才稍稍安心,因又问道:“依你所说,七王爷倒也并不如传闻中一般荒唐,只是我看他所做之事,怎么全似是为了煦云?”

易宁忽然心头一震,讷讷应着,又与兄长坐了一阵,才回房睡下。

--本以为从不在意王爷利用自己讨好煦云,为何此刻竟有些窒息感觉?

永延带了煦云回府,将他安置好后便派人去刑部和宝亲王两处分别传话,一切安排妥当才准备歇息。忽然听到屋顶上极轻的脚步声如猫儿蹿过,永延唇角一翘,已披上外衫从侧窗跃了出去。

来人轻功甚是了得,举止也极嚣张,一直遥遥在前。永延怎样也靠近不得却也不至捎不上。远远近近虚虚实实一番,那一袭火红身影才在王府后花园中站定。永延立时停住脚步,正要踱上前去,忽又对不远处一丛花木朗声道:“小师叔请出来罢。”

花木丛摇曳两下,又没了动静,半晌才见一人分花拂柳而出,十七八岁年纪,浅色衣衫,尚带稚气的脸上满是不服不忿:“延儿最无趣,总是揭穿我,枉我还巴巴地叫红衣去引开你。”

“我若现在不揭穿,只怕小师叔手中扣着的三魂夺命针便要打在我身上了罢?”永延笑道,将凌乱衣裳整齐束好,只一抬头间,二师叔红衣已站到身前。

永延一面暗诧师叔身手竟如此高妙,一面闲闲笑道: "多年未见,不知道二位师叔此来何事?”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3 19:07| 字数 14,56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


听得永延如此问,浅衣少年抿嘴一笑:“当然是找延儿你玩的。”说着已一把抓住永延的手臂笑嘻嘻贴上来。永延一手被制却不在意,另一手已闪电般拧住少年左手腕,随意一抖一送,立时有四五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落地无声。

“原来小师叔找永延是为比试女红?那我可真要甘拜下风了。”永延揶揄道,心中暗笑这许多年不见,小师叔武功竟毫不见长进,使性子作弄人的心眼倒精进不少……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二师叔却愈发有师傅的威仪风采了。

一面想着,永延放开少年的手,向红衣人笑问道:“不知二位师叔此次北上京城所为何事?”

被少年唤作红衣的青年从方才起就一言未发,只是漠然站在一旁看二人打闹。待永延问时才缓缓道:“师兄有事脱不开身,让我们送些东西与你皇兄。”

“哦?”永延心生好奇,但想到师傅的秘使身份,所送之物必是关乎国体的要紧东西,知道了也不过徒生事端。于是恭恭敬敬笑道:“原来如此。奉阳县离此千里之遥,二位师叔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怎地不通知永延早做准备,也好为二位师叔接风洗尘……”

“不必。”红衣见永延神色诚挚,眼神便略见柔和,“我与嘉祐原准备一入京便直接进宫见皇帝,嘉祐却说与你和灵武已有四年未见,既然路过何不一探,这才进来瞧瞧。”稍停一下,又续道:“你武功精进不少,师兄知道了想必也开心。”

“二师叔谬赞了。永延习武不过是为强身,起居八座侍卫如云,便有与人交手之时又哪轮得到我……”永延自嘲地一笑,“真说起来,还是谢师兄不辱师傅师叔厚望,如今京城里哪个不晓得六扇门中闪电手?”

永延寒暄着,忽然想到白天见到易宁与师兄一起的情形。看来应是早已相约,若非自己与煦云及时赶到,也不知生性耿直凛冽的师兄会对易宁说些什么--果然危险,看来自己应该先下手为强方好……

红衣也不管他在那边思虑什么,交代完永延师傅的嘱咐便要走。嘉祐想着许久未见永延哪里肯走,死气活赖也要在王府住几日。永延见红衣已有不耐烦之色,只得从旁劝道:“小师叔也不必焦躁,等进宫把事情办妥后再在王府小住也不迟,永延自当亲自扫榻相迎。”

嘉祐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却仍不忘小指一挑弹出些古怪粉末,被红衣挥袖流云也似一卷便消散无形。

看着两人远去身影,永延不禁苦笑。好容易将易宁安置在自己身边,却又冒出这么两个人物--看来这回少不得又要热闹一番了。

辞去公职加上与同僚告别多少也得花些时候,易宁正式到王府述职时已是两日之后。

本来还想也许王爷不过一时兴起说说而已,有些犹豫不决。谁知永延早早叫人送了衣物和宝剑来,只说江公子等得急煞,催着让易宁快些过去。

易宁只觉哭笑不得,原来一切竟有如儿戏般无足轻重。感慨几句,不多时已站在王府门外--以前也曾多次经过此处,却从未想到竟会有一日入府任职……也罢,只要能平平淡淡看乌飞兔走繁星满天,一切都无所谓。

刚踏上石阶两步,已被门前守卫拦下,报上姓名后其中一名守卫只淡淡道:“王大人请随卑职进去。”便带着他沿王府外墙向西绕了半圈,在西侧小门前做了个手势。易宁微微蹙眉,心想这七王府规矩倒是不小,显见得傲气凌人。若不是跟王爷相处几日还算熟识,恐怕早已拂袖而去了。

谁知刚一步跨入门里,竟立时听得煦云脆生生唤道:“宁哥。”抬头看时,只见煦云一身白衣短打,正站在院里手持木削小剑。本该是英风飒飒的姿势,却被他一脸桃花也似的绯红平添几分妩媚。身边一名年约三十的男子,修眉凤目容长脸儿,见煦云停手不练便用手中折扇在他肩上轻轻一拍,沉声道:“剑随意转,切勿分心。”

煦云慌忙转过脸,怯怯举起剑来,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仍悄悄瞥着易宁,唇角笑意微带羞涩,看上去越发惹人怜惜。

一旁笑吟吟站着的却是七王爷季永延,仍是一脸温良无害的和煦笑容望向易宁。只一眼,竟就直看到易宁心底。

易宁怔了一怔,已明白过来王爷让自己从西门进来正是为省去那些繁文缛节,微微一笑,心里分外明朗。


三十


永延见易宁已到,便向李颖宇问可否让煦云歇息半刻。李颖宇听王爷这般说,瞥了易宁一眼,冷哼道:“此套流云剑最要紧的是心无旁骛剑随意动,煦云生性纯拙但心浮气燥,凝神不易。王爷和这位公子若当真为煦云好,还是莫再扰他心神为好。”

说话间易宁已走近前来,听李先生如此说,知道是责怪自己搅扰煦云功课,不觉有些尴尬。永延笑道:“既是如此,我与王兄也不好在这里聒噪。这样,我先带王兄四处转转认认路,待煦云练完了再一道用膳可好?”

李颖宇点点头,不再理睬两人。煦云眼睁睁瞧着宁哥来了又搭不上话,直急得快哭了,但偷眼瞥见师傅严厉神色,只得强忍泪光赌气站好,一心求快快将刚学的招式练熟了去找宁哥与王爷。

易宁打量着眼前情景甚是诧异。以永延的显赫身份,这李先生竟毫无畏惧恭敬之色,反而颇为目中无人我行我素,说是清傲自许,却又为何肯投身王府西席教读?疑惑间见永延毫无介怀的样子,想想怕不是这王爷放下身份礼贤下士来着?倒是暗自佩服得紧。

其实永延本就有心与易宁独处,早知道以李先生的性子如何肯轻轻放过煦云懒怠松懈,不过白问一句罢了。此时见易宁脸上神情不禁淡淡笑开,招呼道:“王兄这边请。”易宁心忖既来之则安之,多想无益,便道了声别过,又安抚煦云两句,便跟永延一同出了练功小院往王府内宅走去。

时已初冬,阳光虽略带凉薄却还算明媚,直晒得人身上懒洋洋的。前几日刚看过成恩泽府邸的精巧绝伦,此时看王府时只觉自有一派大气洒落的天然之态。满眼古木参天入云,窗前瘦竹峻峭,假山嵯峨池水蜿蜒,隐约有衣着鲜丽的侍女穿行其间。西侧垂珠门进去是王府内宅,也不知是几进院落甚是深远。东西厢房自是下人所居,各有一片极大的空场,摆放些兵刃器械,显见得是将来易宁指点府中侍卫仆役习武之处。左转右折得也不知道走了几处院子,易宁记心甚好,却也只勉强记得半数。永延一面指点方位一面详说府中事宜,讲到府中清客时忽然大大感叹一番,抱怨自己不知为何这般歹命,请来的先生全是些脾气怪僻难以应付的。易宁一听便知,忍俊不禁,心想王爷也非当真事事如意,看他气鼓鼓模样,忽然觉得很有些可爱。

两人走了半晌终于到了煦云初入府时进的书房,永延带易宁看了看这处清幽小院,便让他先歇息着。一面正命丫鬟上茶伺候着,转眼瞧见易宁正对着满架书卷怔怔出神,便笑道:“不过是些摆设,闲来无事时打发打发时间,装装样子,也省得被先生骂不学无术。”易宁虽听永延如此说,但细细察看时发现书卷大多都已翻得甚是陈旧,又想起永延之前谈吐举止,心想王爷在自己面前也不忘装傻,倒有趣。只不知他明明渊博聪慧,为何偏要妆副纨绔子弟模样徒惹误解?

早有巧笑小鬟奉上香茶,永延让道:“王兄请用茶。”易宁心念一动道:“在下既已入府任职,今后便当为王爷效力。还请王爷不必再以兄相称,在下着实受之不起……”永延也不等他说完便笑道:“也是,你我也算莫逆,再叫什么王兄就生分了。不如今后我直呼王兄名讳易宁,听起来也亲切些。”易宁一愣,知道王爷故意曲解自己本意,偏生他一番话说得无可挑剔自己竟反驳不得,只好苦笑。

永延却全然不理会他心思,在书案上翻了一阵抽出本册子递过来,易宁本以为是风花雪月四书五经,正觉为难,细看时才知是内功心法,正诧异时永延解释道:“我也多少习过武,虽天资愚钝未有大成,但多少也经过些指点。之前见你施展轻功,身法虽精妙运息之间却略见滞涩,怕不是内功上有什么问题?”

易宁百般回绝不掉,只得谢过永延。正说话间有人来禀,说是有客求见。永延蹙眉寻思一阵,便让易宁先歇着,交代丫鬟好生伺候。易宁直叹这王爷竟如此婆妈,却也知其好意。待他走后在房中打量打量摆设,闲来无事便翻看起那本内功心法。他以前拜的师傅主练外家剑法,内功上并不精深,易宁又非正式拜师入门弟子,因此也未认真教过。易宁所习内功多为自己琢磨试行,与寻常心法大相径庭,现下读着这本心法下意识间气随念动,呼吸吐纳。没一阵忽觉气息在全身经脉中乱窜,忙闭目凝神却怎样也无法使内力收归丹田,暗道不好,额上已有冷汗浸出。正手足无措时突觉有一股极柔和的内力自后心及丹田源源传入,导气归息百川入海,顿觉舒畅。好容易安定下来睁眼看时,只见王爷正一手按他背心一手按丹田,姿势甚是亲呢暧昧。


三十一


好容易导气归元平定内息,易宁睁眼看时只见王爷正一手按他背心一手按丹田,姿势甚是亲呢暧昧,不由得惶惶地瞪大眼直直望向永延。虽然尴尬,却也暗惊于王爷内功修为竟如此精深。永延手下催动内力源源不断传入,仍是一脸轻松,笑如春风。

半晌,易宁才讷讷开口道:“多谢王爷……我已经好多了。”永延见他已无大碍,才笃笃定定放开手,笑道:“谢是不敢,这次倒是我的不是了。原想着你内息不纯,才让你习练正宗心法。谁知你竟是无师自通与一般内功大异,若非我及时赶回,怕是要抱憾终生了……”说到后来,虽仍勉强笑着,眼神中愧疚之意却甚是深刻。易宁只觉心里一跳,半晌才道:“王爷不需自责……只怪我学艺不精。”

永延听了淡淡一笑,拾起方才掉落地上的册子抖抖尘土,沉吟着道:“现下却该如何是好……”易宁见他如此苦思心里甚是歉意,忙道:“王爷……”话说半道忽听永延击节笑道:“可不就是了。既然寻常行功方法不通,我们何不以你的心法为底独创一套?我虽不擅技击之术,对调息养身之法却还有些研究,再加上你天资极佳,必有所成。再说来日方长,咱们研究他个一二十年,说不准还能成个武学宗师呢。”

易宁直听得目瞪口呆,相处几日已知王爷心机深沉但在自己与煦云面前颇不拘束,却万没料到竟还有如此天真烂漫如孩童的时候,好好说着正经话居然就拐到做什么武学宗师上去。转念时又想王爷聪慧过人,没准真能说到做到--胡思乱想着自己也觉好笑,不禁莞尔,觉得若当真跟王爷这样相处十年二十年,倒也是赏心乐事。

他一面想着,王爷只顾喃喃念着:“云门、中府、周荣,转库房、屋翳……屋翳……”略停一停问道:“方才你险些走火入魔时,内息过屋翳后窜往何处?”

易宁一愣,知道他念的都是些穴位,但刚才气息乱窜自己哪还说得清楚,只得道:“那阵子我只顾慌乱,却不曾记得……”永延蹙眉想想,又展颜道:“无妨。”说着把书撂到一边,站到易宁身前拉过他的手:“你平日如何运息,且在我身上相应穴位指点我知。”

易宁觉此举未免失礼,禁不起永延再三催促,只得在永延身上虚指起来。永延低声念着穴位名称,不时解说一下,易宁听得有些懵懂,却也不是全然不知。穴位遍布全身,易宁指到背后穴位时不得不将手臂伸过永延腰间,不知不觉间已渐没了距离。靠得近了易宁隐隐闻到永延身上清爽如泉的气息,忽然有些恍惚,只觉得就这样待着也好……

永延一直闭目专心于易宁的运功之法,脸上却微微有些痒,睁眼看时才知是离得近了被易宁的发丝拂过,渐渐就觉得血气上涌身体发热。顿时心知不妙,暗暗提醒自己切不可操之过急,只得强忍着,一面凝神想着内外调息……待大概指点完时忙不着形迹地后退一步道:“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去找煦云和李先生,待吃过饭再接着研究?”

易宁也未多想,应了一声便跟永延一同向外走去。到得后花园时早有人布好酒菜于凉亭之中。永延让人去请煦云和李先生,也不等他们到便邀易宁对饮起来,说了阵子话,两人才到。

煦云仍是那身白衣短打,提着小巧木剑,额上犹隐隐见汗,却颇显活泼轻灵,见易宁永延在座忙快步赶来。永延递过手巾让他揩汗,又问剑学得如何。煦云立时眉飞色舞说个不停。好一阵才发觉宁哥与王爷正含笑望着他,方觉自己太过聒噪,不由得声音愈来愈轻,脸上也火烧火燎地红起来。却听李颖宇在一旁冷冷哼了一声。

四人围坐桌面,少不得寒暄几句。李颖宇对谁也甚是倨傲轻慢,好在易宁本就不拘小节,又想到煦云从学于他,更不会计较。倒是永延微微扬眉,神色甚是不以为然,转眼间却又笑意盈盈。

辛苦熬了一上午,煦云早饿得前心贴后背,刚要动筷时忽听李颖宇道:“煦云,我昨日教你念的书可还记得?”煦云一怔,知道师傅是要当着王爷的面考较自己,便起身朗朗背起来。李颖宇颔首,才让煦云重新坐下,又转头向易宁道:“王教头如此年轻有为,必定是文武双全,在下这点末技自然入不了王教头法眼--”易宁微微蹙眉,心想此人怎地如此咄咄逼人,便道:“在下一介武夫,胸无点墨,蒙王爷青眼有加甚是惭愧,倒是久仰李先生才学文名,着实佩服得紧。”

“哦?”李颖宇自斟自饮,好暇以整地一笑,“原来如此……真是可惜这副好皮囊了。”声音不高却是清晰入耳,易宁听得明明白白,猛忆起儿时因家贫无钱入塾读书没少遭同龄孩童欺侮,不由得微有愠意,但也不便发作。一转头间正对上王爷极专注的眼神,心下忽然一缓一暖,没再发话。

李颖宇本想激易宁出手,没想到他看似年少气盛,竟能忍得下,心中寻思此人也算出众,又瞥见煦云眼中隐隐有惧意,知道自己方才一番话已惊到他,不免心里暗叹一声道:“若非为了你,为师又怎会失礼于人前?”


三十二
李颖宇几句冷冰冰的刻薄话出口,席间气氛已见尴尬。永延一切看在眼中只作不在意模样,给煦云讲了好些官场笑谈,逗得他笑个不停,这才算略有缓和。
好容易熬过这一顿,四人在园中闲逛。煦云本想趁机会跟宁哥说些体己话,却被李颖宇拦住道:“近来初冬景色最好,我本想诌两句,竟一直未得,你且赋首诗来。”永延见状暗笑,拖着易宁往前赶几步,拉开些距离才道:“我们走快些,莫扰他们晚课。”易宁也是心同此理,并不反对,只略挣动下把手臂自永延掌握中抽了出来。
两人独处下来少不得又说起修炼内功心法,多半是永延详加解说易宁细听谨记,不时插话问上两句,不觉间已走了快半个园子。忽然听到前面隔着假山曲径通幽处竟隐隐有琴声传来。
本来两人说得兴起并未细听,但那琴声极是古雅,飘飘摇摇地蜿蜒而来,不待听时直入心底,等留了神用了心时却又怎样也捉摸不定,倒勾得人忍不住循声而去。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赶了过去。
假山后小径边,一处飞檐翘角的精致凉亭里,青石桌凳朴拙厚重。桌上一炉香,一尾琴。色红而焦,奇声古韵。琴后一人盘膝而坐,红衣胜火长发束冠,冬日的灿烂阳光中是一张绚烂如花火清澈似水玉的容颜,只见他五官极尽精致,墨色的眸清冷如玉白梅花,长而弯翘的睫毛在看不出笑意的眸子中投下黯影阑珊,衬得那双极漆黑凝定的眸更加深邃沉静,细长的眉轻扬出孤傲,风过时衣衫烈烈飘动,使他整个人看来好象要御风而去一般。寻常人看时早忘了呼吸,哪还寻得出词来形容其万分之一的绝世风华?举止间无尽风流雍容之态,偏又透着一派温雅漠然。手挥五弦目送飞鸿间似是全心沉浸于琴却又超脱红尘之外。那人十指奇快仿佛丝弦烧红不堪勾留,把一派悠扬古韵奏得既已为山九仞,又有不妨功亏一篑的潇洒自如。身边有一少年身着浅色衫子,只比煦云略大些,身形纤细,一双眼流盼生光神凝镜水,着实是暖玉含春光照琪花。见永延来时立刻迎上前笑道:“延儿你可来了。我们本要直接寻你去,谁知连抓几个下人问时都不晓得,园子这般大我也懒怠走,索性央红衣弹曲,不想也知你没一阵必闻声而来。今儿个可饱了耳福罢?该怎么谢我?”他笑起来着实好看,眼中先露出一点点笑意,渐渐漾开到唇角,恰如云散日出。

听得此话易宁微微一怔,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一副撒娇使性子的神情,如何会以长辈口吻称王爷为延儿?再看永延时却也是理所当然模样,不由得心生疑虑。
永延早听出琴声熟稔,也料到必是如此场面,不免暗叹两人来得倒真是时候,脸上却仍是笑得温文尔雅,装模作样谢过一番。这时煦云和李颖宇也循声而至,看到两人微微一怔。煦云看到那红衣青年已是呆了,心想天下竟还有如此美貌之人,看着便不记得收回目光,忽然对上那浅衫少年恶狠狠地瞪来,心里一颤便下意识躲到了易宁身后。
嘉祐见煦云面露畏惧之色已有三分得意,三步并作两步跨下亭子,冲到煦云跟前一把把他拖出来,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厮,我从前来时怎么不曾见过你?这般没个尊卑只管盯着主子瞧,当心我挖你双目出来!”煦云被他扑头盖脸一番训斥吓得没了主意,讷讷半天也说不出一句整话,手腕上又痛,一双大眼早盈满泪光闪动,只是叫疼。嘉祐也不禁心下一软,但转念想素来只有人哄我没有我哄人的道理,便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放手,反而暗加了三分劲道。再想喝斥时眼前一花竟多出一人。
原来是易宁心疼煦云,虽大约料到这少年身份尊贵也无暇顾及,只闪电般在他腕上一击,嘉祐吃痛自然一松手,反应过来时不禁大怒。想他自小到大无论师傅师兄,连谢灵武季永延在内哪个对他不是万般宠爱?便是再胡闹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只要软语央求几句也就过关。如今竟有人敢捋虎须,一口气如何咽得下,手腕翻处已拈得三魂夺命针在手,一咬牙便刺了出去。永延原只在一旁笑看,知道这小师叔脾气虽爱胡闹,也不会当真伤到煦云。谁知易宁竟沉不住气出了手,永延素知嘉祐性情见他脸色有异,当下便挥袖卷出欲拦上一拦,但易宁本离嘉祐极近几乎贴身而站,永延动作便再快也来不及。只见易宁周身一颤,眉间立现淡淡黑气,显是已中了招。

那一刹,永延只觉心口猛然绞拧也似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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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庆祝一个~~~~~小排终于买了电脑了~~~~~~
好感动~~~整整半年的抗争~排爸排妈在小排的软磨硬泡下终于抗不住了………果然胜利永远是站在正义的这一方的……哈哈哈哈~~~~

恩,买电脑的经过小排在这里就不多说了……这里要谢谢小慈的帮忙——帮助添倒忙……||||||……果然词牌二人出动是不可能出现“诸事顺利”这样的字样的……更不用提小排还差点在电脑城被人拐跑……恩恩,卖盗版光碟的大叔真是热情啊……现在想起来还是汗流不止……||||||

买好电脑回家试用之后又发生了些问题,所以前天因为调试而没有写文……当然词牌之间著名的“灾难连锁反应”也毫无例外地出现了……小慈家的电脑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竟然中毒……后来只得重装……还因为这丢了两个极重要的文件夹……||||||……让我们一起为小慈默哀吧……|||||||

无论怎么说……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了……汗汗……两天时间的繁忙感觉上却已经过了两个世纪……小排我也终于是鸟枪换大炮,从无产主义者直接奔向了奔Ⅳ……哈哈哈哈……真是睡觉也会笑醒啊……


三十三


易宁虽料到自己出手那少年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却没想到那少年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出手竟是极阴狠的暗器,细若牛毛却破风而来速度极快,欲闪躲时念及煦云尚在身后,终还是用自己的左肩受了一针,初时并无感觉,渐渐地就觉伤口剜心剖肺的一阵痛后转为麻痒入骨,眼前也阵阵金星乱舞,知道针上淬毒,心下顿时一凉,暗忖这条手臂怕是要废了。少年却似并无住手之意--易宁知此前自己出剑或可一挡,只是兵刃无眼出剑必伤到少年,偏他与王爷又是旧识,于是索性闭了眼任他打杀。

接下来却没了动静,睁眼看时只见少年已被王爷拧住手腕,指间毒针闪动诡异的光直看得人五色神迷只觉要被吸过去一样,连躲在易宁身后的煦云也是一阵心惊。

“延儿你!”嘉祐接连被阻拦,自然气极,转头看去才发觉竟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师侄,恨恨挣脱开来犹未解气,正想开口骂时忽然对上永延的目光,那双素来春风含笑的眼此刻竟是入心入骨的寒。不由得心里一慌,讷讷无语。永延见他安分下来收了三魂夺命针,才缓缓放手,扫了一眼易宁才淡淡笑道:“煦云是这位王捕头的堂弟,并非府中下人。便是多看了二师叔两眼也绝无恶意,不过一时忘形失态,还请小师叔万勿介怀才好。”


嘉祐呆呆瞧着他一脸温良恭谦让的笑容竟觉心里有些空空落落的寒。自幼便欢喜这笑如春阳的小师侄,欢喜到不知不觉间也常常模仿他的笑容,只淡淡一抹已足慰人心,虽不知有几分真心实意,却多少还是暖的热的。可如今这般疏远冷淡礼数周到的笑容又算是什么?转头看到怯生生躲在易宁身后的煦云,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想想一切皆因他而起,小师侄居然为了一个懦弱小倌儿便不护着自己了。不由得心里酸酸的醋意大起,一赌气便纵身跃起转眼便出了庭院,踪影全无。


易宁微微一怔,恍惚间只觉这孩子身法好生熟悉,但毒力渐渐发作,意识阵阵朦胧,想运功逼毒时才发觉真气竟散在四肢百骸聚不起来。永延看得心里绞痛,一眼瞥见煦云满脸茫然,不由得苦笑。当下也只有向亭中一直默不作声只顾抚琴的红衣躬身行礼道:“永延请二师叔不吝赐下解药。”

琴声戛然而止。红衣缓缓起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飘飘然落到三人面前。打量一番才冷冷开口道:“延儿,你忘了师门规矩罢?”

永延敛容正色道:“永延不敢。惹小师叔生气是永延之过,情愿受罚。但三魂针毒性极烈,若不尽快医治……”

红衣神色冷漠,只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一面已抄起易宁左腕。易宁一惊正欲挣扎,看到王爷脸上温存笑容才略放下心来。红衣见二人情形心中早明澈如镜,诊过脉后随手封了易宁几处穴道,向永延说道:“三魂针的解药只在嘉祐那里,我虽能调制却无现成的,他也不会给你。现在我已封住毒力攻心之途,半月之内无碍,半月后我便可配出解药。”

永延喜不自禁,却听红衣又道:“只这半月内,不许他运功动气,否则到时候毒走入腑,便是你师傅来了也无力回天。此事虽非你之过,出手伤人也是嘉祐不对,你就姑且照顾他半月,算是代你小师叔受过吧。”

永延喏喏应着,原本听他说没有解药甚是诧异,听到让自己照顾易宁时才恍然大悟,不由笑起来,恭恭敬敬道:“二师叔请放心,永延一定照顾好王兄。只是小师叔那边……”

“无妨。”红衣冷冷抛下一句,“我自然知道他去哪里,你不必多事。”话未说完已惊鸿也似翩然而起,一抹红影转瞬即逝。
煦云一直呆呆听着,到后来终于明白宁哥是中了什么了不得的毒,转脸看宁哥嘴唇发青眉间有黑气浮现,一时吓得手足无措浑身哆嗦,只知抓着易宁手臂哀哀唤道:“宁哥,宁哥你没事吧?”
“不碍事的。”易宁勉强笑道,安慰几句又转向永延,才唤了声王爷。永延已正色截道:“王兄不必多言,既然二师叔有命我自然要从,这半月万不敢让王兄离府半步。何况此事本因我而起,在情在理我都该好好照看王兄,还请莫要推辞方好。”
一席话下来,易宁微微一怔。永延的语气虽不如何冷硬却无拒绝余地,且带几分生疏,只怕是因自己得罪了那浅衫少年而动怒。听着他一口一个王兄早没了先前的亲近爽朗,未免也有些不快,心里甚不是滋味,半晌才冷冷答道:“如此麻烦王爷了。”

永延听他同意,微一点头。却见他眼神又冷洌如初见时,已知易宁心中不快。本是该安慰的可竟忍不住暗喜于他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在意,又想到之后的半月朝夕相对,不由得隐隐有些兴奋起来,心想这回还真得好生谢过两位师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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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冷了……
大家要注意保暖啊……
说起来某排其实是班里最怕冷的一只(夏天怕晒冬天怕冻),加上脸上皮肤不好,冬日的日头晒得又直,所以一到每年的这段时间,基本上已把自己裹成球了……结果这几日写到红衣在亭中弹琴,小排便忍不住想……竟然坐在石凳上啊…红衣真是不怕冷啊……莫非是因为内力高强……石板都可以给他坐热?(小慈:……||||||你好无聊啊……|||||||)
呵呵,今天第一次通过QQ和小慈互相传文,我的打字速度慢,因此还耽搁了些时候。不过要说的一点却是——QQ真是好东西啊……TT……以前在网吧从来没想过QQ原来还有这么多功能可用……又可以传动画又可以传音乐,还可以换很多很有趣的表情图标……就算是菜鸟到小排我这样的程度也可以很容易掌握……人类果然是高级动物啊……葱白ing~~~~(不用葱白我……我不是人~~~~~~我是红烧小排…\^o^//…)



三十四

煦云何曾想到自己多看两眼竟会害宁哥中毒,虽经易宁再三安慰仍是又急又怕。见平时相处甚为和睦的王爷与易宁不知为何突然都冷了脸,更慌作一团,不知不觉脸上已挂了两行清泪。易宁只当他是刚才被少年吓到还未安定下来,少不得又安慰一番,永延见状微微蹙眉,淡淡道:“煦云莫哭,此事并非因你而起。”煦云抽抽噎噎,好容易才止住哭泣。一抬眼看到两人为自己担心神情,心中才渐渐平复下来。回想起之前三人相处喜乐安康模样,只觉得如果永远都能这样下去该多好。

永延见煦云好容易收了眼泪,便调笑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煦云羞红了脸,却又忍不住想笑,喃喃埋怨道:“王爷怎地说得这般难听?”

“难听?好听的也有啊。”永延一笑,曼声吟道:“欲笑翻成泣,言是定知非。”

明明是对煦云说话,他却一直用眼角余光瞥着易宁。易宁听在耳中,却似全未留心,只顾安慰煦云,忽然肩上一阵尖锐刺痛,下意识伸手去按时却被永延一把抓住,连声道不可。

原来那三魂夺命针是永延师父的独门暗器,专用于行刺。针身细如牛毛风吹得起,但在他手中使出足可穿透人身,被打中者寻不到暗器所在便不好医治,也不易暴露行刺者身份。因沈嘉祐生性好惹事生非又不用心习武,便传给他作防身之用。嘉祐内功不济手上劲力不足,打中人后针会留在体内,虽不再适合暗杀,却更是折磨人。永延生怕易宁不小心将毒针按入更深,等下取针时必然多受罪。易宁明白他一片好意,但右手被他抓着却着实有些尴尬,低声说道:“王爷不必担心,我自会留意。”便将手抽了出来。永延微微一笑。

此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李颖宇忽然道:“王爷,煦云该作功课了。”永延一怔,才发觉已到了煦云学画的时辰,知道李颖宇容不得别人半点违拗,便点了点头,让煦云先走。煦云惦记易宁伤势哪里肯走,无奈永延又坚持说功课耽误不得,你宁哥有我照看不会有事,这才不情不愿地随李颖宇离开,一面只道就算是日日相对又能如何,每次宁哥出事自己都不能陪在身边,那么一切也只是枉然。

见李颖宇已带煦云离开,永延便上前搀扶易宁。易宁连连摆手,直说自己走得动。永延正色道:“我既然答应了二师叔照看你,这半月便要寸步不离,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略停一停又笑道:“从现在起我只好与你如影随形双宿双栖,虽自知极是讨人嫌,还请万勿见弃。”说着竟就做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瞧着他。易宁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下顿时释然,任由永延领着往园子另一侧走去。

一路上永延向易宁絮絮叨叨说起那位任性的小师叔,也没少提自己在他手上吃的亏。直说得沈嘉祐是灾星转世魔王下凡,专程为折磨师门众人而来。易宁听着想起煦云,不由得暗自庆幸,心忖煦云若有那少年半分淘气,自己哪还有安生日子可过?居然对永延平白添了几分同情之意,全然忘了自己身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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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写文一直觉得不顺,又因为课巨多,虽然挤时间写了,但是没法像平时那样反复推敲,只好跟小慈匆匆赶出来发了。但是小排实在是对今天的部分不满意……只能姑且这样发了让大家看看,若有问题请尽管提,明天有空我们再修改。
就酱,鞠躬,流泪,爬走。


三十五


走上一程来到一处清幽精致的小院。虽然先前只匆匆走过一遭,易宁却依然记得这里是王爷的卧房,不由诧异为何带自己来这里。永延却已忙着命丫鬟生起暖炉,又要人去准备热水手巾药酒什么的。林林总总说了一大通,易宁听得耳目缭乱,那些看来清秀柔弱的丫鬟动作却极利落,待他们进屋时已是暖如春阳,所要的东西也已整整齐齐摆放在床边,一样不少。易宁甚是茫然,不知王爷又要做什么。永延略略查看一下,微露满意之色,扶易宁到床上坐好,屏退左右,才不紧不慢道:“解毒之事有我二师叔在,绝无问题。但针留在你身上难保不成大患,万一哪天你不小心动气运功,这针可是会循脉顺刺入心的,就算不伤要害,任它自行游走,要取出也是难于上青天。所以现在……少不得要你忍耐一下了。”

易宁一听便明白过来,知道大约是要割肌取针,他做捕快年久,什么伤不曾捱过,这点小事如何放在眼里,便点头道:“有劳王爷。”

永延一笑,伸手便去解易宁衣衫,易宁微微一怔,忙向后一闪,直说自己来就好。永延倒也不坚持,索性在一旁坐下瞧着。易宁颇有些尴尬,但想想此时他是为自己疗伤,有甚可怕的。便动手自行宽衣解带,忽想起身上淤痕不知是否全数消退,略犹豫一下,只卸去左边衣衫就停下来,示意永延可以开始取针了。

“你可还记得中针之处?”永延靠近些,低头看了一眼问道。

易宁一愣,也低头看去。这才发觉自己左肩虽痛楚难当,却着实说不清痛在哪里。肌肤平整无异,何曾有伤口?心中惊诧,暗想这三魂针果然毒辣,居然无迹可寻。一面寻思着指点痛处给永延看,永延微微蹙眉,略停一下才问道:“可是此处最痛么?”易宁答了声是,永延便一手扶住他右肩,一手轻按痛处周围,一面按一面问:“这里如何?”连问几处易宁都答说有些微痛,直到中府穴时易宁才诧异地道:“此处无甚感觉,略有些酥麻。”永延听了这才点头道:“想来不错,伤口就是这里。”

略寻思一下易宁已明白,原来这针上必是喂有少许麻药,所以伤口处反而不会疼痛,其他人若依常理在疼痛处寻针自然是徒劳无功,暗叹设计这暗器之人心思未免太过阴狠。一抬头却见王爷拿起药酒漱了漱口,正不明所以时,王爷已微微一笑道:“得罪。”说着竟就揽住他腰身往怀中一带,低头吮住他肩上伤口。

“王爷?!”易宁吓了一跳,正欲挣扎时却被永延轻松制止。此时伤口已由酥麻转为刺痛,易宁忽想到如此以口吮毒岂非连他也会中毒,忙忙地就要推开。永延自然明白他的心思,顺势抬头一笑道:“此毒沾血方能生效,我口中又无伤口,不碍事的。就算拿这针泡杏花酒喝也死不了,只是辛辣些不好喝而已。”易宁听得哭笑不得,不知这王爷到底何时能正经一回,心里却煞是暖暖。

见易宁不再反对,永延径自低了头去吸吮伤口。其他的方法自然不是没有,但如此天赐良机浪费岂不可惜?心中暗爽嘴上却益发卖力。易宁被他揽在怀里一时只觉惶惶无措,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想低头时下颔偏偏正抵在他额角,这才发觉他根本是埋首在自己颈肩之间,极温热暧昧的气息尽数拂来,忽然一阵酥痒,不由得动了一下。永延并不松口,只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似是要他勿动,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些,另一手悄没声地攀上易宁脊背,竟缓缓摩挲起来。易宁一惊,又羞又急,待闭目不看时猛地身子一颤,血气硬生生直撞上来--

室内静得可怕,易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跳得快要炸开。眼前的景象恍惚化成那一夜,充满情色意味的黑暗……他只觉胸口仿佛快要爆裂开来,紧咬牙关攥紧双手。永延虽然意乱情迷却立刻感觉到他全身绷紧,暗叹一声,这才咬住早就吸出的毒针尾往外一带,顺势吐在盂中。

强自镇定下来,易宁正要整束衣裳却被永延拦住,拿起桌上手巾沾了药酒为他擦拭起来。易宁这才看到左肩下已是一片青紫淤痕,知道涂抹药酒是为消肿,却忽然觉得这情景不知怎地,甚是熟悉。


一切安排妥当,永延便让易宁躺下歇息。易宁一再推辞说这是王爷卧房怎好造次。永延淡淡一笑道:“本门规矩最大,长幼万不敢违。既是二师叔有令,你便不必再当我是七王爷。再说你我本份属兄弟,何必讲究这许多?”易宁不好再拒绝,却不禁暗暗好奇,一直听王爷说师父师叔,却怎么也想不起武林中几时有这一门,竟是人人都身手非凡,想来王爷虽不露真本事,也定非泛泛之辈。欲要问时又觉毕竟是别人私事,如何好这般追问个不休?于是乖乖躺了下来。永延命人将不用的东西收拾出去,然后冲易宁一笑:“我也有些累了,若是易宁不介意,可否分半张床予我?”易宁一怔起身道:“既然王爷累了就请歇息吧,我现在还好……”永延截道:“我已说了这半月不必当我是什么劳什子王爷,叫永延便好。”说着按易宁躺下,自己和衣卧于易宁身旁道:“我不过是小憩片刻,也懒怠让他们另铺床,你只管睡,不用在意我。”

话一说完,永延便闭了双眼,一臂大剌剌架在易宁身上,竟没给他留半点回寰余地。易宁苦笑,又不好将他的手移开,只有阖目休息。许是毒伤使然,委实有些疲惫不堪,加之身旁王爷绵长悠远的呼吸声,没一阵易宁竟也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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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摘自小慈与小排今日的某段对话……|||||


清蒸小慈: 这章是吃豆腐合集么......
红烧小排: 是啊…… 因为如果再不吃点……我担心节奏太慢写到明年他们两上不了床啊…… 再说小延其实本来手脚就很快……
清蒸小慈: 那就快点.......
红烧小排: 恩……我在努力加快节奏中…… 我觉得……|||||……我写这篇文的全部乐趣就是算计如何让小宁被小延吃完……
清蒸小慈: ||||||||||||||||||||||||||现在看看,确实是的…… 好无聊的王爷,全部生命青春都用来吃豆腐........
红烧小排:……= =+
三十六
午间小寐总是睡得格外深沉,醒来时易宁只觉头昏脑胀,仿佛做过悠长一梦,梦醒时已是沧海桑田天翻地覆。艰难地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半晌才想起自己是在王爷卧室中,向身边看时却发觉王爷早没了踪影。窗外的天色如梦中一般黯淡昏黄。
略活动下四肢,虽然卸去内功颇有些轻飘飘无处着力之感,行动间倒没什么妨碍。不由得自嘲,心想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而已。穿衣下床走了两步,打量打量屋中摆设,忽然想到王爷,许是睡醒闲得无事,找煦云去了吧。
这样想的时候,有点寂寞……
不过独自一人惯了,现在的状况倒也不算什么,趁此机会倒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连日来的经历。首先想起的还是被诬下狱之事。虽然已经反反复复筛过很多遍,但始终无法弄清那夜行人目的何在,就算经谢灵武一番解释,但他的话仔细想来却不象是解释,更象是要混淆自己的判断。无论怎么说,谢灵武也是最有可疑之人……但若当真是他,又有什么目的呢?
忽然记起那次夜探天牢时,谢灵武缓缓问道:“万一我当真是构陷王兄下狱之人,王兄又当如何?”
当时自己只紧紧攥住剑柄,始终没有只言片语相答。
--若是真抓到那名男子,我又当如何?
其实并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那一瞬间心中闪过的刻骨怨毒连自己也有些个恐惧了: 我要毁了他!
--自那夜屈辱之后心中一直潜藏着的念头是:报复!曾经的平淡祥和恬静安宁都碎成了片烧成了灰,埋葬于心底最深处的儿时的冰冷死寂一点点自坟墓中挣起,原本一直吸引着自己沉浸其中的黑暗已被情欲吞噬了大半,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在此时将牢笼撕扯成扭曲的残骸气势汹汹地便要跃起了……
后来是王爷的出现,几乎可以算作奇妙的际遇。还依稀记得初见是在临风楼,那时只顾匆匆离去,隐约中似乎是彼此对望过,却已想不起永延的眼神。牢中的第二次见面却着实出了他意料,王爷竟然几句话就激得他心绪大乱,当时已知此人心机深沉极难应付,后来勉强答应进王府任职虽可说是为报答王爷搭救,多半却是为了煦云。谁知日后竟会跟王爷成了朋友……
苦笑一下。朋友?或许自己对于王爷而言不过是讨好煦云的手段吧,自己却认了真,实实在在地希望可以做交心好友甚至……兄弟。可现在看来,自己不过是平白给他添了许多麻烦罢了……
想到此时,易宁已不知不觉间出了卧房。院中高仅及腰的矮墙满满地爬着深紫暗红的藤蔓,天边落日已沉下大半,只露橘色的一弯,余辉全然淹没在厚重的云中。易宁怔怔望着却什么也不曾看见,只是想着过半月毒解后自己便可自行离去,煦云托付给王爷该不会有错。想来王爷到时必是心满意足,也不会为难兄长。自己已了无牵挂,大可全力寻找那夜行人,便是最后落个玉石俱焚,也不觉有什么可遗憾。
心里正打算着,忽觉身后一阵微风,转头时肩上已多了件长衫,看去却是永延。易宁自然知他好意,想起半月后只怕再见不到时便忽然有些恋恋不舍,只道从不曾被人如此细心照顾过,今后怕是也不会再有,一时间格外珍惜起来。
永延见易宁并不反对,又见他神色间是少有的平和,微微一笑道:“在看落日么?”易宁一愣,老老实实答道:“只是想些事情而已。”
“想什么如此专心,居然穿着单衣就在院子里吹晚风?不过看着还真有点伤春悲秋的意思呢。”永延心知易宁所想必与自己有关,仍是徉作不知,只顾打趣。
易宁淡淡一笑道:“我胸无点墨,怎会有那等文人雅兴。不过随便想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永延也笑:“我也不过是假风雅。小时候父皇让赋诗咏落日,我先想到的却是煎饼。”易宁不由得一怔,忍俊不禁道:“那现在呢?”
“现在么……”永延一本正经道,“现在忝为七王,自然再不会说什么煎饼之类的傻话。说起这落日,最为相象者莫过蛋黄是也。想我幼时见的都是烹好的鸡蛋,竟从未见过生蛋长得何等模样,后来无意跑到厨房中玩耍,才知最像落日的,莫过于一个打在碗中的蛋黄。”他一面说,一面瞥着易宁,极是敛容正色。却见易宁竟也作沉思状道:“此言有理。我亦觉最为相象者莫过蛋黄是也。”
说完抬眼,正与永延四目相对,两人板脸互看一阵,忽然同时大笑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3 19:10| 字数 15,89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之后几日,永延确实说到做到,果然寸步不离地跟着易宁。除了师叔命不可违的大道理,还找出无数稀奇古怪的理由来搪塞,说什么也要粘在一起,甚至每晚同床共枕。易宁初还有些尴尬,过了一阵也渐渐习惯,只当是王爷天性纯诚待友皆如此。
闲来无事,两人也聊些奇闻轶事。易宁做了几年捕快经的事自然多,兴致起时说些案子,两人或叹息或感慨。听到曲折时永延一副急躁慌乱没处抓挠的样子也煞是有趣。偶尔永延也讲些外界多无从得知的宫闱秘事。易宁听着那些血雨腥风惨烈凄凉,忽想起自己一家乐也融融,不由得唏嘘不已。
偶尔也有懒怠说话的时候,两人就在院中看清风过处水光潋滟,对弈饮酒琢磨武功,入夜时于花间席地而坐赏满天繁星闪烁,听永延扯些山海经。易宁倦了累了便就势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第二日醒来总能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可怜煦云因为被李颖宇拘得严严实实,除了吃饭睡觉前一点空隙,总不得机会与宁禾和王爷一道玩,每日仅能匆匆见上几面,一时间心里徒生好些埋怨。易宁也有所察觉,便问永延何不让李先生放煦云出来玩耍。永延只淡淡一笑:“李先生说得极是,课业要紧,让他多学些东西也好。咱们去也只会扰他心境。”易宁想想也是,虽还有些疑惑,却也不再追问。
相处日久,易宁渐渐发觉永延看来随和自喜事事无可无不可,其实是对外物漠不关心,风流成性的模样也多是因为常与人调笑嬉戏才落了这么个名声。私下里永延总是喜欢做些古古怪怪的事,比如这日里,好端端在园中读书,突然一时兴起,硬要拉着易宁跟他一同用硬纸折些小人,又向丫鬟要胭脂水粉染成红的白的,分出士卒将帅,回屋里将被褥堆在床上算作山地,两人大玩调兵遣将。虽近乎儿戏却也玩得不亦乐乎。永延计策机巧层出不穷,常在山穷水尽时死里求活。易宁却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倒也难分高下。
玩过几回,易宁甚是佩服永延熟读兵书谋略筹划之妙,便问他为何不在皇上面前一展才华,也好建功立业。永延只笑说自己不过是纸上谈兵,若真上战场还不连大营都让敌人占了去--说得倒也没有纰漏,易宁却仍一眼看出是托辞伪饰,知道王爷必也有些隐情,正想着忽然正对上永延的目光。两人对视一阵永延终于绷不住讷讷笑道:“究竟瞒不过你……其实我再不才也自认比寻常人等略高明些,只惜这些本事断不能在我皇兄面前显山露水,否则当真哪日被派去出征平乱,侥幸得胜归来之时便是我命丧黄泉之日。”
听得这句,易宁心中不由微微一颤。
说着死的时候,永延竟仍是笑着……
他下意识地轻拍拍永延的肩膀,待永延转头诧异地望向他时,才发觉自己竟将与同僚相互鼓劲的手势用在了王爷身上,正待缩手时已被永延一把抓住,笑得甚是得意:“你这算是安慰我么?”
易宁只觉得心头一阵发热,略平息了这才淡淡解释说以前自己与同僚办案时若遇上为难之事,便常拍肩以示支持。
永延听了正色敛容道:“易宁,我并非你同僚。”
易宁一怔,讪讪地将手抽回,低声道:“是我失礼。”
见他误会,永延一笑,又是一脸百无禁忌的调笑神情:“我本就不是你同僚嘛,若要安慰也该用其他方式。比如……”他一面说着,一面已凑过去靠在易宁肩上,顺势拉起易宁的手环住自己。易宁愣住,见他半晌并无其他动作才渐渐放松下来,心想王爷无非是恶劣性子发作,做什么也不必奇怪。
这边易宁永延还在屋中调兵遣将,那边煦云正在书房学画。一连数日不能与宁哥独处,煦云索性死了心,也晓得大家是为自己好,于是越发学得认真。李颖宇在一旁却瞧得皱眉,指点道:“作画不能只仿前人,要有点灵性,所谓胸有成竹,笔下自然凤尾萧萧。照猫画虎一辈子也只是个画匠。”
煦云一愣停笔,神色间怯怯地甚是可怜。李颖宇见状只有长叹,取过一支画笔随手勾划,不一阵便见一副泼墨大山水跃然纸上,留白写意,一派清幽高远之气。煦云直看得怔了,心中暗暗佩服。
摞下笔,李颖宇见煦云眼神甚是羡慕,这才温和地抚了抚他的头,重新铺开张纸道:“索性今儿个也不拘画什么。你心里喜欢什么只管画去,无论好坏总是有真心实意在内。”煦云点点头,稍寻思一下才拣起支笔细细画起来。因他作画生疏,李颖宇才会较为严厉。现在见煦云一心一
意全在画中,微微一笑,自寻了本书坐在一边读起来。
过了一时再看,虽未完成,但已可大致看出形容。李颖宇呆了半晌,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煦云煦云,那人在你心中当真如此之重么?
纸上一清秀男子持剑而立,眉宇间尽是英气逼人。笔法虽嫌稚嫩,但情意自现,正是易宁。

屋外不远处,一浅衫少年立于花丛中瞧着两人神色,笑得狡黠,指着李颖宇向身边的青年道:“那人是谁?”
红衣冷冷扫了一眼,淡淡道:“据说是宝亲王介绍而来,专在京城达官贵人家中课读教些风花雪月杂学旁收,颇有些名气。”
嘉祐听了便不屑道:“我最不喜那些教书先生。前次戏弄那小倌儿时见他不动声色还当是什么厉害人物,现在看来许是当时吓得傻了才一动不动罢了。”
略停一停,他笑得灿如春花,向红衣道:“敌情尽知,咱们现在去找延儿吧?”
红衣不答,只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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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因为临时有事耽搁了,真是对不住大家。小排泪眼。

三十六章的前部分大家看着爽,其实易过四次稿。第一稿是我的,小慈修改是第二次,结果因为某排觉得发挥得太过狠毒商议之后便又修改了一次,经某慈再次润色后终得现在的第四稿…………||||
恩,突然发觉某慈的骨子里其实是伪后妈心态,看她写的小宁的心理某排第一直觉就是一个全灭的结局……当时就全身发冷寒个不停……后来虽然改缓和了其实还是可以看出今后曲折……泪眼……开始无限同情起小延来……TT
第二稿原准备给大家看,因为某只BTBT的伪后妈对其非常满意……不过鉴于文现在的整体感觉还是温馨琐碎的,所以再缓一缓……也许某日两人同时BT病发,可能会依着第二稿写出全灭来……恩恩……所以……暂时还是先将它封存好了……(惶恐地转头回看小慈……|||)


三十八

易宁拥着永延,只觉对方身上温热气息源源不断袭来,抚在自己背上的手掌也炽热异常,仿佛冬夜暖炉--说不出的安心,一如生死攸关时有可信赖的战友背靠背并肩战斗。想起多日前为永延指点穴道方位时也曾如此接近,恍惚间竟似乎已如此相拥了很久……下意识间手指不自觉地在永延背上微微动作起来,突然听到永延在怀中瓮声瓮气地念了声:“灵台,往下是至阳。”不由得愣了一愣,与抬起头的永延对望一眼,看清眼中一抹戏谑,不由得都笑起来。
笑了一阵却又同时静了下来,两人对视无言。易宁突然觉得胸口似被压上了什么,呼吸不由有些急促起来,口中发干。却看见永延举起一只手,细长的手指渐渐近了,放在自己脸侧,微微有些粗糙,很热,但贴到脸上时的感觉却是暖暖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烫人--或者是因为自己的脸也烧起来的缘故。
意识此时不是自己的。易宁抬起自己的手,手不知何时变得很重,比以往提着剑时还重,所以只能慢慢地,缓缓地行进。行了很久指尖才触到永延的耳朵。易宁试着避开了鬓角的碎发,然后也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掌心贴上了永延的脸,小指离永延的左眼不远……永延的左眼对着的是自己的右眼,深邃的,吸引着自己全部的视线。
这个时候两人的表情本都该是极认真的,可不久便都忍不住微微笑开。易宁只觉得现在牵动唇角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位尊贵的却随和自喜的王爷……
王爷!
易宁猛然醒悟,收手起身告罪道:“易宁一时失仪,还请王爷见谅。”
永延瞧着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颇有些尴尬地一笑,起身拉了易宁道:“刚才是我走神了,要说失礼的也该是我。”说完见易宁脸上仍有些窘色,于是大大伸个懒腰笑道:“心情似乎好些了……时候不早,我们到园里逛一圈便去叫煦云和李先生吃饭吧。”
易宁这才勉强一笑,却不明白今日自己与王爷怎地都如此失常。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有石子击中窗棂。易宁立即向外看去,只见一抹淡影闪过,正提气欲追时永延急急拉住道:“莫忘了你现在不能运功。”易宁一怔,缓缓坐回,永延方安心一笑,也不忙着追赶,在屋里踱了两圈,忽然对易宁笑道:“今儿个厨房报上来说已发好了一对熊掌,至于点心却不知是豆蓉水晶糕加核桃酥还是重阳花糕精制麻团好。你觉着如何?”易宁听得不明所以,但想他行事必有道理,于是淡淡回了句听凭王爷安排。永延浅笑道:“你口味清淡,这些却都是甜腻腻的,索性叫他们预备些薄荷糕算了。”
“不行!我要重阳花糕!”
忽然平空有人插进一句,易宁微微一怔,只见自己与王爷之间已多出一人,另一人稍慢一步进来,站在一旁并不出声。正是王爷的两位师叔沈嘉祐与傅红衣。
嘉祐本丢石子想引永延出来,谁知永延竟不中计。俯在屋顶上偷听时只听永延不住口说的净是自己最爱的美味甜点,心知他已发觉是自己,索性自动现身只是叫嚷着要吃重阳花糕。
易宁见他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颇觉意外,想起永延曾说他的小师叔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这才觉得嘉祐倒也天真得可爱。一抬头见永延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正有些奇怪,却见永延笑望向嘉祐道:“小师叔要吃重阳花糕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总是永延孝敬小师叔,小师叔偶尔也该预备点什么给永延才好啊。”
嘉祐听着不由得撇了撇嘴,已知道小师侄向自己要的是什么,纵是百般不情愿,不过自己这次来本就是要与小师侄和好。踌躇半晌又偷眼瞥了红衣两眼,终于还是板着脸自怀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瓷瓶向易宁抛了过去道:“两清。”然后一回身揽住永延的手臂使性耍赖道:“这回成了吧?” 永延也忍不住一笑,叫了人备好晚宴,一转头看着抓住自己胳膊不放的嘉祐一笑,伸手挠了挠他的颈子直逗得他呵呵笑开才问道:“小师叔不生永延的气了?”
“我才没生气。”嘉祐做了个鬼脸,推着永延便往外走,只道:“解药既已给了,你便不必老陪着他。红衣自然会教他如何解毒,趁这会子先陪我去园里玩吧,前回来还没逛过呢。”永延一面应着,一面转头看了易宁一眼,歉意显而易见。易宁回以淡淡一笑,见永延与嘉祐走远后,心里不觉隐隐有些落寞。突然想起红衣还在房中,于是转头抱拳道了一声:“有劳阁下。”


三十九
红衣点头,上下打量他一阵,忽然闪电般抄起他的手腕。因以前历过一次,易宁便不再诧异挣动,任由他诊脉。红衣忽然问道:“你身上的毒针已取出了?”易宁一怔,不由得想起取针时的暧昧情景,脸上微微发烧,却仍是淡淡道:“是取了。”
“永延动作倒快。”红衣放开他的手,“既如此,你先将这瓷瓶里的药服了。”易宁依言正打开瓶子,红衣又道:“此药极辛辣,用后会略有不适。若觉得昏眩时说与我知。”易宁点头应了,一仰头将药喝尽,只觉这药立时化成一团烈火也似直烧得喉间灼痛不已,不一阵便蔓延至全身。却未觉昏眩,只是周身烧得难受,口中干涩发苦。红衣见状毫不在意,冷冷道:“解三魂夺命针之毒必须以毒攻毒。现在你体内两种剧毒冲撞,自然难受。我会传你一套调息之法,你且依诀练习。”说话间运指如风,已解开先前封的几处穴道。易宁结跏而坐,照红衣所传心法运功逼毒,不过一刻已觉轻松许多。
红衣见他情形,便再把脉,然后缓缓道:“照你今日逼毒成效,只需每日打坐半个时辰,七日后毒便完全解了。”易宁微微皱眉。虽不过一眨眼工夫,红衣却看得分明,冷笑一声道:“嫌七日太长?”
易宁不知他为何如此问,略沉吟一下才点头称是。红衣盯住他道:“想来王捕头中毒前是有什么急事,被嘉祐耽误了?”
他的容颜极尽精致秀丽,却透着一派孤傲冷漠,丝毫不显柔弱妍媚之态,一双眼更是深邃凝定,盯着人时竟能直瞧进心底让人无所遁形。易宁被他说中心思也是一怔,犹豫一下才答道:“实不相瞒,在下尚有恩怨未结,已打算待解毒后便离开王府。”
“既然要走,当初却为什么来?”红衣又问。易宁沉默。红衣冷笑道:“我知道了,是为那天那个小倌。”易宁听他的语气甚是轻蔑,不由得微一蹙眉:“正是。”红衣哼了一声,道:“你放心得下他?”
“是。”易宁强压下心中不快,淡淡道:“在下信得过王爷对煦云一片真心,想来朝夕相处日久煦云也定会有所回应。在下再留在这里便多余了。”
红衣默不作声,半晌忽然问道:“你与永延相识多久?”
“……约有一个来月。”
红衣听了神色略略缓和下来,道:“一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要认清一个人也够了。”易宁不答。红衣又道:“你既然要走,便早早去吧,记得千万莫被永延发现。”听得这话,易宁不觉诧异,正欲问时却有人来请用膳,说是酒宴已备好,王爷正在花厅恭候。
“知道了。”红衣应了一声,见来人退出去才转头向易宁道:“你且先去,替我向永延说我有事先行离开,过两三日再回来。嘉祐暂时托他照顾,若有差池,我与他师傅都轻饶不了他。”易宁心中仍有疑惑,但红衣既已如此说了便不好再追根究底,只得道:“多谢阁下施以援手,易宁一定将话原原本本带到。”红衣见易宁答应,这才放心出门离去。只见他举止间无尽风流雍容之态,当真是翩若惊鸿直如要御风而去一般。易宁这时方觉煦云会看得眼不错睛倒也情有可原。一面想着一面也出了门,沿小路向花厅走去。
又是时近黄昏。易宁想起煎饼鸡蛋的比方不禁一笑,心想自己就算离了王府,但见到落日也必会想起永延,怕是一辈子都记得清楚了。不知不觉间已到花厅门前,忽然一阵极尽爽朗清亮的少年笑声传出,让人只听着也觉心中豁然开朗。进去才知笑的正是嘉祐。只见他半倚在永延身上笑得浑身打颤,拍案叫绝道:“小云小云你太厉害了--”见此情景,易宁下意识顺嘉祐目光看去,却见煦云脸泛绯色坐在永延另一边,虽是副又羞又急的神情似在辩解什么,眼中仍是笑意盈盈。见易宁到来便起身快步迎上,抓着他的手只道:“宁哥评理,嘉祐哥哥跟王爷一道欺负我。” 永延见煦云拉着易宁不放手,便也上前,对煦云笑道:“怎地成了我与小师叔欺负你?分明是你与小师叔商量好了要骗我吃掺了辣椒的点心,被我识破又不肯喝罚酒。”又转头向易宁道:“易宁来得正好,你倒说说看,煦云明明说好喝一壶却只尝了一口,当如何罚法?”
嘉祐听他这样说便笑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是跑不掉,小云过来,我代你喝一半。”
煦云听了不依道:“分明是你的主意,闹破了却非要我喝,你该罚一大半。”
“大半就大半,怕什么。”嘉祐一笑,抓过酒壶便豪气纵横地灌了一大口,却猛地全数喷出,大叫好酸。永延抚掌大笑,原来他早在酒中掺了半瓶醋,煦云只喝了一口并未注意,还道是什么古怪酒自己欣赏不来。嘉祐便上了当。
易宁见这三人笑闹成一团,一时间只觉哭笑不得。暗忖不过一个时辰,怎地原还是冤家路窄的两个小家伙竟同仇敌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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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我是上课总被老师点到名却答不出问题的小排~~~TT

昨天又是因为临时加课,所以没来得及写文~泪眼,小排鞠躬,对不起等文的大家~~TT
不过虽然没有写,小慈与小排倒也趁着课间空闲讨论了君心随后的剧情发展及人物安排,这才惊觉不知不觉已近尾声(至少从剧情上来看快了……|||||),若是小慈的伪后妈情结以及小排的乱加情节的BT症不同时发作,那么按照正常的进度算来,不出两个礼拜君心就要完结了……

恩~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恋恋不舍的感觉,就像儿子长大了要离开自己一样的空虚感~(小慈:PIA飞~什么烂比喻~)
恩恩~~希望在这两个星期里大家可以继续支持小慈与小排~我们会为了小延与小宁的幸福而不懈努力的~~

某排双眼热血地喷红ing~

四十
打闹一番,好容易安静下来重新落座。易宁在煦云身边坐定,见李颖宇正在对席便唤了一声李先生。李颖宇点点头并不回话,只顾自斟自饮。易宁也不以为忤,无意间忽见永延正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这才猛想起红衣的嘱咐,忙照原话说了一遍。话音一落,永延尚未反应,嘉祐却大力将筷子拍在桌上,起身便要冲出厅去,忽停了一下折回向易宁道:“他可曾说约在何处?”易宁摇头。嘉祐怒道:“你怎地不问清楚?”恨恨地一顿足,飞身追了出去。易宁怔了一阵看向永延,永延笑道:“无妨的。小师叔自小便与二师叔形影不离,现下见二师叔不告而别自然急怒,想来是觉得此刻追去尚能赶上,若无结果等下自然回来。” 易宁听他说着,忽然想到自己本也打算几日后不告而别,却不知王爷是否也会追来?这样一想却又忍不住自嘲一笑--与王爷相处方几日怎就这般依依不舍起来?便是对大哥二哥也不曾有过。一面又见煦云望着嘉祐远去背影眼中露出些许关切之色,一时间不由得怜惜起来,心想这孩子生性太过纯善,不知自己走后可会安好无恙。
翻来覆去想过几遭,全然不觉自己碗中已被煦云夹来的菜堆得满溢出来,直到永延笑着道:“易宁只管愣什么?菜都凉了。”易宁才猛醒过来,察觉自己失态。好在煦云只顾夹菜并没注意,永延也只佯作不知。倒是李颖宇一言不发,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四人吃得差不多时,嘉祐才悻悻回来。看他一脸沮丧,显然未找到红衣。永延见状忙将他拉至身边坐下,小声说了几句,嘉祐听了只是摇头。永延一笑,让人上了一早准备的重阳花糕,又不停口地讲了些笑话。煦云乖巧,也知道嘉祐心中不快,便拈了块糕点怯怯地送到嘉祐口边。嘉祐见他一脸关切,才略略开颜道:“罢了罢了,左右不过是座大冰山。他不陪我自然有别人陪我,是罢?”说着瞧向永延煦云。永延知道他不过故作豁达大度,不禁好笑,眼中已露疼惜之色。
易宁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跳。他强捺心神,一时间只觉伤口钻心疼痛。
永延原是担心若不及时安抚住小师叔,恐怕他又生事端,加之二师叔也嘱咐自己照看嘉祐,因此不敢怠慢,见他吃过糕点又与煦云玩笑起来才略略放心。忽然瞧见易宁神情暗淡,已知他必有心事,不由得微微蹙眉。待众人吃完后对李颖宇道:“今晚我须得外出,煦云的功课自是照旧,还请先生顺带指点下小师叔的箫竹……”
话未说完嘉祐已大声打断说为何出去不带自己,永延淡淡笑道:“我要去见两淮盐运使谈些公干,小师叔若不嫌烦闷,永延自然不敢推托。”嘉祐这才悻悻道:“我还是跟小云玩吧。”又拉了煦云的手道:“我才不学什么丝竹劳什子的。要听自然有红衣弹给我,小云教我画画吧。”煦云忙忙摇手道:“我哪里会,还是让先生教你吧。”
嘉祐呵呵笑道:“谁说的,我看你下午画那副就好得很,比真人都好看。”煦云脸上一红,急急截道:“嘉祐哥哥,你若再说我就不理你了!”嘉祐做个鬼脸,附到煦云耳边又说了几句,直把他逗得脸泛绯红,又羞又气。
易宁原本并不出声,听永延说要去见两淮盐运使时不禁皱眉,心想那卫苟已被流配,怎么成恩泽这时候才找上门来?一时心中疑惑正要发问,永延已向他道:“易宁与我同去。”话虽简短,却不容拒绝。
易宁一怔,忽然想起自己已是王府武教,本就该护卫王爷安全,苦笑应道:“是。”



四十一
说是去谈公事,永延却换了身便服。易宁看着疑惑但并不多话,心想既然已是王爷手下自然不能干涉。永延瞥了他一眼,与嘉祐煦云道了别过,出王府后却竟板起脸来一丝笑容也无。马车已备好,永延只说了声老地方,便与易宁上车坐定。
两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语。易宁只觉车厢中憋闷得透不过气,欲要开口说话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作罢。想想自己也待不得多久,就算事情平安了结自己也不会再返回王府。
既然此生怕是再不能相见,与永延的情谊便该到此为止。
此时永延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虽眼不错睛地盯着窗外,余光却一直瞥向易宁,偶尔在不经意间对上,就不露形迹地先行移开。
外面熙熙攘攘喧嚣无限,车厢里却愈发冷清。
车行渐缓。永延撩起帘幕向外瞧了一眼,对易宁淡淡道:“下去罢。”易宁随他下车,站定看时只见一座楼台飞檐翘角流光溢彩,甚是熟稔,易宁几以为自己看错,细瞧去可不正是临风楼?不由得暗暗冷笑一声。
鸨儿早迎上前来,笑得一朵花也似皱纹全开,甜腻腻招呼道:“七王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月儿在快意阁上盼您盼得脖子都长了。我还当是小云把您伺候得熨贴早把我们临风楼忘到九霄云外,怎地今儿个又有兴致大驾光临?”
一席话车倒核桃也似还未说完,易宁已脸色沉了下来,冷眼瞧着王爷,只见他一脸轻佻笑容,竟还有几分得意之色。三言两语打发掉鸨儿,永延转头向易宁道:“呆愣愣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跟我进去?”
易宁心中忽然一阵痛楚,竟是说不清道不明。只觉这痛楚来得太快,连呼吸也一时间艰难起来。只得强自镇定往后退了两步,淡淡道:“易宁是下人,只在外面等便好。”永延听着突然一笑,问道:“在我进去前,你无话可说么?”易宁冷冷扫了他一眼,道:“易宁只想问王爷一句话。”
永延一笑:“说吧。”
“王爷对煦云是否真心?”
永延轻笑一声,低头迈步便要离开,突然又转身慢慢走近易宁,凝神望定他双眼,让他再挪不开目光,敛容正色问道:

“你为何不问我与你们相处是否真心?”

“不问我为何如此疼爱煦云?”

“不问我怎会一心想要代你守护他?”

“不问我为什么带你来此?”

永延每问一句便向前踏近一步,易宁呆呆望着他只觉自己的身影被他深邃的眸子吸进去一般,双腿竟再也移不动半步。耳中每听永延问一句心中便抽搐一下,猛醒时永延已站在自己身前,两人相距不过半步。
永延却忽然停下,温存一笑,一手抚上易宁左肩伤口,轻声道:
“你为何不问你的胸口总是隐痛如此?”
那一瞬,所有心思便似被人揭开暴露于光天化日,一切豁然开朗。易宁睁大双眼惊异地看着永延,永延却只是微笑凝望--真是糟糕,真是糟糕……从小到大只知寂寞冷清的自己何时开始习惯了被人接近着,温暖着,注视着?
一时怔住,再说不出只言片语。
永延直直盯着他,想大笑,想大叫,却仍强自按捺。他将手自易宁胸口移开,不动声色地拉起易宁的手在耳旁低语道:“今晚真正要去的地方并不是这里。你随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两人沿城墙往西行去,人烟渐少。一路无语,只是永延一直拉着易宁的手不肯放,易宁却也由他去,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炽热。走了一阵永延忽然止步,易宁顺他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高台依城墙而建,显然是作观望城外情形之用,夜色中看来黑沉沉的颇有些气势。
易宁茫然转头望向永延,以眼神相询。永延一笑摇首,将手指放于唇前示意禁声,拉着他躲入城墙拐角处阴影中,没过一阵便有兵士列队巡逻而来。两人等了一会儿,趁官兵走过去才悄悄掩至高台下面,极轻巧地跃上去。进得里面才发觉台上其实颇为宽敞,风吹过时寒意骤重。许是常有人打扫的缘故倒也不见多少灰尘积存。永延拉着易宁寻了个干净背风处坐下,然后指了指上面。易宁这才发觉从此处望去,漫天繁星近在咫尺,一览无余。
他忽然明白过来,心中一动,一直被永延拉住的手下意识轻轻回握。
永延不动声色笑了笑,陪他看着天上星子沉默一阵,突然开口问道:“易宁……你要走么?”
易宁心神早沉在夜色中,半晌才反应过来永延是在问自己。他侧过脸沉吟一阵,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永延一笑:“虽是感觉,但见你从不曾理过随身行李,似乎并非打算长住。想想便有些不安,总觉得你就要离开。”他眼中隐隐有一抹悒色,忽又直起身盯住易宁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里观星最好,原想等几日后你伤愈再来……可今日看到小师叔追着二师叔而去,我才知道已不能再等。”
他深深望进易宁眼底:“只怕今晚不来,以后便再无机会了。”
易宁终于抬头正视永延,并不否认,只低声道:“到时还请王爷代易宁照顾好煦云。”话一说完忽觉永延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过了一阵方听永延问道:“上次你去见谢灵武时就这样说……莫非这次仍是要去寻他?”
易宁不答,恍惚间忽然想到一些事,只在眼前一闪就又都消逝不见。
永延停了一停又问道:“究竟……你们之间有些什么,竟让你对他这么在意?”
易宁心中一抖,只希望他不要再问,竭力平定心神道:“这不关你的事。”
“如何不关?”
永延突然翻身与他对面而坐,一双眼定定看住。相持一阵,忽然缓缓靠近低语道:“可知你如此在意他,我会吃醋……”易宁静静坐着与永延双眸相对,双手已被轻轻按住,隐隐听见呼吸却分不清是谁的,竟如此急促而热烈,想要分辨但集中不了精神。忽然间只觉极尽倦怠,不想再躲也不愿再想些什么……茫然间闭上双眼,接着感觉到永延的唇轻轻贴上自己的唇,很暖,很温柔,停了一停,离开,轻若落羽般落在眼上,鼻尖上,脸上,复又回来,沉重地贴在自己的唇上细细吮吻。
忍不住去回应,嘴巴微微张开便被迅速入侵了,唇舌被迫交缠但没有勉强,只有无尽的温柔……
两人就这样吻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分开。

再次对视时,永延的眼中有笑意温存,而易宁……则增了一分茫然。

四十二

茫然……许是惊诧于这一刻心中满满的竟只有永延一人,许是无措于自己恍惚间已身陷其中无法自拔。不知不觉已答应了永延不会不告而别,再抬头看满天繁星,只觉一阵昏眩,鸦羽般的夜色旖旎温柔。
下了高台,两人并肩在街上缓缓走着。夜深如此,路上早已空无一人,偶尔有老鸦孤啼一声,拣尽寒枝不肯栖,扑愣愣振翅飞去。北风打着旋儿卷过,残纸碎屑翩翩飞舞。许是因为两人近得没了距离,倒并未觉如何冷。易宁低头瞧着自己的宽大衣袖,软软垂下与永延的衣袖相叠,掩住了紧握的两只手。十指交织缠绵成网,这一牵住,就不想再放开。
虽是如此,心底却仍有一丝不安,说不清道不明。自永延表白心意起便一直隐隐如梗在喉,氤氲成阴霾挥之不去,愈往王府去时便愈清晰,直到王府高墙外,只觉眼角余光处有人影自墙内一跃而出,沿大街一路北去。
不由得一怔,易宁只觉这情景好生眼熟,心念一动间已放开永延的手自顾追去。追了半条街两人已渐近,借路边宅门上灯笼微光已瞧见那黑衣人背的竟是昏迷不醒的煦云。一时间心中又惊又疑,脚下却丝毫未放慢速度。就在将要赶上时,身前忽然多出一蒙面人,手中明晃晃长剑就刺了过来。易宁闪身躲避,见他身手不过如此略觉宽心,但念及煦云安危便不想多作纠缠,习惯性摸腰间才发觉自己并未带剑,不由得暗暗叫苦,心知速战速决已是无望。此时永延已至身旁,见状立时拔出腰间配剑递到易宁手中,易宁看也未看已接剑在手顺势刺出,一面让永延去追赶先前的黑衣人。永延道了声小心便一个燕子窜云纵身跃出。眼前这蒙面人意欲拦阻却被易宁抢得先手,一时间剑影如山重重压下,不过几招蒙面人已招架不住额上见汗,忽然猛攻几剑,趁易宁闪躲时一扬手洒出漫天白雾。易宁以前在这上吃过亏,如何能不留心。见他伸手入怀时就已有防范,自然未吸入口鼻之内,但视线为粉雾所阻,待跃出时已失对方踪影。易宁皱眉环视一圈,这才急急向永延消失的方向追去。

追了一阵不见三人踪影,易宁在一处三岔路口停下来仔细观望,心里甚是焦急。忽觉全身躁热难当,伤口也阵阵作痛,料想是方才提气打斗奔行引动毒伤发作,正欲按红衣传授的心法调息一番,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交手之声。他猛然一惊,想起永延手中全无兵刃如何招架得住,也顾不得身上火烧火燎忙循声狂奔而去。七转八折到得一处空场上,只见两人打斗正酣。那黑衣人背着煦云与永延缠战,手中一柄长剑疾如闪电明若秋水,出招极尽狠辣全不留半点活路。永延手无寸铁只能左支右绌,又碍着煦云不敢放手近身一搏,应付得甚是吃力。易宁忙欲上前,黑衣人见他赶来心神骤分,突然将煦云往身前一挡,永延原本一掌拍出只得死死煞住,黑衣人趁他不及出招就是一剑劈下——易宁眼见自己已来不及出手相助,只觉心头似被人大力绞拧猛然痛彻骨髓。刹那间周围一片死寂。
铛锒一声,黑衣人手中长剑已断为两截。
那一刻易宁怔住,身上依然是火烧火燎,却自心脏处缓缓生出一丝冰冷,那冰冷一点点蔓延,一寸寸吞噬,直把血管中的液体全数冻结,直到挣脱出肌肤的束缚在衣衫间化为冷汗淋漓,那一刻黑夜中所有温存所有暧昧所有怦然心动都化成了寒风中的一滩水——
夜凉如水,心凉亦如水。
眼睁睁看着永延情急之下手中神奇般出现的短刃,眼睁睁看着它只一搪便断开长剑。这一瞬还来不及庆幸永延的安然无恙,下一瞬已自指尖至发梢全然僵硬麻木。
他无法思考。茫然间看到黑衣人似欲逃离,茫然地迈步追赶,茫然地将永延甩在身后……只觉心脏猛烈收缩,却又迅速爆裂开来,眼前一黑,夜色便铺天盖地而来了……



四十三
身体时冷时热,时沉时浮,宛若海上一叶孤舟随波跌宕。不久忽觉有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渐渐平静下来时,手是暖的而心……如此冰冷。 知道那点温暖来自何处,只因无力挣脱而选择忽略……
但对方却偏偏要自己面对--
“醒了么?”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存如往。多日来早已习惯的低语呢喃,只是轻轻一唤便传入心底。易宁微微一笑,却只牵动苦涩的唇角,终于还是睁开了眼。
冬日的阳光如此灿烂凉薄,睁开眼便是两个世界。光亮一点点耀花了疲惫的眼,心中的阴霾也随之一点点蔓延开来。易宁定了定神,才看清永延正坐在床边望着自己,稍稍一怔,抽回手自行艰难地撑起身子。动作并不如何猛烈,却决绝。
看清易宁眼中那抹冷冽时,永延只有苦笑,缓缓道:“是毒力攻心……我已替你压制住。虽不碍事,但全愈之时还要往后推迟些了。”略停一停又道:“易宁,我……”
易宁冷冷截道:“有劳王爷为在下疗伤,多谢。”永延一愣,低声道:“易宁,你当我稀罕这一声谢么?”易宁不答,细长有力的手指在锦被中痉挛地攥紧,终于强捺下所有心神激荡,再抬头时又是一脸冷淡漠然:“敢问王爷,煦云何在?”
屋中骤然静下来。两人对视良久,永延唇边忽然有一抹讥诮之色缓缓漾开:“易宁,我为你做了这许多,并非为如此结果。”
易宁一颤,声音却依然凝定:“敢问王爷,煦云何在?”
仍是一片死寂。许久,永延无可奈何地一笑,仍是往日的温良无害:“你昏迷后我未再追赶,但已派人向那黑衣人离去方向细细搜查,不久便可见分晓。”
“有劳王爷。”易宁冷哼一声,起身下床,抄起外衫便向外走去。永延见状心下一急一黯,只是忙忙道:“易宁,你听我说。”
易宁心中一窒,停下了步子。
昨日傅红衣与沈嘉祐的突然出现,毒伤得解的些许喜悦,随即因即将离别而涌来的失落,看着永延对煦云和嘉祐的怜惜时胸口那阵痛楚,还来不及辨明已被永延点得明明白白--说不清那一刻是轻悦是感动,原以为会这样纠缠下去,却在生死一瞬间看到了被掩藏的惨烈过往……
这一切……还有什么可说。
他深深吸口气,向外行去,永延已拦至身前--就是这个身形,自己早该认出早该想到,却总以为不过是错觉,从未曾想自己一心寻找一心报复的人竟就在身边。闭上眼便是那夜的蹂躏践踏……毫不留情猥亵玩弄的手,不由分说的残忍侵入,几乎以为从前的恬静安宁从此离自己而去,被强行挑起的不仅是扭曲变形的情欲还有深重的仇恨。忘不了,无论如何忘不了,过多久也忘不了,时时铭心刻骨时时念念在斯……
这一切的一切,竟不过是操纵于对方股掌间的游戏。
是那样地恨着,却在不知不觉间用他填满了自己的心--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笑么?
易宁静静地望着永延,眼中一抹微悒一抹决绝,半晌才开口,却只是淡淡一句--
永不相见。


瞧着易宁头也不回走出永延卧房,嘉祐轻笑一声,手中不住把玩着半截断剑。他低头打量平滑如镜光可鉴人的剑身,手腕无意中一翻,正映出树下一抹冷艳身影。
“红衣!”嘉祐喜不自胜纵身跃下树来。心中虽煞是高兴,说起话来却仍任性埋怨:“你去哪儿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只让那个姓王的带话,又不是不晓得我素来最讨厌外人。”红衣也不作声,待他说完才淡淡问道:“带走那小倌儿的可是你?”声音虽平淡如常,却隐隐有一份严厉。嘉祐一愣,撇嘴嗔道:“凭什么说是我?我昨儿个可是乖乖在房中一步也未出来过。”红衣眼神顿时凌厉如刀:“你真当永延不知道?他昨晚见你与王易宁交手已认了出来,只是料定你必不会使三魂针暴露身份,剑法又远不如王易宁,这才未曾当场揭穿--”嘉祐立时恨恨截道:“那也不能说就是我带走煦云吧?”
红衣沉默半晌,才一字字问道:“嘉祐,你为何助李颖宇劫走江煦云?”
嘉祐一脸满不在乎,哼了一声道:“成人之美难道不好?我看李颖宇比延儿和那个姓王的都疼煦云。他想用药茶药倒我的事都不记恨了,还帮他挡住姓王的……我难得做回好人,你管我做甚?”
“成人之美?”红衣脸色越发冷得怕人,只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要走。嘉祐见状忙问:“红衣你去哪儿?”
“你既不许我管你,我去哪里也自然与你无干。”红衣冷冷一笑,“大师兄那里我会与他说个分明,你只管随心任性而行,从此无人扰你好事。” 他素来难得一笑,此时看起来虽灿烂至极,竟是说不出的讥诮倨傲。嘉祐心中一寒,但他生性骄纵怎肯轻易服软,转过头佯作发怒道:“你走好了,我才不稀罕。延儿自然会陪我。”等了一阵不见回应,大惊转头时身后竟人迹全无,红衣不知几时已悄然离去。嘉祐气得一顿足,还想再骂时只觉一阵心悸不安,看着被自己抛在地上的半截断剑忽然就害怕起来--若红衣真再不理自己了可怎么处?想了一想还是追了出去。不知为何鼻子发酸,竟觉十分委屈。

四十四
红衣原本与人有约,只因永延临时派人将自己找回,这才知道嘉佑又闯下祸来。与嘉佑决裂倒是意料之中,但只不过想让他得个教训,以后知道收敛一些罢了。这样想着已走出了王府,却见王易宁在前面不远处,于是赶上前去叫住,拉他转入路旁无人小巷中,三言两语将自己从永延那里听来的消息如数相告,并说明李颖宇现在应是携煦云藏匿于城北郊外。易宁原就准备去城外打探,听完仍微微蹙眉,想着红衣是永延师叔,当真会如此好心?转念却又想到红衣昨日曾劝自己早日离开永延,现在看来他定是早料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时更加琢磨不透,寻思半晌终于还是担心煦云安危,于是试探问道:“李颖宇既是煦云师父,为何要劫走他?”
“这你还想不透?”红衣眯起眼的神情很好看,“他的心思自然跟永延待你是一般无二。”易宁脸色一沉,冷冰冰地答道:“多谢,在下失陪。”说罢转身就走。红衣也不动,只立在原处望着他离去背影,忽然轻笑一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李颖宇居然如此用心良苦,自身难保之时还惦着那个小倌儿。该说他是痴情呢?还是太蠢?”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极清亮的羽哨声,红衣暗骂了声笨蛋--也不用心想想,若自己当真避而不见,听到哨声还不早就躲得没了影?嘉祐跟自己行走江湖这么久还是人情世故半点不通,让人怎生放心得下--话虽如此,也该是让他一人历练的时候了。何况第三个赌约已清,接下来也该自己逍遥自在了。拿定主意,便向羽哨声远去的方向跟去。

虽然半信半疑,易宁还是依红衣所言在城北寻找,果然查到一户萧姓农家昨日确曾收留两名路人,后来有官兵挨家搜查时就突然没了踪影。易宁心下起疑,细细询问两人外貌时却发觉有些不合。据这萧姓夫妇说那两名过路人是一男一女,男的二十七八岁年纪,清秀斯文,女的不过十六七,生得如天仙下凡,只是不大与人说话,只待在屋里歇息,许是行路辛苦一直昏昏沉沉。易宁略一寻思,已猜想李颖宇必是将煦云扮成女妆以避人耳目,年龄虽有出入但大致无差。于是就问可知那两人去了何处。农妇想了一想,说自己给两人送水时曾听男子一面哄少女吃东西一面说要带她下江南去听什么凝歌。易宁立时明白过来,心中只觉实是对不住煦云,疏于照料下竟害他落入如此险境。细细想来,煦云一直痴心守在自己身边,从未有只言片语相欺,可叹自己竟从未给过半点回应……
只是现在……就算寻到他,又能承诺什么……
能做的,也只有去找他。
收回心神,易宁仔细想着--两人若要南下,必要准备些随身物品。傅红衣说王府中李颖宇的物品一切如常,那么应该还会带煦云返回城中弄些银两之类的。只是偌大一个京城,又不知道两人何时起程,却该从何找起?总不能日日在城门口等候拦截……原本听说李颖宇是宝亲王介绍而来,现在想来,就算那糊涂亲王自己对于李颖宇的身家底细恐怕也是一问三不知……以前听永延抱怨时已知李颖宇自来七王府便不曾外出,也无访客,那时永延便说这位古怪先生在京城虽小有名气不过肯定没什么亲朋好友知交,自己当时仅是一笑,现在想来却真有这个可能,再加上带着煦云也不方便露宿野外,那么大约会先找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吧。
看来眼下也只能一家家查去了。易宁想着,眼前却又闪过永延的温存笑容,忽觉胸口有些窒闷。

一面烦请昔日同僚在巡视时多加留心,一面自己去各家客栈细细打听。直忙了两日却毫无结果,易宁提剑走在街上,很有些沮丧。要搜的地方委实太多,李颖宇却决不会给他留这么多时间。城门处亦请了人帮忙盯住,但也绝非万无一失,唯一稍感安慰的是自己在客栈打听时曾见有王府侍卫打探,看来永延确实认真在找煦云……这样想的时候心中就是一阵刺痛,恍惚间竟似听到他在唤着自己,一声声易宁格外清晰……忽然冷冰冰一声王兄在身后响起,他猝不及防猛地一颤,转头看去却是谢灵武,只见他银座簪玉玳瑁蝉冠束发,朱红官服银镶宝相花带,极是威武倨傲。
“王兄。”谢灵武见他终于回神止步,微一施礼道:“不知王兄可否有空,借一步说话?”

就近找了间小酒馆,两人坐定胡乱点了些酒菜,谢灵武这才缓缓道:“王兄可知我与永延份属同门?”
易宁连眼也未抬,只淡淡道:“多少猜到了。果如谢大人所说,天下武学同出一家。”语气平和,却掩不住讥诮。谢灵武怔了怔,一叹道:“原来王兄在责怪谢某帮永延隐瞒。”
“岂敢。”易宁冷冰冰道,“在下只怨自己无识人之能。”
谢灵武沉默一阵,只是直直盯着他,半晌才道:“之前我曾问王兄,若我就是那夜行人,王兄当如何。之所以如此问,只因那时看到王兄眼中杀机深重。永延虽心性阴狠毒辣,但毕竟与我有同门之谊,谢某如何肯轻轻一句话害了他性命……可现在看时王兄先前的暴戾全数不见,只余悲恸绝望之色……莫非永延对王兄而言,比别人分外不同?”
易宁冷哼一声:“谢大人找在下难道只为谈这些儿女情长?若当真如此,请恕易宁有要紧事,先行告退。”说着竟就起身欲走。谢灵武却也不忙,伸手端起酒杯闲闲道:“王兄何必这般性急。我来不过想知会王兄一声,若你真恨永延入骨,现在就可一雪前耻了。”
“什么?”易宁一怔止步,“此话怎讲?”
谢灵武扬眉一笑:“永延昨晚奉诏入宫觐见,却被皇上当场生擒软禁起来,据说是有人密折弹劾他通敌叛国。皇上本就对他击惮三分,奈何他向来韬光养晦竟没落下半点把柄。如今既有真凭实据在手,如何能轻轻放过?今儿个一早已送刑部大牢关押,一干旧识也或抓或贬,并明示众臣工,有敢逆上讲情者一律视为同党。连我也有干系,暂时调离原职。等不几日抄了七王府,要什么证据还不是手到擒来,杀剐任凭圣上一念。” 一席话间,谢灵武一直眼不错睛盯着易宁,却并未见他如何变色,始终冷冽漠然。但余光处竟发觉他右手紧握剑柄微微轻颤,五指因过分用力而失了血色。一时也弄不清他究竟怎样想法,疑惑丛生。
易宁何曾料到一晚上就生出这许多风波诡诈,初听之下竟脑中骤然空白,半晌没品过滋味来,直听到杀剐任凭圣上一念时方发觉自己竟一直屏住呼吸,胸口已是隐隐作痛。但他不愿失态人前,竭力镇定下来,强迫自己将谢灵武的话从头到尾细想一遍,才淡淡道:“王爷生死岂由我一介草民评说?谢大人怕是寻错人了吧?何况王爷武功卓绝,区区天牢又哪困得住?”
谢灵武摇首笑道:“自然与王兄无干。只不过我今日去牢中探永延,问他可有什么事需我相助,他只说此生相思无望,落到这般下场也是报应,多年来处处退让也着实累了,不如一死来得干净,只是尚有一事放不下,烦我带样东西与你……” 易宁听得那一句相思无望,只觉心里绞拧也似痛入骨髓,停了一阵才嘶声道:“什么东西?”
“他昨夜进宫前已据侍卫探报列出了几处可疑地点,其中最为蹊跷的是城西一家小饭馆。只因顾虑带走那小倌儿的人武功了得,侍卫不是他敌手,轻举妄动反易打草惊蛇,所以托我将这些消息笔录下来送与王兄,并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谢灵武说着推过一张叠得极齐整的薄笺。易宁打开看了一遍已默记于心,道了声谢便头也不回向外走去。谢灵武一怔,起身问道:“王兄不用在下与你一同前往么?”
易宁站住,心中一时起伏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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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章好长...还没写完....怕大家着急看所以把已经写出来的先发上来.......大家表骂偶们食言....汗汗...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1-14 at 19:38 ]
 楼主| 发表于 2004-11-14 19:38| 字数 6,5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
城西云来酒家,一楼是饭馆二楼有廖廖几间清静客房,还算干净。
辰字房中,有少女手托雪腮倚坐窗前,怔怔地望着外面横曳斜逸的枯枝。以年纪来说她的身形虽纤细却甚为高挑,冬日阳光悄没声息地洒进来,越发显得她一张不施脂粉的脸庞秀丽绝俗。忽然房门轧轧而开,一个修眉凤目的男子端着托盘走进,见床上被褥叠得整齐微微一愣,转目间正与转过头的少女眼神相遇,这才放下心来淡淡道:“煦云,来吃饭吧。”
煦云温顺地点点头,却掩不住眼中失望之色,乖巧地在桌边坐下。李颖宇摆放好饭菜将筷子递到他手里,他踌躇一阵,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将筷子摞在了桌上。李颖宇见状温声道:“饭菜不合胃口么?”煦云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宁哥还有王爷现在怎样……”李颖宇听了微微皱眉--这几日煦云每每问起,他都推说因王爷开罪于圣上因此得祸,自己是受王爷之托带煦云乔装离开,王易宁则保护王爷先行南下,到时在江南汇合。虽然编得漏洞百出,但煦云本就不谙世事天真可欺,又无从打听真相,倒也不打紧。谁知煦云竟对那武夫及王爷心心念念未曾有半刻轻忘……这两日外面虽不见风声吃紧,但想来皇上也该有所行动了,只要再静候几日,七王叛国之事便会诏告天下,自己就可趁乱带煦云远走高飞,过个几年煦云大约就能认命了……而那个让自己日日提心吊胆的人也应该会罢手了……
他一面想着也不忘安慰煦云道:“你宁哥在王爷身边必不会有事,现在要紧的是养好身体,不然回头见了他们我岂不是要挨骂?”想了想又道:“现在虽然逃亡在外,功课却不能荒废。你先吃些东西,我去弄些纸笔,趁这几日闲来无事,你好生练练字。”煦云一向极听他话,终于稍稍放心,也就随他安排去,想着若字练得好些,王爷说不定还会大大夸奖一番。

李颖宇出去没一阵,又有敲门声响起。煦云还当是伙计来收拾碗筷,便起身开门。门一开,里外两人都吓了一跳。煦云呆了半晌才讷讷道:“怎地是你?”
来人见煦云无恙本该大大松口气,但瞧着他一身红妆如何能不发怔?好在他什么稀奇古怪事没见过,只一瞬便回过神来,进门来第一句便道:“李颖宇如何将你作这般打扮?”煦云自知身为男子却如此装束本就羞怯得紧,听他口气严厉,脸上立时泛红,正欲解释时忽听门外传来李颖宇的声音:“煦云开门。”
“好……”煦云正要说下去,男子却先一步掩住他口,拉着他躲至门后才轻轻一带门。李颖宇拿着纸笔毫无防备,左脚刚迈进来,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颈上一凉,已多出一把明晃晃长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却仍镇定自若地道:“王易宁,在门后偷袭算得君子么?”
“趁乱私劫也非饱读圣贤书之人应为吧?”门后之人语带调侃,揽着一脸惊慌失措的煦云缓缓现身。李颖宇一怔,这才发觉来人并非王易宁,颇有些奇怪。
谢灵武看出他心中诧异,微微一笑。随手放开煦云,顺势点了李颖宇几处大穴。煦云不明所以,见师父被制自然慌了手脚。他本以为谢灵武与宁哥认识,此来是替宁哥带口信,谁知他竟出手对付师父,必然不是好人,没准还是皇帝派来的。急怒攻心竟一口咬在谢灵武手上,谢灵武并未防他居然被他咬个正着,吃痛之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心中恼火这孩子怎地是非不分,一低头却看到他惊慌失措却瞪着大眼一脸倔强不服之色,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怜惜,叹了口气缓缓道:“是你宁哥让我来找你的,这是他贴身玉珮你总认得吧?”说着将玉丢去给他。煦云翻来覆去瞧了半天确实不假,又看向李颖宇时只见他一脸听天由命神情,心中大惑。
谢灵武也不急于跟煦云解释,只是向李颖宇道:“是你向皇上密告永延叛国?”李颖宇却倔强得很,淡淡道:“我不知道什么密告。”谢灵武一声冷哼:“你若当真不知,为何恰恰选在永延被抓前夜带煦云逃走?”李颖宇蹙眉,心知瞒他不过,又瞧了眼煦云,这才缓缓道:“事多不便,我们出去说话可好?”谢灵武略寻思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两人将煦云留在房中,下楼找了张桌子坐下。李颖宇才告诉谢灵武自己虽早就知道皇上要抄七王府,自己却实实未曾告密。谢灵武很是疑惑,问他从何得知此等机密大事。李颖宇斯斯艾艾半晌也未支吾出个子丑寅卯,只说宫中有旧识,在皇上身边当值时听说此事,急急通知自己避祸。谢灵武只是静静听着,忽然一笑道:“如此看来,李先生倒是一片好心,怕江煦云留在府中受牵连?”李颖宇也不作声。谢灵武又道:“其实李先生会如此好心,多半是因为瞧见他就想起自己年少之时,不愿他步自己后尘吧?”
此言一出,李颖宇顿时脸色大变,怒视他一字字道:“谢大人此话怎讲?”谢灵武不紧不慢地起身,随手掸了掸身上浮尘道:“没什么讲头。只是忽然想起年前皇上密令我私下寻找的一人,跟李先生颇有些相似之处罢了。”复又一笑道:“李先生与宫里自然毫无瓜葛,在下也自然是认错,还请万勿见怪。至于江煦云,在下受人所托只好带走了。李先生被封穴道一个时辰后自解,何去何从与谢某一无干系,就此别过。”
一番话下来,李颖宇早怔怔出神,半晌才开口问道:“谢大人既是受人所托,那人如何自己不来?”
谢灵武忽然想起日前与易宁见面情形,缓缓答道:“王易宁么,自然是……”



四十六

夜半,天牢。
此处本就是防守最为严密之处,凡入此牢者均为谋逆大罪,预备着要抄家灭门的。如今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只缘玄字号中正关押一人,当今皇上胞弟,七王季永延。
一身狱卒打扮混入天牢的易宁正借巡视之机静静站在牢门外,透过门上那条连手也伸不过的缝隙向里瞧去。永延竟全无大祸临头的惊惧惶恐,只是默不作声地低头把玩着什么,细看时才知是块白玉扇坠——不是早被卫笱的蛮横妻子拿走了么?
易宁一时失神,不慎碰响铁门,叩的一声虽极轻微,却仍惊动了永延。
“谁?”永延头也不抬,只顾迅速将玉坠收好。易宁一怔,淡淡应道:“是我。”随即撬锁开门,闪身进去,也不理会永延满眼惊诧喜悦之色,只冷冷盯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冷冰冰地道:“跟我走。”
永延换上他带来的狱卒服饰,两人惫夜潜出天牢,一路往南行去。
直出了城到郊外时,两人才放缓速度。这次劫狱出乎意料地顺利,也无官兵追赶。只是一路上易宁再没说过半个字,永延跟在他身后微微蹙眉,暗自不安。见已走到一块空地,远望去四下无人,这才低唤了声易宁。
易宁居然就站住了,不回身,也不说话。
永延等了一阵,见他始终不言不动,索性上前伸手去揽。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低头看时竟是一柄利剑斜插于地,兀自摇晃颤动不已。他一怔抬头,正对上易宁冷冽杀意的眼——
“拔剑。”易宁的声音平平淡淡。
永延愣住,半晌才低低笑了一声,极尽苦涩:“非如此了结不可么?”易宁不答,只缓缓拔出腰间长剑。
两人对视。往日那点耳鬓厮磨暧昧温存全都成了灰烬,被风一吹便散得没了踪影,只余一份恸绝一份无望。
永延忽然笑了,些许讥诮些许自嘲,然后静静俯下身去拔出长剑,动作间全无防备,即使随便出手也可立取他性命。易宁心中不觉一痛。
只是自己话已出口——永不相见。
再见时,便只能生死相搏。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永延已持剑肃立,眼中温柔胜水的笑意却不曾淡去半分。
“请动手。”他说得平淡,却决绝一如易宁说出那句永不相见。
那一刻,彼此都伤,也彼此都痛彻心扉。

永延也不认真出手,只一味闪让,易宁却是招招狠辣毫不留情,剑影如山下竟无半分喘息之机。永延见他下一剑当胸刺来,忽然淡淡一笑,将剑随手抛开,阖上了眼。
那一瞬万籁俱寂,连风也凝住。
下一刻,永延只觉左臂被刺入的锐痛,随即颈侧一凉。
他诧异睁眼,正对上易宁明澈如水的一双眸,云淡风清。
易宁收剑,剑身白亮如秋练,不沾一丝血色,然后缓缓举起左手,指间一缕发丝,只一松,便随风散去。永延茫然呆望。易宁淡淡道:“我约了谢灵武在前面农庄汇合,还不快些着。”说罢转过身去,忽然又问道:“你臂上的伤可撑得住?”
“你说呢?”耳边温柔呢喃响起时,身体已被欣喜若狂的永延一把揽入怀中。酥痒难耐的暖意自脊背直攀上脖颈,又一点点向胸口蔓延而去……易宁微微侧了侧脸,叹一声,却也不想挣脱,只无可奈何地说了声;“快些走罢。”

早已租下的简陋农舍中,一灯如豆,却映出满室旖旎春光。
全然不知如何进得屋来,不知是谁燃起灯火。唇齿相依间渐渐炽热的欲望,沉重而急促的喘息。易宁只觉一切恍若梦中,依稀想起高台上仰望去的满天星光,转眼间永延的容颜已满满占据了视线直要溢出一般。
唇被霸道地掠夺,衣衫也已悉数褪去。永延的手覆上自己腰际,掌心热得发烫,一点一点摩挲上去,于是停留在胸口挑逗揉弄,身体不自觉地弹动却引来更为激烈的一吻——心在瞬间被卷入火热的欲望疯狂的渴求。
下体的火热紧密相贴,彼此的欲望早就袒露在对方眼前。永延忽地坐起身看着易宁,淡淡一笑。易宁不自觉间仰起头,越发显出细长匀称的曲线,永延又俯下身去轻咬住脖颈,自下颔开始舔舐,一分一寸。一直来到胸前流连。舌尖轻点着突出,享受地感觉到易宁的颤动,一手揽住腰,另一手已悄无声息地潜了下去。
身后被永延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探入,易宁屏住呼吸,忽然想起了前次撕裂般的疼痛,身体微微绷紧。于是永延的唇又回到耳畔,轻轻咬噬着耳垂呢喃问道:“很痛么?”不等回答却又轻轻苦笑道:“我实在是忍不得了……”
算了吧。易宁心中想着,拉下永延的头回以一吻,认命地闭上了眼。如身处旋涡一般被欲火烧得天旋地转,直到异物侵入的痛楚才略平伏下来。知道该放松仍是难耐地绷紧了身子,永延心疼地抚着他蹙起的眉,手指却依然推进,抽动间感觉到柔软内壁每一次细微的痉挛,炽热而柔软地裹上来阻止着外物的侵入。易宁脸色微微发白,永延轻吻着他的眼睛,睫毛因濡湿而越发显得修长,投下半月形的黯青。热流自小腹升起烫得发痛,永延终于按捺不住地抽出手指将自己深深埋入易宁体内。那一刻的撞击激烈到让两人都无法忍受,易宁仿佛要窒息般艰难地喘息,却紧紧搂住永延的颈,将所有的一切,无论过去还是将来,都一同交付出去。那一刹,心与身体随这个拥住自己的男人一并沉沦……

谢灵武来时,易宁早已沉沉睡去。永延小心翼翼地为他掖好被角,披了衣裳对一脸惊异的谢灵武道:“咱们出去说话。”
天边渐露一抹苍白,远处隐隐有雄鸡啼晓。谢灵武简单说了如何安顿好煦云才急急赶来,然后问道:“所谓密告,其实是你让二师叔做的吧?”永延一笑道:“师兄果不愧为六扇门第一高手,什么事也瞒你不过,永延当真是五体投地。”
谢灵武冷哼道:“你少皮里阳秋。能熟知你的一举一动并在皇上面前告密的,舍二师叔其谁?何况二师叔为人冷傲刚直,万不会出卖同门,自然是你指使了。”永延只是笑,并不否认。谢灵武又道:“与其说是告密,倒不如说是交易。皇上这回虽是狠下煞手百无禁忌,但真正被牵连进去的所谓七王党羽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贪官墨吏。依我看什么七王叛国,不过是你预备隐退的法子,闹得再沸反盈天最后你也不会有甚要紧,皇上自然早安排了为你顶罪之人……只可怜李颖宇成了你与皇上交易的筹码。”永延仍是笑:“师兄说得好,还请继续。”谢灵武摇首道:“我只是看不透你与王易宁。虽知你自小厌倦这个天潢贵胄身份,挂冠而去是迟早的事,却何必弄得如此兴师动众?难道真的只为一个王易宁?”
永延沉默一阵,终于敛容正色道:“我自第一眼见他,就认定此生只合与他长相厮守。陷他入狱是为通过煦云与他熟络起来,也是要他恨我……一切不过我是在赌,赌他可能与我一样放弃一切只为和对方双宿双栖。”略停一停又道:“其实我知皇上虽说与我交易,却也真动了杀机,若易宁今日不来,明日我大概已对着三尺白绢一杯毒鸠了。”
谢灵武听着只觉寒入骨髓,半晌方问道:“若易宁恨绝了你再不相见,你又当如何?”
永延笑得狡黠,反问道:“师兄,我与你赌过六次,可曾有输?”
谢灵武一怔,恨恨道:“不曾。”
“这不就结了。”永延大笑,转身回房,谢灵武却又叫住他:“不怕有朝一日被王易宁知道真相么?”
永延止步回首,却是一脸温存笑容:“师兄这般聪明,如何不知难得糊涂四字?”
谢灵武愣住。

永延进屋躺回床上,凝视身旁易宁睡着的恬静模样,忍不住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而后握住易宁一手送到唇边亲了亲,呢喃道:“易宁,我们找个神仙地方隐居,可好?”
听不见回答,惟见易宁眉间眼梢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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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君心似我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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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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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后记,小慈的
本来是没打算写的,被小排威逼之下只好……
其实想想,小宁和小延认识不是很久啊,而君心写了也不是很久,虽然已经超我意想的多了。
没有惊天动地生离死别爱得血淋淋的,写君心是为了写个可爱的小白故事,两个人遇见了,一个喜欢上另一个,另一个自然也要喜欢上这一个,互相喜欢了,故事就讲完了。
王子和王子如果不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哪还有人愿意做梦?
写故事,一种是让人觉得痛的,一种是让人感觉甜蜜的
痛的故事已经那么多那么深刻,人性的黑暗面啊可怕之处啊已经挖掘得快到地核了吧?为什么不让大家笑一笑,开心一下呢?
所以再多波折再多记恨,到最后被人说是地雷也好什么也好,小延和小宁都会窝在一起做着……爱做的事,嘻嘻
小慈是很笨的人,所以平时都是小排在说话,大家都喜欢听她罗嗦,我也喜欢。(笑眯眯地看小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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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后记,小排的
现在想来,果然如小慈所说,一直都是小排在讲话呢……
其实小慈是个很温柔的人,在故事的一开始,也许只是小排在一厢情愿地为自己的故事感动,而小慈总是在旁静静地听,听完了以后笑着说,我们把它写出来吧。
于是就有了小慈与小排的初次合作。
扳起指头数数,想来也有两个多月了。两个月的时间里有人与你一同分享同一个故事,一起讨论着同一个人物,一起设计着同一个情节,其实是一个很开心也很有趣的过程。而最幸福的,其实莫过于看着自己粗糙晦涩的文字,在小慈的精心编排下,变得流畅而华丽起来。记得有人说君心是朴实无华安安静静的,而小排认为,有了小慈的君心,其实也是喧哗而热闹的——热闹在自己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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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结尾。
或者会有人觉得结尾太仓促,但在小慈与小排看来,前面铺陈的,其实已经很多。最后小武与小延的对话,可以说是一个反转,同时也将前面所遗留的迷团都已一一揭开了。若是还有疑问的,比如小云、红衣、嘉佑、李颖宇的何去何从,这些都已不是君心的故事了。因为君心的故事就是小宁与小延的故事,由他们对望的第一眼开始,以他们的相互依许结束。其实未来的路也还漫长,但只要小宁身边有了小延,小延的身边有了小宁,相信再平淡的退隐生活,也会变得美好而幻妙吧……(不知为何……小排开始擦鼻血……||||)
另外,关于小宁为何会刺伤永延左臂后又割去他的一缕头发……这个,恩,应该算是以发代首。所以在小宁丢弃那缕断发的同时,那个曾经强行伤害过他的小延便不存在了。
恩……其实小排在临近结尾的时候,也曾想过小宁若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原谅小延的话,那么那一刺,便是所有的结束。从今以后也许真的再不会有任何纠葛——但这样的小宁,不是喜欢上小延的小宁,也不是小延会爱上的小宁。所以说,小宁的性格即使固执且死板,但在本性里,始终是带了一分洒脱与从容,否则他不会将自己的全部精神依托于夜空如此虚无飘渺的存在。(至于某人提议的以反攻来报复,某排坚决鄙视屏蔽中……)至于那一句“难得糊涂”,笑,小宁并不是笨蛋,接触到的东西也与小武所知的差不多,至于他会不会推测出与小武同样的结论……这个……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吧,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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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H。
虽然小排确实心心念念着要写一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让人流鼻血的H,且这个想法从文章的最开初就成了小排不断奋斗的唯一动力……
可是……恩……啊……那个……咳咳……
算了,不说了……流泪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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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番外。
恩,初步计划,会有两篇。一篇是小云的,一篇是小宁与小延后续生活的一个选段。当然风格也许会与现在完全不同,当然发生的事情也定是有些波折,当然番外出来的时间还有待推敲……

当然,某慈与某排也不过是随便说说……

恩……光速爬走,以免被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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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说一声谢谢。
谢谢大家耐着性子看完了这个故事,看完了小慈与小排的胡言乱语,以及所有可能荒唐可能狡辩的理由与不合实际的分析猜测。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谢谢回帖谢谢感想,也谢谢hehua与rank陪着小慈与小排闲聊打PP。
再次鞠躬,不甚感谢。


词牌名
2004-11-1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5 19:57| 字数 1,915 | 显示全部楼层
《只愿君心似我心》番外之《六月小记》



江南六月,又是一季梅雨。碧湖镇的人家墙隅篱下,已有栀子花悄然绽放,不经意间染得人一身馨香,如影随行。
镇外山路上两人行色匆匆,均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素衣淡衫,各背粗花土布包袱。正走着,身材高挑的少年渐渐放慢脚步,只顾贪看山间景致。忽然略矮些的少年在前面回过身兴奋地喊道:“师兄!到了!”声音里满满的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高挑少年微微一笑,紧走了几步。只见前面山路蜿蜒,一个急转后视野豁然开朗,坡下人烟喧闹,不由得笑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师兄果然选得好个所在。”矮个少年已急不可待地大叫:“什么大饮小饮,师兄你若口渴还不快些着,我都要饿死了。”
迟倦无可奈何地摇头,眼中却不见愠意,只是跟着前面的师弟岳敏行一起向山下市镇走去。

因担心要去的那家早用过午饭,两人决定在镇上随便寻家小馆子吃点充饥。岳敏行直吃得杯盘狼籍大腹便便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不情不愿地跟师兄背起包袱上路。他们在集市里随便拉住个人问声:“这镇上可有户姓王的人家?”谁知竟就一堆人围过来反问:“倪审王家兄弟介系?(注:小排老家方言,意为你找王家兄弟什么事)”岳敏行自小不曾出过远门,几时曾见这般场面,加之不通当地乡间土语,竟愣了半天回不过神来。迟倦轻拉下他的衣袖,笑着对众人解释说自己兄弟二人是王家的远房亲戚。众人一听更是热情洋溢,商量几句就派出一个杂货铺的小伙计领二人往镇子另一头走去。
镇子虽小,却也走了有半个时辰。三人出了市集又进山里,穿过一片潇潇竹林,沿小道上山。那伙计甚是好说话,又见迟岳二人与自己年纪相仿,一路走着竟完全不曾停过口。他说话虽难懂但已着意放慢速度,加上迟倦从旁解说,岳敏行倒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据说那王家兄弟是两年前的冬天来的,初到时也不见有什么异样,只在镇上租间小屋,也不出来做事,整日价东游西逛与人闲聊。直到第二年开春时,兄弟二人不知使什么神通居然除掉了附近嚣张多时的山贼,这下子当真是一夜成名,人人当他们活菩萨一样看待,两人却毫不在意,仍是四处游山玩水。众人为表感谢,索性将镇边为山贼盘踞许久的山头送了给他们,于是王家兄弟自行找人建了座宅院。那宅子外面看青瓦灰墙不见怎样特别,进去过的人却言之凿凿讲里面是别有洞天漂亮得紧,就连仆役也都衣着气度不俗。镇上人这才知道这两人竟大有来头,纷纷猜想是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微服出巡,一个个想攀高枝挤破了头把姑娘的画像往里送,谁知过了半月没听说选中哪家女孩,倒是听说两位王夫人要从城里来山庄小住。
那天镇前上山去的路边集了无数人头攒动,只等着一睹王夫人是何等样风采。当那两顶四人大轿停下来,即有随轿巧笑小鬟上前掀起轿帘,当两位夫人探身出来时,举镇皆惊。“真真是天仙下凡啊!”伙计说起那时还一脸沉醉:“大夫人一袭红衣胜火,赛过二月满山杜鹃,二夫人蓝衣似水,好比出水芙蓉……可惜两位夫人只在庄里住了三天就匆匆回城,镇上哪个男人不是失魂落魄整整一个月?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提亲了,王家兄弟每年夏天都会来山庄避暑。”说到这里,岳敏行忽然偷笑一声,向迟倦扮了个鬼脸凑过去低声道:“难怪师父前年忽然外出,说是要还什么赌约,还差点跟小师叔翻脸,原来是来这儿赛杜鹃来着……”迟倦脸色一沉,举手在他额上就是一个爆栗,训斥道:“胡说什么?”岳敏行吐吐舌头,闪到一旁拉着伙计赖道:“你继续说啊,我要听。”
伙计憨憨一笑:“可说的不是没有,只是已经到山庄了。”说着往前一指,两人抬眼望去,只见前面林中果然掩映着一座青瓦灰墙的宅子,正门上一处匾额,上书四字正是“永宁山庄”。迟倦和岳敏行相视一笑,塞给伙计几个铜板打发他回去,这才上前叫门。
来应门的是魏叔,在师门打杂多年了,见到他们两人全不意外,只将两人迎进大厅歇息,又问可曾吃过中饭,若不曾,大公子早吩咐厨房备下山八珍席。岳敏行听得一翻白眼,不住哀叹,直道早知如此何必方才在镇上连吃三大碗山鸡面。迟倦顺手一拍他后脑,见他收敛坐正,这才问魏叔永延师兄与宁哥去了何处。
“大公子和二公子?”魏叔笑眯眯地道:“他们等了许久不见两位小公子来到,用过中饭便去后山钓鱼了,没有两三个时辰且回不来呢。”
“钓鱼?”岳敏行听得眼睛发亮,一把抓住迟倦道:“师兄,我们也去吧?”还不等迟倦回答,魏叔已讪笑道:“这个……怕是不好吧?二公子倒也不介意,若是大公子发觉有人竟敢在他们独处时横加打扰,事后定不轻饶……两位小少爷还是先进内堂歇息一阵,用些点心果子什么的……”
岳敏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忙转移话题向魏叔要山核桃吃。迟倦也不搭话,只瞧着魏叔脸上亲切笑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包袱,心想难怪师父让自己与师弟将这东西送来,看样子一切已当真是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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