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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银英衍生】遥之境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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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2 12:56| 字数 66,56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SD&银英衍生】遥之境像

写在《遥之境像》前的一些说明

很早以前就想写SD和银英的衍生,却始终没能设想出合适的剧情,直到现在,终于抱着试探的心情写《遥》。此文背景设置为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仿的是欧洲13~15世纪的情形。(当然,已经被雨林改得面目全非……)请大家见谅的是,为了适合整体感觉,SD中的人物名会辅以前、后缀。文中普遍出现的,也将是这些原创的名字。所以,请大家耐心地记一下每个SD人物对应的角色。(别砸……别砸……如果大家觉得烦,就把它当原创看好了……如果还是觉得烦,那么,呃,就纯当雨林在发神经吧……)
《遥之境像》的剧情,雨林很难说此文有固定的主角。每个人物都是特定的数章里的重心,同时也会随着剧情的发展退下舞台。也许,自始至终贯穿全文的,只有雨林最爱的杨^^,只是杨的戏分,其实也并不很多。
统合起来,真正重要的线索倒是雨林笔下的几个原创人物。以他们为定点,牵连着所有人物之间的广大维系。
此外,如果大家发现,人物的历史地位与经历过往与原著有着颠覆性的不同,千万别砍雨林,为了剧情,文中将有多处这样的设置。
最后,雨林小小声提醒:这也许会是一篇很枯燥的文。如果大家看不下去,雨林绝对不奇怪,如果大家能看下去……这个,雨林万分尊敬您的耐性……

谨以此文向《Slam Dunk》&《银河英雄传说》致以最真诚的敬意。





遥之境象 人物表


——线索人物——

【精神层面】
维吉尔·科赫普里·杨(22)
杨是《银英》中的两大主角之一,是所有雨林接触的漫画、小说中最爱的人。理由?只要接触过原著的人都能够明了。怎能不爱?不能不爱。有一句话是无数人的心声:如果说吉尔菲艾斯的死让人心伤,杨的死便是叫人心碎。
所以,对于本文结局可以肯定,杨一定不会再毁于厄运。


【剧情层面】
〖白林三角〗
★弗莱斯特·威尔卡因(18)
杨说,弗莱斯特是真正的强者。弗莱斯特的确也是雨林最欣赏的一种人。智慧,冷静,潇洒而且体贴。他能给予别人一切希望的,却不需要任何人的扶助。心灵的强大,才能具备不被任何因素击败的力量。他的存在,是人可以超越极限的证明。

★马克西米利安·耶塞林·杰斐路德(18)
典型的唯我主义者,高傲,并且残酷。不能入他眼的东西,没有存在的价值。但同样,没有坚实的信念支持,也完美不了这样的性格。对他自己的选择,他有承担一切后果的决心。雨林同样欣赏这样的人。^^(但雨林相信,很多人会憎恨他的……)

★普罗塔哥利·修比克托(18)
修比克托的确可以说是白林三角的一个缺陷。并非指他的才能,而是他的淡漠不及两位朋友那么纯粹。他的矛盾和挣扎,源自他经历的阴暗过往。他的坚持一直在风雨中摇摆,蚕食着他生命的火焰。但正是这样临界点上的魅力,成为人们为他倾倒的理由。



——剧情人物——

【莫加林顿】
[主角]
★梅彻利特·弗朗西斯(45)
梅彻利特这个人物,算得上是本文中最难解说的人了。他对杨及其母亲希尔维亚是否付出了唯一的真爱,也许是永远的谜题。很多人被他拯救,很多人也被他毁灭。但无疑,他是站在历史最顶峰的人。

奥斯卡·罗严塔尔(23)
《银英》的“帝国双壁”罗严塔尔,原著中就是被我们以复杂怜惜的心情关爱着的人,所以他的死,相信没有人会不为之落泪。只是很可惜,此文中雨林还是效仿了原著,他的身世、性情、经历,再现一段悲剧。(请节哀~-_-bbb)

奇格飞·吉尔菲艾斯(20)
《银英》中,不论你站在同盟或帝国一方,都会对最最善良的小吉抱以真挚的好感。原著中真正完美的角色,集常胜与不败为一身。这样完美的人是否只属于天堂?以至于田中大神要在全文不到五分之一的地方就让他离去?的确,他的纯净将落难于尘世,可是,雨林却并不认为他的气质会那么脆弱,再大的摧残,他也一定可以面对。很多时候我们不一定期待完美,但至少留住希望。

[其它人物]
★康纳兰迪·尤文斯林(19)
雨林心目中的女王,仅有善与美,不足以驾驭帝国,驾驭政治。她绝不能用简单纯洁形容,因为她走在权力的剑锋。

巴尔.冯.奥贝斯坦(25)
《银英》中令人从心尊敬的“干冰之剑”,这位马基雅维利的理论代表者,他所有的作为让人自觉不能以感情评估。《遥》中,莫加林顿的反击,他的辅佐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梅克林格·尤文斯林(39)
《银英》著名的“艺术家提督”梅克林格,雨林设定他为尤文斯林家族的主人,是因为这样的无争,才能坦然面对权与利的诱惑。

伊曼纽尔·牧·萨杜恩(36)
其实牧在SD中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王者,永远处于领导者的地位。五芒星的最坚固一角就是证明。

克涅利斯·鲁兹(29)
《银英》中谁是最忠诚的臣子?至少雨林觉得鲁兹带来的震撼是最深刻的。为了掩护主君逃离可以流血至死,那一幕我想大家应该都不可能忘记。(只是《遥》里边,他的主君换成罗严塔尔罢了,所以命运也就有所不同吧。^^)

弗列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26)
《银英》“黑色枪骑兵”的统领,冲动但并不鲁莽。他的勇气和正义感,是任何团体都需要的色彩。

贝尔玄克(24)
《银英》中,贝尔玄克就是罗严塔尔最忠实的追随者,在他的眼中,帝国皇帝莱茵哈特的威慑力也无法让他动摇。自始至终,贝尔玄克只有罗严塔尔一个主人。

梅尔卡兹(60)
梅尔卡兹是《银英》中不能不让人尊敬的一位提督,稳重的性情,在权衡处世中绝对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教廷】
[主角]
弗里德里希·藤真·黎塞留(22)
个人认为,藤真是那种外柔内刚的典范,亲和的外表下满藏的强势,他也许善良,却绝不简单。要战胜这样的人,千万不要落入表像的陷阱。

伯利克里·花形·英诺森(23)
花形在SD中就已经显现出他深沉但固执的执着,这样的执着极易走极端,他的精神寄托似乎一直是藤真,所以一旦失去,后果很可能就是毁灭。

★尤里西斯·尤文斯林(17)
尤里西斯是完全是原创的角色,虽然的身份设置很能让人联想到尤里安。^^尤里西斯算是本文重要角色中年纪最小的,他的确非常的爱杨,但他也并没有将杨作为唯一的心灵指引。他的成长,在于他能确实了解现实和理想的差距。

路德·泽北·米切尔(28)
泽北在SD中是任性而骄傲的孩子,他在《遥》中的性格也经历了一个过程,曾经年轻的他也曾毫无忌讳,潇洒恣意。只有亲身走入历史洪流,才感觉到世界的沉重。

[其它人物]
安努毕斯·三井·普鲁托(28)
三井是全文最幸运的角色,至少雨林这样认为。“游走在世界边缘”的人,他是真正的旁观者。

卡西奥多鲁斯·流川·阿利吉里(20)
流川是骄傲的,是自我的,是一意孤行的。所以,与三井同样的身份的他,最终选择了不同的方式。三井可以在坚持中潇洒,流川却是一旦选择,就再不回头。


【北方两国】
[主角]
莱茵哈特·罗严克拉姆(20)
《银英》中伟大的莱茵哈特陛下,在雨林心中,他永远是精神上依赖于吉尔菲艾斯和姐姐安妮罗洁的孩子。他的野心很真实,才华很真实,可他的情感却是虚幻缥缈的,他真正想要、需要的东西,未必是他一生的追逐。但可惜的是,往往他到最后才会明了自己的内心。

辛·仙道·透特(21)
无所不能的仙道,公认SD最强的角色,深不可测的天才。但雨林觉得他的性情并不像杨那般涵远得纯粹。他的性格中有激烈的一面,有黑暗的一面。他完美无缺的潇洒悠然,我们更多地感觉到是一种隔离的伪装,它源自技巧而非本性。他与杨其实只达到了部分的交集,终究还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当然,仙道仍然是雨林在SD中最喜欢的角色^^)

[其它人物]
渥弗根·米达麦亚(23)
米达麦亚,《银英》“帝国双壁”的另一半,大概是罗严塔尔“宿命”的朋友,完美互补的两人。他是继吉尔菲艾斯之后,完全不能挑剔出缺陷的一人。(^o^这样说来小莱和小罗身边竟然都有一位如此完美的人!)

奈特哈尔·缪拉(25)
其实,《银英》中后期,除去三位帝国元帅(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奥贝斯坦)之外,缪拉就是最了不起的将领了。他跟随莱茵哈特身边,出战无数,是皇帝最坚强的护卫。智慧与勇气并俱的他,没有成为元帅,完全只能说——小罗、小米、小奥实在太太太、太出色了……

法伦海特(24)
原著中,法伦海特就是经由叛离旧帝国转入莱茵哈特麾下的将领,只要夺得他效忠之心,他就可以为之赴汤蹈火,甚至献出生命。


【塔歌】
[主角]
华莱士·南·特尔(27)
《SD》中,雨林对南这位“王牌杀手”很是有好感,他不是很坚强,也容易走极端,但他的情感却很纯粹,在困境中能够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湘北全国大赛两场比赛,雨林唯有两次落泪的感触,一次为樱木的执着,另一次就是为他。^^

[其它人物]
阿马迪厄斯·神·卡尔特普(22)
神在《SD》中总是淡淡的,淡淡地出场,淡淡地评说,淡淡地掀起惊涛骇浪。他的篮球就像艺术,优雅而完美的旋律。所以,《遥》中,他起到的关键性作用也是在优美的旋律中诞生的。


【五城盟/斯域兰戈尔/达玛神王国】
[主角]
布鲁尼·洋平·波卡丘(27)
洋平作为樱木的朋友,几乎不能否认是SD中最精明的角色,这样的人,怎不是完美商人模范?^o^

华尔特·冯·先寇布(29)
先寇布大概是众多《银英》同人文中备受“关注”的人了,看看他死前唯一的遗言——“我的墓碑不需要墓志铭,只有美女的眼泪才能安抚我的灵魂。”这样令人倾心的不良中年啊~~所有熟悉原著的人不能否认,他的魅力几与罗严塔尔等同性质、等同分量。

[其它人物]
亚伦斯特·艾齐纳哈(26)
《银英》帝国众多“二线”将领中,艾齐纳哈是雨林最喜欢的角色,尽管他似乎是最后两集才正式出场-_-bbbb。虽然沉默寡言,但却不孤世,他能很自然地和所有提督融为一体,恰是因为他本性的温和与人。

亚列克斯·卡介伦(25)
卡介伦是原著中杨毫无疑问最好的朋友(雨林自动忽略杨和先寇布是“朋友”的可能……)。善谈擅交际,他的社会性质是杨这样将麻烦能避就避的人所远不能及的。


【无政府人士】
克利斯汀娜·彩(19)
彩子应该是SD中最受欢迎的女性角色吧?雨林一直觉得抛离男女主角一定要有情侣关系的理论,她就是SD正统女主角了。^^女孩不一定要非常强势,怎样是热情得恰到好处,雨林觉得彩子就是样本。

费南德·宫城·迪阿斯(24)
宫城与彩子当真是经典绝配,就像克利斯汀娜和费南德也是经典一样。宫城是很聪明的,樱木的身边如果要有人辅佐,宫城这样外表一致的随意张狂,实则谨慎细致的人是最适合的。

塞维·樱木·阿尔(21)
樱木的个性是雨林最喜欢的一类(雨林喜欢简单纯粹的人^^)对仙道多过于是欣赏,对杨是爱,对樱木就是最最简单的喜欢,这是一种珍惜。这个世界能够让人倾心珍惜的事物并不多见,所以纯洁的感情便更为珍贵。






注:
⒈加★号的为原创人物
⒉这份表暂且为上部完结时的设定,下部可能还有小部分人物加入。
⒊()中为全文开始时(圣历1434年)的人物年龄,主要是为了避免与原著错位后带来的疑惑。
⒋关于人物名的解说,原文中已经附上,但其实,此文中绝大多数的地名也是有典故的,主要出自世界各大洲的古文明遗址名称、星座与神话里的名称,但雨林没有那个精力一一写上了……(汗~~)











——米列兰大陆——

圣历996年,自乌斯马尔山脉南下的莫加林顿人,征服了奇奥普斯河以北,维查耶拉加拉山脉以东的平原,创建了奥利纳帝国崩解之后的又一个强大的统一王朝。
这只巨大的猎鹰正稍作休憩,觊觎下一个猎物时,米列兰大陆散布的不成体系的幸存王国,终于自奥利纳集权统治的旗帜倒下后不到两百年的“自由”之中,捕捉到了令人惊恐的潜在危险。联合是唯一的保存之道,只是当初借着“上帝赐予的自由”分裂的个体,经过长时间的彼此纷争对抗之后,谁也不愿意无保留地交出现有的一切,更不愿在昔日的敌人面前放下所谓的骄傲与自尊。联军的力量泛而不精,在莫加林顿的铁骑下连连溃退。

斯域兰戈尔的古诗人海尼森曾说:推动时代前进的转轴,总会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停顿,而人们却不能预想到,只要一片小小的叶子的重量就能使得它继续运转前行。
在几近绝望之际,海比特王国的一名默默无闻的神父,进言他的君主:
“上帝永远不会抛弃热爱他的子民,我们都是他的孩子,以上帝的名义,远游的兄弟们一定会再次聚于同一殿堂。”
也许在那样的危机下,迫切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名义。

圣历1011年,泰恩提联合王国诞生,海比特的纽格兰奇成为教廷所在,授封圣城。米列兰大陆三十多个王国在“天父之名”下集结。如果说奥利纳帝国末期的相似说辞多半是些心知肚明的借口,那么现今这片期盼救世主的遥遥土地上,立刻成为人们在充斥杀戮、死亡的世界中紧紧抓住的心理救赎。
毫无疑问,这次联盟奠下了之后三百年米列兰宗教统治、政教合一的思想基础。但仅有精神是不够的,只有将之实体化才能具有稳固的力量。海比特的那位年轻的丹德拉神父,以过人的魄力与手段,明暗兼修,在泰恩提联盟成立三年之后,登上米列兰大陆第一任教皇的宝座。
泰恩提与莫加林顿之间先后进行了三次大型的战役,最后以无以量计的流血宣告了不分胜负的结果。
半个世纪的冷战后,双方终于在教会的作用下握手言和。而此时,莫加林顿的野性之血也渐渐被教会的思想渗透、教化,与米列兰传统融合……


政界上层渐渐感觉到了他们跪拜的十字架上的野心,漫长的教权与王权之间的争斗在无声无息中拉开序幕。种种热情与冷漠,迎奉与对抗,征服与反叛,遏制与挣扎之后,第七任教皇时期,在莫加林顿皇室的支持下,教廷拥有了对米列兰政界的广泛发言权。然而莫加林顿却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后果:当帝国的绝对优势衰落时,发言权就转变成了支配权。教皇,成了真正意义上米列兰的统治者。
教会统治的极盛时期来临了……
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教廷强化了教区红衣主教、各级修道院、神父的体系,对米列兰的人们施加了政治与精神层面的双重控制。一切如同在黑暗的死水下进行,快速而悄然,在人们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和思考时,已经被迫接受了铺天盖地的教义构成的思想枷锁。
长达三百年,绝大部分人都在迷茫中前行……

撕裂这漫无边际的黑幕的,与其说是人为的力量,不如说是自然对长时间人类思维创造停滞不前的一记警钟。圣历1397年,自靠近亚琛海一个名为可那亚的港口城镇起,一场浩大的灾疫如死神般席卷了大半的米列兰,上千万的生命,葬送在人们无以应对的病魔脚下。
教会必须予以安抚,阻止人心的背离。但上帝似乎沉睡了,他不再听见任何的祷告。
无法达成人们内心的期盼,教会惧怕了,只能用极端的方式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行越远。再一次的痛苦和绝望中,两个闪亮的名字跃上了历史舞台。

达玛神学院——斯域兰戈尔的王室学院,它为几乎被病魔逼到绝境的人们带来了曙光。学者们日日夜夜生活在这瘟疫最前线的城市,面对死亡威胁,痛苦、无望的交会折磨,在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后,终于打破了绝境里的死亡之影!
梅彻利特·弗朗西斯,莫加林顿第十二任皇帝,他的英明统治,果断、勤勉,高瞻远瞩,拯救了被各种灾劫破坏得摇摇欲坠的莫加林顿,他在位的二十年,堪称得上是帝国从低谷到复兴的巨大转折。

圣历1434年,毕业于达玛神神学院的黎塞留入主教廷,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一任教皇,这位被众教徒一致视为圣子的圣仆,能否如梅彻利特一般挽救这败落的教会?

不论史实怎样评定,这一年,的确就是这个时代的开始……



上部

第一章

——达玛神——

两只巨大的白鹰盘旋于灰色的城堡上空,做着它们清晨的例行巡礼。它们的翅膀掠过厚重的云层,撕开透着金黄光晕的罅隙。初夏,碧蓝的冰蚀湖畔,有黑天鹅游弋于水面。空气中舒缓地波动着晨曦的信号,合着钟鸣的节拍,召唤走一群群漂亮的雪鸽。
达玛神学院,完整的称呼应该是斯域兰戈尔达玛神王室学院,这对盛名而历史悠久的它实在是过于繁缀,于是习惯上人们都称它达玛神。斯域兰戈尔王国在泰恩提数十个王国、公国里并不出众,但达玛神对于米列兰大陆来说,却绝不是个可以被忽略的名字。自圣历1072年三大战役结束后,迄今三百多年的时间里,达玛神揽括了米列兰几乎所有学术上的成就。如果没有达玛神这面不倒的旗帜,这漫长的年代里学问的建树就只能留下一片苍白。达玛神已然是“知识王国”斯域兰戈尔的精神象征,它的魅力,就在于它不尽创新的活力,敢于坚持真理的勇气。

一座尖顶的四面菱形高塔,连着四周淡蓝色云斑石建筑构成的院落,便是达玛神的哲学院所在。第七楼层左阁间,一个年轻男子正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势靠在窗边,抓着羽毛笔写划着一时的心血来潮。
「所谓鼎盛而衰,大概就是形容当今米列兰宗教体系最恰当的词语了。」
男子侧头看向窗外,他有一张介于清秀与英俊之间的脸,笑的时候颇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影子。不过只要你注意到他深黯如黑水晶般的眼睛,就一定会了解这个灵魂的成熟一定超越年龄。
漫不经心地把注意力收回,微微一笑,拂过额前一缕柔软的黑发,继续他的文稿。
「密不透风的黑匣子——教会体系似乎是牢不可破。但锁着匣子的锁却已经过于老旧了。它吞吃了太大的物体,总有一天一定会把本身撑破。」
「莫加林顿,自梅彻利特皇帝继位以来,数十年积蓄的实力成为凭持,教会对它的野心还能控制多久?只要不是自己蒙上眼睛,米列兰没有人会看不出莫加林顿反叛的意欲。」
「泰恩提联合王国,教会正统的势力范围,但数十年前疫疾的疯狂肆虐,已经从基底层面动摇了人们对教廷的信任。教会不曾认识到,相较于他们忙于奔波的王侯同盟的支持,真正应该求取的,是民众的尊敬。」
「北方查科海域两大布鲁逊人建立的王国——朗斐和斯尔基维亚,内在的民族特性决定了它们军事国度的性质,从他们宣誓效忠于教皇起,一切光华的外表都只为利用与反利用的本质作掩饰。他们无疑是教廷最大的一支军事力量,而教会给予的高贵名义,则使他们扩张势力有了冠冕堂皇的名正言顺。」
「南方诺撒迪海岸的众多商业港口,以五城盟为代表,金钱与财富至上的他们,对于内陆遥远的教廷,就只能说是阳奉阴违了吧。」
「敏感的教会贵族们,早已从中探察到了不安的因子,而至今他们所采取的方法只是一味的欺瞒压制,宣扬着黑色的神秘主义,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这样的行为,足以看出他们已蜕变得衰弱、害怕与不自信了。」
「原始的教义应该是高尚而圣洁的,讽刺的是,在基层仍引导着人们的信仰,支撑着教会过于庞大破败体系的,正是被教廷淡视漠视了的最初教义精髓。也许,曾经丹德拉教皇的理想就是要在米列兰建立起精神领域的统一世界吧,但可惜,最适合实现这个理想的时机已经在两百年前就被错过了。」
「沙漏中落下的微粒,有着远超它们本身的重量。一切都在变化,迄今,维查耶那加拉山脉间,大概可以听到即将到来动荡的呼啸了吧。」
「宗教必须改革……否则在时间车轮下,它必将成为首当其冲的倾轧对象……」
……

“早啊,杨,你今天的勤勉值得嘉奖。”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亚列克斯·卡介伦带着一脸不恭的笑容斜靠在门侧,对上正向他看来的黑眸。以“闲散”闻名达玛神的杨,目光随不请自来的客人移动到桌边,作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耸肩动作。
卡介伦对着窗外蓝天中飞远的白鹰吹了声口哨,旋即转向杨:“但愿你明天能保持这个好现象。水晶阁成员选举,你可千万别迟到。”
“哦?”杨一脸茫然,“是明天吗?”
卡介伦的眼前好像出现了几十只蜜蜂在打架。真让人难以接受——眼前这个仿佛对什么事都缺乏热情的人,竟是四年一届被提名有资格入载水晶阁的首席优秀学院成员。
“你真让我惊讶,”卡介伦双手撑上杨面前的松木桌沿,“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可以让我们敬爱的皇子殿下记在心中的呢?”
维吉尔·科赫普里·杨,这个看来绝对与贵族气质沾不上边的男子,却真正确切是莫加林顿帝国的第二皇子。杨的母亲——希尔维亚·杨是达玛神历史上一段真实的童话。即使与水晶阁的众多优秀并列,她的魅力依然非凡脱俗。对于精灵般崇尚自由的希尔维亚,如何爱上莫加林顿的皇储梅彻利特,实在有些让人匪夷所思。她就像是古莫加林顿神话中的女神,让天地赠与了无数恩典祝福。
所以,后来人们绝对有理由责怪梅彻利特没有保护好这珍贵的奇迹,有理由在第一次见到维吉尔·杨时怀疑他的血统,毕竟杨绝不是如他母亲般有着压倒性夺目气质的人。杨温和的外表下,他拥有的吸引力如果要拿什么来比喻,那应该是凯尔奈克庄园珍藏的葡萄酒,越深入就越醉人,直到终生无法忘却。
很有兴趣地看着杨无意反驳的无奈表情,就读于达玛神政教学院的卡介伦,不得不对这个不同学院的学弟抱以暗暗的惊奇。大概这世界上不肯定杨的重要性的,也就只有他本人了吧。在不久的将来,他将如何处理他的才能、地位与个性之间的关系呢?
“对了,杨,你该知道,弗莱斯特他们今年就要毕业了。”
卡介伦双手抱在胸前,杨淡淡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即使在挑剔的他眼中也称得上是绝佳的艺术表现。只可惜再没有如艾肯维迪那样的天才画家,可以将造物的神奇固定在瞬间了。
“真是令人遗憾啊,杨,‘白林三角’离开后,政教学院可就不那么有趣了啊……”


——人物名注解Ⅰ——
【梅彻利特·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一世:欧洲1520年前后那一个英主辈出的时代,弗朗西斯继位法兰西国王,与德国的查理五世、英王亨利八世达成了奇特的国家利益关系平衡。此外,那个时代著名的“近代哲学之父”、“实验哲学之父”培根也是以弗朗西斯为名。
【维吉尔·科赫普里·杨】
维吉尔:古代罗马诗人,《神曲》中引领和庇护但丁穿越地狱、炼狱的圣哲。
科赫普里:古代埃及神话中,司掌晨曦之神。
【弗里德里希·藤真·黎塞留】
弗里德里希:罗马皇帝弗里德里希二世是13世纪所能产生的一种怀疑和反抗宗教统治的典范。他的成就赢得了“世界惊奇”的称号。关于他一直流传的传说是:一个大君主长久地沉睡在一个深洞里,到他醒来的时候,定将使这个混乱的世界恢复平宁。
黎塞留:欧洲宗教改革时期盛名的教皇,当他仍是红衣主教的时候,就凭一己的能力游走于欧洲上层社会,为之后震荡的巨变作出过相当的功绩。



第二章

——达玛神——

弗莱斯特·威尔卡因站在清晨的花圃中整理着蓝色丁香,沾满露水的草叶味道混着浅香,随着橙黄色阳光四处漫散,恣意表现着夏季的明朗活泼。

“早上好,弗莱斯特,”光芒闪烁在杰斐路德金色的眼瞳里,完美的身材加上得体华丽的服饰,无论在怎样场合的聚会里,潇洒的贵公子如他,都必定是众相瞩目追逐的焦点。“我们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随杰斐路德来到的人却是一派朴素至极的穿著,那是下层市民才会使用的暗灰色调,只要稍稍触摸底料就能区别这来自家世地位的巨大落差。这样的两个人,与衣着简单但气质出众的弗莱斯特站在一起,却有一种惊人的和谐。
很久以后,人们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假设,如果在那个时候用任何方法使得白林三角从世间消失,那么历史会有多大的不同。但全能的先知并没有出现,上帝,在此刻是纵容、还是无视于这三个将来视地狱为最终目的地的人呢?
弗莱斯特·威尔卡因,马克西米利安·耶塞林·杰斐路德,普罗塔哥利·修比克托,这三位同级的达玛神毕业生,从年龄来说刚刚步入成年人行列,他们自就读达玛神的政教学院——白林学院起,就迅速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因为一致的出色才能,使他们获得了远近闻名的“白林三角”之称。有着金发金眸,如同天使般漂亮炫目的杰斐路德,一看之下就能让人萌生亲近之感。银灰色头发的修比克托,肤色有些近乎透明的苍白,他修长但稍显单薄的身形,配上清冷的气息,曾被杰斐路德说成是“理所当然的神职人选”。弗莱斯特站直身体,看着他的朋友们,微微一笑,不经意间,他那种天生的优雅不羁就不知曾倾倒多少女性。如果说维吉尔·杨身为皇族却没有贵族气质的话,那么弗莱斯特就是贵族的最佳诠释。所以,当人们知晓有这般风采如他竟是贫微的孤儿时,都难免会感叹世事的难以言喻。

来自不同国度的三人,因为各自的名字太过复杂,便习惯了互称对方的姓氏。只是,当杰斐路德和修比克托得知弗莱斯特的真正身世后,都不约而同地执意叫起他的名字来。
私生子,在这个时代的上层社会虽然早已习以为常,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使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莫加林顿皇帝——梅彻利特·弗朗西斯。微弱的记忆之光里,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告诉他他的名字取自父亲。然而,朦胧中母亲的脸庞,却从来没有看得确切过。

“弗莱斯特,你那位亲爱的哥哥,这次似乎没能入选水晶阁啊。”杰斐路德玩味地看着弗莱斯特,这个“哥哥”当然是指维吉尔·杨。五年来他一直都热心地策划弗莱斯特与杨进行一场感人肺腑的兄弟相认——当然,弗莱斯特决不会让这种事出现。
感觉到弗莱斯特一丝不着痕迹的疑惑,修比克托以他惯有的平淡声音补充道:“杨本来是内定的唯一人选,真没想到他连这样重要的评选仪式也缺席,如果不是知道他本性一贯如此闲散,也实在没有理由解释他为什么逃避即得的荣耀。”
弗莱斯特轻笑叹息:“没错,这就是他的品性。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都会成为下午茶时的话题了吧。”
修比克托与杰斐路德交换了一个眼神,自从知道弗莱斯特对杨这个不论名义上、或是实质上都不怎么称得上哥哥的人怀有的深刻感情后,着实惊异非常。他们如此熟悉这个朋友,不怀疑弗莱斯特本质上是决不输给他们的淡漠,甚至冠于同一名誉下的他们自己都不肯定是否已经得到了弗莱斯特的坦诚交心,所以这个意外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用“弗莱斯特的哥哥”这个称谓代替了概念中杨的名字。

杰斐路德轻轻遥了遥头,牵回了原来的话题。
“就当是一场游戏,弗莱斯特,至少表明一下你的态度如何?”
弗莱斯特被一片蓝色包围着,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罕见的丁香种类很适合他。
“那么,我的朋友,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呢?”
即将毕业于达玛神的他们,面临分离与命运岔口,杰斐路德提议,之后他们必须去完成一件对得起“白林三角”这个名称的事。就弗莱斯特对杰斐路德的了解,早有准备他会道出惊人之语,但当杰斐路德走到他面前,以极动听的声音说出答案时,还是不自抑地震撼了——
“我要……覆灭莫加林顿帝国。”

弗莱斯特的目光从杰斐路德转到天空,停留数秒,再看向修比克托:“那么,你呢?”
修比克托寒陋的衣着下,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凛的高傲,使人感觉他周围的温度总在冰点附近徘徊。
“弗莱斯特……你想不想看见教会在实权上控制整个米列兰大陆的一天?”

“真是……高挑战性的计划啊……”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即使微笑也是牵强。
“弗莱斯特,你不相信我们的能力?相反的是,我们可是很推崇你的能力啊。”杰斐路德的笑语中已带着明显的鼓动,“你没有理由会选择比我们更低级的计划,对吗?”
弗莱斯特摘下一支丁香,抚过花瓣,凝视指尖上那一点水蓝。
“杰斐路德,灭亡莫加林顿,你是想从朗斐或是斯尔基维亚两个国家入手吧。”在如今的米列兰,军力上能与莫加林顿对抗的,就只有这两个北方军事王国了。近年朗斐出现了一位年轻有为的执政官,应该就是杰斐路德的选择。“莫加林顿的国力正处在充盈时期,从基层崩溃它自然不可能,唯一的办法是用策略自上而下离析。”
杰斐路德赞赏地点头回应:“的确,任何强大的东西都不是没有弱点的,就像上帝不会造出一件超越他本身的完美之物。莫加林顿皇室看似辉煌,却布满了不可见的危险裂缝。作为皇储的第一皇子奥斯卡·罗严塔尔,能力上勿庸置疑,却有着一个悬在剑尖上的血统疑点;二皇子——你亲爱的哥哥,他的才华自然是神迹,但只要被隔离于权力中心之外,想必也构不成大的威胁;三皇子辛·仙道·透特,他身上倒是有些琢磨不透的地方,但这些因素在我看来只会对莫加林顿颇为不利;而尤里西斯·尤文斯林,原本有着最有力的背景身份,却自愿选择了神职,以他的个性,钳制他就变得非常容易了。
“至于那两个公爵大人,在争取时间上他们未必赢得过我……最大的不确定,是你,弗莱斯特,同样身为莫加林顿的皇子,你的行动,也许会有决定性的力量。”
“杰斐路德,这样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弗莱斯特的语气平淡中透着漠然,“我不是莫加林顿的皇子,从来都不是。”
杰斐路德挑起英秀的眉,对弗莱斯特无可挑剔的答案不置可否。

斟酌片刻,弗莱斯特转向修比克托,其实真正让他惊讶的,应该是这另一项必定会失败的选择——也许凭着修比克托的才能可以取得短暂的阶段性胜利,但历史必然的趋势,他聪明高傲的朋友不可能预见不到。是否可以认为,修比克托想要的,并不是最终的结果呢?
“要达成你的计划,除非教会的力量凌驾于众王国之上,但教会本身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强大的,修比克托,你的策略,是用各种方式削弱诸国实力吧?”
“不错,这是很显然的。”修比克托习惯性的用右手抱住左手的手肘,这个动作让他的身形更显单薄,还有一种不可意会的遥远。
“精神方面呢,放弃吗?”弗莱斯特深深地看着他的朋友。
修比克托冰蓝的瞳孔一瞬间隐约冻结:“弗莱斯特,你应该知道,空虚的灵魂有多么容易侵入和控制。”

弗莱斯特俯身将丁香埋入土中,轻柔地开口:“那么,我就选择让塔歌族独立吧。”
“那个三百年前,因为渎神之罪被全体贬逐为奴隶的民族?……弗莱斯特,你的胃口也太小了点吧?”杰斐路德的表情写满了不解和失望。
让完全失去名义与力量的塔歌独立,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当然,相对于另两人的策划,的确就有些黯淡了。
“我的朋友们,要知道,在你们留下的残羹冷炙中挑选,实在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啊。”
虽然弗莱斯特如此解释,但他的朋友们还是能感觉——他对此并不抱有很大的热情。

杰斐路德仿佛不经意地询问:“离开达玛神之前,一起去拜访一下你亲爱的哥哥如何?”
弗莱斯特的拒绝在意料之中,他对杨的感情似乎丝毫不影响他与莫加林顿皇室的疏远:“对我来说,没有这个必要。”
修比克托很清楚,身边杰斐路德的笑容中藏着更深一层的用意。弗莱斯特,但愿将来你不会后悔今天的拒绝。


圣历1434年5月20日,白林三角离开达玛神学院。普遍认为,这一天便标志了之后长久动荡的开端。



——人物名注解Ⅱ——
【马克西米利安·耶塞林·杰斐路德】
马克西米利安:对德国历史或罗马帝国历史熟悉的朋友一定会知道,他是最善于玩弄政治权术的一个皇帝。他的权力几乎全是靠着政治婚姻、政治交易得来。他的孙子即是有名的查理五世。而他自己,被德国历史学者称为“中世纪最后一个骑士”。
【普罗塔哥利·修比克托】
普罗塔哥利:古希腊哲人学派,即“诡辩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主张“人为万物之尺度”,倾向于否定宗教和怀疑现实。
【辛·仙道·透特】
辛:美索不达米亚早期神话中的月神。
透特:古埃及神话中的月神。
《遥之境像》中,仙道一直是站在夜影中的人物,同时也为了与杨的“太阳”对照,故设定了这样的名字。


第三章

——教廷 纽格兰奇——

圣城纽格兰奇,已经作为教廷存在了三百余年。雅致的城市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坐落在中央广场上恢弘的圣·丹德拉大教堂。这座以第一任教皇命名的建筑,还保留有奥利纳帝国时期的风格,苍色石墙和攀升的青绿藤蔓之间,已经可以看出时间刻划的痕迹,但丝毫不减它的威仪。它依旧是“上帝之手”的投影,教徒们心中无可取代的至高圣域。

宽大的房间,因为位于教堂深处而显得极为幽暗,雕花的天窗上投下的光线,仅仅只能照出大厅中央两个人影,在压抑静止的空气中仿佛两尊雕像。
“教皇猊下,莫加林顿的行为愈加放肆了,关于境内锡封权的议案一直拖延不作答复,更有甚者,索林亚郡的修道院土地权限一事,他们竟明确表示了不让步。”身着暗红主教衣袍的人,对着前方的某个存在毕恭毕敬道,而不时瞟向身边同职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恶意与怀疑。“此外,泰恩提的斯域兰戈尔给予达玛神太多的自由和特权了,现在,他们竟连这样的作品也敢公开发表。”
黑暗中的人伸出一只苍白得过分的手,接过来一卷书册,细碎的纸张摩挲声后,听觉中飘来一种混着虚无的音节。
“《物质本质论》?”伴着一声低沉的冷笑,两道锐利的目光直射向房间里不发一言的第三个人。“尤文斯林主教,你有什么见解?”
平静地接受了不可见的刀刃般的切割,尤里西斯·尤文斯林遵循着标准的规则行礼。以十七岁的年龄任主教之位,在教会这是史无前例的。尤里西斯看着教皇所在的方向,他还记得曾经这个人将象征主教圣职的仪仗交到他手上时,那么温暖柔和的气息。可为什么现在他面对的教皇,再也让他体会不到原来的感触呢?短短的三个月,是否在这至高之位上,起了什么样的变故?
尤里西斯当然知道这种想法是十分不敬的。但对于他来说,他现在会站在这里的理由,大概就是对天父最大的不敬吧。
“学术方面的成就,有相当程度上的可能性是失败的假设。只需要等待适当的时间,公正的真理自然会向世人展现什么才是正确的。”
“真是谨慎的言论。”暗处传来的声音完全没有感情色彩,“没错,我们会期待着的。尤文斯林主教,索林亚郡的争端,你能化解吗?”
“这是我的职责和荣幸。”

看着尤里西斯离开,一直坐着的人站起身,对红衣的从下说:“尤文斯林主教的行为不让人放心,注意监视他,以免他也误入歧途。”


尤里西斯穿梭于教堂交错的回廊之间,人们都尊敬地对他行礼。相对于高层神职者那些老人,年轻的尤里西斯纯粹干净的圣徒气质更能获得教徒们的倾心。贵为皇子的他甘愿放弃皇位继承权,远赴教廷的经历,则是更为普遍地流传着。
现任教皇弗里德里希·藤真·黎塞留,也是史上最年轻的教皇任职者,曾有幸见到过他面貌的人都会以赞叹的语气描述他,高贵神圣的气质,美丽的圣子,天国的救世主。只可惜,他自继位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点不知为纽格兰奇教廷带来多少叹息。

走出圣厅的一刻,尤里西斯回头望向正前方悬挂的巨大水晶十字架。
『尤里西斯,人如果没有信仰,就会迷失自己生命的意义。』
“我所选择的信仰,似乎并没有带给我让我安心的指向啊。维吉尔哥哥……”


修比克托打量着这间觐见室,光线如同教堂大部分建筑里一样昏暗,这让气氛显得有些诡异的沉重。
“‘白林三角’之一的普罗塔哥利·修比克托,你说你带来了重要的消息,那么,是什么呢?”
修比克托注视了暗幕中的人影片刻,以一种不符合他话语内容的平静语调开口。
“塔歌族宣告独立了,您可知晓?”
在米列兰大陆历史上,塔歌算得上是一个很有才能的民族。十一世纪泰恩提为对抗莫加林顿以宗教名义结盟时,塔歌族因为曾经对教会创始过程作出相当程度的阻碍,在联合势力的压制下,被剥夺了所有权利和尊严,成为了盟誓台上一份血淋淋的祭品。从此失去了家园的他们,或者被放逐流浪,或者成为其它王国贵族的奴隶,世世代代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数百年过去,人们在习以为常中已感觉不到过去的阴影,这个从来缺乏存在感的种族如晴空电闪般的独立宣言,怎能不使人震惊!
“塔歌?难道他们这么快就忘记祖上的罪,意欲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了吗?”
“猊下,我来到这里,正是希望为教会制裁所有罪恶敬献一份薄力。”修比克托上前一步,感觉眼前人突显出的警戒之意,嘴边浮上一个细小的弧度,“传闻黎塞留教皇拥有圣子般的美貌,如此湮没在黑暗中,岂不是辜负了造物主的恩惠?”
从冷漠高傲的修比克托口中问出这样的话,感觉不出任何一分猥亵的不敬,听在另一人耳中不啻于隐喻的审判。

长久的沉默。

“修比克托,你来这儿之前,就已经有所推断了吧。”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尽管他的气势同样有着只属于高层教会贵族的压迫力,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身着教皇衣袍的人,绝对不是黎塞留。
修比克托很自然地行礼,这个动作已说明了某种立场:“幸会,伯利克里·花形·英诺森——华伊纳红衣大主教。”

英诺森看着对方的眼睛,从中探询着他的诚意。
“你什么也不问,就决意效忠于我?”
“您说笑了,”修比克托的态度恰到好处地碰触尊敬的底线,“我当然效忠于教会,效忠天父。不过——”
英诺森了然而冰冷地接过他的话:“黎塞留教皇勾结异端,反叛经义,我有责任替主惩治他。”
“是吗?您做的很对,上帝只需要纯洁忠诚的圣仆。英诺森大主教,您为何不公开审判他?“
英诺森身形一震:“什么?”
“对于抛弃经义的背叛者,难道不是应该公开审判,处以火刑吗?”
英诺森的嘴唇仿佛被渐渐抽去了血色,他的声音如同濒临干涸的溪涧:“修比克托,这已经不是你应该过问的范畴。黎塞留教皇是上帝挑选的使徒,我……给他忏悔反省的机会。”


虔诚的教徒们不曾想象过,在神圣的丹德拉大教堂内部,也会有与主的光明完全背道而驰的存在。这样一间潮湿昏暗的地下室,寂寥的火烛点燃的残光完全驱赶不走阴冷的空气。偶尔的声响都会在黑暗中造成让人心惊的效果。
英诺森从长长的石阶上走下,借着手中烛台的光亮,看清了躺在粗糙石床一角的人。不知是谁说过,真正的宝石即使粉碎也是宝石。长时间的囚禁,让黎塞留显得苍白而虚弱,但他看向英诺森的眼神,仍闪烁着高贵的坚持。即使他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色教衣,被无力的缚于此地,他依旧是圣地最美的使徒,理所当然应该被所有人膜拜的象征。
“伯利……”
这个音节如火般烧灼着英诺森的理智:“不许叫这个名字!现在的你,没有资格叫我的教名。”
过去的影像刹那间重现,可曾经的信任早已不再。单纯美丽的昨天,是怎样演变为今天的局面?
英诺森无言地看着对他来说太过熟悉的面容,声音不自禁地变得柔和:“为什么要与那些罪恶的人携手?为什么赞同他们的谬论?为什么接受他们的提议?是什么样的思想,竟会让你妄图去改变一直以来的神圣体制?”
黎塞留缓缓地移动了一下,艰难的动作让英诺森走上前想要扶起他,视线蓦然触及他破碎的衣摆下修长的双腿,那一条条被鞭子抽出的渗血伤痕,顿时呆住了。
没错,这些,也是在他的默许中授意的……
“我们一直相信现在的体制是‘上帝的指示’……但是,难道我们就没有对真知产生错误理解的可能吗?”
温和的解释里仍然是不可变更的坚决。
英诺森的瞳孔一瞬间近乎绝望地收紧,猛地伸出颤抖的手箍住黎塞留的肩膀。
“我给了你多少机会,一次又一次……你为何要执意与异端们一起堕落?!”
黎塞留睁着漂亮的绿色眼眸,圣谕说,这样的眼睛代表着最纯净善良的灵魂。英诺森感觉悲哀而且愤怒:“你不配有这样的眼睛,你不配拥有上帝赐予你的一切!”
被狠狠地摔倒角落的黎塞留剧烈地喘息,不无讽刺地回答:“我竟不知道,对于上帝,你有如此坚固的信任,如此完美的忠诚。”
英诺森带着铁青的面色离开了,丝微的灯光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消逝。回归的黑暗里,黎塞留露出了一个没有人能看见的苦涩笑容。
“神圣的名义……就能掩盖恐慌和无知吗?”



注:猊下:贝利亚对魔王路西华的称呼。「猊」是狮子的意思,用来比喻「佛」。「猊下」则意谓高僧的身旁、对高僧的敬称。

——人物名注解Ⅲ——
【伯利克里·花形·英诺森】
伯利克里:公元前5世纪,雅典首席将军,最高执政官。伯利克里时代被称为雅典的全盛时代,他的成就因野心与力量建立,也因为同样的因素失败。
英诺森三世:他任教皇时期是欧洲教权的顶峰,这位史上最年轻的教皇,很有能力却也很残忍,他在职时期对异端的迫害极为严重,曾号召过征讨法国南部异端的十字军,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后果。





第四章

——法伦尔赛——

莫加林顿的皇都法伦尔赛,卡萨格兰德湖畔的美丽城市。尽管莫加林顿自建国以来多有战乱,却从未有战火可以波及到象征王权的法伦尔赛皇宫。六月的皇都在为一件盛事忙碌着,广受爱戴的梅彻利特皇帝将迎来他的四十五岁寿诞。在经历了多位碌碌无为的统治者后,这位被世人称作“蓝天之翼”的帝王无疑是一位英名的主君。他挽救了渐现衰弱征兆的皇权军制,稳定了多年混乱的国税财政。这一切,使得莫加林顿人能自豪地宣言他们已经拥有了不输昔日的光荣。
对于皇宫中的人而言,陛下的寿诞还意味着另一件让人高兴的事,那就是自十二岁就远至达玛神学习的维吉尔皇子将要回来为父亲祝寿。至今希尔维亚仍是人们心中“凄美爱情童话”的典范。而维吉尔·科赫普里·杨的温和清雅、随和得都不像一个皇子的气质,更是醇醇地让人恒久回味着。

在所有的期盼中,最深最强烈的就莫过于至高位上的人了。十年前当杨在他面前要求去往达玛神时,他到底是抱有怎样的想法让这个孩子离开的呢?
维吉尔……你可曾思念这儿的一切,一如我对你的思念?

奥斯卡·罗严塔尔走进房间时看到的画面,就是他的父皇,带着难以形容的微笑,凝视窗外那一片蓝色的丁香。
代表尊贵与宽涵的蓝丁香,皇都里没有人不知道,那是希尔维亚最爱的一种花。一抹苦涩还是撕开厚厚的表层钻了出来,罗严塔尔的眼中闪过一丝对自己的嘲讽,这样的情感,什么时候才会完全麻木?
嫉恨是毒药……
疯狂的嫉妒终生缠绕着罗严塔尔的母亲,曾经她是最有希望登上后座的侯爵千金,却于梅彻利特登基前被一杯先皇御赐的毒酒葬送了她的美丽与年轻。罗严塔尔迄今唯一关于母亲的记忆,只有当她看到自己不同颜色的双瞳时,那惊恐愤恨的表情,以及她尖锐的诅咒:“你不该出生……你是个不该存在的孩子!”从那时起,他的身份就一直被许多人暗暗地怀疑着。父母的眼睛都是纯粹的蓝色,而他左边的眸子却是阳光一般的金色。尽管梅彻利特已经明确表示了对他血统的肯定,并已加封他为皇储,但在罗严塔尔心中,从不认为父皇对他的认可,是出自感情的因素。

梅彻利特注意到了他的皇储,微微对他点头:“奥斯卡?”然后又转向窗外的风景,“明天,维吉尔就该到法伦尔赛了吧?现在正是丁香开得最漂亮的季节……”
罗严塔尔一直有一种观念:在梅彻利特的概念里,他有四个“皇子”,但住在他内心中的“孩子”,却只有维吉尔。希尔维亚与维吉尔·杨,梅彻利特的全部感情,都已交给了这同样遥远的两个人。
或许这是他的偏见,但梅彻利特对二皇子维吉尔特别地宠爱,的确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维吉尔殿下,陛下在南书苑等您呢。”
骑马赶到南苑的杨,因为结束了十分不喜爱的运动而松了口气。他本能地逃避着所有让他觉得麻烦的东西,但被强行施与的事又都能做得很好。所以在达玛神时,卡介伦总是叹息着说:“杨,你能平安活到现在真是一个奇迹,我怀疑你连生存都没有热心呢!”
扑面而来的淡香环绕了杨,法伦尔赛仲夏的微风如同情人的吟语般轻柔。南苑书房是皇宫中的一片禁地,梅彻利特常常一个人呆在那间书房里,没有人能预测他停留的时间。

“维吉尔,我为你准备了凯尔奈克的葡萄酒,1360年份的极品哦。”
杨看着依旧英俊潇洒,气势非凡的父亲,真的难以想象自己是他的血脉。
“父皇……”

梅彻利特深深地注视了杨片刻,亲切而温柔地把他拥在了怀里。越过父亲的肩,杨看到了这间书房里最珍贵的一件物品、悬挂在墙上的巨幅画像。那是这个世纪已故的天才画家艾肯维迪最后一幅作品,杨的母亲希尔维亚的画像。希尔维亚去世时,杨还未满周岁,但从这幅画中,已经可以领略当年水晶阁的传说是何等风采,那有如女神般的高雅气质。

“维吉尔,希尔维亚曾经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可以快乐、幸福,现在她一定可以在天上对你微笑了。”
“父皇,我想,母亲对您也一定是同样的希望。”
“我?”梅彻利特的笑容在回忆中显露着不可捉摸,“维吉尔,我的孩子,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离开南苑,经过中庭时,杨看到了迎面走来的罗严塔尔,杨温和地叫了对方的名字。莫加林顿皇室以母姓命名,皇子之间普遍上也是互称对方的姓氏。
罗严塔尔的双色眼眸移向杨的方向,突然间,一种从来被隐藏得很好的情感浮了上来,引起一阵激荡。
“杨,或许你在达玛神太久,忘记了对兄长应有的礼仪?”
杨稍稍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拂了拂额前的短发,很认真地想想,尊敬地问候:“皇兄。”
罗严塔尔几乎是在话说出口时,就意识到自己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这已经不是某种程度上的自尊心在作祟了。罗严塔尔转身加大步伐离开,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那个人面前失态。

这一场不期的遭遇,完完全全地落于静驻在不远处庭阁的第三个人眼中。辛·仙道·透特,如果说这座皇宫里还有谁能体会罗严塔尔的那种复杂心境的话,那么第三皇子的他就是唯一人选了。从他五岁来到莫加林顿,梅彻利特承认他这个儿子的身份开始,就一次又一次地听到人们惊赞的评论:
“透特皇子很像维吉尔殿下呢。”
“的确,尤其是透特皇子闲逸时的气质,简直就是维吉尔殿下的再现啊!”
十数年过去,尽管他在法伦尔赛的时间远超过杨,但这样的评价从未出现实质性的改变。在所有人心中,维吉尔·杨是独一无二的奇迹。纵使透特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包含绝大多数虚假成分,但如此被当作另一个人的影像,他承受的感觉也实在是难以言喻。
不过,站在透特的立场,若抱有罗严塔尔的心情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了。他决不会去期待梅彻利特的感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梅彻利特对他灌注了如对杨那般的情感的话,只会使未来的悲剧演变得更激烈罢了。


“维吉尔哥哥……”
杨停下脚步,随着这一声呼唤转过身去。世界上恐怕只有一个人会对他使用这样的称谓——尤里西斯·尤文斯林,由梅彻利特已故的皇后所生,比杨小五岁的弟弟。他有着象征莫加林顿血统的柔软淡金色头发,天空般蔚蓝色的眼睛,配合上贵族特有的修长身形,优雅的气质,总令人想起宗教画卷《天国之廊》里的圣徒。所以,不奇怪为何年轻如他,能获得那么多人的信任尊敬,而尤里西斯本人,也确实有维持人心所系的能力。
“尤里西斯,好久不见,”杨很清楚这个弟弟对他的好感,虽然这一度让他极为疑惑,“索林亚郡的争端,你化解的很好呢。”
“双方都固执于自己的利益,我不过是出面将权益分摊,缓和他们激烈的情绪罢了,但真正的矛盾根源,也许永远没有办法解除。”
尤里西斯手中抱着毛色纯黑的亚琛猫,虽说这小东西好像是某个异教古老神话中的圣物,但那金色和黑色的搭配,的确很适合他的主人。

“维吉尔哥哥,”尤里西斯总是放心地在杨身边表现出单纯和迷茫,“我的选择,我的信仰,是正确的吗?”
杨关切地注视着尤里西斯,他的皇弟似乎从小就在这个问题上固执地追逐。
“信仰有很多种类,但都是人的精神寄托所凝结。对神,对物,对国家民族,或是对某个特别的人,都可以寄予强烈持久的信念。同一种信仰,在有的人眼中是正确的,在另一些人眼中又是错误的。所以,没有必要探求信仰本身的绝对真理性,真正重要的,是你对它的态度和坚持。
“尤里西斯,就像风雨中的帆船,有了塔灯才能到达彼岸,不会沉没在布满陷阱的深海中。记住你已经作出了选择,千万不要像我,毫无人生目的地得过且过啊……”

尤里西斯在心中深深感叹:你一定不知道,只是因为信任你的言语,我才走入教会的殿堂。
“维吉尔哥哥,也许你不会遇上足够让你信奉一生的理念,但……你却已经是我的信仰。”
杨惊讶极了——这不应该是你的选择。
“尤里西斯,上帝在听呢。”

杨柔和的微笑笼罩下来,如同冬煦般温暖。尤里西斯点点头,回应他的笑容。对于自己的决定,却没有意思去作改变。
维吉尔哥哥,这是我选择的路,我的坚持。如果这是对天父的背叛,我不在乎路的尽头是地狱之门。


塔歌独立的消息如同插着翅膀的剑袭击了米列兰大陆的每个角落,而教廷对之的谴责公文也迅速随之而至。惊奇愤怒的诸国王侯立刻作出了呼应,数百年毫无抵抗能力任由驱使的奴隶们竟敢反叛神圣的教谕法令。这不啻于对他们权威的漠视和挑战,也将意味着相当一部分财富流失的可能。

“维吉尔,你认为塔歌独立的前景如何?”
自杨回到法伦尔赛,梅彻利特与他在南书苑丁香园聊天的时间,就几乎占据了自己在国务工作外的全部闲暇。毕竟,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三百年,塔歌的忍耐应该也到达了极限,现在的爆发并不算早。塔歌对各国经济的影响已经到了比较深入的程度。相当数量的手工业作坊其实已是中间阶层的塔歌人在掌控着。虽然他们在政权的确立之前还有很长的征途要走,但独立还是可以被期待在五年之内的。”

梅彻利特坐在铺着白色貂皮的扶椅上,目光所及之处是空悬着的巨大金属徽章。一把锋利的宝剑从展翅雄鹰的翼下穿过,直指光芒万丈的太阳。那是三百年前莫加林顿战无不胜的铁骑从查科海南下时的军徽,之后就正式成为了莫加林顿的国旗图案,飘扬在维查耶那加拉山脉以东,卡拉尼什河流域的广大国土上空。
“维吉尔,”梅彻利特声音中极致的慈爱不会再出现于第二个人面前,“这个问题,我最后一次问你,我希望你告诉我最真实的想法……你,可愿意戴上紫水晶之冠?”
紫水晶之冠,莫加林顿的皇冠。
杨淡淡地笑着,一只手抚上胸前坠饰镶嵌的罕世珍宝,美丽纯净的蓝宝石——“科赫普里”,那是来自他的母亲希尔维亚的祝福。
“紫水晶之冠……我恐怕承受不起这样的重量啊……”

梅彻利特像是早有预料地展现一个微笑,然后语气渐渐低沉,郑重而且深邃。
“我明白了,维吉尔,你既然已经作出决定,那么,以后不论面对什么,都不要回返。
“你放弃了太阳,就不要再与月亮错过。”




第五章

——法伦尔赛——

梅克林格·尤文斯林面色沉重,缓缓地走在皇宫的回廊内。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关于皇储一事进言被他的君主驳回了。

“陛下,罗严塔尔殿下的身份对臣民的忠诚心真是一大威胁啊,立嗣可以有更好的人选……”
“尤文斯林公爵大人,你所指的‘更好的人选’是谁?维吉尔,辛,还是你的外甥尤里西斯?”
即使明明知晓梅彻利特仅仅是在开玩笑,梅克林格还是抑不住地在那不可捉摸的微笑中震颤。
“陛下,尤里西斯那孩子是不可能的,他的资质不足够,而且又已进入了教会体系。只是……罗严塔尔殿下……”
“尤文斯林公爵大人,我早就承认了奥斯卡的血统,也不希望这个问题再继续成为争论的对象。奥斯卡比维吉尔更有身为上位者的自觉和责任心,而辛……我倒是认为他比奥斯卡更让我起疑。”

“公爵大人。”
性情温和正直的梅克林格·尤文斯林人缘上佳,即使身居公爵的高位也能与人随和交谈。宫廷御医、梅尔卡兹子爵注意到了对方的神色:“什么事情让您如此忧心?”
“梅尔卡兹子爵,也许是我多事了吧,我始终认为陛下立罗严塔尔皇子为嗣多少有些不妥。”
年逾六十的梅尔卡兹了然道:“是因为血统的疑虑吗?”
“没错,不论是在哪个时代哪个国家,这都是一个极其让人忌惮的禁区啊……”
“公爵大人,若罗严塔尔殿下的身份没有疑点,难道不是众皇子中最适合的人选吗?陛下这是从超越感性的理性层面考虑,才作出的选择啊。”
梅克林格本身是个极其爱好艺术的贵族,感性对他来说也许的确是判断事情的首要因素吧。梅克林格这样评价自己,对梅尔卡兹点点头:“这件事,既然陛下的想法已经如此肯定,那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

看着梅克林格离去,莫加林顿的宫廷御医心情十分复杂。从某种意义上说,尤文斯林公爵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在法伦尔赛皇宫工作了数十年的他,是对罗严塔尔家的事件真正了解的少数人之一。罗严塔尔的母亲杰娜琳身为当时皇储梅彻利特的皇妃,却因犯下了通奸的罪过而被先皇赐死,而刚刚四岁的奥斯卡·罗严塔尔则被勒令调查身份。梅尔卡兹正是负责调查的御医团中的一员。他还记得,那个夜晚,闪电像是要把天幕撕裂开一般,梅彻利特独自一人冒着骤雨来到他们面前,表情之中除了坚决再也看不出别的东西。
“不论你们的结果如何,我承认这个孩子。”
在皇储的坚持下,他们一致对先皇,也对所有人瞒下了事情的真相:经血液鉴定,罗严塔尔皇子可以确定不是梅彻利特的血脉。至于梅彻利特为什么会那样决定,却从未有人知晓。虽然梅尔卡兹对尤文斯林公爵作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在他自己却很清楚,对于莫加林顿的“蓝天之翼”,恐怕没有人能探测到他灵魂深处的境像,那里,到底是理性多于感性,还是感性胜过理性。


七月,盛夏的气息混入了一个更让人焦躁不安的因子:莫加林顿公开宣布了支持塔歌独立的决议。不论这个消息是否被期待,都在米列兰所有王国里掀起一阵风暴:素来有意反叛教会的莫加林顿,终于有所行动了。


——卡霍基亚——

卡霍基亚,莫加林顿西海岸港口,因为离皇都地理位置接近而促成了它的繁荣。这一天是礼拜日,城中遵循传统习惯的人们盛装华服,无比虔诚地前往教堂做弥撒。靠近海湾的地方,气氛就开始不一样地热闹起来,码头船坞的运货照常络绎不绝,对于商人们来说,上帝的福音也总是要在真实的金子面前靠后站的。

“普鲁托先生,您是识货的,您看这水墨画的色泽,即使在东方也绝对堪称上品。”
安努毕斯·三井·普鲁托,在米列兰众港口六大行会中极有地位,从属于他的商船,遍布查科、亚琛、诺撒迪诸海域,商会势力甚至影响到了遥远的东方国境,自然是各方商盟争相获取的合作对象。被种种自我推销缠绕许久的普鲁托,终于不愿再保持他的风度涵养:“很抱歉,先生,在我的概念里,浪漫的艺术不一定与金钱等价。”

“森林猎人”是卡霍基亚港生意最好的一间酒馆,但来这儿的熟客都大多是出自一种感情上的习惯。普鲁托坐在东北角落的一张不起眼的桌子旁,像是在等着什么人。酒店里充斥着独特的气息旋律,热情、自我而奔放,一片吆喝声与器皿碰撞声交互,更有阵阵简单而轻快的音乐穿梭其间。

“嘿,听说了吗?我们的陛下承认塔歌独立了。”
酒馆,永远是各类消息的集中地。
“我说老兄,这事早就传开啦!我们莫加林顿的‘蓝天之翼’真是个敢做的人啊!“
“这么说来,朗斐好像也出了个了不起的人物。不是贵族出生的他,却能在二十岁就成为王国首席执政官,莱茵哈特·罗严克拉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朗斐’这个名字可让我提不起什么好感,他们处处针对莫加林顿挑衅,听说近日甚至邀请罗严塔尔殿下前往出访,依我看他们一定不安好心。”

在普鲁托为自己倒满第三杯酒时,有一个人不声不息地在对面坐下来。
“你挑选的地方真是不敢恭维,普鲁托。”
普鲁托毫不在乎地举杯,对方立刻浮现的不舒适的表情让他乐在其中。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教会的人,注意一下你的言行!”在这样的地方仍然不肯取下风衣领帽的人,竭力压制着不稳的语气,“这样将来我为你念赎罪祷告时也能轻松一点儿。”
普鲁托潇洒地将酒一饮而尽,他微低的声线透着迷人的磁性:“摩吉卡主教大人,对于我这样的人还能不下地狱,那可真是会叫人意外啊。您不必费心,我可是一点也没妄想过天国之扉。”
“你……唉,算了,这一次教皇猊下让我传达给你的任务,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对象……”


——法伦尔赛——

皇都附近的一间旅馆内,相似的一幕同样在上演,只是相较而言,参与者的身份地位断不能相提并论。

“透特皇子,对于你的选择,除了欢迎之外,还请允许我表示惊讶。”
“您不必觉得惊讶,罗严克拉姆阁下,”辛·仙道·透特的气质优雅自若,“身为斯尔基维亚透特家族的后代,莫加林顿是我和您共同的敌人。何况,传袭世代的仇恨,阁下您一定也能深切体会。”
“不错,”莱茵哈特看着透特,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笑容,“透特皇子想必也是经过了长久精密的计划,来对莫加林顿复仇了。”
“能与阁下合作,我将无比荣幸。”透特的真诚从来不知有几分是真实,“听说阁下邀请罗严塔尔皇子出访朗斐?——这似乎并不是您的风格。”
“各种风格的并存也是有必要的。我对杰斐路德的这个提案颇有兴趣,也很想知道,‘白林三角’的才能有多么神奇。”
莱茵哈特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对于那个蓦然前来效忠的杰斐路德,多少有些意料之外。他心中一直保有对杰斐路德初衷的猜测,然而这个答案,却是莱茵哈特,甚至这片大陆上几乎所有人,最后也未能揭开的谜底。


仲夏未过,就在人们还沉浸在皇帝寿辰的欢欣中时,一夜之间的天空却骤然风云变色,一个足以扼杀所有欢乐的消息爆炸般传遍法伦尔赛:梅彻利特陛下遇刺身亡。

侍卫总长克斯拉悲恸之后欲引咎自尽,被皇储阻止,罗严塔尔好不容易才使皇宫动荡的形势稳定下来。
“殿下,请您立即调查朗斐人员的动向!”一直在皇储身边担任首席顾问的贝尔玄克,悲愤地进言,“先前他们甚至还邀请您出访,必定是意欲同时使帝国失去皇帝和皇储啊!”
罗严塔尔的特别的“金银双瞳”几乎已经快被血丝染成了相同的红色:“现在一定有人在喝着美酒,等待着我们的自乱阵脚吧……贝尔玄克,代我传令奇格飞·吉尔菲艾斯和梅克林格·尤文斯林两位公爵,希望他们以私人的力量秘密调查此事,不要让朗斐有反驳的借口。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葬礼以及处理全国上下可能产生的恐慌情绪,还有……查明我们敌人的真正面目。”

混乱在十几天以后总算渐渐被整清,人们都陷入了一种沉重的伤痛。梅彻利特出葬时,法伦尔赛的所有臣民齐聚道路两旁,为他们的陛下送行。仪殡队所至之处,人们纷纷抛撒百合花,无声地跪下。这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情感,透过花雨中人们的泪水,深切地映证着二十年来梅彻利特赢得的尊敬与爱戴。
莫加林顿位列贵族顶端的两位世袭公爵,数十年里同样得到了民众的信任支持,在他们以确实的证据,说明朗斐虚情假意的邀请有谋杀罗严塔尔的企图时,所有人的愤怒与诅咒都投向了一直没有求得和睦的北方邻国朗斐。莫加林顿发表正式公文要求朗斐对此作出解释和答复,然而所有人都清楚:战争,已经是无可避免了。


——朗斐——

“杰斐路德,对于这种结果,你可满意?”
莱茵哈特将杰斐路德传至他的府邸,用平淡的话语要求对方的解释。在那一段不长的时间里,只要见过这两个人共处的情形,都会有一种被什么压迫得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感觉。他们都有着太阳光芒般耀眼的金发,莱茵哈特碧蓝的眼眸闪烁着锐利,使他高贵的气质写满了神圣不可侵犯,而金色瞳孔的杰斐路德,那无时无刻不伴随他的微笑,则可以吸引人抛开一切去欣赏爱护。
“阁下,我的这次邀请,并不以罗严塔尔皇子会来为目的,只是想试探他的判断力以及对待朗斐的态度,所以,我并没有作任何多余的‘安排’,那么莫加林顿的‘证据’从何而来?阁下,难道您不觉得我们获得了更大的收获吗?”
莱茵哈特微微抬起他英秀的眉。
“莫加林顿的两位公爵都是相当正统的贵族,不会哄抬虚假的东西,那些确实存在的‘证据’,必定是某种势力的嫁祸,办事神秘而有效率,又不能见于阳光之下的,您认为会是谁呢?”
“你是指——教会?”莱茵哈特已经了解了杰斐路德的想法,“那么,你的意见就是利用这次的事端,作为对莫加林顿正式宣战的借口吧?”
“阁下,不仅是如此,我们人为地将莫加林顿的视线锁紧在狭小的范围里,让他们看不到更多的敌人,难道不也是加速它灭亡的方法?若我们对莫加林顿的正式公告采取无视的态度,不承认亦不否认,在必要的时候,还将成为与纽格兰奇教廷利益交涉的条件。”
莱茵哈特盯着眼前这容貌纯洁得仿佛天使一般的男子,脑海中不自觉地萌生出一个奇怪的问题:白林三角的一角已为自己所得,那么其它的两人现在何处?以他们的能力,又能引起怎样的波荡呢?



——人物名注解Ⅳ——
【安努毕斯·三井·普鲁托】
普鲁托:罗马神话中冥王星的守护者,即希腊神话中对应的哈迪斯,亡灵之国的主宰,象征死亡与终结。
安努毕斯:古埃及神话中的死者之神。
那么,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三井的特殊身份了。



第六章

——法伦尔赛——

根据梅彻利特生前预留的交待,宫廷侍臣在南苑书房内,找到他为自己准备的准遗诏。由皇室首席牧师,在大殿所有臣子贵族面前,宣读了遗诏的内容。
让所有人惊讶的是,作为先皇唯一的遗旨,这份文书中只字未提关于皇储人选的问题,亦没有对朝政的安排嘱咐,更确切地说,这仅仅只是一封驱逐令。

『第二皇子维吉尔·科赫普里·杨,性情闲散,漠无责任心与爱国之心,身为帝国皇子,长留外境,极大地败坏了皇室贵族高贵的忠诚之名,疑有叛国之嫌。以勒令剥夺其莫加林顿皇子勋位,并去除其帝国公民身份,即日起驱逐出境,终生不得回返,此后禁止以任何方式干涉莫加林顿的国政。』

在梅彻利特最后的留言里,竟是要将他最爱的孩子以如此荒谬的罪名驱逐出国?!

遗诏的内容惊呆了跪了一地的众人,当看到杨以平静得异常的态度接下这封敕令时,所有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认定——这是一场最恶毒的骗局!
“维吉尔殿下,请您不要相信!这封遗旨一定有问题!”
“殿下,您千万不要伤心,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查找真相。”
“到底是谁的阴谋,要如此陷害陛下和维吉尔殿下!”

在场的众臣,更有一些惯用跳跃性思维的人,已经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罗严塔尔皇子。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几乎独占梅彻利特宠爱的杨,是皇储罗严塔尔最有威胁的竞争对手。杨默默地从牧师所在的圣台走下,面对神色愤然的众人,轻轻叹息,然后略微回身问:“牧师先生,这份遗书经您鉴定,是否确切出自父亲之手?”
承受着所有人目光气势中逼迫而来的压力,年迈的老者思索良久,还是决定终于自己的职责:“殿下,很抱歉,找不出任何疑点。”
“这份遗诏的内容,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大呼出声的,是法伦尔赛皇家第五军团“黑鹰”的首领毕典菲尔特。
“子爵阁下,我是神职人员,我不能在上帝面前说谎。”

“既然已经确定了真实性,我会遵守它,”杨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刚刚遭遇了如此重大的打击,“我想,大家也无意违背父皇最后的遗愿吧?”


“他们并没有完全放弃,这种怀疑和愤怒不会那么轻易消退的。维吉尔哥哥,难道你真的相信那是父皇的本意?”
杨点点头,露出了混有几分惭愧无奈的笑:“尤里西斯,有些事情说得很对,我的确从未尽过一个皇子的责任。而且以我的身份,不论是现在或将来,对罗严塔尔皇兄都是一个很大的难题吧。”
“可是,以罗严塔尔皇兄的立场,这一事件引起的怀疑对他也是相当危险与不利的啊。”
“正因为如此,尤里西斯,罗严塔尔皇兄才真正需要你们的支持,他是比我更有资格坐在最高位上的人。猜疑总是自相残害的利器,为我们真实的敌人献上贡礼。”
杨止住话语,神情凝重起来:“尤里西斯,最近教廷有什么特殊动向吗?”
“如果说最想不到的,就是‘白林三角’之一的修比克托的到来,他似乎——与教皇猊下很是投缘。”
“‘白林三角’……”杨回忆着这三个达玛神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以动机和时机来看,朗斐的举动在父皇遇害一事上,说不定只是一个巧合。莫加林顿的敌人,也许远不止一个。有一些重大的转折就在眼前了,父皇的死,似乎恰恰成为了一切的开始。尤里西斯……之后的路途,你千万谨慎小心。”


——教廷 纽格兰奇——

“杨皇子被驱逐出国?”英诺森怀疑地看着远程传送的公文,这消息就像是亚琛海被填平一般不真实。而修比克托对着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由于梅彻利特一直没有变更皇储的人选,所以罗严塔尔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英诺森大主教,现在我们该去决定,是否要承认罗严塔尔的权力,为他加冕了。”
“修比克托,莫加林顿其它的皇子呢?”
“既然杨已被驱逐,自然不在考虑之内。透特太过神秘,尤文斯林则已进入教会高层,加上他的舅父是莫加林顿两大公爵之一,扶植他,将会比罗严塔尔更难控制。所以,当前的继承人就是最好的选择。”
对于梅彻利特的想法,修比克托的记忆描绘了达玛神的那个温和如风的莫加林顿二皇子,以及弗莱斯特那种在他看来“奇迹”的衷情,渐渐似乎有些恍然。
“梅彻利特,真是极端的爱护方式啊。历来英明睿智的‘蓝天之翼’,却只是为了一个人,牺牲多少也在所不惜吗?”


——莫加林顿——

杨离开法伦尔赛时,送行的每一个人都万分悲伤,他们是希望能送得更远一些的,但罗严塔尔皇子加冕登基在即,谁也不能擅自缺席这样重要的仪式。
“尤里西斯,你也回去吧。”杨看着身边坚持一直陪伴到卡霍基亚港的弟弟,取下了一直戴在身上的蓝宝石坠饰,为尤里西斯系上,“也许……以后不能再见,这就算是我对你的最后祝福吧。“
“不可以——维吉尔哥哥,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而现在我将它赠送于你,我的兄弟。”杨的微笑温和得无法抗拒,“我的母亲在我身边一直不曾离开,而‘科赫普里’——将会保护你。”
       

船驶进了广阔美丽的诺撒迪海域,碧海晴空填充着人的全部视线,却也没有能冲淡远方的消息带来的沉重感触。杨出神地望向远方,莫加林顿,从此永别的国度。
距八月罗严塔尔继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莫加林顿的皇家第三军团的统领克纳普斯坦、第五军团的统领毕典菲尔特就对皇权举起了反叛的旗帜。但这样没有详尽计划,也缺乏接应的叛变,很快就在侍卫总长克斯拉,以及罗严塔尔直属军队统领鲁兹的联合下被镇压。尽管大家心知这是为杨皇子的不平正待遇呐喊,但依然是没有正当的名义,于是这次的事件也就只能降格至祸乱的不名誉地位了。

面对境内外无数的困难,莫加林顿的第十三任皇帝罗严塔尔还是顶住了莫大的压力。他果断的理政,沉稳的决策,赢得了以两大公爵为首大部分贵族的支持,此外,也得益于他在军队中长久建立起来的威望与影响力。在无数期待莫加林顿崩乱的目光里,罗严塔尔向米列兰证明了紫水晶之冠佩戴者的实力。八月动乱的结果,克纳普斯坦死亡,而毕典菲尔特终因吉尔菲艾斯的担保,离开了皇家军队,成为公爵的属下。

“孩子,你要去什么地方?”船长走到甲板扶栏边,柔声询问这个安静的搭载者。
二十二岁的杨看上去的确要比真实年龄更年轻一些,所以在斑白头发的老人面前,倒也适合“孩子”这个称呼。
“船长,我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随你们到终点口岸吧。”
“原来是这样。这艘船是五城盟商会的商船,正向卡斯尔里格回航中……去那儿看看吧,诺撒迪‘五城盟’,都是绝对不输给任何一个王国都城的繁华城市啊!”

近百年间海上贸易兴起,使得米列兰沿海港口迅速发展。这其中处于最领先地位的,当属诺撒迪海域盛名的“五城盟”。以卡斯尔里格为首,埃克斯滕斯泰因、霍文威普、瓦哈克通、科拉布海恩这五座原本属于不同国度的海港城市,毅然为了更长远的利益结成联盟。在经济上、甚至某种程度的政治上,都渐渐脱离了宗主国的控制范围,俨然成为米列兰最富有、也极具影响力的一方势力。杨在达玛神时,因为斯域兰戈尔地理位置和人文氛围上都与五城盟接近,达玛神相当一部分学生都来自这些远较内陆开明先进的城市,在心理上,杨自然而然地对它有着亲近感。

归航的号角声中,美丽的城市已经出现在飞翔无数海鸥的蓝白海岸尽头。


——教廷 纽格兰奇——

座下的男子有着优雅无匹的高贵风范,当他提出可以灭亡莫加林顿的理由,并请求教会的协助后,英诺森怀疑胜过惊讶。
“透特皇子,姑且不论你的动机,但要灭亡莫加林顿,可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教皇猊下,莫加林顿强大而且叛逆,如果灭亡它,对教会的利益也将非常可观,我们并非要求教会提供实质上的帮助,只希望猊下能在名义上给予我们支持。斯尔基维亚的军力,永远愿为教会效劳。”

修比克托站在英诺森身边,他冷冷的目光一直打量着透特。杰斐路德的信件中形容透特是一个才能与性格不能平衡的人,不过,高超的表演技术却将这一矛盾掩藏得几乎不着痕迹。
“透特皇子,朗斐的力量不足够吗?罗严克拉姆伯爵可是一支非常了得的势力啊!”
从一开始,透特就注意到了教皇身边冰雕一般的人,白林三角之一的修比克托,那是一个令人不能不被吸引的存在。只是没有想到,如此智慧的人竟会选择迅速没落的宗教。面对修比克托疑真似假的笑容,透特对他行使了一个标准的礼节。
“莫加林顿就像是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仅用火烧是无法将之焚化的,只有借助多方的力量,完全地连根拔起,才不会留下后患。”
修比克托俯身在英诺森身边低语片刻,英诺森点点头,道出交涉的结果:
“以上帝的名义,教廷接受你的要求。作为交换的条件,你也必须应允我一个要求……”




第七章

——米列兰大陆——

米列兰大陆与南方的库斯科大陆之间横隔着诺撒迪海,并在东部通过一片更广大的陆地相连。此处枢纽的地段,埃夫伯里人建立起了他们的一系列王国。随着与米列兰航海技术、商贸需求的同步增长,彼此的接触日渐增多,源于历史地域的因素,埃夫伯里尽管政权分散,却拥有自己的统一宗教与精神领袖,两种信仰之间,米列兰与它在思想交流上的摩擦也随之产生。自圣历1328年阿汗王占领曾经属于米列兰教廷的圣城——希尔伯里后,这种摩擦便朝政治层面演变。百余年中,诺撒迪海岸米列兰与埃夫伯里诸城的关系,就在这些冲突矛盾之间时好时坏。与此同时,沿海开放的学术交融中,人们在不同信仰之间的揣摩、摇摆和置疑,也成为泛神论、甚至无神论诞生的温床。


——教廷 纽格兰奇——

“这样的计划实在太过冒险。”对于修比克托刚刚的惊人言论,英诺森皱眉,“夺回希尔伯里,发起大规模对埃夫伯里的‘圣战’,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呢?”
“英诺森大主教,教会一直以政教统一米列兰为目的,至今已逾百年,却始终未能成功。历任教皇都把视线投向外部,浸心于诸国政权上的控制联结,反而忽略了加强教会本身。然而教会现在的实力是有限的,也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飞速扩张。所以,唯一的可行之道,就是以各种方式削弱教会体系下各国的力量,或者……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自我消耗。只有这样,教会才能彻底控制这群野心勃勃的臣仆。”
修比克托的话语,总是无形中透着让英诺森感觉不舒服的冰冷,就像查科海南下的寒流。平心而论,他不愿意赞同这来自达玛神的白林三角之一的言论,修比克托的态度中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对天父的敬意,充满着在他看来世俗的冷漠功利。
上帝,是这世界唯一的主,唯一的真理。迷失在各种欲望中的人,总有一天会懂得忏悔的。英诺森对此深信不疑。那布满危机的前行之道,他与其说是看不到,不如说是不愿去看。

“那些王侯们不见得会听信一面之词任人摆布,你能开出怎样具有诱惑力的条件呢?”
“他们一定会有兴趣的。”
修比克托冰蓝色的眼睛闪着平静自若的神采,开始说明理由。即使他的气质冷漠高傲,却仿佛有一种魔力,牢牢抓住身边的人。
塔歌族反叛,对各国都是一大打击,若他们真的成功独立,诸国君主去那儿寻找这批奴隶的替代品?又该如何去补平他们的损失?
——只有掠夺。
诺撒迪海域历来都是米列兰势力的控制范围,但随着埃夫伯里的迅速崛起,航路与贸易权顷刻丢失过半。不论是官方或是民间的商船,摄于埃夫伯里强大的舰队,不得不在交涉方面一让再让,埃夫伯里人凭着海陆上军力的优势,肆意横行诺撒迪,长期霸占与南方库斯科大陆的贸易,并大量贩卖黑奴到北方。米列兰诸国的无可奈何之下是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和嫉恨。加上双方世界的宗教冲突,矛盾已在不断激化。只需要一个借口,米列兰一定会想要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没有看到确实的利益之前,可没有谁会贸然行动,毕竟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摘取那些即有的好处。”
“如您所说,势利是他们的本性,所以在浩大的名义下,第一批志愿者的队伍必定是潦倒的没落贵族、骑士代表的社会中下层,而后,只要让各国当权者明白战果的有利可图,就会立刻站到同一战线上来。英诺森大主教,这将是一场长期的循环战争,不论从争取时间或消耗诸国的意义上说,都对教会十分有利。”
“你如此有信心说服他们?”
“人类最神奇的就是精神力量,教会千年前播下的思想教义种子,现在也该是收获它们的时候了。”


修比克托被任命为纽格兰奇枢机主教,在纽格兰奇教廷这个教皇直接管辖的区域里,主教的地位一直有名无实,但修比克托显然是被授予了各种特权。他以教皇特使的身份来往于泰恩提各国之间,传达来自教廷的声音。

南方的圣战,为了取回上帝子民本该拥有的一切。
我们的土地,我们的财富,那是传世初就被记载在福音里的恩赐;
我们的自由,我们的信仰,是直到世界终结也不能被玷污的真理。

现在,异世界的信徒们正在侵占这些神圣之物,威胁挑战我们的天主。
他们是嚣张地进行着掠夺的强盗,是残害着诺撒迪海岸的同胞们的刽子手。
他们正饮着我们兄弟的血欢庆,难道我们却要退缩不前,忘记上帝授予我们的荣耀吗?
我们的圣城,惨遭蹂躏,失落百年之久,面对凶残的异敌,我们只有懦弱与无能吗?

我们的身体里流着英雄祖先的血液,我们的魂灵沐浴在上帝的圣光之下。我们不会忘记辉煌的历史,就如同我们不会忘却耻辱的记忆。
我们为尊严而战,为天主的荣誉而战。
没有什么能阻挡这神圣的步伐。
这是属于我们的圣战,真理必将指引我们得到最后的胜利。


即使是英诺森也没能预想到,修比克托的游说能带来那么激烈的反响。沿着他巡游的路线,这狂热的火焰迅速燃遍整个米列兰,在被贫穷痛苦长期折磨而强烈期望救赎的广大人群面前,修比克托挽救的是他们快濒临熄灭的生存意志。他让人们悲惨的遭遇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同时给出了启明星一般的信仰旗帜。英诺森也绝对不敢相信,他的枢机主教是怎样被奉在铺满石榴花的圣坛上,将言语的魔力散播到一片片更为广阔的土地上。
修比克托仍在巡讲途中时就已有上千慕名者跟随。短短三个月,当他再次回到纽格兰奇教廷时,已经筹备了三千志愿参与圣战者。这个由骑士、市民、农民、手工业者临时组成的队伍,竟组织得有条不紊,等级层次、职责分工都完整齐全。面对回来复命的修比克托,这个时候,英诺森才真正开始了解“白林三角”代表的涵义。
修比克托还是那样淡漠,天际流云一般的遥远。在他身上看不到天使的光环,却也看不到恶魔的羽翼。


——五城盟 卡斯尔里格——

米列兰海港城市的商业、手工业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体系。行会,控制着海岸线乃至整个大陆的毛织业、布业、皮毛业、银钱业、医药业和律师业六个最大的部门,五城盟,正是六大行会背后真正的掌权者。卡斯尔里格的波卡丘家族,自五城结盟后,就逐步坐上了商盟第一把交椅。现任年轻的主人布鲁尼·洋平·波卡丘,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创下惊人的成就。六大行会之首的纺织业几乎全部在他的控制之下,布业、银钱业、律师业也被施予了广泛的影响力。

“听说了吗?近期教廷似乎号召了一批军队出征埃夫伯里,要夺回圣城呢!”
富可敌国的波卡丘家族宅邸,装饰的高雅华贵,可与众王宫相媲美。若不是他本人没有这方面特别的爱好,他的属下仆从们一定还能变出更多奇异花样。金钱的价值,在这儿早就不知贬下了多少个台阶。但这个时刻,波卡丘的重要客人,却完全不受环境和主人的热心感染,默默喝着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波卡丘自己都感觉不可理解,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堪称极其无趣的人成为朋友。亚伦斯特·艾齐纳哈,他的寡言少语能让人怀疑上帝为什么赠要给这个人毫无意义的声音。身为医药业行会的首席,他与波卡丘之间配合的完美无缺,只是他的个人做派,却完全是商业特性的另一个极端。
艾齐纳哈以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喝完那苦涩的液体,缓缓吐出一句话。
“是该换着喝红茶的时候了。”
他的这位朋友从来只喝来自东方的绿茶,波卡丘思维转动,顿时眼前一亮:“你想说什么?”
艾齐纳哈安静地注视他一会,摇摇头:“你早就等这个机会了吧?”
波卡丘哈哈大笑,大力拍着他朋友的肩,不论在别人看来他们的搭配有多么奇异,艾齐纳哈的确是他最难得的知己。
“没错,艾齐纳哈,难以想象的刺激挑战!查科海的刀剑甲胄,亚琛的枪和炮,看看它们的价值吧……诺撒迪东海域的贸易权,很快就会全部落在我们手中!”


——泰恩提/埃夫伯里——

百合花,代表教义的纯洁。
从纽格兰奇出发的这只三千多人的军队,获得了教廷物资上的大力援助,被授名为“百合盟军”,自东南向希尔伯里挺进。
修比克托选择的是翻越米斯米奈山脉,经由诺撒迪北岸东行的路线。这些繁华的港口城市,是埃夫伯里诸国经济上的命脉,这里出产的毛皮、椰子油、硫磺等都是驰名米列兰的高等品,上流社会耗用大量黄金白银从此地购入他们的绒织品、象牙和雕刻。埃夫伯里为防来自海上的攻击挑衅,一律在近海面建筑了巨大坚实的城墙。而他们强大舰队的有力配合,更是维持他们城市繁荣和海上航路的保证。到了近十年间,埃夫伯里军已是不败的神话。

然而,这个神话竟被一支连正规军也称不上的队伍打破了。数月之间,四座城市全部遭到洗劫般的荡涤。这些军队仿佛从地面钻出的鬼魅,让内城的守卫措手不及。
进入15世纪后,埃夫伯里于海上贸易中赢获巨利,促使他们将主要战力向海上迁移,传统的陆战和内城防卫也就随之削减。在他们眼中,内陆面向泰恩提有米斯米奈山脉的天然屏障,不可能有人选择如此艰难又消耗巨大的行军路线。而他们更不能想象的是,长途跋涉后的“百合盟军”依然保持有那样充沛的精力,分毫不乱的秩序。
“上帝之手在指引圣军”,这是百合盟军内部传扬的豪语。但事实又怎会如表面形式那样简单。只要有多加留意,就会发现一直兴致勃勃在队伍最前方开拓领军的并不是固定的集团,而是十支精锐的力量在轮流交替。利用这样的合作将疲劳降至最低限度,保持高速,并激励后方。
征服米斯米奈后,军队立即分散成几个部分,秘密地向各个方向前行,在预定的突击点两两会合,夹击后再游离开去。埃夫伯里诸城的驻军无法察知他们的动向,又不能远离自己的守地,硝烟很快蔓延,失败却一直不变地持续。一直站在高峰之上强大不败的埃夫伯里军,竟然被逼迫到了这样狼狈的境况!
沿海普遍向内陆政治中心告急,而此时,百合盟军又以整合为由,放下连胜的好运,意外撤军了。
教廷得到了第一次圣战的全面胜利,米列兰顿时一片哗然。自此,“白林三角”这个名称的价值,也首次在米列兰政界产生了令人惊恐的飞跃。



——人物名注解Ⅴ——
【布鲁尼·洋平·波卡丘】
布鲁尼:意大利文艺复兴人文主义史学家的卓越代表。曾为但丁及彼特拉克作传,主要代表作为《佛罗伦萨史》,系统地论述了该城的兴起、繁荣的过程,提出“人”是主人,工商业发展是城市强大的主要原因。
波卡丘:即薄伽丘,与同为佛罗伦萨人的但丁、彼特拉克并称“文学三杰”,出身商人家庭,著名的作品是短篇小说集《十日谈》。


第八章

——朗斐——

北国的冬季来得很早,当泰恩提大体还处在温和丰富的金秋时,朗斐已经被银白雪花覆盖了。杰斐路德站在壁龛边,透明的琥珀饰扣在极地雪狼皮毛制的披风上反射着火光,晶莹而炫目。
“阁下,您找我?”
莱茵哈特已经习惯了杰斐路德毕恭毕敬下的唯我与随意。在莱茵哈特所有的属下中,杰斐路德是完全没有融合性的异类。他的效忠不是源自忠诚心或者仰慕,也不是充满野心的利用。那份热忱只限于对一场巨大游戏的兴趣,他本人却站在高高的远程悠然观望。
“我想你应该听说南方的战争了吧?你的那位朋友表现得非常精彩啊。”
杰斐路德笑笑,神色中表露的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莱茵哈特从来都明白自己的野心,他一直争取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为复仇,更是要站到米列兰权利的顶峰。对于有卓越才能的人,他都尽可能地想揽入旗下。当“白林三角”不同寻常的意义渐显,任何当权者只要不是极端清心寡欲,都没有可能不想得到他们。然而,得不到的就是威胁与障碍,对于莱茵哈特而言,毁去他们的决心也是毫不迟疑。
“可惜,修比克托的选择一开始就只是自掘坟墓罢了。”
炉火晃动,杰斐路德感觉到空气中隐约漫散的傲气,眼中一丝异样的笑意闪过。
“阁下,这样说来,我的选择可以被寄予厚望了?”
“杰斐路德,如果你对我没有信心,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莱茵哈特的气势就是尖利的武器,这般天生的王者之风让朗斐真正至高位上的人黯淡无光。恐怕只有杰斐路德,可以在直面朗斐实质上主人的如此威势下,保持毫发无伤,随性依然。
“圣战的规模很快就会扩大,阁下,您会有所行动吗?”
“我的确会有所行动,杰斐路德。”莱茵哈特注视着那个雕刻般完美的微笑,“但不是向东,而是向南。教会的圈套就让那些急功近利的人去跳吧。我决不会错过对付莫加林顿的最好时机。”
罗严塔尔纵使怎样有才能,也不能避免皇位交替之际的各种隐患,何况他自身就藏有最大的危险因素。

杰斐路德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壁龛旁温暖的墙上,懒散的态度仿佛面前根本不是握有朗斐极点权势的人。
“阁下……您觉得透特皇子有多高的可信度?”
“透特?”莱茵哈特目光扫过杰斐路德身后画有北国远古神话的巨幅壁绘,“他所依靠的势力是很清楚的,我不认为他能动用斯尔基维亚第一家族对我们设骗局。”
“起点固然是真诚,因为他确定他没有莫加林顿的皇室血统,他的身份只是透特家族精心设计的结果。但如果背后有不一样的真相,他又会怎样选择呢?”
一阵沉静,莱茵哈特用他优美的声音无比自信地誓诺:“我会在他可能产生什么‘如果’之前,就让一切再无扭转的余地。”

站在窗边的莱茵哈特有着不算特别高大但绝对矫健的身形。乌斯马尔山脉与查科海之间的众北方种族,包括莫加林顿、朗斐、斯尔基维亚,都以金色头发、白皙皮肤为代表特征。所以从未有人猜测得到,朗斐最高执政官竟会是纯正的莫加林顿血统。
已故的广受爱戴的梅彻利特皇帝,对于莱茵哈特,却是毁灭家族的仇人。梅彻利特继位整顿时期最大的一桩叛国案件,牵涉进来的是吉尔菲艾斯公爵家和缪杰子爵家。最后判决时,人们在欢庆被全部处决的缪杰一族是罪有应得时,又有多少人明白这是一起被混淆了视野的冤案呢?
莱茵哈特那是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被藏在暗处看着所有亲人溅血的场面,是他生命里永不会消失的烙印。然而在震撼之后,他的憎恨与复仇之心,却是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形成的。那是经由他早熟的思想、丰富的阅历而判断,英明的“蓝天之翼”并不是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而是明明知道事实,却出于各种政治社会因素考虑,刻意无视真相,残忍地牺牲了缪杰家族。
他已经不记得曾经忍受了多少苦难逃亡到朗斐,如何一步步争取到现在的地位。
他不喜欢回顾过去,因为未来才是他的动力与目的地。何况,过去的莫加林顿也没有什么值得令他回忆的了——即使有,他也宁可选择忘记。


——泰恩提 奥里加镇——

奥里加原本是俄里翁王国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现在却成为了米列兰所有关注聚集的对象。就在几个月前,圣历1434年七月,塔歌在这里宣告独立。
弗莱斯特·威尔卡因走出连续奔走多月的租用马车,解下黑色风衣,打量起这个普通的乡镇。俄里翁是泰恩提的极北点,与斯尔基维亚接壤。寒风卷着刺痛人皮肤的因子,穿梭在疏散的房屋建筑间。不远处有座老旧的教堂,像苍绿色彩中突出的黑,清清冷冷无人问津。看来聚集在这里的踏歌族人,对于上帝的福音的确是漠然失望了吧。
也许是为了接纳来自各地的塔歌流亡者,守卫的人员防备和询问都不是很严格,这对于奥里加这种毫无防御力量的小镇是非常危险的。弗莱斯特皱了皱眉。只需要五百骑士,不,也许只是三百人就能颠覆塔歌现在唯一的根据地。走过身侧的人都是三三两两地结伴,用不高的声音热切地谈论着什么。尽管仍然一无所有,但人们的表情,却仿佛述说着自由已回到他们手中。
“您是来自达玛神的威尔卡因先生吗?”来人是三个军士装扮的青年。“我们的首领在等您,请随我们来吧。”

弗莱斯特与特尔第一次见面时,彼此都觉得对方的形象出乎意料之外。
身为塔歌独立的首领,华莱士·南·特尔有着中等个子,不算强壮的身体很难想象会有传闻中那么神奇的箭术。那从右颊延伸至颈部的深紫伤痕,在不齐整的胡渣下映得模糊。他棕黑的双眼陷着与众不同得疲惫与迷茫,的确,沉浸在欣喜狂热中的人也许发现不了,但身处上位的特尔一定感觉到了目前的艰难。
在特尔眼中,也同样惊异于白林三角之一的人有着如此摄人的贵族风范。但这样的影像并没有带来本应该出现的不快感,弗莱斯特得体而不失友好的动作,渗透着巨大的亲和力,仿佛多年老友的见面,让特尔的心情奇迹般地松懈下来。
“威尔卡因先生……”
“就叫我弗莱斯特吧,”微笑着俯身向前,“我可以坐这儿吗?”
“当然。” 有一股比壁炉中火光更温暖的东西充斥了整个房间,那是特尔自出生以来就未曾体会过的安定感。真是不可思议,眼前的男人最多是个陌生人,却能在透骨的冰寒中给萧寂的一切带来希望。“我是华莱士·南·特尔,大家都叫我南。”

特尔及追随他的人大多是从贵族庄园逃走的奴隶或是山野间的流浪者。自三百年前的变故起,塔歌就几乎全部沦为了其它民族的奴隶,极少数人逃离到高山丛林,在无休止的搜捕中不见天日。
“在那些贵族眼中,我们连库斯科黑奴都比不上。”特尔眼中尽是仇恨的目光,犀利而嘲讽,“因为我们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罪人’,是渎神者、背叛者。”
人们忘了去思考,当今米列兰有多少财富是勤劳而富于技能的塔歌族人用血汗凝铸。
“我要召唤回我们的同胞,我们会用有力的剑砍掉那些荒诞的罪名!”
“现在还不到时机,”不知不觉间,弗莱斯特温和的神情已转为镇重,“我们拥有的筹码还不足够。光有精神上的号召还不足以维持人们的信心。只有军事上的胜利,才能获得政治上的交涉权。南,你也清楚,奥里加不是可以长久依靠的据点。”
特尔的目光又沉了下来:“那么,哪里是最好的选择呢?”
“格里瑞亚。”弗莱斯特肯定而清晰地说,“原本就属于塔歌族的王城。”

“一旦占据格里瑞亚,就非常清楚地表明了我们的决心。同时,它代表的旗帜与信仰的力量,对米列兰大陆所有的塔歌族人都是引导和巨大的鼓励。我们现在的目标的确是集结四处分散的力量,但召集族人共聚一地只是实现它的一种方法。”
特尔沉默着,弗莱斯特话语停顿,衬出炉火窜升的唧吱声响。
“这几个月,我一直来往于泰恩提各国之间。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塔歌族已经有许多人渗入了社会的中下层,甚至成为了工商业枢纽中的楔子。取得他们这些力量的帮助,更有效的办法不是让他们舍弃多年的经营背井离乡,而是竖立一个信念的标志,引领出行动的一致性。”
“你的意思是,格里瑞亚就是精神上的标志?”南看进弗莱斯特的眼睛,“格里瑞亚是军事重镇,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夺回的。”
弗莱斯特自信的微笑有着绝对让人安心的力量:“正因为如此,它才更有价值啊!”
面前这个人的出现仿佛命运的馈赠,特尔不得不对这样的幸运产生疑惑。
“弗莱斯特,你并不是我们的族人,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南,告诉我,你相信我吗?“
“我……愿意相信。”
弗莱斯特将手按上特尔的肩臂:“那么,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自信往往首先是对别人的抚慰,对于弗莱斯特自己,他就必须马上考虑起怎样应对接下来的战争。现在是塔歌独立最恰当的时期,修比克托发动的圣战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南方的利益分去了各国权要过多的精力,相较而言就淡化了对塔歌的在意。但修比克托向来细致谨慎,他一定已经布置了足够的镇压力量。教廷的军队倒不足为惧,只是,修比克托的手法决不会如此简单……


——格里瑞亚——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透特估计出塔歌的下一个目标,带领斯尔基维亚军来到这座城市后,就不断有人用极端的方式挑衅,表达着对这些入侵者的厌恶。眼前侦察员带回的孩子,衣着的粗糙显示着他地位的低下。应该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却有着私自在他们的饮用水中下毒的勇气。
“阁下,这个男孩已经承认了罪过,请您宣判裁决。”
清澈的蓝色眼睛毫不退缩地直望过来,充满了倔强和……鄙视。
“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也许透特的声音出奇温柔的缘故,男孩沉默了一阵,还是回答:“柏莱克。”
“那么,小柏莱克,你可以回去了。”
侦察员惊讶莫名地看着主人的微笑:“阁下,他是罪犯!”
男孩虽然不可置信,但还是表现出骄傲的姿势走出视野。透特笑笑:“他们的憎恨是有理由的,何必为了教会而结下更多的仇恨呢?”

纽格兰奇教廷,议事厅的那一段对话,依旧清晰地停留脑海。
“作为交换条件,你也必须应允我们一个要求。塔歌族反叛,希望斯尔基维亚能予以镇压。当然,教廷会为你们提供援助和补偿——百合盟军夺回的财富,斯尔基维亚将得到它应得的分量。”
政治交易,尽管不得不去履行,但在透特的眼中,仍是令他嫌恶的肮脏品。相对来说,不久之后与弗莱斯特·威尔卡因的交锋,也许能让他有更多的期待。


——人物名注解Ⅵ——
【华莱士·南·特尔】
特尔:威廉·特尔,瑞士独立之祖,箭术神奇,传闻他曾于百米之外射落儿子头上的一只苹果。
华莱士:威廉·华莱士,这个就不用说了,大名鼎鼎的苏格兰民族英雄,《勇敢的心》就是他的传记。
从这个名字,就足可以看出南的历史地位了。


好了,至此,大致的对阵形式已经渐显雏形:

【朗斐】莱茵哈特&杰斐路德——【莫加林顿】罗严塔尔

【教廷】英诺森&修比克托——黎塞留&米切尔(我们亲爱的泽北宝宝,他的重头戏在下部^^)

【塔歌】特尔&弗莱斯特——【斯尔基维亚】透特

当然,其中的关系是远比这个复杂的……
还有好多重量级人物没有出场,汗……



第九章

——格里瑞亚——

行进的队伍在寒带针叶林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低沉的碎声。根据预定的路程,弗莱斯特与塔歌的独立军所处的位置应该是格里瑞亚的郊外。冬季空气里过分的寂静,持续着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看来他们已经先到一步,也许这里会埋伏有军队。”
“他们?”特尔习惯性地压低声音。
“我们的敌人。”弗莱斯特的声线倒是很轻松,“抱歉,借用一下。”
从并骑的特尔背上迅速取下长弓,抽出一支箭,扬手向头顶的一系列动作极为熟练精湛,即使是箭术原本就优异的特尔也在心中赞叹不已。弗莱斯特展开了一张绑在射落的雪鸽上的小纸条,历来沉稳从容的他,顿时竟现出震惊的表情。
一阵警觉的屏气中,危险因子膨胀起来,混乱的搏击在不同的地点相继上演。林影中,绿色的七纹旗帜——竟然是斯尔基维亚的皇家军队!
“南,退到树林深处!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塔歌的军队擅长林野活动,尽管斯尔基维亚占据了军力上的优势,且以逸待劳地准备了突袭,却依然没能给予塔歌多大的损失。暮色缭绕在山林间,光线甬动得分外淡漠。特尔在弗莱斯特身边坐下,拨动着面前的篝火。
“没想到教会竟能差遣到斯尔基维亚,”特尔将一截枯橡木枝折断,丢入火中,“看来北方两国与教廷早就谋和一体了。”
白天那一刻的震惊,此刻仍能让弗莱斯特深切体会。从达玛神到奥里加的旅途让他耗去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在各地收集数据,并安排下的情报网以备不时之需。那从格里瑞亚传出的消息,昭示的变故,即使是他也未能预料。
『辛·仙道·透特』
透特在北方是个常见的姓氏,他从未将这个莫加林顿温和内敛的皇子与斯尔基维亚第一家族联系起来。很显然这是蓄谋已久的计划——莫加林顿,将要真正面临危机了。
如果梅彻利特没有被暗杀,维吉尔·杨没有被驱逐,应该可以挡住强势的侵袭。然而,冥冥之中,是谁的手,定要把这强大的帝国推入万劫不复的毁灭之渊呢?
只是弗莱斯特没有理由、也没有心情去为莫加林顿过多忧虑,更何况,眼前还有一件他必须去做的事。
“南,我们一起讨论接下来的战术吧。”


——泰恩提 阿戈尔王国 卡斯托尔郡——

“神父,卢纳神父!”小女孩举着花冠奔跑过来,扑到卢纳因修剪花草而充满清新气息的怀里,“您看,我已经完成您教我编织的花环了。”
卢纳露出鼓励的微笑,为女孩把花环戴上。天真与快乐盛满小小的身体,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南方圣战中战死的消息吧。卡斯托尔郡是索迪斯伯爵的领地,卢纳望向不远处静立于庄园一隅的小教堂,屋顶黑岩石的十字架完好地保持有最初的样子,毫无磨损迹象,然而瞻仰它的目光早就不复往昔的纯洁了。
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习惯用利益取代教义去判断事物?第二次圣战的筹备已经在热烈进行。索迪斯伯爵并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却对于这次的南征也表现出兴致勃勃。
“那些原本就是属于我们的!”
这样充满野心与掠夺性的语句盛行在现今的上层社会。“圣战”,高贵的称谓,虚伪的本质,讽刺到让人寒心。贵族将正规军力大批大批遣去南方,同时还带走为数众多属于他们的农奴。
“难道上帝的威仪需要用战争和鲜血来祭拜吗?”卢纳感到绝望的悲伤,人类已经越来越走向不可救赎的汪洋。尔后的时间里,不知又会有多少人的死亡,多少悲剧的诞生。泰恩提美丽的土地,即将因多余的野心和欲望被抛入荒芜的境地。
“财富的获得不是靠掠夺即有的东西,造物给予我们力量和智慧去创造耕耘,就是为了避免一切枯竭的世界末日。”
米切尔曾这么说过,卢纳曾经屡屡为这位过于犀利的朋友无奈,但现在,身任神职的人中,还有多少能拥有那样的清醒?至今,米切尔最令他震撼的一句话还似蕴涵魔力般,辗转缠绕他耳际:
“卢纳,你明白吗?能拯救我们的并不是上帝,而是我们心中的上帝。”
米切尔,你千万不要出事。教廷的“七月密令”已经判决了数十位被怀疑“亵渎圣职”的神父。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愿你平安。


——教廷 纽格兰奇——

圣城纽格兰奇,即使是旅馆也采用了教会通用的青绿与黑色的基调。修比克托走上三楼的房间,看到窗边站着的人,轻声叹息:“你完全没有必要走这么远的路程,我们不是一直保持通信吗?”
杰斐路德转过身,翻下黑色的风衣帽领,及肩的卷发在朦胧的晨晕中,闪烁仿若流金般纯净的光彩。
“好久不见,修比克托。”

“不到半年而已。”修比克托决定不去理会杰斐路德总是随意轻狂的笑容,“什么事让你从朗斐来访纽格兰奇?”
杰斐路德的视线一直追逐着他的朋友。那衣袍的颜色是一成不变的灰黑色,并不细致的衣料因长期浸洗磨损得有些泛白。虽然白林三角之间几乎不谈论个人私事,但杰斐路德和弗莱斯特还是能感觉到修比克托的家境问题。弗莱斯特清贫得潇洒,自母亲去世后便了无牵挂。而修比克托就似乎总被一些什么束缚着。事实上,杰斐路德不需一句话就能让他的两位朋友拥有用之不竭的财富,但他更尊重他们的信任和友谊。特别是清高如修比克托,必定是不会接受外界的援助的。
“只是想来看看你……不欢迎吗?”杰斐路德将窗帘完全拉展开,很开心地看着修比克托怀疑的表情,“还是南方气候怡人,斯尔基维亚是被寒冷特别眷顾的地方,幸好去的是我,否则你的手一定受不了。”
修比克托左手自腕而上有一道数十公分的深度伤痕,当然谁也没追问过它的来历。

“卡斯尔里格的红茶,北方可没有好好享受的机会。”杰斐路德满意地放下茶托,漫不经心地问:“‘百合盟军’里,似乎没有莫加林顿的名字啊。”
修比克托清冷的目光环绕杰斐路德一圈,杰斐路德这个人的认真,总在那种无所谓的表像下被人轻易忽略。
“罗严塔尔若是那么容易受到蛊惑,就没有资格坐在莫加林顿的最高位上。”
“现在的莫加林顿,一定让他费了不少精力,”杰斐路德恶劣地笑笑,“不知他有没有发现那个就在身边的敌人。”
修比克托忆及那个莫加林顿第三皇子优雅舒缓的气魄:“透特……他的确优秀,但我并不认为他能胜过弗莱斯特。”
“只要透特不能明白他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就必定会失败。只是我从来没有习惯去做一个旁观者,我会让透特去和弗莱斯特——好好玩一场游戏的。”

修比克托沉默了一会。
“杰斐路德,对于弗莱斯特的事,我们是否插手太多?”
“修比克托,弗莱斯特被他亲爱的哥哥牵引,已经快要忘记本来的自己了。我们正在把他应该走的路铺到他的面前。他会知道,游戏,才是最适合他的。”
杰斐路德微微垂了发沿,走到修比克托身边。
“我从不相信天堂或地狱,即使他们真的存在,也不足以左右我的生命。我们每个人拥有的时间都不多。与其寄希望于不可知的另一个世界,我宁可选择现在的辉煌热烈——即使短暂。修比克托,你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左臂上感觉到来自杰斐路德掌心的温度,修比克托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没错……正是因为坚持着这样的想法,才使得白林三角走到了一起。他们漠视传统伦理,推崇计谋权术;他们信奉强者,否定情感的价值。在他们心中,只有成就自我是唯一值得争取的目标。为了那种凌越颠峰的独一无二,他们可以祭出一切手段,不在乎践踏多少道德。
他们的人生就是游戏。他们的存在也许就是所谓“罪”的证明。



第十章

——格里瑞亚——

繁荣的城市被高大的灰色城墙围住。紧闭的城门,警戒的岗哨,冬日温煦的阳光只能照出一片危险的沉寂。透特站在城墙上,眺望不远处浓密的丛林,轻声交待身边的将领:“晚餐之前就行动吧。特尔的军队是塔歌唯一的战力,一旦失去它,他们就难有反抗的机会了。”
十数天中,格里瑞亚的城里城外保持着对峙状态,透特当然不会贸然进入树林中与熟悉地形的对手交战。僵持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塔歌族是斩断了后路而来,势在必得,斯尔基维亚的军队却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念指引。
必须将他们从林子里赶出来,然后他们便可以凭借城墙的防卫与高度发起弓箭战。塔歌族以箭术出名,但自下而上的射击总是要大打折扣的。纵使有部分人能攀缘至城墙上,搏击战方面他们同样占尽了质与量的双重优势。
弗莱斯特,你会怎样扭转这绝对不利的局面呢?

暗蓝天幕从西方伸展过来,渐渐将落日覆盖到了地平线以下,树木的枝叶上还残存着晚夕的温度。格里瑞亚附近的橡树林边界,十几丛熊熊的烈火中燃烧起来。烟岚形成巨大的雾幔,迅速钻入树林深际。
“他们最多能坚持一个小时。”
但透特似乎是高估了对方的忍耐力,不到二十分钟,已有一队人马冲了出来。蹄声急促不稳,就像是刚从慌乱中解放出来。暮色中的光线仍能辨别目标的位置。透特下了指令,箭雨充斥半空,集中在奔驰的人马身上。
马的嘶鸣声传来,却没有听见属于人类的叫喊声。有中箭者很快地摔下马,而他的坐骑还在疯狂地向前突进。
透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一批人太过于有献身精神了。黯淡下去的天色里,很多人身中数箭仍能勉力支撑,更为诡异的是——他们的方向只固定在城门!
然而一切已经太晚,斯尔基维亚的军队终于在黄昏的余光中看清楚,那些马背上草制的假人,还有马匹尾后附着的物体,黑红相间的圆形包块,赫然竟是炸药!
彻地的一声巨响——城门被攻破。

波动荡涤了整个城墙,城门附近已变成一片废墟。塔歌族没有给他们休息的时间,急速袭来的大批军队迫使透特不得不一边救助伤员,一边与情绪高昂的敌人作战。如果斯尔基维亚军可以放心地防守而无后顾之忧,堵住崩塌的缺口不是不可能。但他们却处于一座布满了潜在敌人的城池,而且这些敌人还拥有广泛的抗争意识。格里瑞亚,曾经塔歌的王城,尽管他们长期处在社会底层,却还是勇敢深刻地尊敬着他们的历史。斯尔基维亚军被夹击于里应外合的完美配合中,不必等到战争结束,胜负已经分晓。他们在储备、地理、军力、体力方面多重优势,均在这一声爆炸中破灭,在来不及发挥任何作用的情况下化为乌有。
“弗莱斯特·威尔卡因……”
对敌人的惊赞和对自己的责悔交织于一体,透特已经许久未曾体会这样的情绪波动了。遥望远方天幕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丝亮蓝,他冷静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维持好秩序,注意对伤者的照顾,至于死者……就留下吧。”
夜色,缓缓地降临下来了。

“弗莱斯特,我的好兄弟,”跨入格里瑞亚城,特尔激动地拥抱住这场战争的策划者,“你真是我们的骄傲!”
“南,真正值得赞赏的是你们的箭术,三百米外射穿爆破炸药,这必将成为一个传奇!”
特尔紧紧地环着弗莱斯特的肩,之后他对弗莱斯特无条件的信任,便是从这里开始。

“弗莱斯特,欢迎再次来到格里瑞亚。”亚麻色头发的中年男子穿过众人走上前,火把跃动的光芒照在他脸上,温和而让人信赖。
“柏莱克,感谢你的情报。”弗莱斯特握上柏莱克的手,侧过身介绍,“南,这是柏莱克,一直在格里瑞亚城内与我联系的朋友。柏莱克,这是威廉·南·特尔。”
“久仰大名,特尔先生。”
柏莱克微笑着,他的笑容虽然没有弗莱斯特那般的魔力,但也洋溢着贴心的真诚。他推了推身后的男孩:“这是我的儿子。”小男孩神色是与父亲完全不同的倔强骄傲,柏莱克宠溺地抚摸他的头发,“他叫卡蓝迪莫,从小更像他的母亲。”

是夜,格里瑞亚灯火通明,白天的那一仗,不仅让斯尔基维亚撤军,城中原本的贵族们也都看到了对他们不利的进展,纷纷选择了离开或者妥协。格里瑞亚,失落了三百年之后,再次回到了塔歌族的手中。人们用欢快的语气互相问候祝福,因为再过几天,他们就将迎来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他们的新年。


——泰恩提 特奥蒂瓦坎——

手持教皇的密令,透特顺利地入驻了格里瑞亚附近、迈斯豪王国的特奥蒂瓦坎。他们耗损了三分之一以上的兵力,在进行下一个决策之前,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修整。
安排好一切,透特带着沉重的疲惫回到自己的房间,被告知有客人来访。
“透特皇子,”站在厅中的人有着纯粹而高贵的金发,悠然笑语,“你习惯让你的客人久候吗?”

“阁下不辞辛劳来到这里,有何见教?”
透特优雅的举止即使在困境与劳累交迫下也不见破绽,尽管他的身份高于对方,却还是礼貌地为杰斐路德置座,自己则就近坐到了壁炉边的躺椅上。
杰斐路德倒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透特皇子,你知道这场战败的原因吗?”
透特抬头,盯住面前白林三角之一的眼眸,就像要从中找寻那个从未谋面的敌人的影像。
“因为你不了解弗莱斯特,你无法去预测或推断他的思考方式。”
真正了解白林三角的,也许就只有他们自己本身。

“弗莱斯特根本没有打算过与你正面作战。塔歌军力薄弱,你该了解他一开始就决意出奇制胜。历史上以少胜多的先例,遵循的原则都是‘捆绑’战术。也就是说,必须以某种方式把你们的军队聚集于极小的范围,再以强力一举摧毁。所以,他一直等待着的就是你的‘逼战’——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你的大部分兵力才会集中在城墙上。”
“这么说,是我自己送上了一份大礼……”透特目光闪动,稍稍停顿,“如果是你,会怎么应对呢?”
杰斐路德以轻缓平静的语调回答:“如果是我,我不会逼战。只要设下重兵,将他们进退不能地围在林子里,火烧水淹,他们便会在左右维谷的无能为力中走向灭亡。”
狠绝无情,这才是白林三角的手段。
“透特皇子,杜绝弗莱斯特智慧的方法,就是不要给他施展才能的机会。接下来的作战……也是如此。”
杰斐路德意味深长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对着透特思索的神情,少见地隐去几分玩世的轻浮。
“你必须明白,透特皇子,弗莱斯特·威尔卡因远比你想象的优秀。他深不可测,即使是修比克托和我也未见其全部真实。你无法想象他在米列兰有多大的情报网;提供给他‘终结’这种顶级炸药的,又是五城盟里怎样的贵要。多少人视他为终生的知己,投以绝对的信赖支持。他去到特尔身边之前,就已经在米列兰布下广泛周密的安排。
“所以,‘封锁’也不能作为最后的武器,每一步都要设想好多重可能。他们的坚持与毅力一定会超过你的估计,因为弗莱斯特有能力让他身边的人相信——绝望永远不会降临。”

正如特尔猜测不到弗莱斯特最初的动机,透特也无法理解杰斐路德伸出援助之手的缘由。
“不管怎么说,斯尔基维亚和朗斐都站在对付莫加林顿的同一阵在线。我们是要一起见证它灭亡的盟友,不是吗?”
杰斐路德的金眸中的光芒,让透特只觉离幻莫名。

“……透特皇子,作为你自身,你憎恨莫加林顿吗?”
对于杰斐路德这一句跨越出公事之外的问话,透特微微一怔,淡淡的说:“……也许。”
连“是”或“否”都没有指明。
杰斐路德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微笑,在寒冷的冬夜中仰望清澈的苍穹。
“是啊,你的母亲也是同样的不确定吧。她与梅彻利特北方旅行时的那段交往,无数人目睹了她的幸福快乐,如果那是虚假的,为何她终生再未与其它男人亲近呢?透特皇子,她又是怎样对你解释你的身世的呢?
透特的身体在风中僵硬,母亲的过早去世,让他只能从族人的口中猜测过往种种,如果某些真实的确被见证过,那么自己又要如何面对这被施加于身的长久的谎言?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语音破碎迷茫,再没有平素的洒脱自如。
杰斐路德整理好衣袍,登上等候着回程的马车。
“这是我的一番好意。你应该有必要了解自己的信念到底有多坚定。”杰斐路德幽幽地凝视前方暮色中的栈道,“这世上有很多条路都是没有回程的单行线,选择了,便没有后悔的余地。……怎么,透特皇子,难道你已经动摇了吗?”
轻柔绽放的笑颜,在月光下美丽得叫人晕眩。

人类的灵魂,只有在认识了真相后,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目标。而这由自己确立的理念,才拥有坚固持久的力量。
弗莱斯特,我们三人曾一致认同这混乱的世界只有强者才是主宰。那么,后来的你,又从你亲爱的哥哥那儿,看到了怎样的真相,归结出了怎样的信念呢?



第十一章

——泰恩提/埃夫伯里——

时间的步伐已经跨越新年的边界,来到南方的百合盟军必须习惯在无雪的冬季里迎接圣历1435年的到来。现在的人们,并不能预见到未来的这一年在历史上留下的黑色印记,所以尽管战争气息紧张窒闷,许多营地仍自娱自乐地举办了庆典活动。泰恩提传统的美酒佳肴,在这里当然是不能被期待的奢侈品。随军的牧师细心周到地准备了配着花环的圣物,赠送给每个人。诺撒迪海盛产的各种海鲜鱼虾,成为篝火宴会的主食。所有的人在星空下或叫喊或默默祈祷,新的一年里能得到神灵的庇佑,胜利凯旋。
主帅们也会心地融到这样的气氛中来。的确,相对于埃夫伯里军,他们有理由也有心情为未来祈福。第二次圣战,在教廷的统一策划下,只要不是无视规则贸然行动,都取得了连战连胜的成绩。
战线向南推进到希尔伯里附近时,深感领土中心地域受到威胁的埃夫伯里军拼出了全力,战争一度陷入胶着状态。深入敌境的百合盟军,为避免战线拉得过长而造成被动不利,修比克托选择的是环海的半包围攻势,依靠曲折海岸灵活变动阵形,海上泰恩提舰队经由五城盟航线,时刻为陆地上的军队提供护卫援助。第一次圣战陆上失利的阴影,迫使埃夫伯里来不及整编就削减海上军备移入内地。于是,双方海上优势的不平衡立刻获得了扭转的契机。修比克托周密的战术安排让埃夫伯里无以应对,信心日见锐减,高等决策层已经开始流传妥协求和的声音,看来这场战争的结束也将指日可待。

然而,百合盟军从圣战里获得的所有财富利益均为贵族教会所获得,战争掠夺的实质让诺撒迪沿岸所有城市都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灾难。许多市民承受了无可挽回的损失,满怀痛楚和愤恨流亡海外。期间,诺撒迪五城盟接收了数以千计的逃离者,以致六大行会不得不代表五城盟政府下达通令,自1435年一月起拒收流亡人士。
“我们的负荷能力也是有限度的,五城盟是商业联盟,不是慈善收容所。”
冷酷的拜金主义本色,带给人们又一波的绝望。恰是从此时开始,一股延续自几个世纪之后的风潮,却在动荡的米列兰大陆兴起了——
新大陆殖民。

越洋西迁本身就是米列兰东部战乱的一个后果,在即有能力、技术储备的基础上,被外力激迫而产生的惊人迸发。14世纪,西方遥远的新大陆已经出现在人们的概念里,但直到15世纪中叶,碍于新大陆原居民排外自封的传统,米列兰与他们之间也仅停留在浅层的贸易交流上。关于这一时期盛行的殖民热潮,许多学者都表达了怀疑,认定这种不礼貌的“侵占”行为必将带来血腥与灾难,遭到不能预计的困难。然而在达玛神保留的维吉尔·科赫普里·杨的手稿中,却有这样的文字:
『所有的困难,自出现起就并存有解决的方式,每一项新的尝试都难免会有挫折。如果婴儿因为跌倒的必然,而放弃学会走路,人类岂非就要去忍受终生匍行?矛盾与冲突永远存在,历史就在战胜这些障碍的过程中发展。抉择之间,我们会发现,这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最好最完美的方法,往往我们也只能选择较好的那一条道路。对于新大陆移民会面临的困难,相信只要人的欲望存在一天,那些灾难就不会消失。但我们应该有决心,并将我们理性的信念付诸行动,就会找到协调解决的途径。』
可直至两百年后的17世纪,在事实的证明下,这段言论才被权威学术界赋予了正面的价值。


——五城盟 卡斯尔里格——

“艾齐纳哈,相信我,这里面蕴藏着巨大的利润。在那些愚蠢的权要为有限的财富争夺时,我们可以把目光放向更远的广阔之地。”
码头高高的观赏用阁楼上,波卡丘的自信与艾齐纳哈的沉默形成一道奇异的风景。
“看那些流亡者,他们不会在乎我们开出多高的价格,甚至不必要提供旅途中的安全保证,我们的船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面对东边的战争,与其留下来接受死亡的苦难,宁愿选择不可知的未来。”
艾齐纳哈的目光似乎有穿透力,直射入波卡丘内心的暗面。波卡丘的笑容稍稍一滞:“艾齐纳哈,我还不至于那么冷血,杀人越货之类的事是海盗的行为,我怎会坏了五城盟商会的高贵名誉?”
“那么……你也去。”
“什么?!”波卡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朋友,“我——波卡丘家族的主人,五城盟六大行会的掌控者——亲自护送移民?你何时学会这样经典的玩笑?!”
艾齐纳哈颇带嘲讽之意的一笑,就立刻让波卡丘沮丧地垂下了肩。
“好吧,好吧,艾齐纳哈,为什么我独独对你没有办法呢?真是打击我作为商人的自信啊……”


——亚琛海——

“请停船!五城盟商会的大型三桅横帆船,请即刻停止航行,我们需要确认身份。”
发出通告的是莫加林顿帝国吉尔菲艾斯公爵属下的舰队。罗严塔尔继位后,西南亚琛海域由吉尔菲艾斯负责加强警戒,巡回在属于莫加林顿的领海上,检查是否有可疑的舰队和军事间谍。
波卡丘傲慢且优雅的不可一世只有在艾齐纳哈面前才不会展现,可当他登上甲板,看到两船相接的搭桉上走过来的人时,却不得不将自己的气势打了个折扣——
奇格飞·吉尔菲艾斯。
莫加林顿最年轻有为的公爵,怎样也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巡航舰上,这可以说是他的细致与责任心的体现吗?年仅二十岁的吉尔菲艾斯不愧是莫加林顿上流社会钻石级完美情人,智慧英俊,温柔体贴,更是贵族少见的正直随和。他在帝国女性心中的形象,已经能与莫加林顿出众无比的皇室成员相提并论。
但不知为什么,波卡丘在最初的激赏之后,竟为眼前人的未来感到一丝忧虑。
混乱的年代,如此正派纯洁的人却身处风暴中心,结果将是如何呢?

“没有可疑的地方,这是波卡丘商会护送移民的船队。”
听完属下的报告,吉尔菲艾斯直截朝波卡丘走过来。
“您就是波卡丘先生吧?”能用全七色水晶装饰衣扣的,除了五城盟六大行会之首,不作第二人想。“很抱歉打扰,但我有我的职责。”
波卡丘赞叹地注视眼前的人,如此高雅的气质,令人心仪的风范,让人不自觉地就付出好感。然而波卡丘尽管年轻,却是在商场历练多年,所以,对他所欣赏者的好感回馈,也换了一种更隐讳的方式。
“您无需致歉,我们更应该感谢莫加林顿借出航路,吉尔菲艾斯公爵大人。大洋彼岸是一片未开发的黄金之国,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任何国家或集团,想要变得强大,首先必须从经济开始。传闻莫加林顿两大公爵家族已有发展商业资本的意向,那么,吉尔菲艾斯就应该能懂得他话中的含意。


航行已持续了二十天,亚琛海上冬春交接的季风转向使波卡丘决定了现在的航线。柔和的海风在水面上描绘着规律性的图案。水天一色的尽头,丝薄的云彩垂落,宛如少女挥舞的轻纱蘸点着水滴。
船舱中的人们热情的期盼在长时间的旅途之后丝毫未减,波卡丘却只能在一成不变的无聊中时刻提起警惕。护航艇在主船两侧静静随行,船上都配置了五城盟高价购入的最好的军备。亚琛海上近期出现一些传闻,北纬48°海域横行着一个神出鬼没的海盗团体——“死亡使者”。现在波卡丘的舰队,已经驶入了这片危险的海域。

“看!那是什么?”瞭望手惊呼。
波卡丘从躺椅上一跃而起——终于出现了。地平在线,幽灵般冒出三艘船只,是米列兰从未见过的船型,三位横帆前的纵帆,最适合在这变幻莫测的亚琛海深处航行。经手过无数军事装备的波卡丘,立刻从船的外层结构判断出他们强大的作战能力。凭这一点就可以说明,他们被称作“死亡使者”绝不是虚张声势。
“竟然同时出现三艘战舰!”波卡丘咬牙,筹算着一定得向他的客人们追加费用,才对得起这场战争中可能遭受的损失。但前提是——他们能顺利到达目的地的话。
双方火力全面迸发,精良厚实的装甲船壳立刻受到严酷的考验。船上所有几分钟前还对未来踌躇满志的人们,瞬间已被恐惧笼罩。曾经不堪回溯的记忆使他们再次面临战火时产生巨大的心理阴影。水手们在波卡丘的授意下边掩护船舱,边调整帆向,以使船活动灵活,保持与敌方的距离。
“绝对不可以让他们登船!”
波卡丘大声下达指令。以火炮装备而论,他对自己亲自挑选的东西有着很大的信心,但近身肉搏战——除正规军以外,恐怕是没有人能战胜那些充满野性之血的海上霸主了。

如火如荼的交战中,人们还看不见未来的终局。可是,在这算得上寻常可见的一幕战斗里,最不能预料的发展却出现了。
碧浪无际与晴空万里之间,一股直冲云霄的龙卷飓风以惊人的速度袭至。空气迅速潮湿沉重起来,压得人揣不过气。交战停滞了,人们似乎都没有能够接受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竟然在进退之间踌躇起来。
“快驶离这片海域,舵手,立即转舵!”
波卡丘第一个反应过来,呼唤着仍沉浸在震惊中,甚至忽视了死亡接近的人们。
扭转头的一刻,他也同时震惊地发现刚刚还处于百米之外的海盗船已经近在眼前。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借助帆杆上的绳索跳跃过来,稳稳地落在他面前。那臂上的褐色徽记让波卡丘一阵晕眩——上帝!他让他们登船了!

然而,眼前这个满头红发,气息豪爽的男人却并不给人粗鲁凶残的感受。他观望了甲板一周,像是终于确定了波卡丘在这艘船上的中心地位:“喂,孱弱的贵族少爷,带着你的船队跟着我们!否则,你就等着被飓风卷到亚琛海底去寻宝吧!”

他听错了吗?波卡丘惊异自己竟在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真诚。
“死亡使者”,竟会不顾自己的涉入同样的危险,帮助他们逃离死神的召唤?



第十二章

——莫加林顿——

圣历1434 年一月,朗斐以莫加林顿蓄意诬陷为由,对莫加林顿的公开通告施以谴责。一个月后,双方矛盾层次加剧,朗斐正式向莫加林顿宣战。

当真实的战争逼近人们的概念,莫加林顿不论官方或民间,对罗严塔尔的继位是否有可疑之处都不再特别纠缠关切。站在普通民众甚至国家民族的立场,真正有意义的往往不是国君的血统,而是国君的能力。
“陛下的才能让人臣服,先皇有理由信任他,我们曾经的怀疑真是令人羞愧。”
公爵领地有四座紫薇花园,梅克林格·尤文斯林坐在他精心设计的艺术创作中央,思索着感叹。
“先皇选择陛下的缘由……大概与信任无关吧。”
素来谨慎的公爵端著名茶的手腕一阵颤抖:“康纳兰迪,有些言辞还是要多加斟酌。”
康纳兰迪·尤文斯林,梅克林格十九岁的女儿,尤文斯林公爵称号的唯一继承人。她的母亲,已故的公爵夫人,是梅彻利特皇帝的妹妹,若以血统而论,她也可以称得上是皇室成员。传承了母亲的美丽优雅,却丝毫没有贵族小姐的骄傲任性,而颇有几分与先皇相似的不外显的深沉,这让她的亲生父亲有时都会觉得琢磨不透。梅克林格面对女儿愈加出神入化无懈可击的举止风范,突然现出一个令他惊惧不已的想法:如果没有罗严塔尔,也许她就会给皇位继承问题带来无可预料的冲击。


朗斐的行动没有丝毫迟疑,宣战书下达后,就把前线选定在了莫加林顿北部的重要城市、教会与莫加林顿曾经亲密合作的见证——被授予圣城之称的加夫里尼斯。
莫加林顿的皇家军队——“金色五芒星”,因为第三军团和第五军团将领的叛变,有了一定的损伤,但五芒星的实质上的力量犹存。第一军团直属皇帝,由以忠诚闻名的鲁兹统领,历来负责皇都和御前的护卫工作。第二军团将领是智慧而灵活的法伦海特,而这一次被任命去加夫里尼斯前线的,是第四军团统领伊曼纽尔·牧·萨杜恩,他被誉为这一代“五芒星”中最有实力的一角。萨杜恩的威势与沉稳,就像是胜利之神镶金铸造,正面战场上,他至今未尝一败。
然而,这却是一场未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对决。
历史上对15世纪中叶有白林三角参与策划的战争,即使是肯定他们终生作为的少数派人士,仍保持了一定的否定态度。他们的策略使得战争的定义完全失去正面形象,朝罪恶的方向极端地扭曲。在他们“唯结果是论”的宗旨下,传统磅礴壮大的英雄主义式战争画卷被严重抹黑。多数次他们为使对手不战而败而采取的计谋,让人毛骨悚然之余更存有了厌恶憎恨。
“他们心中没有神,那三个灵魂就是黑暗的凝聚。”
这是很多人对他们感性上的一致论断。尤其在后世的加夫里尼斯更是盛行不衰。人们不会忘记,曾经他们的祖上是怎样被封锁于城墙之内,在蓄意燃放的烈火中垂死挣扎。一夜之间,热闹漂亮的加夫里尼斯城就如同卷入了幽冥之境,再没有一丝生气。
当萨杜恩赶到时,城里城外,没有任何活人的身影——包括他们的敌人。
萨杜恩瞬间明白了这是一场怎样的阴谋——
渎神之罪,泰恩提曾判决塔歌族的罪名,朗斐现在是要嫁祸于莫加林顿身上!


莫加林顿不会期待教会的态度出现什么奇迹,在梅彻利特承认塔歌独立之后。果然,当加夫里尼斯圣城的惨剧传入教廷,在教会高层形式化的激烈批判会议之后,宣布了开除罗严塔尔教籍的决定。转眼间,这场战争的性质颠覆,莫加林顿不再拥有任何被承认的名义,朗斐将得到教会主领的精神领域的全面支持和肯定。而原本米列兰的所有政权,对莫加林顿的任何侵犯行为,都将不必收到宗教法庭的制裁。
因为,这是在国家民族的层面上,对神犯下的重罪。


从前线与朗斐的交接战中,莫加林顿军士一点点地表现出的疲惫,就可以看出他们所遭受的心理压力。尽管萨杜恩的统率能力制止了情况恶化的发生,但如此下去,必定会败于被誉为“战争天才”的莱茵哈特·罗严克拉姆手下。

“我必须去前线,亲自面对罗严克拉姆——这是我的责任。”
云母石的水晶色泽是莫加林顿宫廷议事厅的基调,象征他们永不忘却的血统根源,他们发展和强大的北方冰雪国度。
莫加林顿的两位公爵面对君主的言辞,表达了无言的赞同,还有他们对陛下的深深忧虑。

后来,维吉尔·杨曾在不认同的基础上,高度评价了杰斐路德在与莫加林顿交战初期所设的心理诱导,因为它几乎从根本上左右了战争的走向。
人的精神是无比坚强又无比脆弱的,临界点就是他是否选择了心灵依附的对象。换而言之,就是是否找到了认同和自我认同。人本质上是不存在完全的独立的,他注定与外界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人不可能真正脱离他人而生存,“一个人”,绝对无法对抗孤独与迷失的啃噬。心灵依托,是至今进化不完全的人类从软弱到坚强的唯一转折口,一旦它崩毁,人们将从失去自信,到失去希望,最后全面推翻人生的价值,摒弃生存意念,于是,他的灵魂就会先于肉体而死亡。
莫加林顿的宗教影响已经深入。上帝的宽恕,天国的审判是那个模糊的灰色时代根深蒂固的救赎。被抽去信仰支柱时便伴随了对自身的否定,跌落地狱深渊的可能,会在人们心中产生无法言语的恐惧逃避;对自身利益的追逐,也就成为“背叛”的终极理由。这场阴谋使得莫加林顿一直处于最为被动不利的地位上。杰斐路德为朗斐创造出无与伦比的优势,如果没有他,朗斐必定陷入持久战中,罗严克拉姆一定会采用正面作战法,而绝对不会出现这样深谙人性的战略手段。


“我将带上五芒星的所有兵力。所以,吉尔菲艾斯公爵,法伦尔赛的防卫就交给你了。尤文斯林公爵,政务方面,你应该能处理好吧?”
“陛下,请您放心,”梅克林格镇重许诺,“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罗严塔尔站起身,取下石墙上莫加林顿徽章后方悬挂的刻图斯——“王者之剑”,剑刃锋锐的寒光映衬在罗严塔尔眼眸中,他轻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
“也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还是希望你们记在心中——我感觉这场战争布满了潜在危险,幕后更不止一双黑手……你们,要为莫加林顿保存力量。”
吉尔菲艾斯和梅克林格在震惊中体会到苦涩:他们的陛下是知道这一切的。那么,他是有决心去承担残酷的结局了吗?还是能在雾霭无边的暗夜中斩开一线光明呢?


——亚琛海 中途岛——

“海盗先生,这座岛是什么地方?你们的据点之一吗?”
波卡丘拖着沉重的腿,艰难地在林谷中跋涉。被龙卷风狂虐攻击而卷至一片陌生的浮屿,这经历应该可以写入他生命中十大值得记忆的事件之一。但现在,他更关心的是他们的位置和处境。
“闭嘴吧,我们可没有这么糟糕的据点!该死的……连淡水都找不到!”这个看起来蛮横霸道的男子,就是“死亡使者”的统领——塞维·樱木·阿尔,“还有,不要叫我‘先生’!你们这些贵族做作虚伪的怀毛病。叫我塞维……哈,亲吻伊什塔尔之神吧!我们发现水源啦!“

葱郁的橡树林间,燃烧着三十几簇篝火,跳动的焰苗散出零星的火花,辉映天空中的星辰,与清亮的海水、林间的习习微风形成不真实的美景。波卡丘没有料到这些海盗竟是那么地开朗善谈,暴风雨中的救助让新大陆的移民们放下了防备之心,露出了感激的微笑。波卡丘自己也必须承认,他们在“死亡使者”的气息中,感觉不出危险和贪婪之意。

“你是五城盟的商人?”一袭红衣的美丽女郎走近波卡丘,克利斯汀娜·彩,惯用剑术的身材不像普通女孩那般纤柔,却是带着健康和热情的美丽,她的头发也如衣着一般艳红,使她的气质分外明丽动人。“前往新大陆的移民,真是有决心啊,放弃一切重新开始呢。”
“没错,决心是值得钦佩,但似乎少了一点思想准备。”在普遍穿着暗色系衣服的海盗集体中,这两个红衣人特别引人注目。费南德·宫城·迪阿斯带着不恭的眼神,盛气凌人地插入他们两人中间坐下。“新大陆的原居民最厌恶外来者,米列兰仅仅为取得贸易交流就花了不少心思……移民?他们带足武器装备了吗?”
虽然海盗的思考方式总围绕着战斗,不过,波卡丘也认为迪阿斯说得很有道理。
“你们是莫加林顿人吗?刚刚塞维似乎提到了莫加林顿古神话中的主神。”
气氛随篝火窜升停滞一秒,彩与迪阿斯神色复杂地对看一眼,开始把弄手中的长剑:“那是过去了,现在我们只属于亚琛海。”
迪阿斯慎重地又补充一句:“不要在我们的伙伴面前再提‘莫加林顿’这个词,尤其是塞维,他会一刀砍了你的。”

据历史记载,莫加林顿的第十一任皇帝,即梅彻利特的父亲,是个残酷至极的暴君,他的继位带来了莫加林顿衰败的最低谷,更用无数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宝座。“死亡使者”的成员,应该也是那时被迫害的一部分吧。


“根据我的观察测量,这座岛应该是北纬51°上从未发现的陆地,就暂且命名为中途岛吧。新大陆东边的奇琴伊察群岛大约还有一千海里。”
迪阿斯简单地解说了他们的位置,塞维在一旁皱眉仿佛思索着什么,然后突然转向波卡丘。
“喂,你们就顺着这洋流西下吧。除非运气坏到头,否则不至于会再遇到海难或者我们的同行啦。”
他们就如此放他们离开,一点报酬都不要吗?
“真不敢相信,我们竟被‘死亡使者’出手相救。“
塞维脸上写着“你烦不烦”的怒气,最后还是笑着大声说:“作为猎物的时候,当然是被攻击的对象,你们这群可怜的逃亡者,在龙卷风面前,就是我们的患难兄弟啦。再无能的兄弟,我们也会拼命去救助的!”
波卡丘心中,升起了一股早被压抑至最底层的热烈,它促使波卡丘萌发了获得“死亡使者”友谊的决心。
“我有一个提议,希望你们会感兴趣。
“大家应该听说过一个传言,在新大陆的埃尔格拉赫,藏有世界上最大的一批黄金宝藏。它被深深埋在古老国王的陵墓中,通往真迹的旅程上机关万重。幸运中的幸运,我得到一份珍贵的地图和一些不完整的数据。我愿意协助你们寻找这批宝藏,作为今日的报答。‘死亡使者’,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新大陆吗?”
面对塞维和他的同伴们睁大了眼睛的不可置信,波卡丘无比真诚地微笑:“抱歉一直没能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布鲁尼·洋平·波卡丘。”



——人物名注解Ⅶ——

【伊曼纽尔·牧·萨杜恩】
伊曼纽尔:取自伊曼纽尔·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的作者。
萨杜恩:罗马神话中的土星之神,魔羯宫的守护者,象征冷漠严肃的秩序。

【克利斯汀娜·彩】
彩子的名字取自非常有名的实时策略游戏《大航海时代Ⅳ》。克利斯汀娜是来自西班牙的美丽女剑士,如火般热情有个性的女孩,厌恶家族为她选定的未婚夫,逃婚而选择了航海冒险。

【费南德·宫城·迪阿斯】
迪阿斯同样是《大航海时代Ⅳ》的成员,南美西班牙血统的男子,观察力极强的他身着红衣,与克利斯汀娜——真是绝配。^^

【塞维·樱木·阿尔】
在《大航海时代Ⅳ》中,塞维和阿尔都是很讨人喜欢的人物,塞维的单纯,阿尔的冲动,都与花道的性格十分相符。^^



第十三章

——莫加林顿 海格里斯河——

年代久远的针叶林,因为人迹罕至而杂草丛生。不时有野生的小动物穿过莫加林顿军行进的路线,睁着好奇的眼睛瞧一会儿,再飞速跑开。

“陛下,跨过前面的海格里斯河,就是萨杜恩将军所在的前线地带了。”
罗严塔尔的坐骑行走在五芒星第一军团的前部,鲁兹在一侧的马上紧随其后。
经过半个月的征程,军队多少有些劳累了,但越往前就越失去休息的可能。
“鲁兹将军,传令全军今晚在河岸扎营 ,注意不要打乱计划,明天……将非常重要。”

“水上作战莫加林顿的军队比我们占据优势,”渥弗根·米达麦亚还记得莱茵哈特的嘱咐,“你只需消耗他们的战力就算达到目的。”
据他的观察,罗严塔尔的统率能力非常出色,五芒星的秩序与行动力也堪称无可挑剔。罗严塔尔一直处在队伍的最前部,攻击的最好时机就是他们登船的那一刻。队伍一经分散,再好的秩序也会出现破绽。
“攻入他们中间,切断前后的联系,然后以包围战术对付未登船的部分。”
蜜色头发的朗斐名将对属下说明了作战计划。水上去与罗严塔尔和鲁兹的第一军团作战是鲁莽愚蠢的行为。但地面的法伦海特第二军团,对以速度驰名的“疾风之狼”而言,便有稳定的把握。

战斗在无声无息中拉开序幕,当米达麦亚发现莫加林顿军一点也没有被突袭的惊乱时,就觉察出对方的有备而来。他们的伏击是绝对隐秘的,甚至瞒过并突破了萨杜恩的前线防御而来。然而现在的莫加林顿军却很显然布置了详尽的安排。罗严塔尔竟有如此的先见之明吗?
原本应该把敌方切断的朗斐军队反被分割,前后夹击的莫加林顿军,一点一点地将米达麦亚逼上了罗严塔尔的战舰。“疾风之狼”很清楚,以这样的劣势到了水上,前方就只有一个结局了。
踏上死亡之地的米达麦亚在剑影迷离中看见甲板正中座位上的人,深沉而锐利,紫水晶之冠下那令人不能直视的气势。
米达麦亚紧紧握住手中的剑,用尽最后的力量在绝望中平静自己,走向罗严塔尔。

“莫加林顿之皇,罗严塔尔陛下,恳请您与我作一对一的决斗。如果我胜了,我希望得到我的军队平安离开的承诺;如果我输了——米达麦亚甘愿领死。但如果您不应允,朗斐的米达麦亚在此向神盟誓,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今日必将血洗此船!”
此番话语震惊当场,罗严塔尔眼中闪现一抹异样的神采。鲁兹将长剑直指米达麦亚:“你竟敢以败者的身份作出这样荒谬无礼的要求?!在你有资格挑战陛下之前,先过我这一关吧!”
罗严塔尔一个淡淡的眼神,便让鲁兹忍住满腔的怒气退到一旁。他看着浑身染满别人或自己的血迹的米达麦亚,语气中包含了一些难以察觉的不稳。
“为什么……会想要挑战我?恐怕不是你的要求那么简单吧。”罗严塔尔眼神凌厉,“你那么自信可以杀得了我?或是确信可以就此改变战争的局势?“
“是的,我确有这个想法,”米达麦亚面对质问毫无畏惧,然后展露了一个隐隐的浅笑:“此外,也是因为我个人对您的尊敬……若是我今天逃离不了死亡的命运,我希望是您亲手作的最终裁决。”

罗严塔尔表情平静无波,没有人看得见其下的波涛汹涌。他站起来,高挑修长的贵族身段更衬托出气势的迫人。他接过顾问官贝尔玄克递上的刻图斯,走向米达麦亚站立的甲板中央,周围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鲁兹惊呼:“陛下!您不可以……”
罗严塔尔微微一笑,那种压倒性的气息彻过米达麦亚的身体,仿若雷鸣电闪,眼前一道血光。
米达麦亚即使用他最迅捷的反应也无法捕捉对方惊人的动作,面前的罗严塔尔以无比尊贵的姿势走到一边,端起桌上两只晶莹的玻璃杯,金黄色的美酒混入了罗严塔尔手腕伤口滴下的血,立即现出诡异的美丽。
“‘疾风之狼’米达麦亚,莫加林顿的帝王是不会接受你的挑战的。”他在米达麦亚的震颤中喝下第一杯酒,然后将另一杯递给对手,“但作为互相尊敬的朋友,我给你你要的承诺。”
罗严塔尔,莫加林顿的帝王,居然主动向濒临败绝的敌方将领承诺了友谊!
米达麦亚接过那杯血酒,以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凝视罗严塔尔:“我相信我们会是朋友,但也是敌人。”
罗严塔尔的微笑又加深一层:“不错……也是敌人。”

从罗严塔尔决心出征以来,鲁兹就有种担忧,他的陛下的状态,就如同毁灭性爆发前的压抑。这次必胜的战斗,他竟仅凭感情的因素放走米达麦亚,这加深了鲁兹的不安。
事实上,即使是鲁兹也无法体会,罗严塔尔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重到他已经愿意用放弃去寻求解脱。是谁给他施加了这样的压力?原本,如果担负莫加林顿未来的是另一个人,那么这些压力就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罗严塔尔自幼深沉,独往孤傲的皇储形象一直常驻人们的概念,似乎他从不需要情感。谁又明白,这样的气质个性,却是曾经的“蓝天之翼”刻意塑造——甚至是“逼迫”出来的结果。梅彻利特放弃杨而选择罗严塔尔,到底是因为相信罗严塔尔,还是为了——顺从杨的意愿呢?


“我们的军队是在为莫加林顿而战,不是任何伪善浮华的名义。只要我们体内还流着莫加林顿的血液,我们的战斗就有高贵的价值,不是任何力量可以否定的价值。”
并没有多么慷慨激昂的陈词,却再度点燃了五芒星消沉的意志。山地里寒冷干燥的飒风卷走了盘踞多日的阴影。萨杜恩满怀敬仰地迎接他的帝王,洗尘的烈酒已经烧热。
“那些形式就没有必要了。”罗严塔尔在向他要了前线的地形图后,径直走向他的营帐。
“萨杜恩,米达麦亚能突破你的防御,你可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萨杜恩神色黯淡:“这是属下的能力不足,请陛下责罚。”
罗严塔尔摇摇头,拍了拍萨杜恩的肩膀。
“那样的行动力,可见他们对我军及莫加林顿地形的熟悉。萨杜恩,我们应该倍加谨慎。在我们身边,在高层等级里,有他们的内应。”


——朗斐/莫加林顿——

米达麦亚从莱茵哈特帅帐中走出来,面对西斜的落日,轻轻叹了口气。

“此次罗严塔尔技高一筹,这是我的战略失误,你不必再自责。”
从莱茵哈特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但这样的宽恕并无法抹去自己生还理由的耻辱色彩。

“米达麦亚将军,”杰斐路德清澈漂亮的声线在米达麦亚的身后响起,恭敬中蕴涵的东西只让人心凛,“真高兴看到您平安归还。”
米达麦亚的目光从铺满地面的枯叶上掠过,终于对上眼前毫不温暖的金色。如果这个人要羞辱他,至少也应该有直面的决心。却没有想到,杰斐路德的用意是更尖锐的审判。
“阁下,您的魅力让人惊讶。罗严塔尔皇帝可以在第一次见面就予您友谊,往后还有什么是不能给您的呢?您会——如何抗拒这样的诱惑呢?”
米达麦亚全身颤动,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对那种可能的不自觉的恐惧:“你……怀疑我的忠诚?”
“不,我怎敢对您置疑。”透明的晚霞营造诗歌般旖旎的光色,杰斐路德的笑容浸满真诚:“罗严克拉姆阁下如此信任您,您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待,不是吗?”



第十四章

——教廷 纽格兰奇——

圣历1435年2月,曾以大型歌剧《炼狱的圣光》闻名米列兰的纳博大剧院,因为院长坚持上演《孤独巡礼》这部被列为禁书的剧作而遭查讯。尽管有教廷的力量干涉,这着实轰动的消息还是很快传播了开去。那部有着不可思议魅力的《孤独巡礼》,也在私底下被关切地传阅议论著。见微知着,在教皇伸手可及的圣域里,都有敢于挑战传统的声音存在,远离教权中心的那些城市,情况就可以推测有多么不可控制了。

圣丹德拉大教堂在晨雾中慢慢铺展出它的气势。这一天又将会有数位君主贵族前来与教皇商讨圣战中的利益问题。尤里西斯完成晨祷,前往内院去进行整理典籍的工作。跨过议事厅时,默默地向那紧闭的橡木门看了一眼。
至今他仍不能接受黎塞留教皇会醉心于这些世俗层面。如果这就是修比克托的影响力,如果黎塞留这样的圣仆都会堕入俗世,那么这世间还能留下什么样的力量去平衡世间的善恶体系?
这个念头让尤里西斯绝望,然后就不可抑制地思念他心中无可逾越的最高存在——维吉尔·杨。

虽然古老的教堂已经修筑了数百年,但在律令森严的教会制度约束下,教徒们仍无法了解它的全貌。尤里西斯随书库回廊逐级走下,却发现这片地域远比人们概念中广大。越到深处,老旧的书橱上空荡无物,形同虚设,累积了厚厚的灰尘。只是走道却很干净,说明有人经常来往。
然而,谁会来这毫无价值的地方呢?
好奇心驱散了不安,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把他向前推。尤里西斯看到了一座在丹德拉教堂极罕见的、铁制的门,门上的锁似乎是匆忙之间忘记关上。摸索着黑暗的甬道,走下这间地下室,微弱的火光穿过稀薄的空气传过来。在尤里西斯适应了眼前的黑暗,看清那个模糊的影像后,猛烈地倒吸一口气,失声叫道:
    “你……黎塞留教皇!”

    那双永远不会被人遗忘的、绿色的温润的眼眸朝他看过来,干燥失血的唇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尤文斯林主教,你要记住,沉默是神授的美德。”
    尤里西斯剧烈地摇头,扑到他的石床边,这是怎样的颠覆啊!
    “您……猊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有多久了?现在的教皇是……”
    “华伊纳大主教拟定我的叛逆之罪……这样看来,外面还没有人知晓真相。”
    “华伊纳的英诺森大主教?你们不是……”尤里西斯吞下了“最好的朋友”这个词,“猊下,您可以要求法庭的公开辩护。”
    黎塞留按住尤里西斯的手,表情温和且沉重。
    “在绳网还没有完全拆解之前,猎物是没有自由的权力的。”黎塞留的声音轻柔如风,漫入心扉,尤里西斯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跪到了他的膝前。“外边的网太厚太重了,如果不从根本上破坏它,迟早会落入腐朽的境地,侵蚀更多的价值。但这一切我不能亲自着手完成。我留在这里,成为牵制表像的棋子,真正的力量必须在暗处成长。”
    温暖圣洁的气息,言语中就征服所有魂灵。这才是真正的教皇,信徒们心中的圣子。
    “尤文斯林主教,你愿意协助我吗?”
    “请您吩咐,猊下,这是我的荣幸。”
    “尤里西斯·尤文斯林,莫加林顿的四皇子,去找你的皇兄维吉尔·杨,代我转告,弗里德里希·藤真·黎塞留,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莫加林顿/朗斐——

    自然灾害,总会令人们联想到某些不好的象征性虚物。经由加夫里尼斯火灾一事,罗严塔尔被教廷开除教籍以后,莫加林顿军心理上驻留的隐患,使得他们面对徘徊不去的冬季里的病疫、厄运,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恐慌臆测。加上修比克托刻意的渲染夸大,将无规律的气候现象托以神之惩的名义,更不啻于薄冰上的重击。史上不战而胜的原理,多半由于对心理战术恰到好处的把握,对于白林三角而言,他们最欣赏擅长的,正是这样精妙非正统的战术设计。
    至今仍支撑着五芒星的战斗意念的,应该就是对罗严塔尔的尊敬信任了吧。
    莱茵哈特早就作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他的声东击西,利用时间差各个突破,让有防守顾虑的莫加林顿军经常处于被动局面。无法将朗斐的军队聚集,便只能跟随他们的脚步对决消耗战。
  
    “这样的战术未必对我们不利,”罗严塔尔用剑在地图上轻轻划割,他的气质永远充满冰冷而热烈的魅力,“利用五芒星的合作适时调整驻留地,让他们来回奔跑吧——看看到最后被消耗的是谁。”

    时间就这样推移到了三月,莫加林顿与朗斐的交接中各有胜负。以个人资质而言,罗严塔尔与莱茵哈特是不分上下的。然而这场不公平的战争中,罗严塔尔面对的不仅仅是莱茵哈特与朗斐,更有修比克托和杰斐路德。事实上,这段历史中,只有三个人得到过这两个黑暗传说连手对付的“荣幸”,而罗严塔尔,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在冬春之界上,这岌岌可危的战争天平终于被打破了平衡。一个极其不利的消息袭击了莫加林顿军——那就是在沙特尔城攻防战中,萨杜恩将军的大败。


    沙特尔城是北方军事重镇,萨杜恩成功地将为数不多的朗斐军包围至没有退路。兵力上的差距加上阵形的因素,让形势完全变成一面倒的斩杀。然而萨杜恩却没有发现这只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引饵,直至更大批的军队就着聚集成圆形的莫加林顿军将之再包围时,为时已晚。
    先前作为诱饵的军队已经几乎全灭,但这也挽救不了五芒星的失败局势,被围攻下萨杜恩的军士连一半的能力也发挥不了,即使要逃出去都十分困难。
    必须集中攻势寻找突破口。萨杜恩精制的盔甲布满了伤损和血迹,满天血雨的情景中,他挥舞的重剑用无数敌军的死亡一点一点为他的军队打开了一条道路!看着罅隙中生存的希望,他留在激战的漩涡中,制造出混乱的局部,让属下有突破重围的可能。他全身上下的伤口,没有人知道那些会有多少已经是致命的。他溅洒下的鲜血让尽可能多的人逃离,直至最终自己沉沦到黑暗之中。


    沙特尔战败是开战以来莫加林顿第一次遭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失。五芒星第四军团生还比例不到百分之三十。罗严塔尔赶到被护送回的萨杜恩身边时,莫加林顿的名将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陛下,我失败了……”
    “不,萨杜恩,这不是你的责任。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萨杜恩艰难地摇摇头:“不能想象……是怎样的精神和意志能让人愿意用自己的死亡去换取胜利,信念竟比任何锋利的武器更可怕……”
    眼前白光炫亮,再现充斥着死亡的一幕,萨杜恩紧紧地按住罗严塔尔的手:“陛下!您一定要明白,人的精神力量是最强大的……”
    但如果失去了保有这种力量的机会,就将注定落入失败的深渊。
    然而,萨杜恩的忧虑的目光永远地滞留了,再没有能够说完下面的话。


   
第十五章

    ——朗斐/莫加林顿——

    “阁下,罗严塔尔在莫加林顿没有杨那么深得人心,他继位前杨恰恰被驱逐的事件,是我们最好的切入点。传播谣言,制造伪证,说明罗严塔尔在梅彻利特最后的遗诏中做过手脚。只要这一点成功,就可以从根本上击溃莫加林顿围绕罗严塔尔构架的五芒星军事体系。”
    莱茵哈特在军帐中翻看战争纪要,没有对杰斐路德的话作出回应。
    杰斐路德依然带着微笑凝视他的执政官阁下。近几个月来,莱茵哈特对他的计策表现出了渐趋明显的反感——当然,杰斐路德的做法是任何一个正统用兵家所不齿的。但莱茵哈特还是选择了接纳采用,只因为,那的确是最有效的。
   
“阁下?”杰斐路德柔声提醒伪装入神的执政官。
    放下手中的资料,莱茵哈特没有去看杰斐路德。
    “我认为没有必要。我会与罗严塔尔正面对抗分出胜负。我们之间的对决拥有不可取代的意义,如果我将掌握莫加林顿,就必须亲手击败他。“
    这一次,莱茵哈特反对的态度比已往更坚决,杰斐路德似是随意地承接着他的话,语义却有静水流深的幽远。
    “阁下,这场战争已经进行了三个月,您是准备在与罗严塔尔的战术对战中,将它再延续三个月吗?“
    莱茵哈特神色一凛,久居上位的他何时遭受过自己的属下如此不敬的质问?
    刹时,他冰冷的目光就像要切断眼前的人,以往计策上的让步引起的不快感蜂拥而至,他的声音是任何熟悉他的人都会惊异的激动。
    “为了胜利,就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吗?火烧加夫里尼斯城这样的方法,你不觉得罪恶吗?”
    “阁下,那是莫加林顿人——是我们的敌人。”
    “真是完美的借口啊。那么沙特尔一战又如何呢?作为诱饵去牺牲的军士,他们也是敌人吗?!”
    “他们是甘愿赴死的。”
    “那也是被你的言辞怂恿的!”

    盛怒中的莱茵哈特止住了声音,因为杰斐路德亘古不变的微笑敛去了。
    “阁下,您也许需要冷静。”杰斐路德高贵的气质表达的不再是建议,而是近乎胁迫。“战争持续越久,莫加林顿反扑的机会就越大。罗严克拉姆阁下——”
    那波澜不惊的平稳之中,莱茵哈特感觉到了一种排山倒海的压迫力。
    “面对莫加林顿这样的对手,决策首要考虑的因素,不是您‘愿不愿意’,而是‘是否对我方有利’。”
   
冰冷的汗滴在厚重的盔衣下滑过莱茵哈特的脊背,竟会有彻骨的痛感。
    要丢弃多少坚持,才能求得那荣耀顶端的光华?到最后,他还能保留住曾经的什么呢?

    “……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阁下,”温暖又回到了杰斐路德的气息里,来去不见痕迹,“您是我们的希望。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莫加林顿——

    杰斐路德对莫加林顿人心理的把握是十分精确的。加夫里尼斯圣城事件,尽管基于民族自尊人们对罗严塔尔抱有信任,但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把罪名推给朗斐。北莫加林顿多年不遇的灾疫肆虐,来自教廷充满了审判的谕令,面对所有这些,人们只能默默地在心中竭力说服自己,不要往不好的方向联想。
    很多人开始想念维吉尔·杨,想念他气质中蕴含的平和安宁。然而越深刻的思念,就会带来越深刻的绝望。
    战争持续三个多月,万物复苏的美好喜悦被紧张的战况冲刷得淡薄无几。渐渐地,从北边开始流传一个谣言——
    『维吉尔皇子被驱逐是罗严塔尔陛下设计所为。』
    梅彻利特遇刺,罗严塔尔被开除教籍,维吉尔·杨被驱逐出国,透特下落不明,尤文斯林的处境堪忧,曾经荣耀无比的莫加林顿皇室怎样在短短数月间崩毁至此!心理上从来偏向维吉尔·杨,同时又长久于罗严塔尔血统抱有怀疑的广大民众,在谣言不知不觉的心理暗示下产生变化。一旦对罗严塔尔的信任出现破裂,自他继位以来发生的种种危难变故,便似乎很理所当然地归结到了他们现任陛下身上。
对于平凡的“大部分”而言,在考虑一些高尚的理念之前,不能不先要求自身的生存和自由。战争带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苦难,让他们看不到可以理解的意义。人们开始怀疑与朗斐战争的价值,甚至是置疑曾经对朗斐的通告质问是否有欠斟酌。生存威胁,让人们几乎丧失了判断的能力与意愿。某些激进人士传言,所有的战争都不过是权贵们争权夺利的政治游戏。
混乱中种种不利的意识引导,把危机凝聚成的乌云大片大片地抛洒在莫加林顿的天空。
军心动摇,是最后、最恶劣的结果。

圣历1435年4月,五芒星第二军团法伦海特在前线交战中叛变,具体情况已经无从知晓,但朗斐在法伦海特身上的用心是昭然若揭的。罗严塔尔与杨之间,法伦海特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所以,第二军团遭到了朗斐最猛烈的言论攻击。法伦海特是信仰强者的人,对罗严塔尔的猜疑失望下,可以想象他难以拒绝另一个强者真诚的邀请。


——莫加林顿/朗斐——

“法伦海特叛离了。他选择相信那些谣言,而不是相信他的陛下。”
鲁兹屏息站在罗严塔尔身边,他惧怕会在陛下的神情中看见失望或者悲伤,但是没有。罗严塔尔眼中只流露出微漠的笑意,却比任何激烈的情绪更让人惊心。
“陛下,请您下令,我前去与法伦海特对战。我会让他明白,他的选择有多么错误。”
罗严塔尔双色的眼眸此时有罕见的柔和:“你相信我吗?我确有绝对的理由加害杨啊。”
“不——陛下,您不会,您是那么尊贵高傲的人,不会用这种手段……”
罗严塔尔轻轻摇头,淡淡地笑着。鲁兹看着那魅力无匹的俊美,此刻从长久的冷峻中脱离出来,竟是轻松释然的气息时,突然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
——那是心意已决,面对死亡的坦然迎接!

“鲁兹,我要交给你一项任务。你带着五芒星的第一军团,以求援的名义回去法伦尔赛,去吉尔菲艾斯公爵身边。这样的军力,途中不会遭遇有效的阻拦。”
第一军团是仍在罗严塔尔身边的唯一精锐,是他的侍卫军。这样危急的时刻,罗严塔尔竟然让他离开?!
“陛下!鲁兹及第一军团永远不会离开您……”
罗严塔尔扬扬手,止住了鲁兹的回驳。
“但现在你必须离开。”接下来的话在鲁兹的耳际微响,却像飓风骤浪将他吞没。“求援只是名义,你和你的军队,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鲁兹脑海中一片空白,失去支撑般跪倒在罗严塔尔面前。
“陛下!请您不要这样早地决定!我们还有希望——”
罗严塔尔温柔地擦去他忠诚的将领脸颊滚烫的泪水,然后将手按在鲁兹的胸前,心脏激烈跳动的位置。
“我相信。莫加林顿决不会失去希望。
“但你们的希望并不是我。抛离这过去的错误,去寻找未来再生的可能吧。”



第十六章

——格里瑞亚——

高耸的城墙吸收了屡屡战火熏染的灰色痕迹,青草野花在道旁墙缘生长换新。城内,春季转暖的空气中,沉闷的气息徘徊不去。自透特利用斯尔基维亚的广泛军力在周边实施严密封锁后,格里瑞亚与外界的消息、物资交流就停滞了。这两个月里,不是没有想过突破封锁的方法,但双方实力悬殊,塔歌完全没有外应,那么突破就成为没有可能,也没有意义的举措。看来封锁的确是应对弗莱斯特的最好方式。然而这位塔歌的朋友却一直只是等待着,没有振奋激昂的言辞,没有信誓旦旦的诺言,仅仅是他的平静自若,就让塔歌族人在困境中看到坚持的信心与希望。

星野垂落在远方黑色的山影之后,微风就像是从环城林海那边飘过来的呼吸。笛声清幽地游走,弗莱斯特来到城墙上,看见特尔独自一人吹着竹笛。银白月光落在两人肩上,混着露水的温凉浸入身体。
“很优美的曲子,南,是你的作品吗?”
夜色里弗莱斯特的气质分外柔和醉人。特尔摇摇头:“是我哥哥最爱的夜曲。我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他的教导。音律、箭术、语言、生活。”
特尔把短笛紧握在手中: “但他却已经不在了。曾经伊卡里尔斯伯爵的塔歌奴隶,现在就只剩下我了。”他棕色的眼睛浪漾着坚定的光芒,“弗莱斯特,我绝对不能放弃,塔歌绝对不会放弃。如果找不回自由和尊严,我们宁可选择毁灭。我不是个很有自信的人,常常也会很颓废,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辜负大家这么久的期待。”

弗莱斯特在他身边并肩坐下,夜里的空气顿时温暖了起来。
“一切交给我吧。看着东方,当太阳带来第一丝光芒的时候,我们的希望就会出现。”
特尔默默看着眼前的朋友,尔后赞叹:“弗莱斯特,你的沉稳,很多时候拯救了我们的信心,你知道吗?”
没有言语,弗莱斯特以微笑响应特尔的话。
他所有完美无瑕的自信、沉着,都并不能真正接洽到他自身的感情。那不过是经由熟练的技巧营造的表像,因“是否需要”的判断而存在。在达玛神时期,他就已经可以自如地在任何事物、境况面前表现出“应该表现”的外在情绪表征。杰斐路德经常若有所思地探询:“弗莱斯特,真实的你在哪里?”

群山连绵,在静夜归于空寂。
杰斐路德,修比克托,原来距离和时间的确可以带来回忆。你们之间的距离,是否也如我与你们一般遥远?
这场约定的成因,你们的用意,我怎会猜测不到?
我一直在那个世界里,也永远不可能会离开……


圣历1435年4月9日,无法形容这一天带给塔歌的欣然激动。晨曦还在地平在线整理它的色彩,城墙上的守卫看到远方奔驰而来的数十匹高大战马,那些身着泰恩提式衣铠的骑士,未带有任何势力标志。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里,弗莱斯特亲自打开了格里瑞亚的城门,将他们迎入城内。

气质优雅的弗莱斯特快步上前,与这些仿佛浴血奋战过后的男人们一一拥抱。没有人会注意到,弗莱斯特看见他们的那一刻,眼底瞬间的如释重负。
“弗莱斯特,‘蔷薇骑士团’永远不会失约。”为首的高大英俊的男人潇洒而带着邪气地笑着,走到弗莱斯特面前,细细打量:“……魅力又增进不少。小朋友,我很乐意再给你一些这方面的教导。”
十九岁的弗莱斯特常常会让人忽略他的年龄,但这个恶劣的男人则是很明显的挑衅了。
“华尔特·冯·先寇布,蔷薇骑士团团长。拿出我们十岁的年龄差距作幌子,是为了掩饰将要被我压过的忧虑吗?”
身高相仿的两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笑,扬手击掌相握。
“先寇布,真高兴看见你们到来。”

蔷薇骑士团的历史溯源,可以追溯到下层贵族的没落与腐败。随着航海技术与海战的发展,大规模佣兵制的施行推广,渐渐冷却了骑士的作用与意义。失去价值,贵族地位的稳定不能保证,对骑士们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再加上上等贵族、大贵族为了扩充领地,强行吞并弱小者的财富势力,导致大多数骑士失去家产,流离失所。即使身份偏低,但仍长期处在贵族阶层的骑士们,习惯了不劳而获,甚至没有谋生的一技之长。于是,罪恶的抢劫、勒索就由此而生,愚昧的他们变得出了暴戾之外一无是处,彻底成为社会的恶瘤。
在失去荣耀的过去的骑士中,只有极少数有见地、有能力的人,他们离开了抛弃他们的领域,跋山涉水,前往遥远的彼方创造另一种未来。这一批流亡的骑士大多到达沿海城市,尝试了种种他们不曾体会过的“平民生活”,甚至得到了海上的历练。唯一不变的是,尽管他们不再沉溺过去,却因为过去联结在一起。于是,诺撒迪沿岸,米列兰极富传奇色彩的“蔷薇骑士团”诞生,在道德与法制约束不了的地方,常常可以看到他们施行的公正制裁。
弗莱斯特是在五城盟的霍文威普结识第十三任蔷薇骑士团长先寇布的。骑士们许诺:当塔歌族遭遇困境时,他们一定会倾力援助。
“因为我们是同类啊。”
同样教权与王权下的牺牲者,让原本毫无关系的蔷薇骑士们选择了与塔歌共同的命运。


格里瑞亚的三天彻底探讨规划后,先寇布带着他的兄弟们踏着朝阳的光辉再次冲出斯尔基维亚的包围圈。他们的骁勇善战使得精明如透特也束手无策。分散到米列兰各地的蔷薇骑士团,将特尔与弗莱斯特的计划传达给所有的塔歌族人。
经济离析。下层暴动。舆论压迫。
利用种种禁而不止的方式,告诉教廷,告诉米列兰大陆:这一场大火是扑不灭的。只要塔歌还有一线生机,就能星火燎原。
从这个时候起,教会黑暗严实的权制世界里才亮出破空的雷鸣电闪。带来这些的,恰是一直被践踏在最底层,那些长久以来被无视和轻慢的力量。

市场、磨坊、盐场,无数手工作坊相继被迫停工,塔歌的反抗甚至影响到了长期被压制剥削的农奴、奴隶们。暴乱迭起,即使南方圣战中的巨大利益也不能完全吸引当权者的注意了。泰恩提的统治——正在从基层崩坏变异。

“你见过这样的震撼吗?就像将一条条经脉抽离猛兽的身体,再强壮的庞然大物,也总有倒下的一天。”米列兰南端的霍文威普,先寇布这样感叹到。
跨越整片大陆的北端,格里瑞亚城,弗莱斯特遥望着动荡的远方:“现在最重要的是决心和信心,在对手彻底表示妥协前,我们还将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十七章

——五城盟/斯域兰戈尔——

塔歌制造的混乱还未到达顶峰,另一个震动米列兰的消息再次让教廷与传统贵族权要承受了耻辱和损失的双重打击——
诺撒迪五城盟,联合斯域兰戈尔王国,正式宣告合并为达玛神联合王国。
圣历1435 年5月1日,发表公众宣言的是代表达玛神新政权的首席执政官安西。同时,达玛神明确表示,不信任教廷的统率能力,他们将脱离教会体系,不再接受教廷的政治干涉,并给予王国臣民完全的信仰自由。
斯域兰戈尔象征的精神力量,五城盟拥有的经济实力及伴随而来的军事实力,使得达玛神的建国有了塔歌所远不及的影响和保障。更重要的是,由于五城盟和斯域兰戈尔的融合,开明政策的实施,让原本塔歌革命波动了的经济领域有了很大程度上的缓和。

“现在已经不是妄想神恩或期待援助的时代了,我们必须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只有凭借我们自己的努力,才能找到突破的方法。”

正是五城盟充斥着的这种精神,成为沿海一系列城市繁荣发展的最终理由。
在这个世界,其实“人”才是主人。


——米列兰大陆——

圣历1435年4月底,持续5个月的第二次圣战结束。埃夫伯里许诺归还圣城,赔偿了相当数量的钱财物资。泰恩提各国都获得了状似丰厚的战利品。但以价值评估,他们的所得,根本无法弥补战争带来的可见不可见的国力耗损。真正获得巨利的,是在平宁的后方,不动一兵一卒就揽括近半战争赔偿的教廷。教廷与泰恩提诸国之间的力量天平就此倾斜。然而,被塔歌和达玛神王国吸去视线的权要们,都没有察觉到这来自背后的危机。


——教廷 纽格兰奇——

“你难道不觉得劳累吗,杰斐路德?在南北之间来回奔波?”
杰斐路德此刻正以极贵族化的姿势喝着咖啡,习惯性地表演起他的浪漫多金:“不,不,修比克托,只要是为了见你,又怎么会觉得累呢?”
对于这些,白林三角们已经从了解到习惯,从习惯到无视了。
“杰斐路德,朗斐已经取得对莫加林顿的主控权了吧?”
“目前的确是如此——罗严塔尔坚持不了多久了。然而在他之后,莫加林顿还有更厉害的对手,”杰斐路德用眼神对修比克托示意,“我们共同的对手。”

维吉尔·科赫普里·杨。修比克托不怀疑这一次斯域兰戈尔与五城盟携手,杨在其中一定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据他了解,杨自离开莫加林顿后,抵达了五城盟的霍文威普。六大行会最资深的长老安西与之来往频繁。虽然杨未必就是主谋划者,但他的影响力有多么惊人他们都是很清楚的——连弗莱斯特这样深沉叵测的人都难于幸免,在言谈中给予一方政要某种无意的导向,便显得更加轻而易举。

“那么出色的资质,却没有野心……这可能吗?”杰斐路德微咪着眼睛,“他怎么逃得出他的才能带来的束缚呢?梅彻利特想让他最爱的孩子远离纷争,不惜自毁一生清誉设置那样的遗诏,最后真的能够如愿吗?如果真想保护他,当初为何要将这样的天才,送到最高学术殿堂达玛神来成就呢?”
“不论如何,”修比克托归结地评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他存在一天,就不可避免地成为我们计划的障碍。”
杰斐路德优雅地环起手臂,在他笑得最美的时候,就是剑锋嗜血的前兆。
“修比克托,如果我们对弗莱斯特最爱的哥哥出手的话,向来处变不惊的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达玛神王国 霍文威普——

慈祥亲切的老妇人是杨新居所的管家,聘用她并非是他的皇族根性,但杨这样不会照顾自己的人,还是很有同感地在安西反复的“关怀”下点了头。
“先生,大厅有客人来访,他已经等候一下午了。”
安西应该会与自己约好时间才对,杨疑惑着,这个白发老人精力旺盛得实在让他无奈,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得地方还是不能完全平静。
“谢谢,请送两杯红茶到客厅中来吧……”
还没有落下话音,杨看到了那记忆中熟悉的身影,黑色整洁的主教法衣,清澈的气质,仿若圣徒。
“维吉尔哥哥……”

“你怎么会……”杨欣喜与惊讶交织着,“你如何找到这里的?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
尤里西斯·尤文斯林有些苍白的面色中显露出疲惫,深深吸一口气,镇重地回答:“维吉尔哥哥,我受黎塞留教皇的委托前来——请求你的帮助。”

“已经……开始了吗?”杨神色有些恍然,就读达玛神时,黎塞留是与他同级的神学院学生。杨很了解这个教皇候选者的思想和抱负。

“维吉尔,和我一起去教廷吧。在我的时代里,教会将实现其本质上的转变。”
四年后,黎塞留正式成为教皇,杨却留在哲学院继续高阶的研习。
黎塞留离开时,曾饶有深意地说过:“维吉尔,我知道我不足以左右你。只希望,在未来最关键的时刻,你千万不要再犹豫。”

杨看着自己的指尖,不像贵族的他却有一双漂亮白皙的手,似乎是传承他的母亲。
自由和平宁……
这来自父亲和母亲,还有自己内心中的最大心愿。
可现实是,迈出悬空的一步,却跟不上另一步。
一根细弦上的漫舞。
谁是命运的主宰?谁又是历史中的变数?

“尤里西斯……我可以为你引荐一个人,他也许会是你们最需要的伙伴和力量。”



第十八章

——莫加林顿/朗斐——

圣历1435年5月,罗严塔尔对朗斐提出正面作战的要求,地点决定在马尔杜克平原。战帖送到莱茵哈特帐下时,米达麦亚神色凝重、甚至是有些僵硬地请求主上让他成为对战的将领,这一举错引来无数诧异的目光。
“米达麦亚,罗严塔尔应该是以皇帝的身份,对我下的战帖。你认为他会接受你变更为他的对手吗?“
米达麦亚缓缓跪下:“阁下,我相信——他一定会接受。“
莱茵哈特不可意会地笑笑:“那么,就请你好好表现吧。”
无意间,米达麦亚的目光触及杰斐路德投来的视线,那是第一次觉得,那样温暖的美丽中,能藏有地狱般的冷酷冰寒。

得知对方更换将领的回馈时,没有人不认为这是一种侮辱。但罗严塔尔却悠然地签下了战书。他放回米达麦亚时,就预计对方会利用心理战术让这个人再次回来与他对决。
不过,米达麦亚,这个结果,会否是你主动请愿得来的呢?


这一场战争,完全是仅限于阵形变化的正面交战。辽阔的平原,不见一丝遮掩,没有丝毫诡作。
清晰、明了、坦诚。
鲜血抛洒在地上,比太阳的光芒更炙热。那流逝生命的色泽,不是任何言辞可以演绎的凄丽。空气被分割成麻木大脑的回旋乐,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思维。
罗严塔尔跳下精疲力竭的战马,手中的长剑已沾满濡湿的红色。近处又是一片红光,溅到眼前的湿热,让视野模糊,连意识,也慢慢沉重了起来。


在他最开始的记忆里,在一切没有产生那重大的变故之前,只有母亲嫌恶和憎恨的目光。偶尔的时候,她会抚摸着他蓝色的那一只眼睛,神色复杂痛楚地吟喃着他父皇的名字,那个从来没有探望过他的至亲。也许,在那最初的最初,他就品位到了对亲情的绝望。

第一次见到父亲,是距母亲死亡两年后,他六岁加冕皇储的那一天。梅彻利特尊贵的威仪,让他瞬间产生错觉——也许他的父皇只是不屑去表达情感。然而,就在同一天,他看到在群臣面前气势迫人的蓝天之翼,抱起他的皇弟——维吉尔·杨时,却周身环绕着温柔如水的体贴关爱。
毁灭,是对那种极致悲哀的形容。

血统的怀疑,才能的比较……
所有的所有,让他慢慢习惯去放弃注定不该有的期待。他孤独地在罅隙中坚持着,空虚而茫然。直到他的能力征服五芒星,那时他的存在感才有了一分真实。
他没有被任何人寄予过感情,包括一直视他为皇储的梅彻利特。

很久以后,深入这段历史的学者们都会认同罗严塔尔对他的父皇的看法:梅彻利特的确只把维吉尔当成他唯一的亲人。在这个人眼中,也许除了希尔维亚和维吉尔以外,一切都只存在被利用的价值。罗严塔尔的性情是他一手造就,他未必就不会预见这将来的变故,然而他选择了成全杨。其它人的生命与悲哀,全不在他的考虑之中。而罗严塔尔,毫无疑问就是他预设的最大牺牲品。


激烈的呼喊将罗严塔尔扯回现实,一个沉重的身体在他面前倒下。贝尔玄克,他胸前的致命伤是保护他的证明。他忠心的副官,一直跟随他近十年,最后严辞拒绝与鲁兹一起离开的男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超越主从的感情。罗严塔尔利落地解决伺机行动的进犯者,再抬头,呼啸的血腥之风里,他终于看见那个只有一面的朋友、敌人,米达麦亚。
罗严塔尔站直了身体,非常平静地看看四周,再凝视米达麦亚。
战争已近尾声。鲁兹及第一军团撤离后,这样的结局已是定然。在此时仍然拼死奋战、甚至流血倒地的,都是真心信任罗严塔尔,甘愿为他效死的五芒星军士。
罗严塔尔潇洒而无谓地扔下了剑,米达麦亚为这个动作呆滞了一秒。他很明白罗严塔尔希望今天的对手是他,却猜不到对方真实的想法。
死亡在他们身边交错,罗严塔尔却仅仅只是微笑着。
“米达麦亚,这世界上固执的人还真多,是不是?”
是怎样的信念,能让人去为另一人甘愿舍弃生命?

是来自灵魂深处的认同与依托。

米达麦亚早陷在罗严塔尔温和而苍凉的平静中无可自拔,历经无数战斗的他此刻竟失去了判断变故的反应能力。恍然中,只看见罗严塔尔一步跃到他面前,随即一股强力将他所站的方位扭转。
罗严塔尔双手还箍在他的双肩,胸前穿过的长剑距米达麦亚只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大量的鲜血涌出,在罗严塔尔贵重的黑丝衣襟上蔓延开来。米达麦亚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陛下!”
罗严塔尔的举动震惊了这个莫加林顿的军士,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绝望地摇着头,踉跄几步,忽然看到罗严塔尔扔下的刻图斯,颤抖着提起他,跪在他的陛下面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尽。
宗罪的审判,地狱的刑罚,都比不上他对自己所犯过错的悔恨无限。

过度的失血让罗严塔尔渐渐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米达麦亚本能地屈膝放低身体,抱住眼前依旧高贵优雅到摄人心魄的男子。
罗严塔尔靠在米达麦亚的怀里,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
“开始和结束都是战场,起点和终点是一线死亡。我们的相交,算不算得上惊心动魄?”
“罗严塔尔……”米达麦亚第一次称呼了他的名字,至于缘由,他根本无从思考,“为什么……”
太多的疑惑,却又似乎能在罗严塔尔幽深且特别的双眸中看到全部答案。
罗严塔尔看着米达麦亚神色中毫不掩饰的悲伤,那是真实的,单纯只为“罗严塔尔”这个存在付出的感情。
“米达麦亚,你是我奥斯卡·罗严塔尔一生中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后一个朋友,你是否感觉荣幸?”罗严塔尔轻轻咳出血丝,笑容中满是柔和平宁:“开个玩笑。真正应该感觉荣幸的是我。在这样的生命中,还能有机会碰触到这个词……”

孤独寒冷,在生命的终末,才仁慈地飞离。

温暖,自米达麦亚紧紧按在他伤口的掌心扩散开去。悠扬舒缓如风笛的旋律,在永恒隔绝的两个世界间交互。


我活在这个世界,空虚的躯壳中没有灵魂。
你伴着死亡而来,却赠与我真正的灵魂。




第十九章

——莫加林顿 法伦尔赛——

鲁兹回到法伦尔赛时,迎接他的是面色沉痛的两位公爵和罗严塔尔陛下的死讯。这个不用怀疑的结果早就让他悲痛到麻木。是吉尔菲艾斯体贴地紧紧握住他的手,才使得他没有支持不住倒下去。

游走在宫廷院落中的和风,饱含初夏熏人欲醉的力量。可如今所有的温暖与美丽都被隔绝在了议事厅之外。
“以目前的情形,朗斐大概很快就会带着教廷册立新皇的谕令,来到法伦尔赛实行所谓的‘辅助治理’了吧?”梅克林格愤然道:“不过是个傀儡政权,真正说话的还不是罗严克拉姆?而我们却要毕恭毕敬地叩拜他拥立的棋子。”
吉尔菲艾斯和鲁兹都默然不语。罗严塔尔曾经的话还徘徊在耳际。
“……但你们的希望并不是我……”
“你们……要为莫加林顿保存力量。”

罗严塔尔早就预计到了今天的局面,那么,名存实亡的莫加林顿帝国,将要走上怎样的道路?

“以我之见,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能出席这样高层枢密会议的必定身处贵要。巴尔·奥贝斯坦,梅克林格·尤文斯林公爵的首席顾问官。虽然从感情上来说,公爵并不喜欢这个给人冰冷无机质感的属下,但却不得不肯定他的才能。
“等待暂时陷入昏迷的猛兽恢复力量的那一刻。为了坚持到那一天的到来,两位公爵,请你们务必隐忍。”
吉尔菲艾斯沉默许久,作出这个决定的时间已不容拖移。
“尤文斯林公爵,我认同奥贝斯坦的看法。我们需要等待——在所有的层面上,我们去为莫加林顿储备反击的力量吧。”

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吉尔菲艾斯和尤文斯林策划了不曾外露的民间经济的隐秘发展,并有效地通过分散,保护了五芒星余下的力量。在莱茵哈特的严密监视、干涉下,他们的很多权力被架空,使得一切变得更为艰难。但就在这样的缓慢步履中,变化的因素还是坚持着推展开去。
莫加林顿,仅仅是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下昏睡过去,它并没有——死亡。


圣历1435年5月29日,莱茵哈特及朗斐的军队携教皇谕令正式进入法伦尔赛。新任皇帝只拥有莫加林顿皇室遥远的偏系血统,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莱茵哈特·罗严克拉姆任帝国宰相一职,这是莫加林顿皇权集中制下从未设置过的职位,其用心为何,不言而明。
新皇加冕式,莫加林顿诸臣终于见到了这个颠覆帝国的朗斐最高执政官。可当吉尔菲艾斯与莱茵哈特视线交会,刹时停滞了一切动作。
那是张不论经过多少时间,他都绝对不会认错的面庞。
美丽,骄傲,气势凌人。
曾经他们是朋友,曾经他亲眼看见他的家族代为受难却伸不出援助之手,曾经他那么悲哀地确信他已经死亡。而今——他却是站在势不两立的另一面上的敌人!

莱茵哈特,竟然是你。这一切竟然是你的复仇。

从仪式的开始到结束,吉尔菲艾斯都没有与莱茵哈特交流只字词组。对于吉尔菲艾斯而言,面前的人让他觉得太陌生,超过了时间所能够建造的隔阂。
法伦尔赛宫廷,物是人非。他们,已经再不能回到从前。

最初的起因,是谁种下?
最终的结果,又会由谁来裁决。


——新大陆——

自初春到夏末,波卡丘一直往返于新大陆与米列兰之间,同时兼顾着商会的贸易和协助塞维他们的探索工作。宝藏的所在地被标明是一座名为特拉洛克的小岛。岛屿上保存有完好的古文明遗址,据数据记载,当仲夏正午的阳光射入石城的第一排拱柱时,光线精妙的纹理会为他们指明前行的路线。

塞维的确有一群好伙伴。像克利斯汀娜这样开朗善交际的女性,费南德这样智慧有计谋的测量师,众多各有所长又重情重义的朋友。他们都是真心喜欢着塞维,秉持着绝对的团体意识。而塞维拥有的凝聚力,是他毫无掩饰的坦荡性情,无差别的热情真诚。那种纯粹,令人心潮澎湃的热烈,会让一切都瞬间充满希望和活力。人们怎能想象,这样的一群人,曾经被称作死亡使者,会是厄运的代名词。
这样的热度让波卡丘感慨,甚至有些向往。
那确实是在他内心中,早已遗落的某一部分。

波卡丘走到正核对精细的测量图的费南德身边。
“有个消息,也许你们不愿意听,但还是有必要知道——朗斐与莫加林顿的战争结束了,失败者是莫加林顿。”
不意外地看到费南德全身一震。
“那么,罗严塔尔……”
“阵亡。现在,罗严克拉姆大概已经摄政法伦尔赛了。”
费南德抬头看着刚走过来的克利斯汀娜,后者的神情同样沉重——她也听到了这番对话。
“波卡丘,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塞维……”
“我很抱歉,但他已经知道了。”波卡丘颇有深意地看着惊讶的费南德,“你们一定想不到,是他自己开口向我询问的。”

大洋彼岸的变故在人们私底下流传开去,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在明处交谈。波卡丘无意中发现,塞维总是一个人在夜晚坐在海边的巨型岩石上,遥望东方的星空,出神地捕捉着些什么。
特拉洛克岛上蕴含科学哲理的机关设置,地理环境的恶劣危险,为他们的探索铺下无数障碍。他们的开拓,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包括生命。
每当有牺牲的时候,塞维都会于夜晚独自沉默。当太阳升起时,又是一如既往的活力充沛,仿佛从未有过悲伤。
波卡丘越来越为塞维感叹,无怪于那么多人愿意追随他。他能随时为人们的内心创造温暖的力量,融解寒冷疼痛。他是如此简单而又不简单。这样一个纯粹的人,竟可以集现实与精神领袖于一身。

某一次,波卡丘状似无意的询问塞维对宝藏的处置方法。费南德在一旁大笑:“当然是伙伴们分了好好享受!”
这是最适合塞维的答案,然而在那一刻,塞维的目光却透过离离的树影,以罕见的深沉注视远方。
波卡丘露出了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

大雾茫茫之中,希望真的被吞没了吗?也许它就在你面前,你却没有能够看见。
米列兰大陆的动荡,还远远没有结束。
前途,依旧未知。






第二十章

——教廷 纽格兰奇——

乌云密布在城市上空,暴风雨逼临而近。
沉闷的空气里,连思想都会加速疲惫。尤里西斯回到圣丹德拉大教堂后,就隐约感觉到了针对他的危险不安。

“你在寻找什么呢,尤文斯林主教?”低暗的声音响在身侧,幔帷投下的阴影里,英诺森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人总会因为好奇心犯下罪过,你说是吗?”
这是第一次,英诺森不再伪作地与他正面相对。
四目交接,不必言语,很多原本被隐藏的事都已挑明。
“如果你是在找你特别的小宠物,就可以不必费心了。那种玷污圣域的异教生物,唯一应该去的地方就是火焚场。”
尤里西斯几不自抑地颤抖。暗夜开始漫雨,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撕扯神经的凄厉声响,痉挛着他的心脏。玻璃映出来的影像里,尤里西斯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
看着他的反应,英诺森冷笑:“为什么偏偏是那些不洁的东西对你特别有吸引力呢?”
尤里西斯的身影僵硬冰冷:“我……没有背弃神。”
“是吗?你敢对上帝起誓吗?”
他必须坚持,这条锁链不能断,它牵连着过去与未来的一线希望。

“我发誓——”

白亮的电闪坼裂无际黑幕,暴雨终于倾泻下来。

“上帝似乎并不接受你的誓言啊。”
英诺森的目光充满了讽刺和批判,尤文斯林艰难地体会到处境的左右维谷。
杨说过,前途险恶,千万小心。他必须让自己独立成熟,否则绝对无法化解将来更多的风雨交迫。


『尽管现今教廷对泰恩提的力量占据了优势,但要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政教合一,还有相当多的障碍尚未清除。』
『泰恩提各国的确虚弱了,但“整个”泰恩提仍然拥有不可小窥的力量。有必要安排教会的心腹涉入泰恩提权政中心,分化他们之间的联系,阻断他们军政联合的可能。』
『达玛神的建国,新兴城市里盛行的思想风暴,这两者带来的影响将比想象的严重。在精神催化下产生的力量是难于估计的。思想层面的控制必须加强,一切不正统的理论都应该及早根除。』
『以莫加林顿为中心激荡出的各种力量,众贵族私底下的残余势力,罗严克拉姆的野心,来自经济领域的威胁,都值得谨慎关注。』
『莫加林顿虽然已驱逐了二皇子杨,但这个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产生几近决定性的作用。排除这些作用最佳方法,就是让它们随他一起消失。』
……

英诺森看着修比克托呈递的公文,每一字、每一句,都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政治洁癖。他很清楚修比克托是走在另一条遥远的并行线上的人,这些计策言辞会引他偏离开真正纯粹的信仰世界,他本能地对此恐惧而且厌恶。
长久以来,他一直信奉的理想,是完成最初圣·丹德拉教皇的希望——在整个米列兰建立起统一的精神国度。这崇高神圣的目标让他深信其真理性,那些荒谬的所谓“新语言”怎能撼动千年的思想根基?
与上帝的光辉相比,俗世的吸引力完全波及不了英诺森的思维。
他的初衷,其实并不是夺得顶端的权力。仅仅是诸世纪里期盼的福音启示,魂灵之国的完美,仅此而已。
把文书放到一旁的几案上,英诺森简短而平淡地表态:“我考虑考虑。”

在这个时代,白林三角的尺度规格早已超过了上位者可以容纳的范围。
权力层仍然没有走出传统英雄主义干净高贵的殿堂,不论是罗严克拉姆,抑或是英诺森。

修比克托没有再说什么。
在他们三人计划实施的最初,杰斐路德就曾说过:“流星的炫璨就在一刹那。我们的成功不会长久的,而我们也不需要长久。顶峰的一瞬已是永恒。”

现在,就是极限了吗?
流星陨落之前,便是最华美的一刻。


被囚于这紧闭的牢笼中,无尽重复的景象已经磨耗了一年的时间。这之前,即使是黎塞流本人,也不能想象自己能有如此的修养和忍耐力。
一处在埋葬中慢性死亡,是否就意味着另一处的顽强新生?

“我们很快就会建立米列兰的统一教域,上帝之国已经不远了。”英诺森手中的烛光照到黎塞留身上,但麻木的身体已丝毫感觉不到温度。“你的努力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是不是很失望?”
黎塞留看着面前的人,时间流逝,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仿佛是飘浮在生死之间的虚幻中。
“精神王国……圣洁的梦想。三百年前或许还有实现的可能,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完成它的能力了。”
少见地,英诺森没有激动地反驳。他沉默着,又像是思索着。

“那个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上帝的语言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
黎塞留不语,他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去达玛神之前,说出这番话之前,从他成长在教域里开始。然而他一直的这位朋友,没有体会理解到他话语的真意。唯一看破他完美的似是而非的人,只有达玛神哲学院那位懒散的天才。
“黎塞留,我……只是想要你回来,可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去,越走越远呢?没有上帝的地方,你能找到什么呢?”

没有上帝的地方,灵魂都会失去意义。
彻底粉碎了之后,还有什么?

废墟上,人们要学会重新开始。
我们要自己站立,然后——坚强才会到来。





——上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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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2 13:08| 字数 48,633 | 显示全部楼层
下部

第一章

——米列兰大陆——

圣历1435年,米列兰历史上被鲜血诅咒的一个标记。伴随着二次圣战,莫加林顿的沦落,无数原米列兰居民越洋东迁,教会的控制在其破裂和动荡之际却演变得恐怖而充满破坏性。
“七月密令”和宗教裁判的加剧,激化了上下层教士之间的矛盾。种种无端迫害、借机排除异己,一并混入了教廷大范围的异端清除行动。一片罪恶的盲目中,公平与公正都被摒弃。
源自泰恩提诸国自身或是流传自达玛神的人本主义思想,不可抗拒地影响了泰恩提的人民,同时也因而遭遇了来自上层权利体制的强制打击。泰恩提传统温淳平淡的气氛,善良的民族性也被这些太过极端的方式逼出了火花。
相较而言,莫加林顿受到教会的影响程度不甚。罗严克拉姆实施的集权统治期间,充分展现了他卓越的政治才能。莫加林顿举国上下始终保持着井然的秩序。但与之相对的,民间及贵族们的积蓄反击行动也就遭遇了不尽的困难。
明与暗的较量,慢慢把历史推上了又一个浪峰……


——泰恩提 塞勒尼——

圣历1437年。
由于格里瑞亚有效的长期抵抗,让斯尔基维亚最终放弃了封锁,转入局部战。塔歌族攻下了六座城郡后,独立战争就从两年前与斯尔基维亚和透特的单向作战,发展到与泰恩提相关王国的多方作战。战线的扩展,增大了影响力与势力,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增大了伤亡。
5月,最后攻下塞勒尼城之战里,从格里瑞亚城一直跟随而行的柏莱克,死于一次艰难的探测工作中。那样一个温和善良的男子,竟也会如此轻易地被死神带走。

弗莱斯特深深注视树下的小卡蓝迪莫。月光下,男孩出神地抚摸着父亲留下的长剑。
“卡蓝迪莫,你有一位了不起的父亲。”
卡蓝迪莫清亮的眼睛静默地吸入银辉。
“弗莱斯特,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们都失去了很多东西,如果大家都可以坚持下去,那么——我也做得到。”他像是誓诺般把剑抱在怀里,“我只希望……那一个世界里,父亲见到母亲时,可以带着真心的微笑。”

他们已经坚持了很久很久。曾经失落的一切,都会在希望中的将来实现价值。他们的期盼如此沉重灼热,他们的信念风雨无摧,再没有什么可以将之击溃。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见,光芒在靠近。他们让人赞叹的坚韧,伟大的民族凝聚力,是背后的第一推动力。


——教廷 纽格兰奇——

现今丹德拉教堂的气氛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显得阴霾。两年的极端控制,深化这个地方象征的黑暗性。
然而,米列兰大陆,在一片死水之下,仍有暗流在激荡。来自达玛神的精神思想,无时无刻不在冲击陈旧的枷锁。相信只要达玛神存在一天,这个名字的旗帜力量就会持续扩大影响。
为什么当初要放弃达玛神?英诺森曾反复质疑修比克托。达玛神的财力军力真的就不可战胜?可让他无法反驳的,依然是修比克托淡淡的肯定。

『现在的达玛神王国,的确有能力让教廷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最终的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您想要试试吗?』
『与其掌控达玛神,不如稳定好其它不确定因素。』
『朗斐的罗严克拉姆大概已经把莫加林顿当成自己的责任了。而斯尔基维亚的透特一直犹疑在自己的困惑里。需要密切注意的,应该是这两个人。』

教廷幕后历史浓聚的黑暗里,有一种存在。他们生长在纯净的圣域,却受着与上帝旨意完全背反的训练。他们是教权畸化的产物,沐浴在神圣光环中的杀手。他们服务于教廷,拥有明与暗双重身份,被后世称为“影刃”。那个时代里最出色的影刃:安努毕斯·三井·普鲁托的名字将会永远和“蓝天之翼”梅彻利特联系于一起;而另一位,此刻正在遥远的北国斯尔基维亚。不久的将来,人们也会有机会去回味他一念之间对历史的定夺。


——泰恩提 塞勒尼——

长满漂亮的桤树和苹果木的塞勒尼城,让混有郁金花香的微风一遍遍拂过。宁谥的美景与天才的音乐家——阿马迪厄斯·神·卡尔特普,是塞勒尼齐名的象征物。年轻的塔歌音乐家卡尔特普,原是塞勒尼伯爵的奴隶,因为不同寻常的天赋被赠与了自由和地位。塔歌独有的感受力,淋漓地表现于他谱写演奏的神奇旋律中,在长时间因宗教限制沉闷万分的艺术领域,轻灵地掀起重重波浪。
华丽中流动着淡雅,柔和中酝酿着震撼。
坚强。忍耐,梦想。奋战。
用心灵在污浊中洗涤出纯净圣洁的殿堂。

他的音乐是如此美丽,那境像的深远不见边际。
永不放弃的追寻坚持,这样的梦想不单只属于塔歌,它必将为那个时代的所有人理解和感动。

“卡尔特普,你怎能不让人赞叹。你的音乐涵盖着世界。”仲夏夜音乐会场,弗莱斯特倚在剧院后台的大理石柱上,微笑着迎向结束了演出的人,“精湛的演绎。黎明前的黑暗。死亡中的新生。”
“感激不尽。不过,弗莱斯特,你的言语总是要人怀疑它的真实性的。”
驰骋思想艺术领域的人,对于外表下的真相总是能更清楚地感受。
“弗莱斯特,我在创作一组大型的交响乐。描绘塔歌的过去、现在、未来。”
卡尔特普的气质谦和内敛,他轻柔地翻阅出桌案上的乐谱,细细地思索着。
“我为它命名格里瑞亚交响曲,今年之内,就能完成。”

卡尔特普以无言的眼神,沉默地询问。
今年之内,这组交响乐的现实价值可以实现吗?

“卡尔特普,塔歌数百年的复国历程,相信一定是米列兰历史上最感触人心的剧作。就让我们——为它排演一出最完美的落幕式吧。”


——人物名注解Ⅷ——

【阿马迪厄斯·神·卡尔特普】
卡尔特普:Chartep,翻转过来就是Petrarch。彼特拉克,意大利文艺复兴先驱。
阿马迪厄斯:只要看看这个名字就知道它的意义了——沃夫甘·阿马迪厄斯·莫扎特。




第二章

——新大陆 特拉洛克岛——

仅仅从地底古墓的构造陈设,就可以推想出这个泯灭王朝曾经的繁荣富有。
大概是从未有人能探明那些玄妙的迷宫与机关。琳琅的金银器皿,宝石制物,都悉数保存完好,数量惊人。在进入第一阶古城时,塞维和他的伙伴们难以形容心中的喜悦——他们的付出终于没有在茫茫的亚琛海中沉没消迹。
昔日,支撑一个王国的财富对于“死亡使者”的成员来说实在是太大的惊喜。在塞维的影响下,他们对财富的喜爱始终不曾演化成贪婪。考虑到接下来还可能有的更多收获时,甚至出现了让人头痛的烦恼。
如何处理这些几个世代用之不竭的财富?
也许应该有更好的方式去实现它的价值。

“波卡丘。”塞维神色阴沉地到来,红色齐肩的头发他自己抓得乱蓬蓬的,一根一根地表现着为难。他做了个手势,波卡丘意外地挑眉,塞维从未找他单独交谈过。
穿越夜间的林道,入夏的温度舒适而清爽。波卡丘随着塞维来到海边的岩石滩,微动的浪花分离着月色投射的银纹,与星空和谐地辉映。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波卡丘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塞维的思想性格。毫无顾忌的外表下,其实细致地在乎着很多。他现在会考虑的事,波卡丘也能准确地猜测。
“替我们把余下的宝藏带回莫加林顿吧,伙伴们不会真正反对的。但——不要留下我们的名义。”
“你相信我?”那不是一笔小的财富,风浪与冒险中生存的他们竟能如此信任一个外人?、
“是的,我相信——虽然也许还不太够——但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除了艾齐纳哈,还有多少人能出自内心地坦然视他为友?他在颠峰上太久,感性中远离的热度再次回返,带来的意义和冲击甚至超过了波卡丘自己的想象。
“没错,我们是朋友。”瞬间爆发的感触后,波卡丘吸了一口气,镇重而诚恳:“如果不留下名义,最好的方式就是交给吉尔菲艾斯或尤文斯林两位公爵。莫加林顿的暗地反击应该都是在他们的统筹策划之下。他们一定会知道怎样才能最有效地使用它。”

地理的南北分布决定了种族的不同,民族根性的差异必将左右历史的发展走向。
来自高山雪原的莫加林顿人,血液里保留着沉睡了的坚韧强悍。不屈不挠的性质是他们与生俱来。他们可以被打败,但不能被征服。在最黑暗、最残酷的尽头,在被压制到最底层的困境里,他们会激发出原始炙热的英雄魂灵,再次燃烧炫亮的火焰。
而从来生长在温暖欣荣中的泰恩提诸民族,他们习惯了安宁,习惯了忍耐和承受。绝大多数人的宽容,便滋长了少数者的狂妄专制。和平时期的泰恩提能够保持美好多样化的持久力,而混乱时期意见的不统一就成为分裂的根源。从奥利纳帝国之前就开始的反复拆分联合,就可以看出端倪。
泰恩提,在这样的风浪中又将走向分崩重组。而莫加林顿,无数坚强的生命在各个领域竭尽所能创造着希望。这基底如此深厚,更有民族精魂为之防护。在震荡之后,经“蓝天之翼”之手恢复并储蓄下来的力量,已经在苏醒生长,渐渐枝繁叶茂。


——教廷 纽格兰奇——

两年之前,尤里西斯仍是无法确切形容自己的立场。可在剥离外层种种的透析而视后,是黎塞留的思想与行动为他指明:天父与教廷并不是等同的。
『上帝的存在是神圣的,但教廷要代替神的权威是无理的。』
他们期待——有一天神之威会完成它最终的纯净。
它会成为天幕中可以自由仰望的启明星,而不是空气中遍布的无形的枷锁。
为此,他们在黑暗中探索,流血与牺牲,都为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至今,信仰——终于清晰。

“你能坚持多久?罪恶对你有那么大的束缚力吗?”
世间所有的审讯室都是一致的,即便是丹德拉大教堂,也不会因为悬挂着的巨大十字架就染上圣洁的色彩。
从来温和内蓄的尤文斯林在鞭挞和侮辱下沉默的坚持,在英诺森的视线中与意象里那熟悉的身影重迭了。
“很好,尤文斯林,那么就让痛苦为你洗脱罪恶吧!”

刺耳的鞭打声嘎然而止,英诺森惊讶地看见不知何时来到的修比克托。他的纽格兰奇主教扣住了行刑者的手臂,对一旁冰冷着面庞的英诺森说:“这些……没有必要。”
英诺森为这个决不能预料的发展感到意外万分。
“如果你有更好的方式,修比克托。”
“把他交给我吧。”

尤里西斯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愕然发现自己竟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而这个简单得不可思议的房间的主人,更是让他难以想象。
“修比克托?”尤里西斯看着那个永远淡漠的人,“你……救了我?”
修比克托没有回答,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书递到尤里西斯手中。
“尤文斯林主教,即日起,你任职为法伦尔赛红衣大主教,主管莫加林顿中心教区,愿你尽职。”
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他怎会获得如此的升迁令。而且更是让身为莫加林顿皇子的他回到现在对教廷来说最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放任我的背叛?”
修比克托其实有着相当俊美的容貌,可他冰冷的笑容总让一切变得苍白。
“背叛?所有人都在背叛中。既然一切已经混乱,何不让它更激烈一些呢?”
尤里西斯感觉到了言辞上的无措,然而谁又能在白林三角面前占据言辞上的上风呢?

“修比克托,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你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在你心中,真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受了多大的创伤?我的家族,我的祖国,他们受了怎样的摧残。米列兰的灾难,有多少来自教廷?我们怎能接受,这一切没有一个合理的缘由?”

动荡,从何而来?它是必然,还是一场最精彩的戏剧?
所有的人,又都站在什么样的立场,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尤文斯林主教,你为何不站到更高去看一看历史?看看到底是谁的手在推动波浪?”
修比克托触及尤里西斯迷茫的目光,摇了摇头。
其实不需要任何借口来为他们的行为辩护,何况他们还有完全出自私心的初衷。

“我没有那种鉴评历史的资质,但至少我能够看到处在风暴中心的白林三角!”
尤里西斯毫不放弃地逼问,他相信,修比克托心中必定存在着一个颠覆性的答案。
修比克托走近尤里西斯,俯身看着床上那有着与他一致色泽眼眸的人,几乎同龄的他们,却让人能明显分辨出阅历上的强烈反差。
“尤文斯林主教。尤文斯林皇子。请你好好想一想,你口中深受伤害的祖国——莫加林顿,就完全无辜吗?这世上不存在没有原因的结果。你真的认为,对于你那睿智无匹的父皇,朗斐的罗严克拉姆、斯尔基维亚的透特真是他无法避免摒除的因素吗?”

到底是谁,在操纵幕后的层层引线?

尤里西斯完全被眼前的冰眸摄住思维,只能感觉到那袭来的饱含气势的语句直接刻入脑海。
“朗斐与斯尔基维亚的双复仇,难道不是他亲手种下的成因吗?”



第三章

——泰恩提——

“米切尔,我会尽我所能协助你。莫加林顿的力量,依然有它的优势。”
泰恩提最普通的驿站旅馆,光线被半垂的幔帘挡去大多数,余下的晕黄柔柔地飘动游移着。尤里西斯面前的男子,显然是经由风浪而成熟稳重的气质中,仍藏有几分骄傲的任性自我。
路德·泽北·米切尔,原是卡斯托尔郡修道院的神父,后来因为内在的不羁性情,以及教规没有明确限制神职地域性的漏洞,开始自行远游列国。他新颖略带批判性的思想,在所到之处的中下层教士之间立即掀起阵阵暗浪。米切尔在泰恩提散布的影响力其实已经很深,却因为主要渗透在基层而没有让教会中枢置以过多重视。米切尔已经站到了历史的前台,维吉尔·杨看到了他这特殊的地位,所以才会搭起殊途同归的黎塞留与米切尔之间的线桥。
“尤文斯林大主教,现在的莫加林顿是混乱的漩涡,布满危险,愿你平安。”
“谢谢——我很清楚,但能够回去,已是不能预料的幸运。”
一份回忆触到了尤里西斯的感怀。
“米切尔……我们的目标是教会高层。但我相信,最值得你防范的,不是现在最高位上的人,而是修比克托。”
“你是指……纽格兰奇主教?”
“是的。我……不能理解这个人。你无法用寻常的是非价值观去度量他。但我感觉得到,他的才能至今仍有所保留。我们必须要有应对这位白林三角之一的准备。”
米切尔自若地笑着,他带灰纹的教衣上有着风与土常年熏染的自然气息。
“尤文斯林大主教,‘白林三角’是不可能左右最后的历史走向的。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敌不过所有人的力量。决断权,最终还是在人民手中。”


——达玛神王国 霍文威普——

先寇布悠闲地漫步在霍文威普漂亮的街道,欣赏着一排排米黄色和白色的建筑物。塔歌族的广泛战线联系建立之后,蔷薇骑士们大多前往格里瑞亚参加了前线作战,先寇布却因为弗莱斯特的一个特殊委托,继续留在这刚刚建国的达玛神。

『杰斐路德和修比克托不会放过他的。我相信你能保护好他。』

这个“他”,当然是指维吉尔·科赫普里·杨。先寇布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莫加林顿前二皇子时,不自觉地怀疑他与弗莱斯特之间,到底谁才是私生子。在先寇布自报身份后,杨似乎很惊讶。
“为什么要……保护我?是谁委托你的吗?”
不知为什么,先寇布总觉得在杨无法辨别任何异类因素的平淡下,有一种极摄人的吸引力。特别是,当他的眼神与你交会时。
潇洒地展开笑容;“是——尤文斯林皇子委任在下的。”
先寇布有趣地看着杨毫无疑问地接受了这个答案。看来弗莱斯特对这个哥哥的确了解颇深啊。

杨总是闲散。总是——漫不经心。
先寇布不可理解,以杨的才能,怎会对自己的危险视而不见呢?
当他偶尔问起杨时,这个黑发男子回答:“不论我为此有多么紧张或谨慎,该来的还是会来,我既然没有什么可求取的,就坦然接受到来的一切吧。”
于是先寇布也不再询问,只是在暗地注意他周遭的动向。

这个人,真的与弗莱斯特完全不同。
可他却能打破弗莱斯特的唯我原则,让他倾情相待。


——斯尔基维亚 内尔格勒郡——

在塔歌独立战转为局部多向战线时,斯尔基维亚就不再是它唯一的对手了。相应的,斯尔基维亚也从这一无甚好处可得的战争中萌生出倦怠,渐渐把精力放在了他们真正的死敌与目标——莫加林顿身上。
斯尔基维亚的第一家族透特,原本并不是皇族,但由于长时间与皇室联姻,现今的斯尔基维亚王的血统,实质上已为透特家族侵蚀了。莫加林顿第十一任皇多尔铎一世时期,他的暴行中最被其炫耀的,莫过于对斯尔基维亚的纯掠夺性征服。国家与民族的仇恨,促成了透特家族一场长久潜伏的阴谋。
以辛·仙道·透特的智慧,不难猜测他的母亲当年经历了什么。
因为他自身,如今也在经受着这种如陷火海的心理折磨。

斯尔基维亚偏南的内尔格勒郡,与其它城市相比显得略为温暖湿润。所以普遍以渔业、狩猎为主的北国里,内尔格勒是少数可以发展农业的地域。麦田洋洋的边际,麦穗的青绿中已经浮出了嫩黄,可以预见金秋的移近。
教堂永远是米列兰各地不可缺的建筑。富有的内尔格勒修道院,采用了宝石蓝的基调,映衬与一片广绿的草坪中,素雅而庄重。
祷告大厅中,那个蓝色的身影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从几个月前开始,内尔格勒教堂就频繁地接待了这位不发一言的来客。他举止尊贵,必定身出名门。所以,人们对这个似乎很陌生,但又俊雅怡人的男子长久不知缘由的流连教堂,产生了种种好奇的猜测。

“上帝包容一切存在。如果心中有苦难,可以选择倾诉。”
银领百合花徽。透特缓缓地把目光移向来人。以他衣饰象征的身份,应该就是这里新任的内尔格勒主教了。意外地年轻,而且——庄肃沉静中带着难以捕捉的锐利。
“我在倾诉。”透特淡淡开口。紧缚的绳索松开一角,却看不见进退。“万能的主……必定听得到我缄默中的声音。”
年轻的内尔格勒主教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却整个让冰冷柔和了起来。
“是的,主能听见。一个走在别人的旅程上的灵魂,已渐渐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透特呼吸一窒,深深凝视了眼前的人。对方的气质无比平宁坦然,就像背靠在神的臂弯。
透特看到理智写下的“危险”,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让心朝它前行。
“我能选择自己的路吗?”
“任何人,都有选择自己的自由,这是与我们必定走在神的目光下一样的真理。”
透特有几分恍然,不可置信,他竟然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人透露了紧锁的内心。只是,那清澈澄明的目光吸引着他,在他的思维之前已经主导了他的行动。
“……谢谢。”

看着离去的透特,内尔格勒主教敛去了温柔的气息,眉宇间有揣摩的沉思。
卡西奥多鲁斯·流川·阿利吉里,因为“影刃”的任务转任内尔格勒主教。在对他的目的一段时间的观察后,阿利吉里已经明了怎样深入那个矛盾而又壁垒重重的心灵。
在似近还远的地方,旁敲侧击。

“拔除他的犹豫,引导他去与现今的莫加林顿,也即罗严克拉姆为敌。”
他的教皇如是说。阿利吉里在座下看了一眼教皇身边的纽格兰奇主教,这些策略应该都悉数来自这个人吧。不难分析教廷这么做的理由。现在的米列兰,越混乱的状态就对教廷越有利。

如果没有坚定自己的方向,就会极易被别人牵引。
透特是如此,那么自己一直以来固守的信念,又是否达到完全的矢志不移了呢?



——人物名注解Ⅸ——

【卡西奥多鲁斯·流川·阿利吉里】
阿利吉里:但丁的名字。“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就是出自他的笔下。
卡西奥多鲁斯:与著名的格列高利大教皇一样,同为基督教修士会制度的创始人之一。他最大的成就是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挽回了教育的普遍腐败与古典学术的流失,实现了很大程度上对学问的拯救。

【路德·泽北·米切尔】
马丁·路德: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首创者和领导人。他公开反对贩卖赎罪券,写出了著名的“九十五条伦纲”。它的发表成了席卷一切等级并震撼整个帝国运动的信号。
米切尔:即闵采尔。德国“人民的宗教改革”的领导人。曾经拥护路德。但在路德渐渐倾向市民、贵族时,引导下层人民开展了激进的宗教改革和宣传运动。





第四章

——莫加林顿 法伦尔赛——

在曾经朗斐最高执政官的统治下,莫加林顿普遍弥漫着一种不算极端的排斥,但却无可憎恶,毕竟罗严克拉姆的集权没有带来太多的血腥伤害。伤害的最深的,应该是精神领域的民族自尊。但只这一点,就足以维持骄傲的莫加林顿人蓄积反抗的决心和毅力。
皇宫议事厅,关于赋税问题的商议过后,吉尔菲艾斯静静地独自留了下来。不论理智或心灵怎么逃避,莱茵哈特还是在吉尔菲艾斯的眼神中止住了离去的脚步。
很多事情,都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
彼此的沉默,证实着某种程度上的心照不宣。

吉尔菲艾斯叹息中带着些许疲惫:“我一直不曾忘记。“
莱茵哈特抓紧了座椅的扶手,有些情绪已经堆积到口边,却又被吞回。
“……可我已经忘了。”
吉尔菲艾斯的目光是无法肯定的悲哀,莱茵哈特不能去正视。
“你忘记了……又怎么会以这种形式回来?当年……我没有来得及道歉。固然道歉也无济于事。可是,永远无法复原的缺陷,难道可以靠制造更多来达到平衡吗?”
复杂难耐的痛楚逼得莱茵哈特背过身去。
他不恨眼前的人。当年缪杰家族为吉尔菲艾斯家族替身而亡不是他的过错。
但你没有经历过的,就无权妄加评论!

千百个日日夜夜里,其实并不只有一方在受着煎熬折磨。
莱茵哈特身后传来吉尔菲艾斯低而平静的声音:“……你应该知道,换作是我,我会怎样选择。”
“所以,”莱茵哈特背对他昔日最好的知己、朋友,“你坚持的正统与伦理,就注定你无法反抗宿命。”


“尤文斯林公爵的顾问官阁下,对于许久未见的公爵微恙的身体,请代为传达我的关慰。”
奥贝斯坦冷冷地看一眼杰斐路德,没有表情的表情看不出尊敬或不尊敬。
“不胜感激。公爵大人并无大碍。”
杰斐路德点点头:“能够在亚琛海岸诸城散心,公爵的健康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奥贝斯坦的目光瞬间锐利,而后又迅速平静下来。“公爵大人现在正在紫荆花园,那对他的身体最有好处。阁下如果没有什么事,请容我告退。”
杰斐路德轻笑,慢慢开口。
“奥贝斯坦……你真以为你能赢得了我?你未免太自负。”
“自负的恐怕是阁下。”对于自露锋芒明来挑衅的杰斐路德,奥贝斯坦也不愿再隐藏什么。只是——一直隐忍的自己,怎么会这么快落入杰斐路德的视线?
“当年缪杰事件中,进言尤文斯林公爵偏护吉尔菲艾斯一族的十六岁孩子,怎能让人不注意呢?”

十数年前,轰动又诡秘的事件,起因是获悉在皇室侧近的贵族中有人秘密叛变。其时,“蓝天之翼”梅彻利特召令尤文斯林公爵,轻描淡写地交给了他这件事的探察任务。从这一次单独会见中,就可以看出梅彻利特对吉尔菲艾斯家族已经有了不止是怀疑。
叛国是灭族之罪,牵连帝国两大公爵之一就更加非同小可。所以,当尤文斯林公爵确定真相时顿感无比为难。
然而,当时寄居在领地城堡的一个尤文斯林家族远亲的孩子——巴尔·奥贝斯坦,因为无意间的接触了真相,这个成熟内敛的孩子在公爵的质问中说出了下面的话。
“陛下没有立即定吉尔菲艾斯家族的罪,而是把这件事交给了与之有莫大关系的公爵大人身上。这就表明陛下并不是真的想要处置吉尔菲艾斯一族。吉尔菲艾斯家的忠诚根基犹在,只需恩威并施,就能让其感恩效死。更何况唯一的主谋已死,葬送其一族就是浪费。但罪名必须要有人承担,陛下的目的大概就是找一个合适的代罪者吧。”
梅克林格·尤文斯林全身发冷,不知是对他话中的含义,还是对他这个人。
“公爵大人,以我之见,陛下让您调查此事,也是给了您暗示——保住吉尔菲艾斯家族。吉尔菲艾斯与尤文斯林并为帝国两大权贵,至今已有百年。正是因为两族之间与皇室达到了一种微妙的政治平衡。请您考虑,若吉尔菲艾斯被灭,那么皇族之下的权位便统集于尤文斯林一家。一个强大的君主是不会容忍‘第二位者’的,那么下一个被铲除的,必定是尤文斯林家族。”
“陛下本意应该也不希望达成那样的局面,百年来皇室与两公爵的三角体系有其优势的稳定。对于英名的帝王这种优势不甚明显,而对平凡的君主,这样的关系就十分重要而有利。”
这番话,对尤文斯林公爵最后的选择影响巨大。
但知晓这些内幕的,仅有当时公爵城堡中极少数的一部分人。
毫无疑问,杰斐路德已经介入了米列兰最顶级的情报网。年轻如他,纵有才能,也不可能仅凭自己一人把握到如此深广。
杰斐路德,“白林三角”之一,达玛神政教学院的高材生。然而,却没有人真正明了这之外的一些具体资料,比如他扑朔迷离的背景身世。


“阁下,您对尤文斯林家族会否太过纵容了。”
“杰斐路德,我不认为应对可能的敌对者的方式只有赶尽杀绝。”
杰斐路德在烛光中静立,不动神色。
这种无声的威胁是最有力量的语言,但此刻的莱茵哈特,脑海中反复浮现的,却只是傍晚议事厅中吉尔菲艾斯幽深的眼神,令他情绪无法自制。
“我还不至于对自己那么没有自信!”眼中寒光一闪,若有深意地把玩手边一把精致的匕首。“我有权作出决断,你不要忘记,我才是主人。”
杰斐路德美丽的笑容漾开,越来越明亮,超过了日月星光。
“是的,您是主人,您甚至可以任意处置我。不过,容我猜测,您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只会毕恭毕敬的奴仆,不是吗?”


——斯尔基维亚 内尔格勒郡——

会接受修比克托的拜访,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事。在透特的印象中,纽格兰奇主教似乎是与教皇如影随形的。至于自己的行踪是怎样被知晓,透特已经不愿去质疑白林三角的情报获取力了。

“透特皇子,我想您是现今极少数知晓朗斐罗严克拉姆真实血统的人了吧。”
修比克托坐在兽皮铺垫的扶椅里,从他苍白的面色就可以明白看出他不耐寒的体质。他托着左手时,目光落在透特身上,轻柔的沉重。
“罗严克拉姆现在的做法,等于是建立一个易主的新莫加林顿。若要覆灭莫加林顿,他已经成为新的障碍。相应的,他的作为也与斯尔基维亚的愿望背道而驰了吧?”
言下之意,修比克托是在怂恿他与罗严克拉姆为敌。
其实即便修比克托不添上这一笔,斯尔基维亚的权力层也会传达同样的意志。
透特淡然问出一个似乎不太重要的问题。
“罗严克拉姆是你最好的朋友——杰斐路德的选择,你却要将之摧毁吗?”
这一刻,修比克托的气质中浓聚出异样的清傲:“你以为……杰斐路德会真的在乎吗?”


暮霭中,修比克托遥望天边的那一点暗蓝,好像被水染湿,沉沉欲坠。
对于最初的游戏,他们已经实现了规则里的纲目。在最后的目的到来之前,为什么他只会感觉越来越空茫呢?
他,在乎什么?杰斐路德与弗莱斯特,他们的追寻是否又真是颠峰刹那的辉煌。
在颠峰之上,修比克托却没有看到他生命中真正需要的东西。
成就在攀升,灵魂却在失落。
他不能承认,不敢去接受……也许,他与白林三角的另外两位朋友,终究处在不同的世界里。



第五章

——米列兰大陆——

米切尔在泰恩提下层教系以及民间有广泛而深厚的基础,这应该得益于他长时间众国游历施加的影响。他的回归,带来了更加犀利不加掩饰的批判。人们的思想在他的言论里波荡着,品尝着完全不同的理念,冲破禁忌的振奋。
米列兰一片风起云涌,米切尔迅速成为众相仰慕的象征。
如此了然,正式与教廷对抗。

“‘七月密令’已经实施了三年,竟然会错过这么个人!黎塞留,我还是低估了你在外面的势力!”
黎塞留沉默地接受英诺森的怒气。他为尤文斯林提供机密数据,尤文斯林的地位为米切尔庇护。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他甚至不能明白为什么英诺森现在才提出质问。
“我终于明白……”英诺森的语气随着表情一起,渐渐坠入绝望的深谷,“你……再也不会会来了。”
黎塞留看着这个意外让他陌生的人走到面前。耳边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的温度。
“黎塞留,你身为圣仆,堕与恶魔为伍,违背主的旨意。现在开始,你就接受神之惩吧。”
冷酷决绝的命令,让黎塞留明白之后他将面对怎样的摧残刑罚。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希望,他还能为外边的战斗者坚持到最后的转折口。


现在的教廷已经被腐败侵蚀了。罪恶和私欲已经浸染了原本至洁的圣域。
披着圣者外衣的魔鬼,游走在我们身边,教唆我们去相信掠夺和杀戮。
米切尔对当今教权的虚伪唯利是图毫不留情地批判,更影射了二次“圣战”的黑暗本质。
“我们必须找回上帝给予我们的高贵善良,我们要彻底清洗自身内部的败坏。”

“他真以为能做得到吗?”英诺森看着壁绘,黑色的眼眸里完全反射不了光芒。
“您可以把注意力与精力放在那些蠢蠢欲动的泰恩提政界上层权政身上。米切尔的事——就交给我吧。”
修比克托再次任教皇特使,枢机主教,步上与米切尔相同的路线。

相隔两年,纽格兰奇主教的再次现身,引起又一场波动。人们不会忘记这个淡漠遥远的主教,他蕴涵魔力的言语,他清雅高贵的气质,他览入人心的眼神。然而米切尔的拥护者们,早已把修比克托定义为灾难之源,恶魔的化身。这让曾经接触修比克托力量的人们,对自己的犹豫感到难以言谕的尴尬矛盾。


“纽格兰奇主教已经走过了南方五国。他那些混惑的语言竟然又可以让那些不坚定者动摇。”
米切尔身侧的一位中年神父愤然说道,他激动的情绪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修比克托公开的下一站就是这里。
“优罗德神父,这不是很好吗?我们理应和他早些遭遇,让事实公正我们的交锋。”
纽格兰奇主教修比克托,你是如何让人们去相信陈腐的虚伪,去接受背驰的世界观?

洛克里修道院。不见繁华的乡郡。在阴沉的天气里显得更加灰暗沉沉闷,植被多为野生蕨类,放眼望去,尽是灰黑的色调,与修道院年久的建筑倒是相符一致。
天边厚重的云层移动,大雨似乎就要到来。

米切尔在室外“迎接”修比克托,拒绝与敌意弥漫,很明显,他们甚至不愿让修比克托进入他们的教堂。
然而来到米切尔视线中的修比克托,却莫名给了他不能解释的冲击。
修比克托是如此平静,虚无的平静,仿佛存在却又不存在,苍茫白雾中的重影。

“纽格兰奇主教。”米切尔看看修比克托身边少得异样得侍者,不见一名侍卫。“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如果您觉得你那一套言论可以打动我们,今天也许能逃离死亡的裁判。”
威胁与挑衅,没有在那无波的水面掀起任何涟漪。
“如果真理在你们手上,又为何不能宽涵地对待不同的理念呢?”被拒于教堂之外,修比克托的目光锁定了米切尔,微微一笑,在敌对者看来尽是嘲讽:“还是——你根本就没有自信感化你们眼中的‘罪恶’,所以才害怕它的威胁?”
一片愤怒而无言的静寂。米切尔向前走了几步:“恰是因为长久以来太多的宽容,让我们知道现在必须坚决,因为——有些罪恶完全不存在被感化的可能!”
“上帝之光是包容一切罪恶的。”
修比克托缓缓览过一遍米切尔身边的人,气势不怒而威。
“上帝说,他的孩子们要团结,最不可原谅是背叛。”
“团结?”终于压抑不住出声的是优罗德神父,“这就是你们驯服我们的借口吗?下面的我们受到了怎样不公正的迫害,你却可以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修比克托看着那双被憎恨染红的眼睛,声线低而舒缓。
“如果不是你们先选择否定,我们又怎么会否定你们呢?如果你们对上帝的坚定不曾动摇,不曾背叛,我们又怎会伤害自己的手足呢?”
风声中,米切尔控制住内心的翻腾,修比克托的坚定让他意外。在这样的气氛里,有些言论怎样也提不上台面,他必须把大家的情绪激起,才能避开修比克托言论中的层层圈套,直接将之打压。

“纽格兰奇主教,你敢说,现在被教廷奉在高处的上帝,真的还是最初神圣至洁的真知吗?”
人群再次轰动,气氛霎时高涨,双方人数上的不平衡迅速明显化。被压抑太久之后的爆发可见其不可控制。优罗德傲慢地走到修比克托面前,现在的他,完全认为自己与纽格兰奇主教的身份差距已经磨平,甚至颠转。
“米切尔,我们没有必要再与这个人多费唇舌。”
优罗德兴致勃勃回头去示意的人,此刻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修比克托。
修比克托安静地回视,安静地微笑。
这一幅画面让人群又渐渐平静下来。周围起风了,一阵阵剧烈起来。
优罗德不解地来回看着这两个人。他向来不能稳定自控的情绪在此情景中激化,周遭响起一片抽气声,身为神父的优罗德竟然抽出一把蓝光短剑。
“米切尔,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是制裁这个恶魔的时候了。”

“那么,你动手吧。”
修比克托的声音飘入潮湿的空气。他的目光最终停在优罗德身上:“你亲手制裁了我这样的恶魔之后,上帝就会在天国之门前等你吧?”
修比克托高傲的无畏显然再次刺激了对方:“你以为我不敢吗?”
愤怒的动作没有想过后果,可那被震于不可知的威慑力之下的双手,却还是莫名偏了方向。
鲜血顺着修比克托的左臂蜿蜒流下,映白了优罗德的脸。也许是从未亲手杀过人,又或是被对方惊人的微笑所击溃。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仿若迷失般不知所措。
所有人的凝息中,大雨倾盆而下。

狂肆的雨水也冲刷不去汹涌出的鲜血,修比克托一点一点向已近失态的优罗德逼近。
“为什么不刺入心脏?”一抬右手,拔下手臂上的短剑,再次呈到优罗德面前,“这次可不要失手。”
众人亦如雨如风的目光里,修比克托每进一步,优罗德就退后一步。他激烈地摇着头,无法面对这样的胁迫。
米切尔实在看不下去,不自主地挡在了两人中间。

修比克托看看来到面前的人,虚弱地笑笑,不知是否雨幕太过模糊,米切尔竟然觉得那里面有几分苍凉。
“上帝的孩子,我们都是兄弟,都是他的臣民。为什么我们不能再聆听他的言语,为什么我们开始执意地互相伤害?为什么……我们不再单纯地相信了呢?
“因为智慧而远离了伊甸园,因为成长而远离了指引。我们真的成熟到了可以不再需要主的精神扶持了吗?放弃了神的救赎之后,当我们再次迷失到汪洋中时,又该去哪里寻找那幸渡的方舟?
“我们自己,真的达到执掌一切的强大了吗?
“我们在否定过去的同时,难道不也是在否定将来的一部分吗?”

米切尔听见天际的啸鸣在身边逡巡。修比克托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天空,单薄的主教法衣已经被红色浸染过半。
排山倒海,悸动从最深处冲击米切尔的心野。

脸上全是湿漉,声音却是一片干涸。
“修比克托……我承认这次对决的失败,”米切尔看看战抖着的优罗德,“在很多层面上。但这不等于我们就放弃对抗而诚服了教会,而仅仅只是出于——对你个人的尊敬。”

修比克托眼神缥缈地掠过米切尔,无言地转身,漫步离去。
随行的侍从慌乱地追上:“主教大人,您失血过多……这样太危险了!”
修比克托却没有停步。

明明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又怎么能给予别人影响力呢?
我根本不相信,不信仰,却——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脆若薄冰之境,其实早已到了极限。



第六章

——泰恩提 塞勒尼——

盛夏已至,即使微寒的北泰恩提也感觉到了湿润温暖。不论世俗的变化如何颠簸难定,自然的规律始终不为其左右,永远泰然演绎。
透特接到斯尔基维亚王的召令,给予塔歌最后一击,后即刻返回国内,计划下一步对莫加林顿的动作。
透特隐约看到命运嘲弄的笑容。为了一场不关己的战争,为了教廷悬赏的名义与利益,斯尔基维亚实在损失了太多,而今的结果——却是这样不了了之。
而对于莫加林顿……
个人的复仇总是被评价为不理智的虚荣,但上升到国家的层次就容不下了一丝妥协。即使损失高到不能承受,恐怕也无法正面批判这样的理念。
就比如透特自己本身,也始终无法放下这进退两难的身份。

城墙之上,弗莱斯特深沉的目光来回于远处的斯尔基维亚军。与他们首次格里瑞亚交战相比,现在,除了位置变化,就是当日的重现。塞勒尼使他们回到北方的必经路线。斯尔基维亚此行的目的,大约已经不是策略战,而是一场姑且的遭遇战吧。
“我们需不需要出城与之交战,再打击一下他们现在漫散的军心?”
特尔饱含信赖,询问身边的人。
“不必了。这样的战争毫无意义。封锁城门,严守不出,斯尔基维亚找不到可乘之机,自然就会离开。”
有下属传来报告,特尔听到消息,略微惊异地转述弗莱斯特:“佩拉德他们刚从科尔那郡过来,遭遇了斯尔基维亚军。他们实力太悬殊,要求提供援助。”
弗莱斯特气息稍稍停顿,而后似乎叹息了一声,点点头。

斯尔基维亚军果然无心恋战,在他们派出大量援军后,混乱一阵,便撤退开去。

“南,你们赶来得真及时,我们没有损失。”
佩拉德依然带着战斗渗透的兴奋,南欣然回答:“算得上有惊无险。”
弗莱斯特保持着宽慰适宜的笑容,细细审视与佩拉德随行而归的每一个人。

疾若电光的寒芒一闪,敏捷的身影一跃而至,反制住正在大厅中央的特尔。锋锐的匕首抵住特尔的颈部,威迫之意甚巨。
“莫加林顿的透特皇子能拥有这样好的身手,的确让人惊羡。”
透特先前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最为深沉镇静的男子。最后的交锋中,他竟终于见到了他这么长久的对手。
“弗莱斯特·威尔卡因。”透特不必再询问,潇洒地扯下乱杂的假发扔到地上,“我们来作一个谈判吧。”

“我们是不可能帮助你对付莫加林顿的。”弗莱斯特看着被透特挟持的特尔,无比真诚笃定地一笑,就让在场的塔歌族人顷刻从对透特目的的惊愤中平静。“那样做,只会失去我们需要的,来换取我们不需要的。”
透特承认,他希望最后为斯尔基维亚争取到尽可能大的利益,也当然明白,面对此番对手,一切不会那么轻易。
“我认为,你应该更仔细的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在这里能够制造的混乱,足可以就此葬送塔歌的未来。”手中的匕首深入几分,已然见血。这间大厅中的成员都是塔歌的核心,更不用说他们的领袖威廉·南·特尔。
特尔自被挟持起,除了最初的惊异之外,一直坦然而平静。他目视弗莱斯特,却是对身后的人说:“你能杀了我,毁了这里,但绝不等于毁了塔歌。”
透特感觉得到特尔对死亡的无所畏惧,更深厚的是对弗莱斯特毫无保留的信任。
“未必。”透特盯着弗莱斯特的目光渐渐起了变化。

这个人,有着几乎令人恐惧的影响力。
透特首次萌生这样强烈的意识,想要亲手置一个人于死地。

“失去你们永不消亡的希望之后,会出现什么结果?”

特尔在透特手中一震。也许所有人耳中透特的话是针对他而言,但他却很明了那杀气指向的目的!
透特已然明了弗莱斯特之于塔歌的重要性。

对上特尔忧虑的眼神示意,弗莱斯特轻轻摇头。
“透特皇子,你就如此甘心成为受人摆布的道具吗?”

“上帝的使徒站立在十字架的中央,四方全是地狱之渊的诱惑,他如何选择?
“他无需选择,只要立于原地。如果所有的方向都是错误,为何不能坚守自己?
“一个人的努力,真的可以改变既定历史的走向吗?如果做不到掌控,难道还把握不了自由吗?
“透特皇子,在你心中,真的那么憎恨莫加林顿吗?”

在什么时候,也有人问过同样的话。
弗莱斯特说得很对,斯尔基维亚是教廷的道具,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家族的棋子?
但对家族的尽责,就注定他无法对莫加林顿尽情。
与此同时,他身体里那一半莫加林顿血液,必将对他的心灵日夜谴责。

“透特皇子,你必须明白,塔歌,不会再接受成为任何人的道具了。
“你应该要相信,现在我们有可以面对任何困难和伤害的勇气,再不受人奴役,再不受人胁迫。塔歌需要真正完整的独立,我们已经只属于自己。而透特皇子,你呢?”


——斯尔基维亚 内尔格勒郡——

内尔格勒教堂,紫青藤蔓在宝石蓝的建筑上悠闲地攀延,模糊地托出两个颀长的身影。

“我主动放手了。那是第一次觉得输得那么彻底。在弗莱斯特面前,我无法辩解。他如此深入,我再无遮掩。”

阿利吉里耐心地听透特描述斯尔基维亚和塔歌的最后一战。
在他的内心,真正的自我,是被压抑的自由吗?
两种束缚之间,无从选择之下,只有挣脱,才能找到新的出口,去追逐自己的希望。
然而那些从未确立自我的人,又去哪里寻那挣脱束缚的力量?
如果你有信仰的翅膀,就理应飞翔。因为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注定没有那乘风的羽翼。
而我的使命,难道却是要拔掉你飞翔的凭借……

“透特,在你的眼前,是否已有清晰的方向?”
如果没有外力的左右,你会如何抉择?
“不,我依然茫然,但必须去确立,否则我无法前行。”透特闭着眼睛,仿佛陷入回忆,“我很想知道,人类没有信仰,是如何坚持?就像杨……是怎样的理念促成他的成就呢?”

透特感觉阿利吉里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上,姿势那么自然,那么柔和,真正神之恩典的光芒瞬间充斥透特的身体。
“很多人都在徘徊,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就是幸运的。在你还未确定选择之前,先确定和肯定自己。在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一部分,就是你本质的意愿,接受他,就是忠于你自己。主必明了,主必宽恕。”
透特无言,眼前的景象让他无端坦然。他从不喜爱神之域的氛围,但内尔格勒主教温凉的气息与他的世界如此契合,甚至他感觉到对方与他一致的虚实不一。
这对他而言,同样是第一次,对无法看清楚的人产生不自控的好感和信任。

想到维吉尔·科赫普里·杨,阿利吉里陷入沉思。
在遥远的地方,人们的认识里,达玛神的杨远远比莫加林顿二皇子的概念要深刻。
这个时刻,阿利吉里并不知道,他会与这个模糊的存在相关联。而他的命运,也已经走向了一个重大转折。


——泰恩提——

装饰贵气的房间,明亮丝薄的窗帘将夏日阳光的温度恰到好处地传入屋内,从法伦尔赛遥遥赶来的杰斐路德,看着修比克托较之往日更显而易见的虚弱,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沉重。不得不承认,这沉重中有极致的害怕——一个似乎永远绝缘于他们的情感。他不能想象会失去眼前的人,不能想象白林三角会有残缺的可能。
坐在床沿的杰斐路德小心地托起修比克托的左手,触觉一片冰凉。在他忧虑的目光询问下,斜倚在一片橙黄绸慢中的人终于轻轻出声。
“没什么,只是左手——大概无法复原了。”
杰斐路德怔怔地看着修比克托苍白无血色的左臂,眼中的情绪平静而冰冷,完全掩盖金色的光彩。
随后,这片刻的异样仿佛不存在般烟消云散,杰斐路德再次对上修比克托的目光,温和中已恢复惯有的锋芒。
“米切尔原本在隐秘的低层,不会如此轻易就与教廷的尤文斯林主教结识。而联系他们的人……修比克托,对于维吉尔·杨,我们的行动大概不能再拖延了。”



第七章

——达玛神 霍文威普——

在阿利吉里看来,达玛神的气息与泰恩提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这是自由与束缚的对比,热情与冷漠的对照。达玛神已经丢开了长久以来的枷锁,开始了奔放的远行,而泰恩提却还停留在紧锁陈旧的古宅。

回归“影刃”身份的阿利吉里,应该不会在这样的一个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认出。所以当有人叫出他的名字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面对这个意外的人。
“真没想到还能重逢,卡西奥多鲁斯·流川·阿利吉里。”
逼人的气势,狂傲的英俊,慢慢把阿利吉里优秀的记忆里模糊的影像勾勒清晰。
“华尔特·冯·先寇布?”

在先寇布从泰恩提流浪到五城盟之前,与阿利吉里是同一王国的下层贵族。那个时候,一片糜乱沉闷的贵族体系中,偶然的机遇使他们结识。尽管两个人完全不相似,更不必说契合投缘,然而欣赏和某个潜在的共同点还是让他们牢牢记住了对方。以至分别十数年,人海的仓促一睹之间,仍能发现彼此。

“容我猜测,阿利吉里,你被带去教廷之后,接受的是‘影刃’的训练吧?”回视对方冷冽的目光,先寇布扬手而笑,“你的气质告诉我,包裹在温凉中的锐利,只指向一种可能。”
阿利吉里沉默了一会,眼中浮现出一缕无奈的放松,点了点头。
先寇布似是不经意,却有无限隐喻地继续道:“你的目的——是杨吧?”
阿利吉里再次犹豫,再次点头。
“修比克托的意思?”
终于感觉到了旧友语气中的不寻常,阿利吉里带着怀疑注视先寇布依旧随意的表情。而后者似乎无所察觉,却转移了话题。

“白林三角之一的修比克托,我了解他的身世。”
白林三角的身份皆是谜题,先寇布陈述的话带着很深的感叹:“修比克托的确出身贫微,母亲早逝,父亲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曾对他不止一次造成伤害,最恶劣的一次,大概就是用刀在他的手臂上留下几乎曾经致命的伤口。但修比克托一直留在他身边——我不知他要怎样苛刻自己,才能为他的父亲支付起那样昂贵的医药费。
“阿利吉里,我明白你在疑惑什么,但修比克托的确从未想他富有的朋友求助。可见这个人的个性中,有对某种底线固执的坚持。他看似冷漠,却不会完全冷血——我很怀疑在历经那么多‘罪’之后,他最终会走向否定自己。”
看着阿利吉里必然的思索,先寇布总结:“所以说,人还是要首先认识自己的本质,才会真正强大啊。”
言外之意,是在对我暗示吗?阿利吉里直视先寇布的眼睛,听后者无比深沉而镇重:“非常不巧,我也已受托,保护你的‘目的’,不过,你也许会有兴趣,亲眼去见证一下——毫无信仰而不致迷失的灵魂。”


——泰恩提 洛克里郡——

优罗德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眼前这漂亮而周身环绕光芒的男子,竟会就是黑暗传说之一的杰斐路德。炫亮的金眸轻蔑地扫了优罗德一眼,表情一片冰冷。
“优罗德神父?”
优罗德下意识地一点头间,杰斐路德以无比潇洒娴熟的手势抽出佩剑,在半空划过一个令人心悸的弧度。
“你选择吧……是你自杀,还是要我动手?不过,像你这样的人,还没有自杀的勇气吧,神父?”
在杰斐路德刻意挑高的尾音里,优罗德神经质地颤抖起来。杰斐路德冷漠的目光又添了几分厌恶:“这么懦弱无能的东西……真难相信竟能伤得了修比克托!”
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在萧萧的晚风中看不到逃脱厄运的可能。优罗德不自抑地后退:“不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你怎么可以杀我!……”
“你伤了他,就该死。”杰斐路德冷笑,优罗德脸色已然惨白。
“你……你们会下地狱的……”
长剑的剑锋已经接触到无路可退之人的颈脖。
“地狱?地狱是什么?是有着挥舞着镰刀的魔鬼?还是有漫红天际的狱火?”杰斐路德带着盛夏阳光般的笑容,万分怜悯地摇头:“奉劝神父还是抓紧时间考虑一下,在你亲爱的上帝面前,怎样控诉我的罪过吧!”

8月的优罗德神父被杀事件,就像沧海中的微粟,无声无息地被湮没。但在米列兰最高情报网的捕捉、分析、判断下,依然传达到了南边的某个存在。随之带来的结果是,几天之后,杰斐路德秘密接到了那个对他似乎已很遥远的家族的传唤信。
达玛神,原五城盟卡斯尔里格。总体实力上唯一能与波卡丘家族相较,掌握整个大陆信息情报体系的——杰斐路德家族。


——莫加林顿 法伦尔赛——

对于蓄力反击中的莫加林顿,财力是不可或缺的因素,所以塞维从新大陆提供而来的巨额财富确是极高的赠礼。纵使吉尔菲艾斯极力询问它的来由,中间者波卡丘也只是模糊地回答:“它来自莫加林顿曾经被放逐的一部分希望。”
这句话中,能够推测出太多的信息。
但很明显地,莫加林顿曾施加给那些赠与者严重的伤害,以致他们远游,甚至连名义都不愿回返。可他们却依然爱着自己的血统,在心灵深处承认着自己的民族。
想到带给莫加林顿现在这一切的人……
同样是受到伤害,同样是埋葬在国家权力下的个体,而不同的人,却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方式。


“最好的着手点,是制造朗斐的内乱,逼使朗斐王变更整体策略。虽然罗严克拉姆并不会对朗斐王言听计从,但至少能打乱他的部署。这就给我们创造了时间和机会。”
尤文斯林的首席顾问官剥离感性的音调让吉尔菲艾斯始终有种不习惯的疏离感。尤文斯林公爵现在还在亚琛海沿岸负责经济的统筹,他年轻的女儿康纳兰迪·尤文斯林温若娴静地坐在父亲的位置上,暂代公爵的名义,气质高雅而得体。

“奥贝斯坦,这场计划的负责人,尤文斯林公爵有什么建议吗?”
“暂时,还未能确定。”
“那么,就由我来负责吧。”至少,能让这一场危险行动的损失破坏降到尽可能的小。
奥贝斯坦冰色的眼眸始终平静,仿佛早在他意料之中。
“吉尔菲艾斯公爵亲自负责,自然是再好不过。”

看着吉尔菲艾斯离开的背影,从始至终未曾发一言的康纳兰迪站了起来,走下室梯,淡然而深刻地与奥贝斯坦交换一个眼神:“不久的将来,吉尔菲艾斯公爵应该会明白,政治没有仁慈。”
美丽中渗透出的尊贵,温和下覆盖的深暗,总是让奥贝斯坦产生面对蓝天之翼的错觉。梅彻利特·弗朗西斯皇帝过人的君主资质,独有的性情特征,似乎都没有传承给他的四个皇子,而仿佛是再现在了他的这个侄女儿身上。

莫加林顿未来的变化依旧会很剧烈,奥贝斯坦并不能断言莫加林顿是否能夺得最后的胜利。但有理由猜测,当莫加林顿再次掌控自主强大的时候,登上最高位的人,也许会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第八章

——泰恩提——

当一个世界存在着两种对立冲突的意识,就必定只会走向你生我亡的唯一结局。
顺着历史趋势的一种,最后一定会冠上“真理”的荣誉压倒另一种。
尽管纽格兰奇主教修比克托的二次游历带来的冲击并不比先前弱,但以米切尔为代表的言论力量依然渐趋兴盛,四处燃遍炙热的反叛火焰。
可以感受得到,神之门在渐渐塌陷。
“自我”的凸显,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来得强烈。

“在我们相信天父之前,我们应该要先承认自己。在我们期待上帝得救赎前,要先学会拯救自己。即使是上帝,也只会对自救者伸出援助之手。
“一个人要学会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言语,而是肯定自己。”

从未正视过人类自身重要性的人们,在这样的震动中看到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它迎合了飞速变化而期待更多幸福、远离贫瘠战乱的人们最迫切的心理,自然被推奉上了至高点。
米切尔的观点里,并没有否定上帝的存在及意义。准确来说,他们希望的,正是对现在米列兰教会世界的净化。精神上的绝对指引,制度上的自由宽涵。
“把教义原本纯洁的精神影响用世俗的权力去干预,实质上就是对上帝本身神圣光芒的亵渎。”

米列兰意识领域在翻天覆地,尽管这样的处境里,修比克托应该是举步维艰,但他却一如既往,坦然面对一切恶劣的指责批判。
不着色彩,不着铅华。云淡风轻,静海无波。
他的言语,坚持的是上帝创世的宗旨。舍弃欲望,和所谓“自我”的诱惑,全心聆听主的教导。尘世的辉煌只是一时的,现实才是短暂的梦。
“教廷因何而存在?它不止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束缚。恰是因为人类自身并不能自控于欲望与迷失,即使是上帝的影响也要有制度和规则去牵引,否则一切的‘高尚’也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

这样的言论,原本在米切尔深厚的阅历里可以立即化为尘土。可当他面对纽格兰奇主教时,却完全说不出任何辩驳之辞!
因为修比克托的气息没有分毫退缩或畏惧,那也并不是疯狂的执迷或理智的自信。
它超越了现实,超越了智慧技巧,超越了心灵。
那是——生命之路上一种别无它求的无路可退,苍茫无际的不能后悔!

很多时候,米切尔想到修比克托这个存在时,立场就会开始淡化,输赢更被忘却。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回忆修比克托存在感淡薄的气质,自制无欲的举止,溪流河谷的语音。渐渐不能接受——自己是在将这样一个对手往绝境里推。
修比克托是怎样走上这条毁灭之路?
他……太可惜。


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愤然时,米切尔终于质问修比克托:“你这样做,有什么价值?”
你不会达到目的,如果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制造这些曲折,同时白白消耗自己?

“我的价值,与你无关。”
夜幕星辰,没有什么可以动摇。
米切尔感觉到心尖的苦涩,明明这是不应该的联系,却不可抑制。
“修比克托……你是否需要帮助。你难道没有期待过精神的依托吗?而你现在所做的事却是扼杀你自己!白林三角里,你是不同的。杰斐路德是本质的随性,威尔卡因是深海历练来的淡然,你强行让自己统一成你们的‘一致性’,只会背行真实的自我越来越远!”
修比克托依旧默然地看着米切尔,只是眼神更深了些,就这样对视许久。
“米切尔神父,分析得真精彩,不知我是否应该表示赞赏?可是谁来救助我呢?”在米切尔的愕然中,倾前一步,不尽讽刺:“你吗?”

多么简单的反问,瞬间挑明他们之间那敌对的立场,灵魂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找不到他们可以互相扶持的理由。
没有人可以模糊这立场,正如没有人可以一手蒙盖这历史。


——教廷 纽格兰奇——

熟悉到陌生的地下室,米列兰真正意义上的教皇仍掩埋于此。

黎塞留的虚弱已经严重到尽数磨损了他原本极致美丽的容貌。尽管在他的帮助下,里与外的应合,使米切尔更迅速地将权力具体化、实体化,但却再也挽不回他的健康。黎塞留很清楚,不久之后,将执掌起未来的人,并不会是他。
二十六年的时间,于任何一个人都称得上是年轻,但对黎塞留而言却已近终点。曾经,他也想过要亲手完成这一变革。在达玛神时的他,纵然天生容貌美丽,却同样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强势。只是带着几分内蓄而隐藏,柔和的坚定,决定了的事就永不放弃。
他已尽力,铺张开一条尽可能顺畅的路,让一切变化的恰如其分。
走到这一步,成功已经不远,时间的关卡正向他们扬手相望。

微微叹一口气,对不在眼前的某个人悠然轻语。
“英诺森……宗教改革的步伐,又怎会是你阻止得了的呢?”



第九章

——朗斐/莫加林顿——

圣历1437年10月,朗斐内乱。
这一次牵涉贵族分化、经济振荡、军事叛变等不可计因素的动乱,让朗斐王顿时无所适从。三年以来,一直品尝着胜利果实的国主,一时竟发觉自己国内还有如此多的不稳和危机。对于平庸的君主,第一反应就是召令他最优秀的臣子,推卸这他不能胜任的重责。

“真了不起,在种种压制下,他们还可以把手伸向朗斐内部。”
莱茵哈特的神色中,除了赞叹外,甚至还有些许的兴奋:“看来他们的确已经积攒了不少的力量。”
带着不可意会的微笑看着手上的信函。杰斐路德已经启程前往达玛神,临行前留下的这封信中,准确地预见了形势的发展。而杰斐路德提出的顺应莫加林顿的布局,回国平乱,趁机实现真正意义上对朗斐的掌控,也正切合了莱茵哈特的思路。
然而,不论他们的思维波长有多么相近,莱茵哈特与杰斐路德也永远到达不了知己朋友的层次。

10月中,莫加林顿仍处在收获季的预备期间,安宁而平静。莱茵哈特将莫加林顿的事务交给米达麦亚和缪拉,自己踏上了回国之路。根据资料分析,他将面对的敌人,是奇格飞·吉尔菲艾斯。
一个决不容轻视的对手。
莱茵哈特垂下了眼帘,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从最初的起因,终于走到了这一必然的结局。


莫加林顿与朗斐的交界在线,双方第一次遭遇。莫加林顿策略充分,以逸待劳,占尽先机,这场对战在所有人看来都会是莱茵哈特的一场苦战。然而这众所瞩目的战斗,在人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数小时之内就结束,莱茵哈特顺利通过这一战线,伤亡微小到几乎不可知。
莱茵哈特紧紧皱着眉,回望往来的方向,轻声吟喃:“吉尔菲艾斯……你想错了,我决不会甘于被你封在朗斐的。”

“吉尔菲艾斯公爵故意让步,”奥贝斯坦的眼神中有几分理所当然,“原因——也许是认为罗严克拉姆回国夺权,成为朗斐正式的主人后,可以趁机加强防御,阻断他回返的意愿和可能吧。”
尤文斯林公爵的城堡庄重而典雅,气息与他现在的主人十分相称。康纳兰迪的手托在侧颊,轻声低语:
“吉尔菲艾斯公爵大概低估了罗严克拉姆的野心,恐怕这次让步对方不会领情。不过,吉尔菲艾斯公爵似乎依旧对十几年前的事件很是介意啊。该不会……在最后的对决中,他仍然诸多顾忌吧?”
“……如果接下来的工作是以对战为主体的话,我想五芒星首席的鲁兹将军应该就可以胜任了。”

尽管措辞十分恭敬,但是这封要求让鲁兹代替吉尔菲艾斯的前线任务的信函,还是在帐下引起轰然的波动。这其中犹以毕典菲尔特的反应最甚。杨被驱逐事件中,吉尔菲艾斯可以说是他的恩人。他的主上是如此正直仁慈,怎能不愤于他的受辱?
“公爵大人,这封信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有权质问您的决断吗?尤文斯林公爵的话又另当别论,奥贝斯坦不过是个顾问官,竟以为能对您随意指使!”
吉尔菲艾斯没有出声,正因为他不能否认他的计划是否真的没有掺杂私心。
“阁下,我们依然可以拦截上罗严克拉姆的军队。我们可以正面与之一战,即使当是战略消耗战,也属于我们的目的之一吧?”
吉尔菲艾斯叹息应允。他清楚部下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不论感情上多么为难,该做的是还是必须去做。


然而,当吉尔菲艾斯以不输“疾风之狼”的速度再现莱茵哈特面前时,莱茵哈特深深玩味的眼神,顿时让他又觉迷惘和犹豫。
吉尔菲艾斯采用的是前后夹击的战术,先锋的队伍作为前方切割的利刃,后方更有大军阻断起后退的路线。这确实是有效的战术,任何训练有素的军队也逃不了要被分为两半的命运。然而,这样的战术往往只在大型的战争中为配合其它战术使用,因为左右两向是这个战术不设防的漏洞。一旦被切分的了两部分包围上力量不足的前锋队伍,战术立即失效。

也许在所有人开来,莫加林顿军在这场阻击战中是胜利的一方。因为吉尔菲艾斯成功地混乱了朗斐军,同时在莱茵哈特调整队伍时迅速与后方会合,以军力的优势给予对方相当的打击。然而,即便吉尔菲艾斯的部下因为崇敬和信任没有发觉,远方的法伦尔赛却不会看不出端倪。

“如果吉尔菲艾斯公爵真的想要对付罗严克拉姆的话,决不会用前后夹击,半包围追击合拢才是最合适的选择。”奥贝斯坦的喜怒不形于色对应着康纳兰迪恰到好处的微笑,“他这么做……太明显了。”


法伦尔赛,吉尔菲艾斯慢慢走在宫廷的回廊。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把前方交给了鲁兹。直到今天,他才了解自己也会有控制不了的情绪行为。对于莱茵哈特……他下不了手。吉尔菲艾斯家怎么还能再往那份罪上增加砝码?
迎接他的康纳兰迪饶有深意的话语还响在他的脑海:
“公爵大人,这已经并不是个人或家族的恩怨,这是国家与民族的战争。”


——达玛神 霍文威普——

阿利吉里第一次认识到,人真的可以无所欲求到这种地步。甚至连精神的要求,都不需要。然而。维吉尔·科赫普里·杨,就那么真实地活在这里。他就像一面镜子,清楚地照出虚实的一切。他的灵魂在探察所有,却没有什么可以真正探察他的心灵。
竟然会有,这样空无又充实的生命。

因为有先寇布的介与,阿利吉里很自然地与杨结识。杨亲切温和毫无猜疑的表现,使阿利吉里有了与先寇布曾经同样的疑惑。
“杨,你有没有想过被暗杀的可能性?”
他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
“我想应该是可笑的吧——自我未出生开始,就不断被人臆断成威胁。我已习惯……这种事之前就一直发生,以后当然也有理由继续。”那淡淡的沉静,释然出一缕笑容,“与其考虑自己的死亡,不如好好考虑现在的生活。”
于是,先寇布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对于你所谓的‘生活’,恐怕你也欠缺考虑太多,无需否认……比如我就决不期待你能准确说出今天的日期。”
杨无可奈何地叹气,安安静静地不再争论。

他真的,会对什么事物造成威胁吗?
这恐怕是任何人,也无法断言的结论。


在充满阳光的街道,阿利吉里看到对面走来的人,举止间醉人的潇洒,气质深处的黑暗,顿时有彻骨的寒意将他包围——安努毕斯·三井·普鲁托。
如果他在这里,就意味着……

“阿利吉里,我很好奇,你常年身着的主教法衣,真有那么大的净化力,能仁慈了你从来的冷血和信念?这么看来,作为商人的我,要庆幸自己的这另一层身份了。
“这是来自上面的决议——你的任务大概需要我的帮助。”普鲁托仔细打量那幽深的黑眸,低沉的随意,却充满质问:“你还记得你誓诺的初衷吗?”

不能不震动了,却不是为普鲁托的讽刺,而是为自己内心确实惊人的变化。
他与普鲁托的确是不同的。普鲁托的选择,在于他对一切清醒的理解;而他的选择,只是因为单纯的相信而信仰。
在所有观念没有形成之前,他就被灌输引导到一个固定的方向,他没有机会去怀疑,所以选择了相信。
但现在,他却发现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路的尽头,有一抹撼动他内里本质的光芒在吸引着他一往无前。




第十章

——泰恩提——

四年时间的经营,广泛攻略,现今的塔歌,已经拥有了堪与三百年前相较的领地和权力,甚至远超过昔日的影响力。国家的规模已然出现,政权的力量也不再空洞。早在最初,莫加林顿承认他们独立,之后漫长的时间,推移至今,在各种因素的驱使下,包括达玛神在内,米列兰已有大半的王国都相继给予了他们认可或者默认。
塔歌的独立,已经成为了不可扭转的事实,指日可待。

纽格兰奇主教从泰恩提传来的信函中,对英诺森表达了他的建议。
“承认他们独立。现在的教廷已经没有能力阻止了,不如顺流而下。”
苍白的手在轻微颤抖,蜡烛摇曳着昏黑的暗烟,沉重地刺痛了眼睛。
思想是一点一点被逼往极端的。英诺森满是血丝的眼睛怔望着某个方向,狠狠咬出字语:
“我终究还是辜负了天父……如果注定不能完成……我也要为您带回罪恶的主源……那个叛徒……”


——达玛神 卡斯尔里格——

诺撒迪海沿岸最繁华的港口城市,原五城盟之首,卡斯尔里格,永远是那么贵气明丽,清新而充满活力。郊外,凭海的山岭间,一座古典而精致的林野庄园,却别具一格地可以感受出古老的历史味道。

“少爷,您回来了?房间已经为您整理好了。”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气息,一切都好像落入了遥远的从前,走入城堡规模的宅邸,永不褪色的奢华,默默顿了顿步子,又默默走上楼层。

“这么久以后,你的决定还是没有变化吗?即便是已经可以看到未来的结果?”
他的父亲,英俊的相貌看不出年龄,周身散发的是远离商人的贵族气质。高傲的表层下是不可探的幽深。他唇边一抹淡淡的笑,完全不可捉摸。对于杰斐路德而言,这个微笑是极少至今仍令他感觉挫败的事物之一。
没有回答,是他一贯的默认,仅有的认真。
而他的父亲,即使是一扬眉的动作也是无可比拟的风流倜傥。
“耶瑟林,你真的明白你放弃了什么吗?”
杰斐路德细细地体会着这句话蕴涵的意思,轻轻吸了一口气。
“父亲,请您相信,您的儿子永远不会后悔。”
指尖优雅地扣击桌面,坐在琉璃椅上的人看着本该是他的第一继承者:“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你很久没有回来,波卡丘提到过你很多次。离开卡斯尔里格之前,记得前去拜访……对于你来说,这大概是唯一的机会了……”


对于世交的两大家族,杰斐路德与波卡丘的生疏程度算是罕有。看着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却位居他父辈的男子,猜不透这次会面的意义。
“耶瑟林,”波卡丘如他的父亲般称呼他的教名,“莫加林顿可是很难对付的。”
波卡丘的直接在他的思维中漾起一圈波纹。
“结果如何并非我所要,我在乎的不过是过程。”
洒脱而坦然,波卡丘微眯着眼睛,这其中又不知有几层真实,几层虚假。他区别于艾齐纳哈的少言平和,也不是塞维那样简单的复杂,他在一座奇峰上构筑着另类的不同寻常。
“耶瑟林,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
波卡丘环手而笑,华座之上,他就是米列兰整个经济世界的帝王。
“感谢您的盛谊——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


事实说明,莫加林顿确实对莱茵哈特估计错误。在吉尔菲艾斯与鲁兹交接的空隙里,他放下这次北行的目的,迅速遣军调转征途,给予了暂时丧失主帅的莫加林顿军惨重的打击。他可以做得如此决绝而理所当然,将朗斐王一封又一封紧急召令视若无物。他以他的做法清晰无言地宣布了:要掌控一切的他,是不会服从任何人的指令的。
莫加林顿国内,尽管没有莱茵哈特坐镇,缪拉与米达麦亚都充分体现了其独当一面的能力,极有效地一次次阻止了莫加林顿强烈的挣扎反抗,使得反击序幕的第一乐章就写上了灰暗的失败。这其中还掺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斯尔基维亚在莫朗对阵中的插手与推波助澜。北方两国实质上的联合,让莫加林顿在措手不及中认识到了经验的尚缺和自身的急功近利。
但时机已经成熟,时间之轮已开始飞速运转,不论前途如何凶险,他们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与之相对的是——
广大的泰恩提美丽土地上,燃起一簇又一簇打破压抑沉郁的火花。米切尔带来的思潮,影响的不止是教会与思想领域,他推动了个人意识的苏醒,社会下层的动荡随之加剧,似乎在与塔歌的独立进程相呼应。大陆持续了千年的格局,俨然在演变崩解……
战争高潮的顶点,同时也炫亮了文艺复兴以达玛神为中心的狂袭风暴。
一切,都被牵引至不可抗拒的轴心。

“历史的转折点。”波卡丘家族的主人端着水晶酒杯,遥望蔚蓝天际白鸥翱翔的诺撒迪海。“这已经不单是谁和谁的战争,这是所有人的战争。”

不知这是否写在了创世的启示录中?这无关时间的必然中,有什么让它变得更精彩,更富戏剧性了呢?许多本应是旁观者的人被牵连进去,一些本该身处漩涡的人超脱在了洪流之外。
谁能确切地定义自己的身份,人类,要到怎样有为的程度上,才能不为时代的步伐所连动?抑或——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在终结之前的道途,已是可以览入视野的短而清晰了……




第十一章

——达玛神 霍文威普——

如果说先寇布他们的到来杨还可以勉强坦然接受——毕竟他的用意没有直接关联莫加林顿——那么梅克林格·尤文斯林的拜访就实在让他不知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尤其当尤文斯林公爵的来意与他预想中一致时。
“杨,我知道莫加林顿有愧于你,这的确是个不情之请,但——这毕竟是你的祖国啊……”
他知道,他也不会忘记。

莫加林顿现在处在十分紧要的关键点上,在罗严克拉姆没有从朗斐赶回来之前,莫加林顿必须抓住掌握主动的机会。尤文斯林略微隐讳地表明了对自己的顾问官的一点无奈:“按奥贝斯坦的强硬做法,即使最后胜利,有些损失和伤害也会成为不可逆转。”莫加林顿需要米列兰更广泛的力量与协助。尤文斯林了解莫加林顿前二皇子的社会影响力,并相信他能提供出最恰当的方式,才会到远方的达玛神来,期待拿回本就属于莫加林顿的这一张王牌。

杨的脑海中,深深再现的,是父皇遗诏中用心良苦的最后一句:“此后,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莫加林顿的国政。”
他的父皇是多么了解他,他不可能能推卸掉这份责任。而结果也是理所当然:在许久的思索后,杨应允了尤文斯林公爵。
昔日,蓝天之翼拟定那份遗诏时,会否预计到今天的局面呢?


“尤文斯林公爵是认定自己不会无功而返的。”不久前开始,不论杨怎样阻止,先寇布还是大模大样地强行住进了杨的公寓。以他的理由——情形已有变化,他需要近距离随时防护。杨在抗议无效后也只能退让。“该说你什么呢?仁慈还是太有责任心?”
杨摇摇头,捧着的热红茶在初冬的空气里冉冉着一团团的白气。
“我找不到真正合适的理由来拒绝尤文斯林公爵……”叹息之后,声音变得更缓更深:“如果明明有可能、也有必要去做到的事却没有去做,不也是一种罪过吗?”
“真是不错的借口。”先寇布不含真心地讽刺。
“对,就当是借口吧。”杨的笑容轻柔地漾着:“我的确……放不下莫加林顿……”


圣历1437年11月,教廷秘密下达的加急令传到阿利吉里和普鲁托手上。显然莫加林顿的尤文斯林公爵那一次拜访刺激了上面的决心。阿利吉里默默地收好信函,迅速推测了普鲁托可能的所在。眼神中闪过决绝,在面临最终抉择之时,他已明白自己的取舍是什么。

“阿利吉里。”先寇布探询地看着对方的不寻常。阿利吉里没有多说,正如他以往的风格。擦身而过,先寇布只听到一句清晰而低沉的——
“去他身边……已经,开始了。”

“不无意外,你会来找我。”普鲁托手上摊着同样的信件,面对来人:“想阻止我吗?彻底抛弃你的身份和任务?”
“普鲁托,我相信,命令不等于真理价值。”
普鲁托深深地注视他:“阿利吉里,你思考的的方式真是太简单。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情,都并不是遵循‘公正’的价值规则的。”
毫无预兆,快得看不见的身影移动,待到反应过来时,普鲁托的短剑已经刺入了阿利吉里的心脏。
冰冷的眼神中带有怜悯的感叹:“阿利吉里,你从来都那么骄傲,你以为我会让你顺利阻止我,正面与你对峙吗?我承认你的能力在我之上,但最后失败的却会是你。因为你不屑于心计诡诈,自然会对他们不设防。”
鲜血奔涌而出,阿利吉里半跪到地上,只手撑住身体,并不看上方的人。
“普鲁托……我也早有准备,”视野中的地面已经在不断摇晃,终于支持不了而倒地,“如果这个结局是必然,为什么……不让它实现得更有价值一些……”

随后,普鲁托迅速赶往行动的目的地,却在一片整洁的宁谧中,得到空无一人的结论。潜伏和调查,也没有找到杨的信息。这样看来,那个以骑士自居的先寇布,已经成功护送杨逃离。
阿利吉里在前来阻止他之前,就已经知会过另一方。
普鲁托深蓝的眼眸幽深得黑暗,阿利吉里死前那一句“有价值”,竟然就是指以他的死亡为杨争取到的那些微的时间和机会。
那颗曾经淡漠得不许任何人接近的骄傲的心,竟然也可以因为杨改变到这样的程度。

他们,都是游走在世界边缘的人。无视于世俗的观念伦理,实现教会黑暗极端的利益。
历史或者社会的走向,几乎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的冷酷坚守着那份残忍的信念,不为任何情感动摇。
而今,是否连他们,也要卷入那汹涌的巨浪中了呢?

那个变化后的世界,还需要多少生命的奠基才能构筑而成?


——斯尔基维亚 内尔格勒郡——

蓝色的内尔格勒教堂华贵依旧,但曾经那温凉的气息的人似乎已经远行它处了。透特走在教堂无比熟悉的每一个角落,那一段时间里,总能看到那个背靠神一般的人。他曾给过他无人可比的安心宽涵,这令透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你有羽翼,就理应飞翔。”

内尔格勒主教阿利吉里的话还轻柔地在他耳边回响。没错,他已经渐渐看清楚自己的方向。弗莱斯特·威尔卡因说得很正确。确定了无法在斯尔基维亚和莫加林顿之间选择,所以他把选择权交给有决心也有这抉择力的人。而不论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这个世界,都还存在着许多不一样的、更深更广的价值。
他可以自由地去选择,选择自己全新的生命的意义。
就像,大洋彼岸,另一个世界里,也许正迫切需要着对于米列兰来说过剩到动荡的力量。

透特抬头看着教堂天顶悬挂的十字架。
内尔格勒主教,在离开之前,向你道别。虽然没有来得及再见一面,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相遇于空茫与徘徊。现在,我已经不再徘徊。而你温和下冷寂的空茫,是否也已找到了充实之物呢?



第十二章

——格里瑞亚——

翱翔的白鹰,翅尖扫过每一个世纪的水面。千年的历史,荣辱兴衰,都融合在瀚大的尘微之间。沉重和欣荣交错着,亘古不变的是一种属于这个民族独有的信念。每一寸足迹留下声声歌吟。塔歌,不会再屈服任何势力,更不会对所谓“命运”低头。
高贵的尊严和信仰,永远坚定不移。

“卡尔特普,在格里瑞亚交响曲完成之后的现在,大家给予的赞美之辞绝不逊于曾经我所形容。”弗莱斯特的语句无比真诚,“所以你应该相信,它会取得空前的成功的。”
卡尔特普极含蓄平静的声音,用词却是完全不匹配的气势:“弗莱斯特,我当然对自己有信心。”
在纯黑檀木的钢琴前坐下,卡尔特普突如其来地沉默,又再次出声:“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弗莱斯特听着浸没灵魂的美丽音符愉悦地从卡尔特普的之间跳出,仿佛黎明的万物复苏。
“新年是塔歌最重要的节日,卡尔特普,就在时间的交界上,用你的音乐宣告塔歌的独立吧。”

圣历1437年12月31日,格里瑞亚城第一次以国家塔歌的名义举办新年音乐会。这是米列兰大陆第一次跨国音乐界聚会。各个国家和民族,众多仰慕或欣赏卡尔特普的音乐家应邀前往。在这个一片动乱的年代,竟让人看到了这样不含任何杂质,光明而热烈的和平!
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格里瑞亚新年音乐会,成为了世所公认的最高音乐盛会,成为米列兰变化重组的未来一切友好和平的导音。
没有任何国家或政首提出反对,塔歌接受的是不尽的赞赏、感激和祝福。就像三百年前的污蔑从未发生,一切都随荒谬的历史埋葬到了音乐的海底。
迎来新年的第一天,来自教廷的宣告正式承认塔歌独立。一纸轻巧的文书,否定数百年的坚持。可见,许多强硬的表面伪装着何等脆弱不堪的实质。

这一“传奇”的立国式,在之后被许久地传颂。塔歌的复国终于荡气回肠地载入了史册。


——达玛神 斯域兰戈尔王室学院——

“杨,你确信要这么做?即使是违背你父皇的意愿?”
曾经熟悉了十年的达玛神哲学院城堡,杨抚摸着达玛神学院特征的淡蓝色云斑石窗缘,侧身向卡介伦:“无论我怎样否认,也无法变更我的血统,不是吗?”
卡介伦细细地翻看着杨总结出来的资料,赞叹地摇头。
“杨,达玛神的确有足够的影响力给莫加林顿创造外援帮助,然而有些事情,是不言自明的。”
能超于利益之外让达玛神乃至米列兰伸出援助之手的名义,只有绝无仅有的这一个人。
追逐着天际错落的云翳,杨的目光微有闪烁,却又风平浪静。
“我既然作出了这个选择,就有了接受一切的准备,所有人……他们会有的看法或者想法,理所当然,我也决不辩驳。”
卡介伦叹息。这样一份厚重的礼物,完全就因为是他,所以不需要回报——诚然,这也是个人的能力永不能回馈的盛情。
同样是在政教学院常年熏陶的卡介伦,感觉到了一丝恍惚的疑惑:莫加林顿,会否早就预见到了这一步?不知不觉,视线停留在面前的人身上——如果真是这样,未免太过可怕。

“现在的莫加林顿太急进。也许是因为被压抑太久,所以总期盼一击致胜。但对手太强,这是必然的一场需要耐心的策略战。”
杨将他所归纳的大体规案讲述,毕竟有能力策动这些的不会是毫无力量的他。所有的行动,都将由达玛神统筹引领。
“以你的计划,罗严克拉姆的战术和战力部署偏向大规模作战。莫加林顿采用分散性地形的确有优势。但这样的消耗战法,莫加林顿是否有能力支撑下去?”
杨笑笑,温和坚决的肯定。卡介伦在心底惊叹。莫加林顿,狮鹰之血依然蕴涵不可抗拒的力量。
“由外周到中心,莫加林顿的周边地域以乡镇居多,中心法伦尔赛一线的重要城市港口,防御却很强。从弱者先下手,更易于掌握主动权。组织、联网、包围。重复这一做法,必将对中心的朗斐势力造成极大的压力。”
卡介伦抽出一份资料,轻轻敲敲,一扬眉:“压力形成倒是不错。不过对方是罗严克拉姆,他拥有一批极忠心的部属,压力,把握不恰当就会成为他们士气的助力。”
杨用食指在摊开的地图上划一道弧线:“我们的包围圈——将他们往朗斐本土逼进。这也算得上一种心理战术。罗严克拉姆的军队几乎全是朗斐军士,因为回国的路途没有受阻,‘我们总有退路’这个想法就会盘旋不去,这必然遏制他们拼死战斗的士气。”

卡介伦同感地点头,微微思索片刻。
“打击对方的同时,也必须助长己方吧?莫加林顿的反击终归要由一个正式的名义。罗严克拉姆毕竟辅佐着现在的皇帝,身为帝国宰相,他有镇压一切叛乱的名义。所以,必须要有堪与之相匹及的筹码——莫加林顿必须拥立一位新帝。”
“这就不是我的责任范围了,卡介伦。皇位的继承者,必须是众意推举才能确定。这个伟大的决断,就交给远方的他们吧。”
“这个当然。”卡介伦别有用意地瞟了一眼杨,“我想他们是很期待你回去继位的——不用这种表情,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依我看,朗斐之后极可能与斯尔基维亚连手。达玛神的威势再强,恐怕也无法自那样的坚决中争取到斯尔基维亚。”
“所以说,才更需要其它的政权的认可与支持啊。莫加林顿是两年前第一个承认塔歌独立的国家,仅使为此,塔歌也定会倾力相助。泰恩提不会预见不到莫加林顿被毁之后他们将面临的威胁,这场唇亡齿寒的危机是政界显而易见的层面。
“因此,即使没有我这多余的中介,莫加林顿也有理由取得这些援助。”





第十三章

——泰恩提——

杨终于意识到了先寇布一再强调他的漫不经心的正确性,在他面对眼前两位他曾经的学弟的时候。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先寇布的讽刺或者挖苦的恰当时机,所以杨还是非常非常平静地向杰斐路德和修比克托问好。
杰斐路德以礼貌而不容拒绝的方式请杨走上马车。
“维吉尔·科赫普里·杨,很荣幸你能应允与我们作这一次交谈。”
教廷王牌影刃的失手,其中缘由他们已经获悉大半。如果神真的给予了这个人这般诸多的幸运,将他的生命护到掌心。那么他的灵魂,不知是否也已经有了那么坚实的防护,以至于可以不再受任何的摧折所损?
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想试一试杨精神承受力的底线。
即使是杨,同样有心理的漏洞,他绝不可能淡泊得那么完美无缺。

“杨,你曾经诚心想要离开莫加林顿的政权体系,为何到现在,又反其道而行?”
杨看着面前漂亮的蓝色丁香花园,这样用心的布置,让他有一种被朋友诚邀的错觉。那些随意的动作,竟似友好的笑容,怎能与这充满危机陷阱的质问相匹配?
深吸一口气:“这也许,是我对莫加林顿的最后一份责任了吧。”

杰斐路德体贴地为坐在一旁的修比克托披上天鹅绒风衣,保持着温和美丽的笑容,转向杨:“你的父皇精心推动的一切,你现在却竭力想要挽回,难道不觉得可笑?杨——你如此聪明,难道看不清楚你父皇所作所为的指向吗?”

雷击般响彻心野的震动。
真实所在的深面,不是看不到,只是——在很大程度上,不愿去相信。现在从别人口中一点一点揭开,完全是撕裂灵魂的不堪痛楚。
“杨,你应该明白,达玛神水晶阁成员的数据并不是那么难探察的。你的母亲,希尔维亚·杨,史上最完美的特优生,多少人为她倾倒,为她疯狂。希尔维亚自由随性,却还是爱上了必定束缚她一生的莫加林顿皇储梅彻利特。她体贴的爱,可以不在乎一切名份地位。梅彻利特却没有来得及珍惜她。在莫加林顿与恋人之间,他终究是选择了前者。就此,成为他一生负罪感的根源。他为了莫加林顿,曾经失去了最爱的人。于是,多年之后,他便可以为了另一个最爱的人,决绝地将整个帝国弃入火海也毫不顾惜!”
杨的面色已经渐渐苍白。杰斐路德的微笑无比冰寒,修比克托幽然开口:
“杨,你不明白吗?蓝天之翼为了给你自由,可以去除一切可能存在的障碍。即使是一个国家,他也不在乎毁灭。“
“最精彩的,是他能做得完全光明正当,不留痕迹。”杰斐路德优雅地为杨递上散发花香的丁香花茶,“如此苦心,实在难得。”

杨很清楚,他的父皇曾经给予缪杰家族的裁决残酷得别有用心;也很清楚,他几乎是放任斯尔基维亚的透特族人接近自己。梅彻利特从不顾忌在其它皇子面前表现对自己的专宠,带着蓄意刺激的隐意。这一切的确可以有一个最切合却又最难以接受的答案——
他要怎样才能坦然接受,他从来睿智沉稳的父皇也许深藏了多年的一份疯狂!

“应该……还来得及。”杨看著名茶凉去,声音轻却还是清晰:“我……不值得那种代价。”
“这样的说法,让我联想到凶手为亡者念祷告词的场面。
轻笑,声音迅速转为凌厉。
“杨——你敢认罪吗?”

寒风骤起,冰刃直接划过心脏。至今,终于把心底最深处的黑暗展现于人前。
“是的,如果上帝明证,我的罪足够让我下地狱了……从罗严塔尔皇兄开始,我已经伤害了不计其数的人……”

气氛静寂下来。杰斐路德不自觉地细细思量。他们的话语明明已经刺到了要点,杨也坦然不讳,但依旧有什么是不与预见相符的。
因为固然他们能体会到杨满溢的痛苦,荆棘锢入心灵的满壁裂痕,但——没有见到崩溃,没有见到毁灭。
杨仍然是平静的,就好像已经习惯了去承受这样的负重。
只是习惯……
原来,他竟已经习惯了吗?所有的痛苦与罪恶?
他的无谓随然,无所求取,难道并非本性所致,而是一种极致的自我放逐?
越是智慧的灵魂,对罪的触觉就愈加敏感强烈。那么长的时间里,这个众人眼中受尽宠爱,位于荣耀顶端的莫加林顿皇子,就是这样默默任负罪感折磨侵蚀吗?
所以,才能习惯到麻木……

也许,杨的精神承受力已经突破了底线的制约。时间甚至可以让水滴石穿,但杨还是坚持到今天。生命的苍白,需要怎样有力的认知去填补支撑。长久以来,杨的世界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理念?
这一次审判,于彼于此,都已走向了并非预料的方向。

“杨,莫非——你认为现在做的一切就是赎罪?”
颠覆万千生灵的究极之罪,真有可以偿还的方式吗?修比克托在杰斐路德的惊讶中,还是问出了这一徜徉心底的问题。
杨的目光流动着灰色的惨淡:“……不是。赎罪这种说法,不过是无法挽救的实质上伪饰的一种心理安慰。没有谁——能让一切回到最初的起点。
“我的存在,牵涉到了太多的不可探及。我只能在僻远中选择一种顺其自然,才能让一切达到平衡运转。甚至——我不敢决然斩断这所有的维系,我承认我害怕结局会不可收拾。
“杰斐路德,修比克托,如果听者是你们,我想应该会认同:人的生命并不存在源自根本的目的和价值。人生的信仰,人生的路,都将在我们的世界观中归结出来,由自己去确立。而我——已经失去了这确立的权力,我已不能再去有信仰,我只能选择空白。
“如果我的力量,还可以给某些需要添上助力。我还要守着什么样的矜持呢?我还有什么不可以赠送的呢?”
越来越深的空放,最后在杨黑色的眼眸中集聚成自始至终的唯一企盼。
“但愿,不会助长更大的动荡……”

杰斐路德敏感地察觉到修比克托身体的微颤,不稳的目光。安慰的手势温柔按上修比克托的肩膀,杰斐路德让自己从同样的震撼中平静过来。回顾杨的话语,那里面的确是有能引起他们共鸣的东西,但也并不是全部。可杨的言语渗透着的力量,却为之平添十分的可信度。
那种力量,是白林三角最熟悉的,他们用以控制他人的武器。
审视杨完全感觉不到虚伪的气息,无法推测他话语的真假。但他能撼动本意对立的修比克托甚至自己,就已经说明这种凌驾真理之上的技巧。
何况,眼前这个人,早已折服了弗莱斯特·威尔卡因。
维吉尔·科赫普里·杨,哪怕仅以才华而论,都是一个可以令人感叹的奇迹。

“不论如何,从达玛神开始,不后悔能遇见你。”
杨若有所思地表达着惊讶,依然一半随然一半真诚。

至少在这混沌的世界中,你让我们看到了几不可能存在的清晰。
也许,这也是于我们最大挑战的障碍。
但——我们的生命可以承受失败,却不能承受对精彩的错过。




第十四章

——塔歌 格里瑞亚——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尤里西斯·尤文斯林,让弗莱斯特多少是有些惊赞的。与几年前相比,昔日单纯茫然的皇子,在应对教廷异端裁判时所表现的才能,完成一件件任务时的从容不迫,冷静理智,较之最初都达到了长足的进步。

“法伦尔赛大主教,我很高兴能见到您代表教廷参加塔歌的建国庆典。”
尤里西斯礼貌地笑笑,曾经代表在敌对的立场,这不能说是不尴尬的。然而弗莱斯特的微笑充满真诚,将原本应有的不快迅速消散。
“这是我的荣幸。”尤里西斯带着探询的感激注视弗莱斯特,“而我也应该感谢你对维吉尔皇兄的保护——有足够的能力兼理由请出蔷薇骑士团长的,出了阁下,我不以为还有更可能的人选。”
尤里西斯与弗莱斯特外貌相差甚远,尽管他们有一半相同的血统。尤里西斯是充满古典气息的高贵,而弗莱斯特则是潇洒的优雅翩然。但没有什么会比杨与他们的差距更为巨大。那不仅仅是外表上,更决定在本质上。
突然有一种冲动,弗莱斯特问着尤里西斯,更像是在问着自己。
“法伦尔赛大主教,在你的概念里,杨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曾经刚刚进入达玛神学院的弗莱斯特,在从小经历了种种伪善和人们不切实际的幻想落空之后,渐渐从历史的痕迹中坚定了人生无意义的结论。本着玩世洒脱的表像,会结识杰斐路德和修比克托是一种必然。但他会与杨相交就不能不说是一种意外。他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杨,只是瞬间的眼神相遇,就让他了解,这个达玛神传奇的天才有着和他们怎样的共同之处——
那种闲散,正是漠视一切的另一种体现。

“人生有无意义?这的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杨这样说,他的表情深深凝思,就像在回顾,一条他也走过的路途。只是前后抱有不一样的心态罢了。
“其实对于年轻如我……没有经历过许多挫折,只能通过各样的媒介去接触个人无法触及的更多层面,再根据我自己的认识来判断。这本就不存在什么权威的资格的。
“长久以来哲学所研究的论题不外乎两种:个人的灵魂追求和历史的的发展规律。对于个体生命而言,我们寻找指引人生的目标,根源不过是想确定自己的存在是否有价值,而后,希望给自己的生命赋予价值。希望得到肯定,希望可以被记忆,希望恍然闪逝的人生可以留下一些印记。
“因为——人是一种需要信仰的生物。我们不能失去精神寄托。如果找不到坚持生活的动力,那么人类社会里太多的压力总能让人沮丧迷失,从出生到死亡。如果能把握住某种理念,不论是奋斗目标,精神指向,宗教经义,爱或者憎恨,都可以让人面对不尽风浪顽强生存下去。
“但我始终相信,会有不需要精神依靠而存在的、真正清醒的强大。弗莱斯特,我能感觉你灵魂的力量,也许,你能够做得到。”
弗莱斯特察觉杨完全无视自身的思维视野,感叹:“那么你呢?杨,难道你没有做到吗?”
杨的惊讶中有空茫了然的痛楚,又是不自主的拒绝。
“我……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的。我的生命里,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见证别人的旁观者罢了。”

弗莱斯特在回忆里微笑,杨,其实真正做到了的,只有你啊……


“维吉尔皇兄……”尤里西斯蔚蓝的眼睛映着海的色彩,“对我而言,他的存在是一种象征,不变的指引——我的信仰。”
太多难以描述的情绪,融合成一声轻叹:“就像太阳……”

精辟的归结,弗莱斯特无言地赞同。
不需获得,只是给予;完全光明,驱尽黑暗。
所谓真正强大的境界……


——泰恩提——

米切尔身边的人,都越来越深地感觉,在对教廷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的现在,他们的领导者,与纽格兰奇主教之间的对抗,正在向一个奇特的方向转化。米切尔仿佛已不是在倾力打击这个对手,而是在极力争取他。
没有人不认为这是一个疯狂的臆想,却无法动摇米切尔的坚决。

即使在泰恩提最温暖的南方,一月的寒意还是凛冽地冲击到人的内心深底。
“米切尔,你在浪费时间。正如你口中的证据,我们犯下了那么多的‘罪过’,还怎么可能回返?”
米切尔已经习惯了修比克托的这种漠然讽刺。
“修比克托,你为什么要那么绝对地否定自己?你真的有那么罪恶吗?你杀过多少人?你亲手葬送过谁吗?就像现在,你最大的敌人就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能下得了手!
“修比克托,不要再错误下去了,回到光明里来。”米切尔顿了一顿,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想想自己话语的确切涵义:“我……可以保护你。”

“米切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怀疑,这样的言辞甚至连你本人都无法说服。”
米切尔一怔,恍然苦笑,缄默之后,缓缓出声:
“何必如此,修比克托。为什么不肯接受他人的任何一点帮助呢?你是太习惯了独自去承担一切吗?但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一个人,你能够走多远?不要以为自己是没有极限的。我们都经历了从懵懂到成熟的过程。而修比克托——你还太年轻。”
因为太年轻,所以不论拥有怎样出众的资质,不论经由了怎样的环境怎样的熏陶,有些东西,只有时间才能赋予。

修比克托自己都快要忘记,他还不到二十二岁。
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为什么还没有能够走到坚强的境地。为什么他始终无法像弗莱斯特或是杰斐路德那样潇洒毫无束缚?他仿佛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把握不到任何可以稳定的因素。
难道自己,真的会是白林三角的世界中不能弥补的缺口?
激烈的情绪急剧翻腾,冲破危然压抑的阀门。修比克托本来受创的身体顿时无法承受来自内里的冲击,视野在颤抖中刹那黑暗。
迅速如风的动作,带着焦急的担忧,米切尔扶住已经很不对劲的修比克托,然而后者从片刻的昏迷中清醒后,立刻绝然推开了米切尔的手。
“你说得对……我还不足够。”修比克托的声音完全缺失了感情。“极限……早就到达了。一切,到此为止吧。”
极致的悲哀中,米切尔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止修比克托最后的决定。

远去的身影,明白地昭示,往后便不会再见。
修比克托,这么久的时间里,你得到了什么,看到的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修比克托的身世与过往,决定了他的性情。他不相信,但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只是他一直以为、并说服自己不需要。太过骄傲的自尊,导致灵魂上的不堪重负。

宗教改革驶近终点。这个世纪,人们对生命的理解,已经渐渐从“祈求指引”,到“自己确立指引”。
既然我们早已采摘了智慧之果,就不要舍弃它,同时也把自己丢在悔恨里。
上帝一直微笑地沉默着,注视和祝福他的那些拥有真正坚定理念的孩子们。



第十五章

——塔歌 格里瑞亚——

圣历1438年1月19日,塔歌建国庆典,各国政要带着不同程度的真心前来格里瑞亚,为塔歌献上祝愿词。在弗莱斯特的建议下,大家一致通过了建立与达玛神相同的君主议会共和制国体。对于特尔而言,在期待与寄予希望的重责之下,他也必须从革命首领的身份中迅速转变蜕换出来,尽快适应与一个君主相匹配的一切。

这一次庆典,杨也被公开邀请在列。虽然不属于任何政界范畴,但这也正说明了作为他个人的影响力。弗莱斯特陪在特尔身边,辗转于上流社会内容空泛的礼仪之间,但眼神却始终追逐着杨的身影。
不知是否他过分担心造成的错觉,弗莱斯特总预感着阴谋就环绕在杨的周围。
所以,当一片欢声笑语之中,极细的翎箭射向杨的心脏的时候,弗莱斯特是第二个发现这变故的人。而第一个,是一直与杨一起,在事发的一瞬间竟能超越先知的能力,为杨挡下夺命利器的——尤里西斯·尤文斯林。

塔歌建国庆典,被害的又是闻名米列兰的杨,这样的异变很快轰动全场。政治中总有太多常理不能分析的局面,这次暗杀的意义更有被充分发挥的余地。弗莱斯特与特尔心下骇然,迅速赶往混乱的中心。
事情的发展似乎还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尤文斯林微喘着靠在半跪着的杨怀里,一旁面色黑青的先寇布摊开着的手上,是未沾血的翎箭,以及碎裂开的、曾经独一无二的至宝——科赫普里。
这简直无法用奇迹来形容。就是这样一块并不算大的宝石,创造了那几乎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尤里西斯,你……”杨费力地组织着自己的言辞,从来都平淡随和的表情将近失态。“你真让我后怕,如果没有……”
尤里西斯抬起手,安慰地抚上杨的脸颊,微笑里包涵的是出自真心的轻松释然。
“如果我在那一刻有丝毫的犹豫,就会错过一瞬间神在我心中指引的一去不再的机会。”
“尤里西斯,你怎么能……为了我而不惜自己?你该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要更注意保护自己啊……”
微笑着阻止了对方的言语,尤里西斯仍然轻轻摇头:“所以,这才是我觉得庆幸的——那个时候,理智没有来得及说话。”

这次暗杀的目的,有很多可能。也许是单单只针对杨,也或者是针对了塔歌。它成功地造成了一定的混乱,但最后还是失败。不管对方的宗旨是什么,杨最终并没有受伤,尤里西斯也代表教廷及当事者表示了对塔歌的信任。由此,反而更进一步地维护了塔歌的地位。
暗色涌动翻覆,却还是不能变更历史的方向。


——莫加林顿/朗斐——

固然杨提出的计划是妥当可行的,但要在短时间内在米列兰大陆达到完美的效果,就不得不归功于达玛神政教学院的精致包装。
“白林学院并不是只有‘白林三角’的。”卡介伦曾这样说。
只是月亮曾掩盖了群星的光芒。

不论这是否在莱茵哈特的预料之中,但在他成功取得朗斐的政权之后,即将面对的,就是以莫加林顿为中心的一片广泛援助战线。如果战略上处在劣势,要从战术上挽回局面是很困难的。庞大的力量在一点点向前移动,推逼着驻扎在莫加林顿的朗斐势力。莱茵哈特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束缚在莫加林顿身上的绳索正在迅速崩解,狮鹰的力量已重新震动了人们的概念。

“阁下,您应该考虑过,暂且把力量撤回北方。斯尔基维亚的透特家族已经没落。皇室更是无能,吞并斯尔基维亚远比现在控制莫加林顿可行。北方的地理和环境能给予我们恢复强大的时机,退出这片激流,将来再重新策略。”
莱茵哈特习惯性地用指尖叩着桌上的地图。杰斐路德的话使他难以捉摸的笑容又深邃几分,混合着超脱的审视。
“你说得很正确,我也几乎要那么做。尽管情况很清楚,一旦现在放弃莫加林顿,再要攻陷它就将更为困难。可若固执地朝现在的方向走,结局却很可能是朗斐的毁灭。”
杰斐路德很会心地没有插话。此时的莱茵哈特,与最初时相比变化了太多。
“但是……最近我有时——不,是常常在想,我真的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吗?我所追逐的,真的是我所需要的吗?杰斐路德,”莱茵哈特把手放在胸前的位置,自嘲地笑,依旧是动人的俊美,“我的这里,从来没有从空虚中走出过。”
“我的野心制造了那么多的流血,它就像烧得太猛烈的火焰,却也冷熄得无声无迹。它曾经一直牵引着我前进。但拨开这一表层,其下,却原来再没有任何可以让我坚定的信仰。”

清冷的月光从连扇的玻璃窗透射进来,照在莱茵哈特半侧的身上。银白中,杰斐路德却仿佛看见了那如火焰般的灵魂霎时来自心灵的坚决。
杰斐路德顿时有所明了,莱茵哈特将会作出的异样选择。
人类的生命历程中真正需要的,最终也不过是精神的依托。


圣历1438年,时代已经可以确定会在这里留下常驻人心的重要回忆。
杰斐路德好不容易才留下了他特别的客人——修比克托。在他的朋友的身体日渐虚弱的现在,他更不可能放任这个丝毫不懂得顾惜自己的人走出他的控制之外。
关切地看着修比克托不太好的精神状态,自从他与米切尔最后一次会面之后,就长时间处于这种没有温度的空茫,全是无法揣度猜测的思绪。

“既然已经结束了,就让自己好好休息吧。这个结果是我们意料之中的,应该不存在什么不甘心才对,不是吗?”
修比克托感受到来自杰斐路德温暖的气息,不置可否。
杰斐路德微低下头,轻笑,无法察觉他实质的叹息:“其实,我一直对你最初的选择感到不解。那是一条必然通向衰败的道路。你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向,你可以做得更出色。比如泰恩提内部的矛盾,经济领域的变革,甚至可以是新大陆……”
修比克托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微浪冲击海岸的缓升缓退:“我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极限。”
而杰斐路德的言语,就像是天使手中的风笛奏鸣:“修比克托,你完全可以不必以这种方式探测自己是否真的坚强。要怎样的理念能够活在没有精神寄托的世界?那种无物可侵的强,是因为完全淡出了一切。失去所有维系之后,还有什么可以伤害得了他们?”
修比克托清楚杰斐路德话中所指,弗莱斯特与杨,他们就是那样不可思议的存在。

“弗莱斯特……他内心真的不在乎一切吗?”
没有看身旁的人,修比克托也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对谁而问。
“修比克托,这就是我们设下的赌局。只要他有在乎的东西——不论是哪一种,胜利的筹码都在我们手中。”




第十六章

——莫加林顿——

对于现在境况模糊的莫加林顿,尤文斯林这个姓氏就是最高权力的代表。米切尔明白自己是受到欢迎的,莫加林顿一定会全力支持他这一方。曾经莫加林顿因为诬害而失去的名义,也需要有澄清的保证,以免在往后成为他人恶意的借口。同时对于米切尔来说,莫加林顿的支持也是至关重要的助力。
但在所有这些之外,莫加林顿最有威仪的顾问官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宗教体系未来定会有所不同,所以没有必要让莫加林顿与塔歌一样采取对教会完全拒绝的态度,他们不存在历史上的矛盾,相反的是,教会长久的精神根基如果能够善加利用,将有利于统治层控制民族聚合力。相对莫加林顿这样拥有广大的国土与多元化民族的帝国,这其实非常重要而且真切需要。
对于米切尔而言,米列兰的最后一步棋,也已完整收局。
远方的黎塞留教皇,他久悬的构想终于化为了实体。只是,这其中牵涉对立的任何一方,都损失了太多。


“米切尔争取到了他们的最后一个盟者,宗教改革势已成为定局。”
有心的人本应发现一件奇特的现象,原本繁忙无比的朗斐执政官第一参谋,近来竟可以每天停留在自己的府邸上。
杰斐路德对于修比克托太了解,不会猜不到什么导致了修比克托的转变,只是,他要如何相信,白林三角也会在迷茫中忘却归路!

修比克托在害怕,绕开理智直击心灵的恐惧。离终点越近,那种排斥感就越加强烈。
杰斐路德轻声转达窗边的人最新的政界动向,看着从一阵恍然中慢慢体会到这消息蕴涵的含义后,那个身影几乎陷入了僵直的冰冷。
“帆船不论激起多大的风浪,仍然会沉入海底。”修比克托无意识地低吟,“大海是否在嘲笑,那些无意义的喧嚣?”

一直集聚的隐痛现在突然剧烈起来,杰斐路德发觉自己再也无法伪装他经典的微笑。
修比克托,三年前就决定的路途,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不可接受?你在期盼另一种希望?还是惧怕终结,期待延续?
归根到底,他们所做的一切的最终理由,也不过就是为了一个狭小范围内的满足。如果连这里面都产生动摇否定,还有什么必要继续?
杰斐路德在修比克托的扶椅前蹲下身体,认真的眼神包含谁都会诧异的痛惜与决绝。
“修比克托,如果你否定这个游戏,否定这个赌约,我可以就此让一切结束,把弗莱斯特带回来,然后重新寻找开始——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修比克托的目光对应上那份真诚,又转而投向了天际。
时间在等待中漫长。

“谁又能公正地决断价值呢?只要自己觉得有意义,就终究不是虚无。我怎么会否定……杰斐路德,你和弗莱斯特,就是我的全部价值。”
杰斐路德在这样的话语中一阵震颤,修比克托竟然在微笑,那是发自真心的,淡得令人感动。
紧紧地拥住了修比克托消瘦的身体,这是属于他们世界的完整,这绝对的信任交托不会有残缺,一如最后的赌约的结局,没有力量可以更改。


——米列兰大陆——

圣历1438年2月,米列兰绝大多数地域已经确立了新教的变革。
后来人们在研究杨的文稿时可以发现,在关于宗教延续与宗教改革的那一部分内容中,标记在1434年初写下的文字:
『人类在这场动荡中将会选择变革而不是摧毁,遵循的其实是一种循序渐进的规则理念。人类的心灵仍然需要依托,但走向强大的未来的历程中,我们必须努力去推开精神的轮椅。我们要学会自己去寻找,自己去了解,自己去分析,自己去判断,自己去确立自己的人生。我们要适应去承受冰冷,承受“无意义”,并通过人类自身去化解苦痛,而不是企盼于神明。所以不论如何,如果人类世界要前行,人们就必须走出迷茫。清醒地成熟起来。
而宗教的精神指引可以成为道德的裁判。宗教为人而存在,并不能让人去为宗教而存在。』
杨用最清醒的观点预测了未来。可达玛神哲学院高塔之中的正确预言,表现的又岂止是“清醒”那么简单。


教会新与旧的势力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必然还会持续对抗冲突,直到新格局的完全确立。这牵涉伴随着人们思想的成长成熟,文艺复兴的任务与历史责任也将会长久艰巨。滞缓的中世纪步伐拖缓了太长的时间,这个世纪的时钟齿轮急剧加快,经济与学术,循环自米列兰、库斯科与新大陆之间的力量联系起了一片更庞大的历史推动力。
人类的意识觉醒,引爆广大民众沉积许久的力量,这将成为决断历史的不可见之手。历史拥有不可抗拒的定律,就在于构成历史主体的是绝大多数人民的意志追求。异类的个例,个人的意愿,只能顺应这样的定律。强大的个体力量也许能在短时间里翻覆历史,却在最后还是会为历史所决定。
所以,即使是白林三角那样奇峰凸显的异数,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最精彩的一束弄潮浪花。

然而,在分析这段激宕时,众多学者都觉得难于定位梅彻利特这个存在。他到底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行?他在何时选择了理智,又是何时只凭自己的感情随性行事?睿智聪明的蓝天之翼,真的隐忍了多年的疯狂?
非主流的认识始终对人们从感性上易于接受梅彻利特的“疯狂”提出质疑。梅彻利特被刺的前因后果精确得仿佛一场演练娴熟的戏剧,点燃这个时代一切变故的导火索。如果连死亡都策划得这样完美,又怎么能让人不怀疑他的每一个作为里外三层的虚虚实实?

梅彻利特在他最爱的两个人身上,也未必没有留下理性的因素。
正如杰斐路德提到过的,若要真的保护维吉尔·杨,何必将他送到最高学术殿堂达玛神来成就?最后的结果,对于梅彻利特那样的智慧而言,岂不是太显而易见。
甚至,对于希尔维亚·杨,达玛神理学院最出色的水晶阁成员。在对抗那黑暗无边的恶魔之疫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最后于某种程度上为此牺牲的传奇女性,梅彻利特与她的爱情,真的没有时代的因素介与其中吗?

唯一确定的是,没有人能描绘得到蓝天之翼真实内心的境像。
一个探不见底的永恒谜题。



第十七章

——教廷 纽格兰奇——

“黎塞留,你优秀的代言者确实能干,看看他提出的要求吧!”
英诺森冷笑着将一卷羊皮纸摔到黎塞留身上,后者却没有将它打开。
“这些就是你让米切尔转述的一切吗?让出土地锡封权和仲裁权,不再涉足政治,允许自由信仰?你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为什么不直接对上帝说‘不’?!”
“英诺森……我想你一直理解有误,这并非我个人的意志,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意愿。”
英诺森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朦胧的熟识,确切的疏离。一步一步地走近,终于让黎塞留看到了他手上匕首的寒光。
黎塞留淡淡地笑。这就是结束……

英诺森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意识世界里,他抚上黎塞留的笑容,就像看在过往的回忆里。
“黎塞留,你一定没有背叛的罪念是吗?你是上帝最虔诚的使徒,不适合留在这个浑浊的世界。回到上帝身边去吧,让我……送你回去……”
冰冷的利器刺入身体里,黎塞留能感觉温热的血液在皮肤上奔走的汹涌,随即吞没了意识。


看着仍然面色惨白的教皇醒转,尤里西斯伏在床缘,近乎虚脱地疲惫。黎塞留勉强地从游离的意识中挣扎出来,看看周围陌生的房间,温和的光线体贴地没有让他久视黑暗的眼睛感到不适。米切尔站在尤里西斯身后,神色复杂。
“英诺森主教呢?”
“我们抢救您的时候,没有来得及……他自杀了。”
无力,不知是来自身体还是心灵。英诺森,他最后竟会选择了自杀……
“尤文斯林,我想与米切尔单独谈谈,可以回避一下吗?”

“米切尔,我很清楚——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看着米切尔愈加深沉的神色,黎塞留继续着:“虽然我很希望你能继承我,但你并不会愿意吧。”
米切尔微微抬头,无言默认。
“我很明白,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很疲倦,想放开一切去找寻平静。所以,我只有一个请求。在必要的时候,支持和帮助尤文斯林——他将成为我之后的教皇。”
“请您放心,我定会尽力。”


黎塞留的身体终究因长时间的摧折走到了极限。在米切尔面前,他镇重地交付了尤里西斯未来的责任。
“我们首先要做的并不是对天父负责,而是对天父的子民负责。”

剧幕,正在缓缓下落。


——泰恩提 卡斯托尔郡——

米切尔谢绝了教廷的一切高层任职。远游了漫长的时间,遥远的国度,而现在,却反倒更期待回返故乡的土地。背负着的太多经历感触,也需要一个平宁安定的环境来整理放下。

卢纳看到他久违的朋友,较之成熟又增添了一些更进一步的东西。
风中是春季的清新之气,在乡野的纯粹色彩中渐渐浓厚了起来。
教堂的花圃还保留着多年前的样子,卢纳就那么随意地站着,这景象却深深地传播着亲人的熟悉感。卢纳与他的默契依然,微笑中的一个拥抱,甚至连客套的问候辞都不需要。

“米切尔,一切都结束了。你成功了,我本应该向你祝贺。”卢纳柔和的目光从来都能轻易透入米切尔的情感深处,“但你同样受了很重的伤,对不对?不在外表的缺损,无法看见的、心灵上的伤口。
“米切尔,大家都在流血,卡斯托尔郡,在数年的战争纷乱剥夺下,失去了太多的生命力。已经离去的,就不要再去记挂,我们还需要保护尚存的东西,未来的希望。”
米切尔深深呼吸,没错,对于现在的他,已经是一种结束,面对着一种新的开始了。

在温和的休憩后,他还可以走上宁静的延伸。
但,那个淡漠遥远的人,如果累了,大概会选择决绝的结束吧。


——塔歌——

“弗莱斯特,你真的决定要离开?”
“是的。”弗莱斯特肯定地回答塔歌第一音乐家,“卡尔特普,塔歌建国之后,更重要的,应该是特尔陛下与他的议事会共同合作融洽的过程。我不能再继续留下,这样……对塔歌并没有好处。何况,我也并不是塔歌族人。”
“你永远都是塔歌的朋友。我想,所有的塔歌族人都会欢迎你在此常住的。”
弗莱斯特微笑着谢绝:“我会去达玛神找杨。在决定下一个方向之前,杨身边的影响力能更好地帮助我。”
卡尔特普也回应地点点头,目光却凝着:“真的吗?”
“是的,卡尔特普。至少我相信是如此。”
“那么……弗莱斯特,不要忘了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朋友,大家都是真心为你的。”

从北方的塔歌到达玛神的路途曲折,莫加林顿边境的奇奥普斯河沿岸,弗莱斯特不自觉地放慢了前行的速度。他最重要的两位朋友,现在就在这个国家的某个角落。
会见到那两人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几率。所以,当这样微渺的期望成为现实时,这偶然中的偶然就铸成了某种必然。
弗莱斯特看到奇奥普斯河对岸的马车在他的注视中停下,金发的杰斐路德小心地扶着银发的修比克托走下来,迎上他的目光。
杰斐路德潇洒地抬手,在唇前做了个息声的手势。而修比克托也没有说话,弗莱斯特从未见过——修比克托的笑容,也可以是这么温柔充满光暖。

他最好的朋友们,最好的对手,不可或缺的完整。
唯有流水淳淳的静谧中,思念强烈地放逐。
原来他一直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一种感情,在他的世界达到这样刻骨深彻。
两相遥望,所有的言语都在眼神中交流,体会着彼此。

然而,在或不在他们的预想中,这次交错是他们自四年前从达玛神分离之后第一次会面,也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最后一次。

同样青绿的两岸之间,奇奥普斯河也一样安静,缓缓地向远方流淌。




第十八章

——莫加林顿/朗斐——

圣历1438年3月25日,教廷依据康纳兰迪·尤文斯林的皇室血统,确定了她的皇位继承权。至此,莫加林顿自火烧加夫里尼斯事件之后终于恢复了地位与名义。朗斐与莫加林顿之间的关系立场,又再一次回到最初的定义。
莱茵哈特坚定地宣告了要夺莫加林顿的决心,将米达麦亚和缪拉调回朗斐,主理朗斐政权更替后的种种动乱事务。而把前线对莫加林顿的作战归揽到了自己身上。


尽管尚未加冕,康纳兰迪也已是莫加林顿实质上的女皇。皇宫议事厅内,最高位上的她气质依旧温文谦谨,带着四月的和风流转。
“吉尔菲艾斯公爵,这次对战的胜利对于莫加林顿来说是誓在必得的。鲁兹伯爵固然出色,但要单独承担对抗罗严克拉姆的责任,也许还是过于勉强。”
“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与鲁兹将军一起完成好前线的任务。”

“我相信,吉尔菲艾斯公爵这次不会让步。”康纳兰迪深蓝的眼睛中消失了莫加林顿最出色的公爵的身影,映出了银发的顾问官。“即使他仍有这样的想法,对方也应该不会让他有机会去实现了。”
“殿下,”正式继位之前,人们都习惯这样称呼康纳兰迪,“在这次向教廷呈证皇室系谱的调查过程中,那个发现,被最后确证。他的确是梅彻利特陛下的孩子。但他既然从未表示过归来的意愿,保持现状对莫加林顿更有好处。”
康纳兰迪淡然认可,喃喃重复了一遍那个被整个米列兰熟知的名字:“弗莱斯特·威尔卡因……”


再一次对战,不论是鲁兹或吉尔菲艾斯,都一开始就察觉了莱茵哈特漂亮的战术布置下似乎没有真正想要胜利的谋略。莫加林顿迅速地将失落于朗斐的土地逐一收复,他们的战马和战舰,洋洒下述之不尽的振奋。
吉尔菲艾斯却越来越心惊。可怕的预感,让他几乎夜夜不能入睡。
他清楚地看到正确与错误,强烈地坚守立场身份。从不间断地自我示意,却还是止不了那似乎融入血骨中的深刻畏罪感。
他竟然要亲手毁灭缪杰家族的最后一个人,他竟然要亲手葬送——莱茵哈特……

战争轰烈地进行下去,莫加林顿的胜利就在眼前。
两国交界在线,海格里斯河。曾经,罗严塔尔在这里谱下一出精彩的战役,赢得“疾风之狼”的交心。
吉尔菲艾斯成功阻截了莱茵哈特的旗舰,将大批的护卫舰队横断隔绝在外。
他看见那银黑相间的战舰上,莱茵哈特走上甲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但空间、时间以及心理上的远隔,让所有事物都那么模糊。
“做的很精彩,吉尔菲艾斯。你很了解我的行动,正如我也会清楚你的行动一样。”
这样的话语,是否表示了,现在的境况也在莱茵哈特的预料之中?吉尔菲艾斯眺望敌舰上的身影,清晰的对话只是更加遥远了距离。
“米达麦亚和缪拉大概会从朗斐紧急赶来救援吧。你原本就不应该把他们全部遣回朗斐的。”
“我的命令,他们一定会信任遵从。何况,即使他们赶来,一切也已结束。”
肯定的语气,是针对胜,还是败?

在这一边沉默的气氛之外,交接的朗斐和莫加林顿舰队已经展开了激战。朗斐船舰不顾一切往里突破,想要救回他们的核心。
吉尔菲艾斯的疑惑与现实对此的渐渐确认,堆积成了不切情势的冲动,以他的立场,竟会说出这样鼓动地方的言辞。
“莱茵哈特,你有那么多真心拥戴你的属下,你是他们的寄托,不应该……让他们失望。”

“吉尔菲艾斯,你还是如此仁慈,对敌对友都是如此。”
莱茵哈特微笑着把玩着手中的一件物品,在远处的吉尔菲艾斯眼中只是一个奇异得让他心凉的炫亮。
“他们的寄托在于朗斐。他们其实有着不一样的,更重要的责任。”莱茵哈特侧过身,也看向那片被火光染红的水域,“他们的帆船正要启航,而我的已经到了终点。”
“莱茵哈特!”吉尔菲艾斯心痛地低呼,似乎那一个人也感应了同样的沉重,没有说话。
时间一点点流过,吉尔菲艾斯从来没有这样幻觉过生命走向死亡的每一步。他必须要表明一些东西——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莱茵哈特,从那时至今,我从未停止过对曾经的懊悔和愧疚。我知道我是自私的,因为有着国家的名义就可以安慰自己,说服自己你们牺牲的必然。但我从来不曾忘记,以后也不会。我能清晰体会那种痛苦,不会再自欺欺人地抹煞错误。”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温和的声音,甚至包含了可以称为“愉悦”的松憩。
“但这就是大家的选择,它已存在,不可逆转,注定如此,我——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吉尔菲艾斯看着风中莱茵哈特飘动的披风,那挥写着一种走在毁灭之界上的恣意洒脱。

“吉尔菲艾斯……”
有多长的时间,莱茵哈特没有再用这么柔和的声音叫过这个名字?
“在这个世界里,处在你、我这样的位置,不可能避免染上某些不纯粹的色彩。但对于善良纯洁的灵魂,只要不让最初的色彩被覆盖就好。不论它会被绘上怎样的图画,都保持纯白的底色,这就算是最伟大的坚持了。所以——吉尔菲艾斯,就让我来为你染上第一重色彩吧。”
莱茵哈特的目光停在手中强烈反射阳光的物体上。他的眼神,复杂到再精细的编织者也无法整理。吉尔菲艾斯感觉到空气中奇特而熟悉的气味,慢慢冰冷了身体。
莱茵哈特轻巧地把那光亮往上一抛,再抓到手中,这个动作在布满窒息的天地中活泼着。
“我一直很任性,这是最后一次。”

聚光的打火石。
满船的火硝,空气中散播的越来越浓厚的硫磺粉尘。
一应俱全的准备指向的结果,让吉尔菲艾斯失去面对的勇气。

“吉尔菲艾斯,不要闭上眼睛,看清楚这一切,别再一次否定它。我希望你记得,我要求你的记忆,我将……活在你的记忆里。
“我会在你的视野里,看到未来。”

好像破灭了世界的火焰,镇压所有生灵之音的巨响。
漫天的灰烟扑面而来,炙热的温度残忍地灼伤人的眼睛。吉尔菲艾斯一直看着那刺目的金红,直到黑暗侵蚀全部,再看不见一切。
身体不能移动,灵魂也被驻扎在了这一刻。


这世上很多事情不会有完美的结局。当你懂得这一点时,时间就在你的生命里刻下了成熟的印记。
纯净美丽的伊甸园,永远都隐现在梦的彼方。




第十九章

——达玛神 霍文威普——

“弗莱斯特,你到霍文威普来,真的只是因为杨可以给你确定未来的导向力吗?”
不久前,先寇布带着一脸理所当然的不能拒绝,让杨再一次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又一位住客——弗莱斯特。当先寇布仿佛从黑色礼帽中抓出兔子一般说出他委托者另有其人时,不仅杨,连弗莱斯特都对先寇布煞有介事的表演汗颜。
“还是——你在等待什么?”
“先寇布,你觉得我在等待什么呢?”
弗莱斯特背靠向座椅,无谓地反问。先寇布颇有深意地一笑,扬扬手上的信件:“今天早上的专人递送。没有署名,收信人不是这里的宅主,而是你。”
先寇布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写着:多么了得的情报体系啊。

弗莱斯特看着信封上熟悉的花体字,仍是杰斐路德惯用的华丽多变。从目光到表情都慢慢沉凝下来。
的确,这就是他的等待。
最后一道关卡,最后结束的方式,只能由白林三角自己为自己设下。

『弗莱斯特,展信愉快。很长时间的分离了,不是吗?
曾经在达玛神时,那么近的距离,我们之间也乐于用文字代替语言交流。但在这跨度四年的时间里,却有立场和方向构成的距离阻隔了我和修比克托与你的交流。不能看到你优雅的笔迹,真是一种遗憾。

『弗莱斯特,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达玛神相遇的过程?你说我们的本质是一致的,因为在这个世界我们只能看到自己,所以我们看到了彼此。我们是如此相似,尽管我们那么的不同。
弗莱斯特,你独来独往,无所顾忌;我阅尽繁华,所以不去在意;修比克托看过激烈的顶峰,所以能沉静到深谷。我们相信再没有事物可以左右我们的精神,我们的世界孤绝于世界之外,只因我们三人而存在。

『我想你一定记得那一天,你遇见了杨。他毫不经意,瞬间就夺去了你一半灵魂。从开始到现在,我们从未否认,杨是这个世界最值得欣赏的一道风景。然而,并不意味着他的影响力能强大到决定我们。
弗莱斯特,我们静观你为他停留,为他转变。我们会设下这场游戏,只是希望你不要远离我们的世界,我们共同的生命历程。我们所做的一切,最后也只是沉降为这个动乱时代的基石。

『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用心成就的才华,只属于这个时代,未来的和平容不下我们的激烈。
所以,我们的终点已经到达。弗莱斯特,也许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们留下的,大概就只有一个或许会让你头疼的选择了吧。
弗莱斯特,还记得吗?在我们离开达玛神时,你拒绝随同我们去拜访杨。但就是在那一次,我们在达玛神哲学院,留下了所有‘罪’的策划和根据。你该相信,那些在任何方面都可以以假乱真。
教廷在新教势力的坚持下即将审判米列兰数年震荡的终极战犯。弗莱斯特,你要怎样从完全深入的证据中救下你最爱的哥哥呢?

『当然你可以把这封信公布于众,大概会有无数资深的鉴定家能够证明它是我的亲笔。罪名仍会在我们身上,而也许对你,完美的终果就在前方。
但弗莱斯特,你会吗?
以你的才能,我们不用怀疑假以一定的时间,你会找到解决的方式,但现在你眼前就有一个简单易行的选择。弗莱斯特,那就是我们孤注一掷的方向——
你是否愿意,为杨担下这个罪名,然后与我们一起离开。
你是否愿意把自己定义回我们的世界里。
如果你并未远离,现在,就是给出证明的时候了。

『弗莱斯特,如果这个世界真有神的存在,那么,必定是天意让我们相遇。天意注定我们一起。
再见了,弗莱斯特。
我们在地狱等你。』


弗莱斯特放下信笺,汹涌的精神洪流,倾泻心灵而下。
在终点之前,他们果然选择以死亡来告结。的确,他们的价值正在于动乱,没有一处的和平能容下他们的性质。
他们之间的信任是那么绝对,他们了解彼此一如了解自己。
白林三角,四年的约定收拢帷幕,四年的赌局也将要实现必然的结果。

在很长时间后回溯这个年代,视角摆在偏端的一些作风另类的学者,大概是极少数能接近白林三角作为真相的探测力了。普遍认为杰斐路德和修比克托自杀的原因是在彻底失败后无法找到继续生存的可能,或是恐惧将来刑罚的畏罪。然而,其实哪怕是在最后的时刻,在白林三角身后,仍存在着深不可测的支持与保护力量,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的意愿,以那样的资质和幕后,没有人能将他们推下深渊。


圣历1438年4月,教廷迫于众压之下宣布要审判身负层层罪证的维吉尔·科赫普里·杨。这场审判引起的精神世界的震动,甚至超越了这个世纪任何一种战乱带来的影响。这意味着对人们善的辨识力的一次全盘否定,考验着所有人对曾有认知体系的坚持。广泛的舆论强烈呼吁着“污蔑”与“陷害”,可却在他们的矛头触及杰斐路德和修比克托的死无对证之时遭到严重碰壁。
审判流程被推延到5月,已经走到了势必要作出抉择的临界点。

因为杨的特殊地位,即使在最终的审判之前,宗教法庭也没有将他囚禁于监狱,仅只是实施了严实的软禁。在临审前一晚,唯一的来访者表明来意后,杨的背影透出了沉重的绝望。
“不,弗莱斯特……你不能……”
“杨,以你的智慧,不会看不到真相吧?”弗莱斯特坦然而平静,看杨转过身来。“这完全是我与他们两人之间的因果,原本就与你无关。我只是作出了我应该的选择。
“而且,在整个米列兰,或许也只有我的名声与曾见证的作为,能有实力担的下那样的高级犯罪了吧?”
在这个时候,弗莱斯特仍能面对他如此轻松地玩笑。杨觉得完全无法说出任何左右的言语。
那里,的确已经不是他所能涉足的领域。


这个夜晚,极漫长而又极短暂。弗莱斯特诚然不可能入睡,杨也安静地陪着他。弗莱斯特恍约的微笑,胜过月光的柔和,还是渐渐将杨带入了睡眠。
弗莱斯特的目光不可探究,一遍一遍扫过杨的面颊,轻柔地拨动他额前的发缕。最后,这个动作仿佛停留成了一种虔诚的朝圣仪式。

“永别了……哥哥……”
风般的声音,随黎明的第一丝晨光洒落在天际。




第二十章

——米列兰大陆——

圣历1438年5月17日,持续已久曲折波动的世纪最高审判案宣告结束。尤文斯林教皇代表宗教法庭判决了弗莱斯特·威尔卡因的死刑。同时宣布了开除白林三角教籍并恢复莫加林顿罗严塔尔教籍的决定。

莫加林顿与朗斐之间的战争随着莱茵哈特·罗严克拉姆的阵亡而终结。朗斐最高权力层的易主,也许是朗斐不再对莫加林顿穷追不舍的主因。最初的愤怒燃烧殆尽后,两国也在利益的权衡下,逐渐走向了握手言和。

斯尔基维亚在混乱之后的局面却令人不能预料。原本操纵了这个国家权制的透特家族,竟转瞬间就被新继王位年仅14岁的国王,以决绝利落的手段彻底破除,从此结束了他们近百年的专权历史。不知在被自己扶植的傀儡反噬的那一刻,他们有没有看到命运的循环轮转。

达玛神联合王国越来越深入地控制了米列兰主体经济体系。随着诸国贸易交流的频繁,文艺复兴开始逐层引导出科学与技术领域的翻新变换,渐而由量变演进到质变。当这种变革强大到足以再一次震撼这个世界时,可以预见,达玛神地域分散的原五城盟力量便无法再捆绑于一体,而将实现分化独立的形势了。

莫加林顿迎来了史上第一任女皇,与此同时,帝国组建首批内阁议会,米列兰第三个君主共和制国家诞生。莫加林顿重建期间,最令人震惊的事件,莫过于梅克林格·尤文斯林公爵的主动请退,并坚持交出世袭爵位。在尤文斯林家族同时占据帝国与米列兰教会最高地位之后,这或许是一个明智而理所当然的选择。相对而言,奥贝斯坦在原公爵的建议下被授予公爵席位,就不是太令人意外的后续了。
由此,莫加林顿拥有了“光暗暖冷”的强大双刃剑,这便是吉尔菲艾斯与奥贝斯坦这两个公爵家族并行辅佐帝国的初始。

而广大的泰恩提土地上,变革与混乱却才刚刚进入高潮。在重重激斗中脱颖而出,表现最出色的七股力量,他们在彼此的竞争中强化实力,席卷清扫无法与他们匹敌对抗的弱小,在远北新兴塔歌王国静观其变的注视下,狂肆地推动了泰恩提分崩数百年后的整合演变。

诸世纪以来,被揣摩酝酿许久的米列兰新格局,稚形已具。


——达玛神 卡斯尔里格——

圣历1438年10月24日,达玛神卡斯尔里格大剧院特邀卡尔特普举行预演他新作的音乐会,这大约是多年以来米列兰第一次不含任何政治因素的跨国交流。

从审判之后,先寇布就离开了霍文威普。
“‘蔷薇骑士团’已经收到了达玛神王室特许令,可以自由选择是否成为达玛神正规军,同时也已具有王国正式公民的身份。”
在被问到自己的去向时,先寇布笑了:“也许,是去海上吧……我不会去到正规军的,那不符合我的作风。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选择。”
而关于弗莱斯特,先寇布却没有再提起任何一个字。


杨走在卡斯尔里格与霍文威普风格极似的街道上,会来到这里,大概不仅仅是为参加卡尔特普的音乐会。
脚步不由自主的目的地,一片毫不显眼但干净整洁的墓园。谁能预料得到,这样朴素的青绿就会是曾叱诧风云的白林三角最后的归属。因为被开除教籍,所以纵使强势如杰斐路德家族也不能堂而皇之为之公然筑墓。
看到墓地静立的身影,有几分熟悉,更多的还是陌生。杨停下了脚步。
对方有所察觉地转身,微微惊讶,但又仿佛了然地露出温和的笑容。

“陛下……”杨轻叹,不知自己是否还适合对她如此称谓。
“杨,我想,你或许叫我的名字,会让我们彼此都更加习惯一些。”康纳兰迪略带天真的无奈,瞬间将他们感性上的距离拉近。

站在新墓前,有一段时间,他们都静静感受这太过平静的环境,没有说话。
“这一段旅程,我们都失去了太多东西……”杨凝视着精心整理过的一丛丛蓝色丁香,沉吟出声。
海水倒映天空的蔚蓝,康纳兰迪把视线投向远方,随云层的漂移而轻柔,又如诺撒迪无风的海面一般平定:
“所以,留下来的人,要尽最大的力量担当起未来,才不会辜负过去埋葬的流血与牺牲。”

“杨,你知道吗?弗莱斯特·威尔卡因是梅彻利特陛下的孩子。他本应是莫加林顿的第四皇子,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杨以一种极难描绘的方式笑了,那仿佛并不是出自他的,而是来自精神世界深面必然的态度。
“从始至终,弗莱斯特选择的,都是完整属于他自己的生命。”


声势浩大的音乐会已近尾声,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中,身着黑色礼服的卡尔特普优雅地走到钢琴前坐下。所有人都收敛了呼吸,等待天才的作品横空出世。
宽大的礼堂,回响卡尔特普轻缓的声音,像静水上一圈圈涟漪波纹。

“这首曲子,是为我的一位朋友而作。今天,是他的生日,虽然他已经不能再亲手接过这份赠礼了。
“但是,不论他在哪里,我希望他能了解,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永远都会记得他为我们做的一切,用我们最真诚的感激和喜爱来想念他。
“即使有些东西被掩盖了,但总有见证者会坚持记忆着真实。即使有一天这些记忆会因时间冲淡而消逝,那些刻在历史上的痕迹却不会磨损。
“我们坚信,所有的真理,都是永恒的。”

『在天与海交接的地平线』
生命在那里觉醒,寰宇在自我的意识中构造。



我们一直在寻找,寻找世界,寻找自己。
一步一步的足迹,同时有鲜血与颂歌伴行。
所有的价值,应该的,不应该的,正确的,错误的,都是不能否认的存在。
追逐在梦想的无限海岸,总要在伤痛中看到希望。
终有一天,成熟会把我们引领至真正的理智清醒,拨开雾霭烟岚,看清楚遥之彼方的完美境像。

                                                              ——全文完——



遥之境像 上部事件表

圣历1433年  12月25日  弗里德里希·藤真·黎塞留任职教皇

圣历1434年  5月  达玛神水晶阁选举,由于内定者维吉尔·科赫普里·杨无故缺席,这一届成员悬空
             5月20日  白林三角离开达玛神
             5月26日  尤里西斯前往索林亚郡
             6月2日  修比克托到达教廷
             6月25日  梅彻利特寿诞,众皇子回到法伦尔赛
             7月  塔歌宣告独立
             7月  梅彻利特宣布支持塔歌独立
             7月6日  杰斐路德到达朗斐
             7月  朗斐邀请罗严塔尔出访
             7月  安努毕斯·三井·普鲁托接到刺杀梅彻利特的密令
             7月  透特与朗斐莱茵哈特结盟
             7月11日  梅彻利特遇刺身亡
             7月24日  根据梅彻利特的遗旨,维吉尔·科赫普里·杨被驱逐出国
             8月1日  罗严塔尔加冕为帝
             8月25日  五芒星毕典菲尔特、克纳普斯坦叛乱,很快被镇压
             9月  第一次圣战开始
             9月3日  杨到达五城盟霍文威普
             9月4日  透特与教廷结盟
             9月  修比克托提出圣战的提案,被任命纽格兰奇枢机主教,开始诸国游说,同时五城盟商人开始对战争贸易的筹备
             10月12日  弗莱斯特到达奥里加,与特尔会面
             10月25日  透特及斯尔基维亚军到达格里瑞亚
             11月  第二次圣战开始
             11月24日  杰斐路德来访纽格兰奇
             12月  塔歌攻陷格里瑞亚,杰斐路德与透特会面
             12月  米列兰对埃夫伯里的战争取得了广泛的胜利

圣历1435年  1月  五城盟宣布拒收令,新大陆殖民开始兴起
             2月  朗斐正式宣战莫加林顿
             2月  波卡丘护送移民前往新大陆
             2月4日  波卡丘遇莫加林顿巡回舰,与吉尔菲艾斯见面
             2月19日  加夫里尼斯火灾事件,其后罗严塔尔率五芒星赴前线
             2月25日  波卡丘的船队遇“死亡使者”
             2月28日  海格里斯河战役,罗严塔尔与萨杜恩会合
             3月  波卡丘说服死亡使者去往新大陆
             3月14日  尤里西斯接受黎塞留的委托
             3月15日  沙特尔攻防战,萨杜恩战死
             4月  莱茵哈特接受杰斐路德的建议,采用流言战术
             4月9日  蔷薇骑士团来到格里瑞亚,三天后开始铺展塔歌的广泛战线
             4月17日  莫加林顿五芒星第二军团法伦海特叛变
             4月19日  鲁兹受命撤离前线
             4月底  第二次圣战结束
             5月1日  达玛神王国成立,这是米列兰第一个君主共和王国
             5月5日  尤里西斯到达霍文威普,杨为他引荐米切尔
             5月13日  马尔杜克战役,罗严塔尔死亡
             5月29日  莱茵哈特的军队进驻法伦尔赛,进而摄政莫加林顿
             5月  特拉洛克岛上,波卡丘与死亡使者们开始宝藏的寻找
             5月  修比克托提出未来的计划,英诺森没有明确接受





下部事件表

圣历1437年5月15日 塔歌攻下塞勒尼,柏莱克死亡
          5月 教廷两大王牌影刃前往目的地  
          6月22日 死亡使者塞维拜托波卡丘转送财富至莫加林顿
          6月 尤里西斯·尤文斯林继任法伦尔赛大主教
          6月 米切尔开始与尤里西斯一起完成黎塞留教皇的秘密计划
          6月 先寇布受弗莱斯特所托前往霍文威普保护维吉尔·杨
          7月14日 修比克托拜访透特
          7月16日 修比克托与米切尔第一次交锋,以米切尔承认失败告终
          8月2日 塔歌与斯尔基维亚最后的战役,塔歌在曲折后胜利
          8月13日 阿利吉里来到霍文威普
          8月17日 优罗德神父被杀事件
          9月 吉尔菲艾斯公爵前方北方开始制造朗斐内乱
          10月 朗斐内乱,罗严克拉姆回到朗斐
          10月30日 普鲁托来到霍文威普,协助刺杀杨的计划
          10月31日 杰斐路德回到卡斯尔里格杰斐路德家族
          11月 莫加林顿第一次反击受挫
          11月14日 梅克林格拜访杨
          11月17日 刺杀杨的任务失败并终止,阿利吉里死亡
          11月 透特前往新大陆
          12月 杨托以达玛神完成他的策略
          12月31日 塔歌独立
   
1438年1月13日 杰斐路德和修比克托对杨的私人审判
          1月15日 尤文斯林参与塔歌建国庆典,与弗莱斯特见面
          1月 米切尔开始倾向争取修比克托
          1月19日 杨刺杀事件,尤里西斯舍身相救并幸免于难
          2月 米切尔争取到莫加林顿,他们的最后一个盟者,新教变革基本确立
          3月 黎塞留教皇被救,英诺森自杀身亡
          3月 弗莱斯特离开塔歌
          3月25日 莫加林顿康纳兰迪确立皇储身份
          4月 吉尔菲艾斯正式与罗严克拉姆对战,莫加林顿取得最后的胜利
          5月14日 教廷审判终极战犯,弗莱斯特为杨担下被陷害的罪名,被判死刑
          10月24日 卡斯尔里格大剧院为卡尔特普新作预演,杨在白林三角墓前与康纳兰迪相遇

[ 本帖最后由 aphely 于 2009-2-22 13:11 编辑 ]
发表于 2009-2-24 18:52| 字数 86 | 显示全部楼层
沙发~~

不熟悉的人物好多,大事件也好多,加上又是个架空故事……我华丽丽的没看懂……
决定再看一遍,这次看慢点。
就个人而言,这么庞大的故事我是没可能写出来的,所以大大要加油啊!
发表于 2009-3-19 00:14| 字数 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可能对于杨太过偏执,虽然对这样长篇的杨的故事很萌,但又因为过多新人物的加入而不太适应,特别是杨的故事太少啦
发表于 2009-10-29 09:46| 字数 49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没看过SD……所以没看懂,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大大用SD娃娃给银英里的人配形像呢……
不过大大辛苦了
发表于 2009-11-3 15:07| 字数 20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字非常好,巨赞,就是一半的情节看不懂呢
发表于 2009-11-19 22:41| 字数 32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恐怖了,完全没看懂。我决定把人在WORD中替换了人名再看一遍!
发表于 2010-6-6 16:23| 字数 41 | 显示全部楼层
SD和银英衍生。。。我承认这是一篇很有难度的文。。。。容在下膜拜一下大人的驾驭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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