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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奇谭 第二卷《情相流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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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0-21 17:26| 字数 8,7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我好无聊啊!”
  在一个晴朗的午後,皇城内偏殿沈澜涧的後院里,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一点也不无聊!”回答她的,是一个略带恼怒的声音。
  “我只是喊喊嘛!”明显地气势差了一截,她心虚地说道。
  “喜薇。”君怀忧头痛地看著她:“你难道真的要让离尘处罚了才不会觉得无聊啊?”

  上回喜薇瞒著君离尘把他打扮成女人,带著他在後宫溜达的事虽然不算後果严重,却偏偏让君离尘撞到了。後来,他好说歹说,喜薇才没有被处罚。可要再来上一次,难保君离尘不会真的生气,到时想要求情也难开口了。
  “所以我才只是喊喊嘛!”她也知道惹毛了可怕的君离尘大人不是闹著玩的,她也为这事担惊受怕了好久的。
  “你就没别的什麽事好做了?那我没来以前你都是怎麽过的?”
  “以前啊?我很幸福的!”喜薇大大的眼睛里闪动著泪光:“起床以後,我会去御膳房逛逛,带点食物去千岁湖那里吃,顺便喂喂小鱼什麽的。下午我会到西华园的别愁亭晒晒太阳,睡个午觉。吃过晚饭以後刑求一些囚犯,半夜里出城去杀掉一些叛贼乱党。一般五更回来,一觉睡到中午……好快乐呢!”
  他越听越觉得离谱,这个喜薇难道是闷到发了疯?真亏她掰得出来.
  “你以为你自己是杀手啊!”他倒是没有取笑喜薇的意思,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想像力丰富是应该的,但一个宫女把自己想象成杀手可就太扯了。
  “我也想啊!当个杀手的感觉实在是太自由了。可你看看!”喜薇叹了口气:“我现在只能当个宫女而已!”
  “你还是安安份份当你的宫女吧!”他没好气地说:“做个宫女也能做成这个样子,当个杀手还了得?”
  “唉──!”喜薇再叹气:“不论什麽也好啊!只要不无聊……”
  “喜薇姑娘!”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跑进了院子。
  “花荭?”喜薇眉一抬:“你进来干什麽?不是让你去热点心给我,不,是热点心给公子吃的吗?”
  “喜薇姑娘,先别管点心了。”花荭附到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了一阵。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让他们候著。”
  君怀忧不解地看著一边跑出去还一边回头注视自己的花荭:“怎麽了?是到湖里偷莲蓬的事被发现了?还是采牡丹被抓住了?”

  “不是。”喜薇一向少有正经的脸上突然严肃起来:“公子,我们有麻烦了。”

第二章

      “我们?”君怀忧一时反应不过来。
  “确切地说,是您有麻烦了。”喜薇走到屏风後面,像是在找什麽东西。
  “我有什麽麻烦?你说清楚啊!”君怀忧也跟著站了起来。
  “太後传召,说要见您呢!”喜薇走了出来,手里拿著衣物配饰。“快点换件衣服,可不能让她等久了啊!”
  “太後?”他疑惑地问:“太後为什麽要见我?”
  “因为她像我一样无聊。”喜薇叹了口气,动手为他解开了外袍:“只希望不是找麻烦才好。”
  “太後为什麽要找我的麻烦?”
  “好了!”喜薇快手快脚地替他整装完毕,又把他拖到桌边,开始帮他梳头。
  “喜薇!”
  “太後的心思,我们怎麽弄得明白?不过,她对君大人是十分信任的,当然不会特意为难公子,多半是想见一见您。”喜薇拿过发带,替他绑好了头发。
  “那你为什麽又说什麽麻烦?”
  “这个……我也说不好。太後一向待人温和,但你也知道,一个女人三十岁不到就守了七八年的寡,性格多少会有些改变的。她这麽多年以来一直十分寂寞,加上……她年轻貌美,你英俊潇洒,万一干柴烈火……”
  “喜薇!”君怀忧瞪著她:“胡说也要有分寸。”
  “是啊!我只是胡说。”谁知道太後突然要见他到底有什麽事。“不过,公子还是要注意应对啊!”
  “那……”不去当然是不行的,可要去见太後:“我该怎麽做比较好?”
  “头低一点,问什麽答什麽就行。”反正君离尘应该很快就会接到通知,他一定会赶过去的。
  “万一我说错了话……”
  “也没什麽关系,太後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不会和公子太计较的。”太後对君大人的心思大家私底下谁不明白?她绝对不会想要惹君大人生气,怕只怕她自作聪明……
  “喜薇,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瞒著我?”
  喜薇一愣,随即笑了:“倒是没什麽事,只是怕太後问一些刁钻的问题,令你尴尬就不太好了。”
  “没关系,我不会太在意。”
  “还有,公子记得要多提您和大人兄弟情深,太後一定会很高兴的。”听说太後派了不少人手调查君家的事,也不知查到了什麽,和召见有什麽联系没有?
  君怀忧点了点头。
  “当然,公子也不要想得太多,兴许太後真的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罢了。”打扮妥当,喜薇把他推到门边:“还是快去吧!等久了她可就真的生气了。”

第三章

      “你就是辅国大人的兄长?”纱帐里传来娇美的问声。
  “是,草民正是君怀忧。”记著喜薇的嘱咐,他半低著头。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他一怔,却只能依言抬起了头。
  纱帐虽薄,但只能朦胧地看见金色的长榻上,半倚著一个玲珑的身影。
  太後显然也在打量他,许久都没有出声。
  正在他感到奇怪的时候,那声音才又传了出来。
  “赐座吧!”
  “谢太後。”等靠上椅背,他才松了口气。
  “听说你是南方富贾,却没料想毫无市侩商人的气息,想是与出身大有关系的缘故。”
  “草民只是为了生计,才做些小买卖糊口的,全赖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才能有些薄产,太後太过赞誉了。”
  “倒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帐後传来轻微笑声,话锋却突然一转:“听说君家世代书香,算是一方望族,不愧能出你这样的大豪商贾。”
  君怀忧又是一怔,不明白她的话外之音是什麽意思。
  这个时代大多重文轻商,他虽然家财丰厚,但在世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个铜臭市侩的商人。就算之前那些京官愿意和他往来,但大多心里看不起他。现在这太後先夸君家是书香门第,後句却说自己是大豪商贾,这言语之间,诸多矛盾啊!
  “听说君大人和你已经有十数载未见了?”
  “正是。”君怀忧突然之间隐约明白了她的目的。
  “他当年好像是被你们赶出君家的,对吧!”
  “这……草民惭愧,的确是这样的没错。乡间民风愚昧,我父亲死後,叔父与表亲还有族中的一些老人认为是离尘八字太硬,刑克亲友,所以把离尘赶出了家门。”他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什麽,况且这个太後一定已经知道了一切,现在只是在探他口风而已。“我那时尚且年少,也无力阻止,心里一直十分地不安。”
  “也未必啊!君大人现在功成名就,说不准也是拜君家当年所赐。现在你们又一家团聚了,想必很开心的。”
  君怀忧点头称是,心中却大感尴尬。
  以一个太後的立场,插足臣子的家事,虽说也无可厚非,但带著明显倾向性的激烈言辞实在令人难堪。
  “君大人真是个仁人君子,非但不记恨你们。还十分地照顾你,前几日还为了帮你医病惊动了整个皇城,我最欣赏君大人的就是这一点。”
  “是,离尘待我的确关怀备至,我心里也十分感激。”
  “唉──!”帘帷後轻轻叹了口气:“真羡慕你,能常伴他左右。”
  他愕然,微微抬头,随即又低了下来。
  这太後……
  “启禀太後,辅国左相请求见驾。”有宫女在门口说道。
  君离尘终於到了。

第四章

      君怀忧的心里松了口气,面对这个太後实在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虽然她也没说什麽,但总让人感觉咄咄逼人,就像是……对自己有什麽敌意似的……
  “快请君大人进来吧!”
  眼角似乎看见那斜倚著的身影坐直了起来,声音语调听起来更是和刚才的高傲疏远判若两人。
  君怀忧的眉头皱了起来。
  “君离尘见过太後。”君离尘走了进来,身上还穿著深青色暗金纹的官服,显然是从前殿议事的地方赶过来的。
  看他望著自己,君怀忧微微点了头,示意没什麽大碍。
  “左相,怎麽这麽快就收到消息赶过来了?”太後像是在掩嘴而笑:“难道说是怕我为难你兄长不成?”
  “当然不是,臣是怕我兄长笨嘴拙舌的,万一要是惹怒了太後,臣可担当不起。”君离尘拱著手,语气略带冷淡。
  “怎麽会呢!你兄长谈吐有礼,进退有度,一派大家风范,哪里笨拙了?”
  “多谢太後夸奖,太後如此关心微臣的家事,令微臣十分感激,微臣……”
  “君大人!”太後出声打断了他:“你不必这麽客套。你是国之栋梁,我身为国母,关心你自然是应该的。”
      君怀忧低著头,细细品味她说这几句话时的语气。
  “太後。”君离尘微有些无奈地说:“臣只是受宠若惊而已,不想连自家的亲友也能承蒙太後垂青召见,实在是惶恐啊!”
      太後这时却不回话了,四下里跟著一片静默。
  君怀忧不安起来,这个太後和君离尘讲话的时候,为什麽要带著埋怨似的情绪?君离尘又为什麽用这样不热络却又有些无奈的场面话敷衍太後?
  她年轻貌美,你英俊潇洒,万一……
  忽然间,想到了喜薇说的这句话……
  离尘不会是……不,这怎麽可能?对方是太後啊!是这个国家里唯一一个高高在上,不可平视的女人啊!离尘不可能会傻到……
  但这种事,又有什麽绝对呢?要按君离尘的性格,一定是那种不得到手,誓不罢休的人,就算是地位有多麽悬殊……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君大人,你家中的桃花,已经谢了吧?”
  “已近夏至,桃花自然已经谢了。”君离尘半垂著眼,面无表情地答道:“春光虽美,但却易逝。桃花多娇,花期苦短。臣虽有惜花之情,但天意又怎可违背?只望下一季,能再约於春日。”
  君怀忧听了,不知为什麽觉得心寒。
  若是太後真的对离尘……他这样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何况,和他的性格,很矛盾啊!
  不过,要是为了……
  他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却正巧看见君离尘状似无奈半低著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
  “算了。”太後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著有点无精打采:“我有些倦了,你们都下去吧!”
  望著纱帐後颓然埋首的身影,君怀忧的心狠狠地一沈。
  太後……恋著君离尘呢!

第五章
      从太後居住的舞凤宫出来,君怀忧一直低著头,在君离尘一步之遥的身後慢慢走著。
  “太後没有为难你吧!”走到僻静处,君离尘停了下来,回头问他。
  他摇了摇头,越过君离尘,走到了前头。
  “你这是怎麽了?”君离尘一把拉住了他。
  君怀忧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她还是为难你了,对吗?她说了什麽?”
  “没什麽。”他把衣袖从君离尘手里抽了出来。
  “她到底说什麽了?”皱起眉,君离尘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会跟我说什麽?”挣之不脱,君怀忧只能任他抓著。
  “她是不是羞辱了你?”君离尘挑眉问道:“不然你为什麽闷闷不乐?”
  “不是。”君怀忧抬起头来,看进了他的双眼:“离尘,我想问你,你和太後,有没有私情?”
  君离尘一震,面色变了变:“是谁说的?”
  那麽说,真的是有?
  君怀忧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语气冰冷:“我看,谁见了也会这麽想的。”
  “我和她没有私情。”君离尘坚定地否认。
  “那麽,你就是在欺骗她是吗?”他紧紧地盯著君离尘的眼睛。
  君离尘眸色一暗,问:“为什麽要这麽说?”
  他知道了什麽?又看出了什麽?
  “我以为,以你的条件,的确能够很轻易地得到一个女子的青睐。要是她爱上了你,本来也不是什麽太奇怪的事情。可偏偏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对她若即若离。”这种坏男人用来勾引女人的招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他以前有一个朋友就精於此道。“而且,从她的身份来讲,你对她的态度很难使我以为你们之间会是单纯的男女之情。”
  “那又怎样?我和她没有逾越,她怎麽想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君怀忧愕然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只说明,你这个人实在太差劲了!”君怀忧动了真火,他用力地甩开了君离尘的手:“欺骗那种情感,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我怕你终有一天定会後悔!”
  “後悔?”君离尘冷哼了一声:“绝对不会!”
  “你!”君怀忧勃然大怒:“过分!”
  说完,拂袖而去。
  “你懂什麽?”君离尘怒极,在他身後说道:“你有什麽权力质疑我?”
  君怀忧不再理他,径直离去了。
  被留下的君离尘,脸色青青白白的,吓人极了。
  枉费他一听闻君怀忧被太後召见,就扔下满朝的国事,急急忙忙赶来舞凤宫,只是因为怕他会被太後奚落侮辱。
  可这君怀忧居然敢这麽对他!
  何况……再过几天……

第六章

      三天後,君怀忧搬出了沈澜涧,回到了辅国左相府。
  一是因为自从被太後召见过後,他心里就不太舒服,皇宫住得绑手绑脚起来。二是由於那天以後,君离尘似乎大动肝火,再也没有踏进过沈澜涧,他也觉得这样僵持太没有意思。所以考虑过後,他还是提出要搬出来。只是君离尘派人回话来,说搬是可以,不过只能搬回他的府上。
  左右权衡,他於是带著一个大大的“尾巴”,住回了君离尘的府邸。
  那个“尾巴”当然是喜薇,这是君离尘的意思,说让她跟著继续伺候君怀忧。
  “这间屋子好恐怖哟!”喜薇站在君怀忧房间的窗前,望著一大片的茂密竹林说:“怎麽像个树林,人也见不著一个的?”
  “清静啊!”君怀忧也走了过来:“离尘不喜欢吵闹,我也觉得安静很好啊!”
  这辅国左相府到处树影重重,颇有些“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味道。
  “对了,公子的家是在青田吧!我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喜薇抓起桌上的水果,啃了起来。
  “青田?”君怀忧笑了:“其实也没什麽好说的,君家人员众多,当然比这里喧闹多了。一天到晚,我那些妹妹们和家里其他的女子们吵吵闹闹的,还好我近年多半在外,不然烦都烦死了。”
  “其他的?什麽其他的女子?”
  “也就是我弟弟的妾室,还有……我的妾室们。”他轻声地说道。
  “喔!”喜薇完全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人多很好啊!”
  君怀忧点了点头。
  “那公子都不想他们的吗?你准备什麽时候回去啊?”
  “回家?”君怀忧轻轻皱起了眉:“我原本以为我留在这里能够对离尘早年所受的对待做出些补偿。可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令他多了许多麻烦,也许,离尘他根本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我想我会尽早离开的,免得反倒伤了和气。”
  “那倒也是。”喜薇左右看看,小声地说:“君大人那麽喜怒无常的,万一有一天不小心得罪了他,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我也想过了,既然他选择了这样的人生,我就不应该过多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於他。毕竟,我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大哥而已。”他无奈地笑了:“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离尘是个孤独而寂寞的人,我只是希望能他过得快乐罢了。”
  “喔!”喜薇一脸没听懂的样子。
  “喜薇,我走了以後,你帮我好好照看著离尘吧!”
  “我?咳,咳咳,咳咳!”喜薇一口梨哽在喉咙里,差点没呛死!“关我……咳咳──!什麽事啊?”
  “多谢你了,喜薇。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呢!”他轻轻帮喜薇拍著背:“不过,以後半夜里就别老去审问杀人什麽的了,万一受了伤多不好?”
  “咳咳咳咳咳!”喜薇呛得更厉害了:“水!水!”
  “我真不该和你乱开玩笑的。”他匆匆拿起茶壶:“啊!没水了,我就去拿,你等我一下。”
  说完,急忙跑了出去。
  听到他走远,喜薇的腰也不弯了,也不再咳嗽。她直起身子,对著君怀忧跑开的大门口怔怔地看了几秒锺。
  “看来,这回我们的大人还真是看走眼了呢!直把老虎当成了病猫啊!”她莞尔一笑:“真是有趣,看来有好戏看呢!”
  君离尘啊君离尘,你是只狐狸,不过,君怀忧也不像只笨鸟呢!你可要小心一点啊!万一要是阴沟里翻了船,也太难看了吧!
  实在是,太有趣了!

第七章

      一直见不到君离尘,自然没办法说什麽离开的事了。
  听说边关告急,君离尘一定很忙,这个时候去麻烦他也不太好吧!
  “唉──!”他叹了口气。
  “公子!公子!”喜薇一路小跑冲进了他的房间。
  “怎麽了?”他放下帐册,看著总是很夸张的喜薇。
  “门外有人找你。”喜薇一脸的惊讶:“有很多人呢!”
  “喔?找我的?”是铺子里的管事们吗?
  “说是你家里人,弟弟儿子什麽的。”喜薇扳著指头:“还有女眷呢!”
  “什麽?他们……来了这里?”君怀忧急忙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喜薇眨了眨眼睛,跟著跑了出来。
  有热闹看呢!
  “莫舞?”君怀忧愕然地看著这庞大的阵仗:“离尘,怡琳,素言,你们怎麽都来了?”
  “大哥,你久居不回,我们不太放心,所以来京城探望。”君莫舞戒备地看著君怀忧身後禁卫森严的朱红府门。
  “这样啊!”虽然心里并不满意君莫舞的擅作主张,但又不便说他:“那你们现在住在总铺那边?”
  “是的。”
  “怀郎!”这时,怡琳甩脱了素言的制止,一下子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想死我了!”
  “那,不如我们先一起回铺子里去,我也正有事要问呢!”君怀忧略为思索了一下,觉得总不能让他们进君离尘的府邸。
  “也好。”君莫舞眼睛一抬:“素言,你和怡琳回轿里去。”
  “怀郎!”怡琳撒娇似的喊道:“我要和你一起嘛!”
  “听话。”君怀忧略感头痛地抽出手来:“有话等待会再说。”
  素言借机把她拉走了。
  “荣总管。”君怀忧回过头去,看著立在门口的府中总管:“我回铺子一趟,今夜可能就不回来了。”
  “这……”总管显得有些为难:“要是我家大人怪罪下来,可不好回话……”
  “没关系的,若是他问起了,你就说我执意要回去好了。”何况君离尘这麽忙,怎麽有空理会这种小事?“明天一早我就回来。”
  “大哥,怎麽还要……”君莫舞不解地问:“大哥还不准备和我们一同回去吗?”
  “这些事待会再说,我们动身吧!”君怀忧拉著君莫舞,转身上了马车。
  “荣总管,这事可怎麽说啊?”喜薇看看离去的一行人,再看看表情麻木的总管。
  “洛大人以为呢?”
  “我劝你还是尽快通知你们家大人比较好。”喜薇笑了笑。
  “这……主上最近为国事忧心,这也不算什麽重要的事。要是冒然上禀,是不是不太妥当?”总管对喜薇说话倒是带著几分敬意。
  “你可别不信我,你要是没有及时通知到,才真的很不妥当啊!”喜薇掩嘴打了个哈欠:“难得主子们都不在,我可要好好睡上一觉。晚些八成有好戏看,没有精神可不行。”
  一边说一边走进了门去。
  总管想了一想,还是招了人过来,说:“你速速赶进宫去,通知主上,说君家的家眷来了京城,大少爷随他们回了城东君家商行。”

第八章

      “大哥,你为什麽不愿意和我们立刻动身回青田去呢?”
  稍後,在君家商铺的里间花厅里,君怀忧和君莫舞面对面地坐著,君莫舞正焦急地追问著他。
  “莫舞,你也太轻率了。我不是说了我自有主张吗?你倒好,带了这麽多人直冲到京城来。不是明摆著叫我为难吗?为什麽不问过我的意思再做决定呢?”君怀忧也急了,难得用著严厉的口气和君莫舞说话。
  “这是大家的意见,我们怎麽能把大哥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不管怎麽样,要麽大家一起回青田,要麽一起留在京城,君家一定要和大哥共同进退。”
  他说得正义凛然,让君怀忧既是感动又觉得好笑。 
  “什麽共同进退?清遥是怎麽和你说的?我现在又不是身在险境,离尘他也认了我这个大哥,用得著这麽紧张吗?”君怀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留下是自己的决定,你们跑来搅什麽局啊?还把素言离尘他们都带了来,是不是嫌我还不够烦啊?”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事情扯到了二哥头上,我才这麽不放心。他现在是足以翻云覆雨的人物,君家和他有芥蒂在先,说句难听的,他出了名的手段残忍,你难道真相信他对君家如此不记仇嫌?”君莫舞紧锁著眉头:“他若对你冷淡无视才是常理,偏偏现在会待你如同亲友,不是很奇怪吗?就因为这样,我才会放不下心。”
  “你想得太多了,莫舞。”君怀忧不以为意:“为什麽都要把离尘想像得冷血无情的?也许他真的是心胸宽广也不一定啊!”
  “大哥!”君莫舞被他的天真打败了:“总之,我们以你马首是瞻,你一天不会青田,我们也不回去。你说没有什麽好担心的,也就不要急著赶我们回去。”
  “对!”
  君怀忧还没有回话,花厅的隔窗外传来附和之声。
  “怡琳?离尘?”他一眼就逮到了那三个鬼祟的人头:“素言,你怎麽也和他们一起掺和?”
  “爹,我们也是关心你啊!”君清遥不满地说:“那个二叔性格多古怪啊!你孤身一人留在京城,万一吃了他的亏,那怎麽行?”
  “我还没说你呢?我让你回青田,不是让你回去找大家一起来京城的,你忘了答应过我什麽吗?”
  “我可没答应乖乖回家以後不再回京城。”君清遥耸耸肩。
  “怀郎,你可别想再抛下我了。”宋怡琳扁著嘴。
  “相公,我们也是担心你……”周素言半低著头,绞著袖子。
  “算了!”来都来了,责怪他们也已经无济於事。“既然来了,就住上两天,尽早赶回去就是。”
  “不行!”四个人异口同声地拒绝。
  “唉──!”君怀忧无奈地叹了口气。
  “大哥,要是我们不来,你准备什麽时候回青田?”君莫舞问。
  “也就这段时间了。”君怀忧略显为难:“我原本准备这几天请辞,离开京城。可你们这麽一来,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那有什麽关系?反正要走,一起离开不是正好?”
  “你不明白。”不知为什麽,他总觉得君离尘对君家未必会像对自己这样轻易接纳。“我们这一来一走如此迅速急促,外人总会揣测我们是不是和离尘有什麽矛盾间隙,要是对他的声名有损,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大哥,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在顾虑这个?”
  “莫舞,他是你二哥,我们都是亲兄弟,怎麽能不顾虑?”
  “不,不论你怎麽说,在我心里,真正的兄弟只有大哥你一个人。他不过就是个有著血缘关系的外人,从小到大,只是知道有这麽个人,我没有办法把他和大哥同样来看待。”
  “唉──!”君怀忧再一次地叹气,拿这些榆木脑袋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少爷,三少爷。”正说话间,门口传来了通报的声音。
  “王管事吗?进来吧!”君怀忧挥挥手,示意素言她们进里间去。
  “大少爷,三少爷,小少爷。”王管事推门进来,作了个揖:“辅国左相府上送来了请柬。”
  “请柬?”君怀忧和君莫舞互看了一眼。
  君怀忧伸手取了过来,展开看了。
  君莫舞和君清遥也凑过来看。
  “君离尘要请我们过府叙旧?”君莫舞讶异地问:“还要阖府同请?”
  “爹,这二叔他……为什麽要请我们?还就在今晚?”
  “我也没底。”君怀忧咬了咬下唇:“王管事,你送封回函,说我们会准时到的。”
  王管事应了声退了下去。
  “大哥,我怕宴无好宴,一定要去吗?”
  “不去也不行啊!何况这是在京城,辅国左相宴请远来亲友,也是很正常的。”君怀忧笑了笑:“既然阖府同请,大家就各自准备一下吧!可不要失了礼数。”
  “怀郎,那我们呢?”怡琳从里间窜了出来,兴致勃勃地问。
  “说好了是阖府,自然是一同去了。”君莫舞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过,麻烦你多吃东西少说话。万一说错了什麽惹怒了君大人,我们可没人救得了你。”
  “怀郎,你看二少爷又在吓唬我了!”
  “怡琳,莫舞这回可不是瞎说,离尘过惯了一呼万应,无人违逆的日子。你还是不要多说什麽,要是真的激怒了他,可不太好!”宋怡琳的口无遮拦倒是令人不放心。
  “既然怀郎都这麽说了,我不讲话总行了吧!”她一把拉起素言:“我们回房梳洗去,今晚可要好好地打扮一下,省得失了怀郎的面子。”
  “大哥……”
  “你别多说了,等今夜过後,我再另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君怀忧揉了揉眉心:“希望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1-2 at 18: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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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1 23:30| 字数 8,2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节外生枝了吗?
  那是当然的了。
  从一进门开始,君怀忧就觉得不大对劲。虽然君离尘亲自到大门前来迎接,对众人的态度也算亲切,可他就是感觉到这样的君离尘十分陌生,至少和他最近觉得渐渐熟悉的君离尘有点不同。
  在这种不知原因的感觉下,他也只好尽量沈默地应对。
  另一个枝节是源於右丞相韩赤叶的到来。
  巧得很,在他们到达府门的那一刻,另一辆马车也到了,门帘撩开,韩赤叶那斯文优雅常带笑容的脸露了出来。
  他和君离尘都没有在意,反正这韩赤叶做事向来爱出人意表,叫他意外的反倒是君莫舞的反应。
  看见韩赤叶的一瞬间,君莫舞的脸色明显地发了白。
  当他向韩赤叶介绍到君莫舞的时候,韩赤叶居然笑著说了一声:“三少爷,别来无恙啊!”
  君莫舞的脸色刹那间更加难看,别别扭扭拱了拱手,说:“多谢韩丞相关心。”
  君离尘看著他们,挑了眉问:“你们认识?”
  韩赤叶答了,他说:“先前听怀忧兄说到青田君家,我就在想,兴许倒是认识的。不过,也不敢冒冒失失就这麽提起。巧的是,今天居然真在这京城里遇上了。君莫舞君三少爷,和我可是多年的同窗旧友呢!”
  和韩赤叶像是兴高采烈的表情相比,君莫舞的表情只能用冷峻来形容。
  或许……用紧张来形容会更贴切……
  宴请设在了君离尘府里最开阔的宴厅里,这宴厅位处湖畔,就像是一个巨型的凉亭。四周垂著薄纱挡去微风,更有乐师在纱外的回廊上奏著乐曲。在月色宫灯里,轻纱飘扬,丝竹声声,完全营造出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入席的时候,韩赤叶不顾君莫舞的意见,硬拖著像是不太情愿的他坐到了身边。
  君离尘坐在主位上,左手坐著韩赤叶和君莫舞,右手边是君怀忧一家。
  入席後,菜点一道道地送了上来,都是精致的各地美味。
  只可惜,席间气氛分外沈闷。连一向喜欢说话的韩赤叶也像吃错了药一样,只是慢慢喝著酒,笑著在众人间看来看去,似乎在观察著什麽。
  君离尘坐下以後,一反刚才的热络,只是面无表情地喝著酒。
  除了丝竹管乐,席间几乎没有人声。
  怎麽就成了一场鸿门宴啊?
  君怀忧只能私下叹著气,硬扯著笑容维持僵局。
  未几,只见君莫舞的脸色突然之间就变了,似乎是韩赤叶刚才在他耳边低声说的一番话所造成的。因为宴厅广阔,席位之间又有一定的距离,因此对席或者邻席的人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了什麽。只知道,君莫舞居然铁青著脸忽然站了起来。
  “够了,我根本不想听你胡言乱语。”君莫舞怒声斥喝。
  一时间,演奏的乐声停了下来,大家吃惊地看著他。
  “大哥二哥,我身体不适,先失陪了。”匆匆说完,君莫舞像被什麽追著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没想到会是一向稳重的君莫舞这麽不顾礼仪地中途退席,一时让没有心理准备的君怀忧傻了眼。他根本就来不及说上什麽话,只能眼睁睁地目送著君莫舞怒气冲冲的背影远去。
  回过头,老神在在的韩赤叶倒是笑容不变地随後站了起来,朝众人拱了拱手:“是我说错了话,惹得三少爷不快起来。我一定会跟他好好陪个不是的,各位就不必在意了,继续就好。”
  说完,也退下席,追著君莫舞去了。
  君怀忧不知所措地看向君离尘。
  “既然是这样,大家也不必介意,请吧!”君离尘抬了抬手,示意继续.

第十章

      乐声立即重新奏起。
  现在,席上只剩下了主客共五人。
  “大哥。”君离尘於一片沈默中开了口:“要是我没有记错,大嫂已经过世多年了吧!”
  君怀忧一怔,点头说:“不错,有十多年了。”
  “这麽多年,大哥就没有想过再娶?”意有所指的目光滑过席间那一素雅一妖娆的面容。
  再娶?这可是个好生棘手问题啊!
  眼角不意瞄见两双专注的眼眸,君怀忧的心里叹了口气。
  “目前我还没有这个打算。”他淡然一笑。
  “大哥不会是在找借口吧!其实大哥年岁尚轻,人品轩昂,加之家财万贯。若无妻室,岂不招人议论?”
  “流言蜚语,我向来不太理会。”如果要娶妻,眼前就有两个现成的人选了,问题是,他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念头。
  “不单是这个原因,其实我的意思是,只要大哥愿意。这京城之中,不,天下间不论哪一家哪一户的千金闺秀,大哥中意的话。只要我登门提亲,定可以为大哥觅得美满姻缘。”君离尘半醉半醒似的支著头,笑吟吟地提议。
  “怀郎!”坐在君怀忧身边的宋怡琳闻言焦急地扯动他的衣袖。
  “这个……”君怀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著君离尘说:“我想是不用了。”
  “为什麽?”君离尘半眯了眼睛:“大哥不会是为了这两个小妾吧!”
  那小妾两个字,他说得带著轻蔑。别说是怡琳素言她们,连君怀忧也轻皱了下眉。
  “大哥,你的妾室虽然貌美,但出身寒微,怎麽能当正室?大哥这麽多年以来都没有把她们扶作正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这回,不止宋怡琳,连周素言也惊愕地看向了君怀忧。
  “离尘,你喝醉了。”君怀忧皱著眉,不明白他为什麽这麽说。
  “这世上只有配不上大哥的女子,大哥自然得找一个举世无双的人相伴白头。这种世俗脂粉,哪里能配得上你?”君离尘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喝酒,酒喝得越多,笑意越深。
  “你!”宋怡琳刚要跳起来,被周素言一把拉住。
  “既然夜深了,不如散了吧!”君怀忧连忙站了起来:“你少喝点酒,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朝呢!”
  “你连自己都不关心,关心我做什麽?”君离尘也站了起来,手中的酒杯却未放下。
  举目四顾,找不到半个仆人,君怀忧只能走上前,拿过他手里的酒杯,皱著眉说:“别喝了。”
  看他连眉梢也泛著红意,想来真是醉了。
  “都给我滚!”君离尘突然挑眉一喝。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丝竹之声蓦然而止,乐伶们匆忙地退了下去,四周一片死寂。
  “那我们先走了。”被他吓退了一步的君怀忧叹了口气:“我会把总管叫来。”
  “不行!”
  “离尘?”君怀忧不解地看著君离尘紧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我是叫他们滚,又不是叫你。”他把目光挪到了其他人的身上:“我叫你们走,听到了没有?”
  “离尘,别这样。”君怀忧挣不脱他,只能放软了声调:“你喝多了,早点休息吧!我们这就要回去了。”
  “不行!他们走可以,但你得留下来。”君离尘放开了他,一个人有些步履不稳地走开了。
  “离尘,你做什麽?”看他往厅外延往湖中的平台走去,君怀忧觉得奇怪。

第十一章

      “要是你跟她们走了,我就跳下去。”君离尘已经站到了平台边的美人靠上。
  “快下来!”君怀忧看他摇摇晃晃,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你别这样,我不走就是了。”
  这湖水一看就知道很深,万一要是掉下去了,可不是说笑的。
  “那你叫他们走!”君离尘袖子一挥,得意地笑著。
  君怀忧只能回过头来,对已经目瞪口呆的大家宣布:“你们先乘车回去吧!我留下来看著离尘。”
  “怀……”宋怡琳刚要说话,却被周素言一把捂住了嘴:“那我们和清遥就先回去了,相公就照顾二叔吧!”
  说完,拉著宋怡琳就走了。
  倒是君清遥,跟著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
  正望见君离尘邪魅的眉目间那种嘲讽的笑意。
  心头一寒,不知为什麽十分地不安起来。
  “好了!离尘,大家都散了,你下来好不好?”君怀忧走到君离尘跟前,朝他伸出了手。
  君离尘出神地望著那只为他伸出的手,又把目光移回了那只手的主人身上。
  琉璃宫灯下,那人眉目如画,俊美得不似真实……
  ……更令他失神的,是那人的眉宇之间,毫不吝啬的温柔……
  他的手,好暖……
  君怀忧一用力,把他从那危险的美人靠上拉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惯性或者其他,君离尘顺势撞了过来,他见状想要後退,君离尘却比他快了一步,轻巧地揽著他的腰旋了半圈,稳住了两人。
  这麽灵活?他不是喝醉了吗?
  这个念头只在君怀忧的脑子里停留了几秒,然後他确定君离尘是真的醉了。
  因为君离尘把他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还说:“好暖!”
  暖什麽?明明是他的手比较凉,和君离尘的体温相比……
  “离尘!”他连忙把另一只手摸上了君离尘的额头,那高热吓了他一大跳:“你在发烧啊!”
  “发烧?”君离尘摇头:“我没有发烧。”
  “你在发烧还宴客?还喝那麽多酒?”怪不得,总觉得他今天的言行举止有些奇怪,没想到居然是病了。“你一定是太忙碌,终於累出病来了。”
  “我没生病,只是有点头晕,睡一觉就会好的。”君离尘不在意地说。
  “那怎麽行?”这麽烫,烧坏了可怎麽办?“我这就去找人来。”
  “不用了。”君离尘依然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那我先送你回房,你躺下来会比较舒服。”君怀忧著急起来:“我马上让人找大夫过来。”
  “不要了,我没……”那边还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闭嘴!”君怀忧真的生气了:“跟我回房去!”
  他从来没有这麽大声,这麽严厉地和君离尘讲过话,君离尘一时有些发愣。
  君怀忧乘著这个机会,拉著君离尘回了房间。

第十二章

    君怀忧找到总管,再让总管找来大夫,到大夫为君离尘诊治结束,已经过了三四个时辰。
  窗外天色已经由黑转灰,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
  “离尘,你睡一会吧!”他看著床上依旧神智清醒的君离尘,不由感叹。
  这君离尘哪里像生病的人了?从头到尾,他除了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以外,一点反常的迹象也没有。特别是在仆人以及大夫的面前,他条理分明地一点也不像正在发著高烧。
  “你喝的药里面有安睡的成分,你闭上眼睛,一会儿就会睡著了。”那大夫不是骗人的吧!明明喝了好一会了,君离尘的眼神还是清清醒醒的,哪里像是想要睡了?
  他拿起君离尘额头上的湿帕,重新换了一块。
  “你为什麽不再娶了?是因为你对亡妻用情至深吗?”君离尘目光平稳,声音更是没有一丝沙哑。
  为什麽?为什麽今天晚上君离尘一直围著这个问题打转?
  “你回答我啊!”看他一时没有回答,君离尘催促著。
  “那倒不是。之前是怎样我不清楚,但这几年以来,我并不记得从前的那些事了。”看他不依不饶的样子,君怀忧知道是非回答他不可了:“我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又怎麽会扯到用情至深上去?”
  “那为什麽不娶?”君离尘执意要问:“是因为牡丹白莲,难择其一?”
  “你是说怡琳和素言?”君怀忧笑了:“我还是那句话,我已经不记得和她们之间的种种,她们对我来说,感情远甚於爱恋。”
  “爱恋?”君离尘看来有些迷惘。
  “是啊!相伴一生的,自然应该是倾心相爱的伴侣。”
  “倾心相爱?”君离尘愈发迷惑了:“那是什麽意思?”
  “我相信,一生之中只要有那麽一次,只要有那麽一个人,就足够了。”这种观点,大概很少能获得共鸣吧!“我是个有洁癖的人,对於感情也是如此。”
  这一点要归功於他的姐姐们,在之前的二十四年里,她们永不放弃地想要把他培养成她们所认为的真正的“好男人”。
  “所以,我至今没有娶妻。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没有给素言她们一个正式的名分。她们还很年轻,要是有一天能遇上真正锺情的对象,还是现在的这种身份比较容易变通一点。”
  “你说得倒是简单。”君离尘的目光幽暗下来:“若是你这一生都遇不到那个人呢?”
  “我没有奢望能够遇得上。”君怀忧对他微笑:“离尘,缘份是多麽虚无不实的东西?是多麽难以强求的东西啊?这世界何其广阔,如果遇不上,也不是什麽值得难过的事情。”
  “要是真叫你遇上了呢?要是你终於找到了那个人呢?”
  “那麽,一生一世,不弃不离。”君怀忧清浅地但坚定地说著。
  君离尘被他这一句“一生一世,不弃不离”给镇住了。
  “可是……”过了好久,君离尘又慢又轻地问:“要是那个人并不是值得爱恋的?要是那个人自私又无情,甚至……”
  “离尘,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里顾得上那麽许多?要是能够遇上那个人,不论她是什麽样的人,不论她是不是以同样的心情爱著我。我说过了,只要她愿意留在我身边一天,那麽,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君离尘望著他,神色之间突然疲累起来。
  “你可是想睡了?”君怀忧善解人意地为他拉好了被子:“不如睡一会儿吧!”
  君离尘闭上眼睛,微微点头。
  君怀忧摸了模他的额头,高兴地发现已经退去了一些温度。
  “你要去哪里?”君离尘张开眼睛,一把抓住他衣服的下摆。
刚刚站起来的君怀忧急忙说:“我只是要去换盆水过来。”
  “不用了,你陪著我就好。”
  君怀忧只能坐回了床边。
  君离尘再次闭上了眼睛,手却改抓住君怀忧的衣袖不放。
  他生病他最大,君怀忧只能由著他。
  君离尘现在的样子,有些孩子气呢!
  清醒的君离尘,样子有些邪气,总令人觉得难以亲近。但现在他安安稳稳地睡著了,闭上了他斜斜上挑的眼睛,连带地消除了那种拒人於千里的疏离感。
  君怀忧不自觉地用手指挑开君离尘贴附在脸颊上的发丝。
  “君离尘啊君离尘!”他轻声地叹气:“为什麽你会这麽看重这些好像梦一样的东西呢?掌握权力真的那麽重要吗?”
  这样险恶的环境,暗中不知有多少的人正对他虎视眈眈,不是想除之而後快就是想取而代之,只是想想就足够令人背脊发冷了。
  纵然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再怎麽绝顶聪明,君离尘也只是个凡人而已,总是在权力斗争的风浪之中生存,也不能保证绝对会是安全的。
  何况,他的野心,只怕会……
  叹了一口气,君怀忧感觉得到,对於这个弟弟,他可能再也放不下这份忧心了。

第十三章

   群怀忧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後。
  没有他的允许,从没有人敢擅自踏进他的房间,甚至连靠近都是被禁止的。
  四周安静极了,除了窗外阳光璀璨,一切和夜晚没有多大的分别。
  他醒了过来,却没有立刻喊人进来,是因为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君怀忧。
  似乎是因为自己一直拉著他的衣袖,他怕抽走会惊动自己,所以就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就算最後倚著床柱睡著了,也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君怀忧侧头睡著了的模样。黑黑的长发从脸侧垂落下来,环绕著白皙的脸庞,让向来神采飞扬的君怀忧,看起来有些荏弱。
  不知道为什麽,自从上次君怀忧装扮成女人被他看见过後,他就开始觉得这个印象中以前刻板,近来洒脱的君怀忧会让人联想到纤弱秀雅之类的字眼。
  君离尘的目光滑落到被自己紧紧抓住的那只衣袖上。
  就算是高烧也不能解释得通,一向防心极重的自己居然能睡得这麽安稳。这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睡得这麽香甜,而且一夜无梦。
  是因为他吗?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才会这麽沈沈地睡去了?甚至连那些恼人的恶梦也不来纠缠了?
  如果,一直能够……
  “离尘,你醒了啊!”
  君怀忧睁开了迷朦的眼睛,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烧退了,那些药果然有效啊!”他摸著君离尘的额头,笑著说:“你觉得舒服些了吗?”
  低头看见君离尘专注的目光,君怀忧误解了他的意思。“你别担心,昨晚我吩咐过总管,他会让人替你去宫中告假的。”
  君离尘微微颔首,示意已经知道了。
  “你觉得渴吗?不如你放开我的袖子,我去倒些水过来,好吗?”
  君离尘这才发现自己依旧死死地抓著君怀忧的衣袖不放,立刻放开了那只已经被他抓得很皱的袖子。
  君怀忧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揉著脖子去倒了杯水过来。
  君离尘接过水,一边喝一边看著君怀忧用力揉著自己的脖子。
  “怎麽了?”他跟著君怀忧皱起了眉。
  “大概是不小心睡著了,姿势不太好,所以有些酸痛。”
  君离尘坐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你过来些。”他对君怀忧说:“我帮你看看。”
  君怀忧依言凑了过来。
  君离尘拉开他的衣领,找著了穴位,帮他揉著。
  他手法力度掌握得很好,君怀忧忍不住坐到了床沿上,打起呵欠来。
  “嗯!”血液通畅起来,酸痛的感觉让君怀忧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君离尘只听见自己的心“咚!”地一响,吓得他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
  “好舒服啊!”君怀忧不以为意地揉揉不再那麽僵硬的脖子。
  君离尘著了魔似的看向君怀忧指尖下白皙细长的脖子,耳边充斥著自己急如擂鼓的心跳声。
  “怎麽了,离尘?”回过头,君怀忧看见他突然发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不。”君离尘急急地否认:“我……有点累……”
  “那你饿吗?不饿的话再睡一下也好。”
  君离尘立刻躺了下去。
  君怀忧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你很累吗?”君离尘皱著眉问:“要不要也睡一会儿啊?”
  “也好。”君怀忧立刻答应了,他的确累了,可又不放心留君离尘一个人。“你不舒服也正可以叫我。”
  他低头脱掉鞋子,把脚抬上了床。
  君离尘无意识地往後挪动,让出了位子。看著他拉过床尾的另一条被子,解开了束发,和衣躺上了床。
  因为只有一个长枕头,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君怀忧又打了个呵欠,对君离尘迷迷糊糊地笑著:“不舒服要叫我啊!”
  说完没多久,他就已经睡著了。
  君离尘却睁大了眼睛,不知为什麽会变成了这种状况。
  他是叫君怀忧睡一会儿,可是……没有叫他一起睡这张床吧!
  一种淡淡的香气从君怀忧的发稍和身上飘了过来,那气味不是他所闻过的任何一种熏香或者香料的味道,倒像是在阳光的林荫里才会有的树木的香气。
  若有似无,沁入人心……
  喜薇眨了眨眼睛,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她只是想,都这麽晚了,怎麽还不见屋里有什麽动静,这才过来窗边看看。
  可这一看,居然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原本在照顾病人的那个居然跳到了病人的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而那个一向视他人如蛇虫鼠蚁不愿近身的君离尘君大人,居然会和人睡在一张床上,还共用一个枕头?
  不止……看样子,君怀忧已经把头直接枕到了他的肩上,而他非但不推开,还自动仰起头好让君怀忧睡得舒服一点。更是把手放到了君怀忧的肩上,就像是……搂著……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胡思乱想,这种场面虽然美丽又暧昧,但绝对不要联想到什麽奇怪的事情上去!
  这两个人是亲兄弟呢!兄弟情深,兄弟……
  可是,再怎麽看,这君离尘大人也不像是看重手足亲情的人。
  难道说……
  不可能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上次的那件事就完全解释不通了啊!
  喜薇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痛了。
  这件事还真是扑朔迷离,让人费解。
  永远高深莫测的君大人葫芦里究竟在卖什麽药呢?
  看这一对相拥而眠的兄弟,看君离尘脸上的表情……
  明明是夏天了,喜薇还是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战。

第十四章
    "他人呢”边脱去朝服,君离尘边问著喜薇。
  “公子跟著人回君家商行去了。听说君三公子前天来赴宴之後一夜未归,昨天午後才回了商行,之後把自己反锁在房里,任谁叫门也不答话。其实,昨晚君家已经差人来找过公子,可我看公子和大人都已经睡下了,於是打发了回去。今早大人去上朝以後,君家那边又有人来。我看好像事情严重,就通知了公子,公子急急忙忙跟著回去了。”
  “君莫舞?”那一夜,他不是一个人先退席的吗?随後跟出去的……不就是韩赤叶?“那晚最後见到他是在什麽时候?”
  “那晚门前的侍卫看到他被韩赤叶截住,随後上了韩府的马车。”
  “这倒有趣,我这三弟好像和韩丞相之间还有什麽过往。你让人去查一下吧!”
  “我知道了。”喜薇伸手过来,居然递给他一件外出服:“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大人这就可以过去了。”
  君离尘斜眼看她,并没有伸手接过:“你什麽时候变成了我的下人,还这麽善解人意?”
  “属下不敢,只是大人有所不知。今早叫公子起床的时候,我发现公子神色有异,像是身体不适呢!”喜薇看著他,再一次把外袍递了过来:“我怕公子是病了,不过是硬撑著回去的。大人还是赶去看看比较好。”
  “什麽?”君离尘微微变了脸色:“你为什麽不早说?”
  “属下该死!”
  “该死的女人!”君离尘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要不是她又纠缠著,何至於拖到这麽晚才下朝回来?
  喜薇带著笑目送他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果然……连脸色也变了呢!还从来就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啊!
拿镜子给他照照,他自己也会吓一跳吧!
  这应该归类为好事还是坏事呢?
  不过,要依那位公子的性格,这君大人真正难过的日子还在後头呢!
  哎呀!究竟会变成什麽样子啊?
  兄弟吗……嗯!君大人的想法还是一样独特呢!
  “莫舞,你还在吗?”君怀忧亲自端了一些点心站在君莫舞的门外。
  “大哥。”君莫舞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我都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就别来烦我了!”
  “你已经静了快一天一夜了,也够了吧!”君怀忧叹了口气:“你就算吃不下东西,也喝些粥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已经把大家都吓坏了。”
  “大哥,我不想吃,你还是拿走吧!”
  “莫舞。”君怀忧揉了揉痛得越发厉害的额头:“你都是当爹的人了,怎麽还耍小孩子脾气啊!有什麽事你尽可以和我说,总胜过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胡思乱想。”
  “跟你说了又有什麽用?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通了,自然就会出来的。”
  然後,任凭君怀忧再怎麽说,屋里一点声响也没有了。
  脾气怎麽这麽倔强啊!那个总是稳重有礼的君莫舞。
  君怀忧无奈之下只能叹著气折回了前厅。
  “相公,二少爷他来了。”才到门口,素言迎上来端走了他手里的托盘。
  “离尘?”他已经看见了站在厅里的君离尘:“啊!你也是因为不放心莫舞才来的吧!”
  鬼才关心什麽君莫舞!
  看到君怀忧明显憔悴的神色,君离尘脸上的不悦更加加重了。
  “怀郎,三少爷他怎麽样了?”宋怡琳抢上前来:“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君怀忧点了点头:“他说没想通之前不会出来。”
  “那怎麽行啊?万一要是他一直想不通,不就要饿死在房里了?我看还是把门撞开比较好。”
  “怡琳,别胡闹了。”君怀忧皱起眉,按压著额角:“莫舞是大人了,不能罔顾他的意愿。”
  “可是……”话没说完,宋怡琳看他身子晃了一晃,惊讶地问:“怀……”
  君怀忧眼前一黑,往前一倒。
  宋怡琳一惊,刚要伸手去扶,身後猛然有一股力道把她撞到了一边。
  在众人的惊呼和宋怡琳的尖叫声中,往前栽倒的君怀忧已经落到了君离尘的怀里。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1 23:36| 字数 7,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你哪里不舒服?”君离尘托高他的头,面色阴冷地问。
      “头痛。”一手扶住头,君怀忧呼吸急促,面色煞白。
  “该死!”君离尘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离尘,你别生气!”想到他生气可能会有的後果,君怀忧努力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在生气。”君离尘一个打横把他抱了起来:“他的房间在哪里?”
  後面那一句提高了音量,吓醒了愣在一旁的众人。
  “往这边走。”周素言最先反应了过来,在前面带路。
  君离尘抱著君怀忧,跟著她穿过了回廊,来到了君怀忧的房间。
  他把君怀忧放到床上的时候,其他人也全部跟了进来。
  周素言张罗著下人们去取热水,宋怡琳和君清遥则在一边探头探脑,手足无措。
  “离尘。”君怀忧突然叫他的名字,君离尘俯下身去。
  君怀忧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君离尘的脸上显现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直起身来,环视过在场的人,说:“你们都出去吧!”
  大家感到惊讶,但碍於他身份尊贵,又是君怀忧的亲弟,一时不知怎麽办才好。
  “二少爷,相公这头痛是宿疾,只有热敷才能减轻疼痛。”周素言大著胆子说了出来。
  “出去吧!”君离尘已经有些不耐:“把热水留下就好。”
  “照顾相公是我们的本份,二少爷你……”宋怡琳挤出笑脸。
  “我说出去!”君离尘细长的眉一挑,那种阴郁不自觉地弥漫到了个人的心里。“别让我说第四遍!”
  “离尘!”这时,床上的君怀忧开了口:“你别吓著大家了。”
  “你们还是先出去吧!”他接著说:“有离尘照顾我就行了。”
  “可是……”宋怡琳还没有开口,已经被周素言捂住了嘴。
  “那麽,相公就烦请二少爷照顾了。”周素言落落大方地应道:“清遥,我们先出去吧!”
  说完,把宋怡琳推出了门口,等君清遥也走出来以後,她顺手关上了门。

  “素姨?”君清遥不解地问:“爹和二叔把我们赶出来做什麽啊?”
  “相公想必是要和二少爷谈些我们不方便知道的事情。”周素言走到院落的门外,笑著答他:“反正我们也帮不上什麽忙,还是出来好了。”
  “喔!”君清遥点了点头。
  “清遥,你和老王去买些上好的补气血的药材回来,我想炖些补品给相公和三少爷。”
  清遥应了一声,往前头去了。

  周素言回过头,正对上了宋怡琳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倒是爽快呢!”宋怡琳看著她,挑了挑眉毛:“就把我当个布袋拖来拖去的。”
  周素言温婉一笑:“怡琳,你本来就应该这麽做的吧!”
  “是吗?”宋怡琳双手环胸。
  “怡琳,我们在君家也近十年了啊!”周素言长叹了口气。“我们人生之中最美丽的岁月都留给了君家啊!”
  “那又怎麽样?从嫁进来的第一天起,你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
  “是啊!不过,我总觉得,做人,特别是我们这样的女人,总是要有些依靠的。不论是最後会变成怎样,能生存下去总是最好的。所以,不要太早地决定自己的未来。”
  “你这是在教我怎麽做,对吗?”
  “我只是想说,现在的相公实在太容易让人动情。不过,我们还是配不上他的。所以……死了这条心吧!”周素言侧过头,恬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宋怡琳一样一脸的凄然:“我们生来就是被剪了翅膀的雀鸟,在一切都未成定局之前,说什麽都为时过早。”
  周素言看了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

      房里,等门关上,君离尘回到床前,坐到床沿上,小心翼翼地把君怀忧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是这样吗?”他低声问,生怕吵到了君怀忧。
  君怀忧勉强地点了点头。
  “怎麽会这样?”看著冷汗淋漓的君怀忧,君离尘觉得自己的心都随著他的眉头纠结到了一起:“这究竟是什麽毛病?”
  “没事,躺一阵就会好了。”就是这样,只要他枕在君离尘的腿上,仿佛那种头痛会因为害怕君离尘而逃跑了一样,立刻就压制住了那种可怕的疼痛。“多亏有你在。”
  正用衣袖为他擦拭汗水的君离尘闻言顿了一顿,随即继续细心地拢起他的长发,全部垂放到了一边。
  “离尘,回想一下,我们相识以来,似乎一直就是这样的啊!”
  “什麽?”君离尘不解地问:“是什麽样的?”
  “你没有发现吗?”疼痛好了大半,君怀忧有力气说话了,半转过头,他望著君离尘深不可测的黑眸,微笑著说:“我不是受了伤就是在生病,而你就一直在照顾著我,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君离尘无意识地轻声辩驳著。
  “你对我真好,离尘。”他闭上双眼,唇畔依然带笑:“能遇上你们,是我的福气呢!”
  “才不是……”
  “你说什麽?”君怀忧有些困倦地张开了眼睛。
  “没什麽,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就知道会管用的。”他侧过头,笑著说:“你刚才对他们太凶了,我是叫你请他们出去,不是威胁。”
  “我知道了。”那些女人……太碍眼了。
  “离尘,你在想什麽?”
  “不,没什麽。”还是要想个办法……
  “你真的会法术呢!我已经不太痛了。”君怀忧长长地舒了口气:“如果你一直在我的身边,那有多好!”
  “为什麽不行?”君离尘看著他温和的笑脸,轻声地问著。
  “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你是个那麽重要的人物,怎麽可能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何况我们只是兄弟,终有一天都要各自分别。”他一生中,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无力的分别:“离别真是讨厌呢!可这是一定的,终会发生……”
  “分别……”君离尘的心一紧。
  “世上没有永恒存在的东西呢!再怎麽值得留恋的时光,也终究会过去。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有哪一个人面对的时候能够坦然自若?”君怀忧有如梦呓地低语:“离尘,时间消逝有若流沙,想抓住也是徒劳。再怎麽重要的东西,也会湮没在漫漫时光之中。名利,权势,乃至你我,又何尝不是这稍纵即逝的幻梦。也许我一觉醒来,会发现这里的一切和你,不过就是我做的一个离奇的梦。所以,只要珍惜眼前就够了,久远以後的事,久远以後再去烦恼吧!”
  他静静卧在君离尘的腿上,觉得时光似乎就此静止了……
  君离尘看著他,却觉得心头起了万丈波澜。
  “为什麽不行?”许久之後,久到确信君怀忧已经睡著了,君离尘才轻声地问:“为什麽会想到要和我分别?”
  “你怎麽能把我也当做一场梦呢?”他轻抚著君怀忧的眉梢,甚至是带著微笑在说。“没有什麽,能穿透我的指尖,我想抓住的,什麽也逃不过去。这个天下是我的,而你,也是一样。”
撩起君怀忧的一络长发,他将之放到了唇边:“你既然说了,一生一世,不弃不离,那麽,把你的心给我,对我不弃不离,好吗?怀忧。”
  那削薄无情的唇,轻轻刷过了君怀忧的发,闭著的眉眼,苍白的面颊,落到了微有血色的唇上。
  如蝶翼轻擦过花瓣,那是一个轻拂而过的吻,甚至,只称得上相互轻轻碰触了一下唇瓣。
  “君怀忧。”君离尘抬起头,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华:“我已经决定了,你会是我的,只会是我一个人的。”
  君离尘坐著,直到半夜,他才赶回自己府中准备上朝。
  他一离开,君怀忧就醒了。
  其实说醒也不确切,应该说君怀忧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直勾勾地望著君离尘离去时关上的那道门。
  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用混乱来形容……

第十七章

      是的,他听到了,在他即将睡著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君离尘所说的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语。
       那一刻,他睡意全消,那一刻,他惊骇莫名。
  在君离尘低头轻吻他的瞬间,他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无法睁开眼睛,无法说出话来,只能按著君离尘的以为,闭著眼睛,装是沈睡了的模样。
  他根本不敢面对君离尘。
  君离尘所说的,所做的,那只代表了一个意思……
  君离尘根本就没有和他一样,对对方怀著兄弟之情。而是把他看做了……可以“一生一世,不弃不离”的对象。
  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这八个字,他记得,那是前几天夜里,君离尘病了,他留在身边照顾。君离尘缠著他问,要是他遇到了足以倾心相爱的那人,会怎样对待?
  当时,他给的答案,就是这八个字。
  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可是,什麽叫做倾心相爱的人?什麽叫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那是爱人,是伴侣,怎麽想,都不会是兄弟!
  君离尘和君怀忧,不但同是男子,而且还是亲兄弟!
  怎麽可以……
  君离尘怎麽可以有这种念头?
  他躺在君离尘的腿上,虽面上未动声色,但心里千折百转,不知乱成了什麽样子。
  是什麽让君离尘有了这样的想法?
  相识至今,哪里有令君离尘动到了情念的可能?
  是,他是和君离尘极为亲近,但表露的都是兄弟之情。何况,一开始,君离尘根本没有表现出乐意见到他。相反,君离尘的薄情著实让他感到有些恼火。就算是到了後来,也多是他自己缠著君离尘想表达亲情。而且,这一直以来,君离尘还像想要在什麽地方利用他的样子。
  想来想去,一丝迹象都找不到……
      难道,君离尘在捉弄自己?
  不,不可能,怎麽可能会有这样的玩笑?那时候,他的眼睛虽然闭著,但心里很清楚君离尘是多麽真切地说出这些话来的。用词虽然可怕,但那正是君离尘的性格。
  孤傲,阴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种宁愿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模样……
  想到这里,君怀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手环住了自己。
  这段短短的时间,是他有生以来所度过的最漫长难熬的时光,不过是几个小时,他觉得已经像是熬过了几年。
  知道君离尘在看著他,他只能闭著眼睛佯装熟睡。
  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麽面对这一切,要说睁开眼睛质问君离尘,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问了只会更糟!
  那只会让一切陷入无法挽回的僵局,。
  是什麽让君离尘违背伦理,爱上了自己的兄长?
  爱?
  想到这个字,他的手都发了抖。
  这是不对的,这怎麽可以?
      “大哥。”有人突然推开了他的房门。
  君怀忧犹如惊弓之鸟,一直退到了墙边。
  “大哥。”那人背著月光,又喊了一声。

第十八章

       “莫舞?”直到第二声,君怀忧才认出这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是属於君莫舞而不是君离尘的。
       “是我,我想和大哥谈谈,好吗?”
  刚想拒绝,又想到了君莫舞这两天的反常,他强迫自己把乱成一团的那些事先放到一边。
  他定了定神,下了床,走到桌边去点灯。
  “大哥,别点。”君莫舞拦住了他。
  “怎麽了?”他神经质地扔开了火石,就像是听见说这房间里满是易燃物一样。
  “没什麽,我只是想就这样和大哥谈谈。”君莫舞被他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才怪,他今晚八成被君离尘吓出病来了。“那坐吧!”
  还好有些月光,勉强能见到屋里的摆设和对方的动作。
  君莫舞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想和我谈什麽?”他为自己倒了杯凉茶,想定一下惊。
  “大哥。”君莫舞半晌才开了口:“你是怎麽看待断袖之癖的?”
  “噗──!”君怀忧嘴里的茶喷出去好远,幸好君莫舞不是正面和他对坐著,不然一定被他喷了一头一脸。
  “大哥?”君莫舞被他这麽大的反应吓到,一时僵在了那里。
  “你说说说说说什麽?”他结结巴巴地问,想证实自己有没有听错。
  一定是幻听!一定是!一定是心里胡思乱想,才以为听见君莫舞在问“断袖之癖”什麽的。
  “我是问,大哥你是怎麽看待断袖之癖的?”沈下声,君莫舞再问了一遍。
  “断断断断断……”难道君莫舞知道了什麽?他是听见了,看见了,还是猜到了什麽?“为什麽要问断……这个什麽的?”
  他连说出这个词的勇气都没有。
  “我想知道大哥的看法。”
  听到君莫舞的声音里掺杂了几许紊乱无措,君怀忧意识到君莫舞想谈的也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问题。
      “断袖之癖?”他回想到这个词汇的出处:“你想问我的是对於这个典故的看法还是对於这种现象的看法?”
  “有什麽不同吗?”
  “当然是不同的,作为典故,不能否认这是件荒唐的事,可一样不能否认这是一件足以令人动容的事情。撇开其他,单就情感而言,这真的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任何情感都是美丽的,除去种种外在的原因之後,那只是两个人之间美丽的爱情。应该就是这样的吧!”他尽量以公允的立场来评说:“但论到这种现象,就完全是两件背道而驰的事了。士族中有为新奇而养有男宠的,坊间也有以此为乐的事情,这些大抵只是为了猎奇找趣而已。到了今天,这已成了一个可悲的名词,总是灰暗多过美丽了。”
  “大哥的意思是,男子和男子之间,是没有真情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每个人对待情感的态度都不一样,怎麽能一概而论呢?我相信,总也有人付出了真情的。不过……”君怀忧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这世上要去哪里找第二个汉哀帝呢?”
  “大哥说得矛盾,你是相信还是不信呢?
  “是啊!我相信却又不相信。”君怀忧低下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违背伦常的爱要付出多麽大的勇气?如果倾尽了所有,却得不到回报,那是多麽痛苦……”
  “大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男子,口口声声说他爱著你,你却无法肯定,甚至无法判断那是不是真的,你会怎麽办?”
  “我会问我自己,我究竟爱不爱他?”他几乎喃喃自语地说道:“我究竟爱不爱他?”
  “若是……不知道呢?”
  君怀忧站了起来,走到了床边,抬著头远远望著天边月色,许久都没有回答。
      “大哥……”
  “逃吧,莫舞!”君怀忧背对著他,轻声地说了这一句。
  “逃?”君莫舞一愕。
  “不知他爱不爱我,也不知我爱不爱他。我不会愿意伤害他,也不希望伤害自己。可这种爱只能是一柄双刃的剑,伤了他也伤了我。不如离开,离得远远地。在未开始之前把它结束,这是最好的办法。”
  “逃?逃得掉吗?”
  “逃不逃得掉那就是天意了。”君怀忧又叹气:“你看,连一个帝王也不能守住这份情感。在无法逾越的世俗之中,我们又如何做到?我只希望没有人受到伤害,这种时候结束的痛,和纠缠过後的痛是无法相比的。这样做,对大家都好。”
  “是吗?”君莫舞低下头。
  “莫舞,我们回去吧!”
  君莫舞抬起头来,看见兄长唇边的苦笑。
  “我们回去青田。离开这里,回家去,马上就走。”君怀忧按著自己的额角,万般无奈地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在还没有开始之前,扼杀掉一切可害的危险。
  这才是最好的,对每一个人,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十九章

       “走了?你说走了是什麽意思?”
  “公子在今天清晨时分,带著家眷离开了京城。”喜薇垮著脸:“这信是君家的管事刚刚送来的,想来是算好了大人回来的时间。”
  君离尘脸色阴沈下来,伸手拿过了信,拆开了朱漆的封口,用力之粗鲁让一旁的喜薇小小地害怕了一下。
  “急事?君家有什麽急事?”一眼扫完那寥寥几行的留言,不外是家中急事,匆忙离别的字句。
  “走得这麽急,倒像是有什麽事的样子。”喜薇安慰他:“公子这个时候派人送信过来,大概人已经出了京城地界。应该是不想让大人留他,若不是急事也不至於此。”
  “不想让我留他?”君离尘的心往下一落:“他怎麽敢?”
  “大人,公子再怎麽说也是一方钜子。商场虽不比官场,但公子的才智也不容小视。他既然算准了大人追不上他,就应该是追不上了。”
  “那你说该怎麽办呢?”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先弄明白君家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才好。”
  “不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君离尘似乎想到了什麽,脸色稍稍和缓起来:“可能是为了君莫舞。”
  “那大人是想……”
  “最近我有太多的事要处理,无暇离开京城。你去吧!快马追上,留在他的左右。”君离尘终於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有条不紊地安排:“打探清楚,不论任何的事,都报给我知道。”
  “好,我这就追去。”
  “等一下。”君离尘喊住她:“不要让任何人太接近他,任何人都不行,知道了吗?”
  “是的,我知道了。”
  “我说的,包括了你。要是再让我看见你那样地盯著他,小心你的脑袋。”
  “啊!这我可不敢。”只不过偶尔看到失神,竟然被发现了。这也只能怪君怀忧长得太好,美人谁不爱看啊?“我对他绝对没有什麽非份之想。”
  “没有最好。在他回到我身边以前。好好地替我看顾好他。特别是那两个女人,明白了吗?”君离尘勾起嘴角:“别忘了,你的那样东西还在我的手上。”
  “我片刻都不敢忘,我对大人一片忠诚,唯天可表。”喜薇笑吟吟地行了礼,退了下去。
  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忠诚?他才不相信有这种东西,所有的人都是别有目的才留在他的身边。
  除了……怀忧……
  居然不声不响地跑了,居然不想让我有机会阻拦?
  君怀忧,你好大的胆子!
  一甩手,他扫落了桌上的茶盏玉壶,看著它们清脆地碎成一地。
终有一日,等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会让你知道这是个多麽愚蠢的念头!
  我说过,没有什麽东西能够逃得出我的掌握,你也是一样的。你自己招惹了我,却又转身一走了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想都别想!
  除了这个天下,你,也是我的,我唯一想要得到的。
  “不……!”君怀忧翻身坐起,又一身的冷汗。
  “公子,又做恶梦了?”喜薇立即出现在门边,关切地问道。
  “不,没什麽。”他举起衣袖,擦了擦汗。“只是做梦。”
  “要我去煮点定惊茶吗?”喜薇为他披上外袍。
  “不用了。”他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走到书桌边,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我睡了多久了,你怎麽不叫醒我?”
  “不过两个多时辰。”喜薇皱起了眉:“您已经两三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这些帐也不是一天两天看得完的,不如回房休息一下,到下午再看吧!”
  “不碍事,我离开了这麽久,积压了太多的事情。何况莫舞最近心绪不宁,我也不想他再为这些操心了。”
  “听公子这麽说,难不成是出了什麽事?”
  “两个月前,我们和扶桑交易的商船在海上失了踪,那是我们第一次试著和扶桑交易的货物。船上有不少贵重的货物,如果真的出了事或者有什麽意外的话,我们会折损十分可观的本钱。”
  “会损失所少?”
  “折合黄金大约要有五万两。”君怀忧揉著眉心:“损失财物倒也算了,大不了过段时间我们再派船过去,只是对那些雇工家属实在不好交待。”
  “怪不得,从京城回来才半个月,您就累成这样了。”
  “半个月了啊!”离开京城,已经是那麽久之前的事了吗?“离尘他……”
  回头看见喜薇瞪著猫儿眼,正饶有兴趣地望著他,急忙轻咳了一声,举起茶盏掩饰。
  不知君离尘他……有没有生气……
  喜薇随後就赶了过来,除了说是君离尘吩咐她照顾自己的。以後就一直没过说什麽,所以他也不方便太著痕迹地探问。
  “公子,您可要好好好好地照顾自己啊!”喜薇低头整理著桌面,像是不经意地说:“要是您累坏了,君大人可会舍不得呢!”
  君怀忧一惊,茶都差点泼了出来。
  “怎麽会呢!你别胡说。”他心慌意乱地说:“离,不,君大人是我的兄弟,关心我那是很平常。”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咦?公子,你的脸怎麽这麽红?很热吗?”
  “没有!”他急忙把脸侧到一边:“我这里没什麽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好吧!那公子也要注意休息,别太操劳了。”喜薇行了礼走了出去。
  君怀忧捂著自己烧红的脸,怔在那里。
  只是想到那一晚,君离尘他吻……不,碰了自己一下,脸就红成了这样。要是日後再见了面,那可怎麽办才好?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1 23:43| 字数 8,2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什麽?你说谁不见了?”君怀忧诧异地搁下了笔。
       “大少爷,是三少爷房里的宝姨娘还有清远少爷。”
  “兴许是宝云带著孩子出门去了,有好好找过了吗?”他按按额角。
  “宝姨娘留了封信,三少爷看了以後一直呆坐在房里,我想可能是出了事,才来禀告大少爷的。”管家知道他近日正有烦心事,说得吞吞吐吐。
  “好啊!这些好事还真凑在一起来了。”才多久啊?突然之间就风云色变了。“你们继续安排人手去找,三少爷那里我过去看看。”
  他看看手边那些令人头痛的清单帐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君怀忧匆匆赶到了君莫舞住的院子里,看到一堆人在门口转来转去的。
  “爹。”君清遥第一个看见了他:“你来啦!”
  他点点头,轻声地问:“到底是出什麽事了?”
  “按情形看,像是三少爷的小妾留书出走了。”举手回答的是哪里有热闹就一定会出现的喜薇。
  “可宝云她,为什麽要出走呢?”其实一路上,他也想过不少的可能性。宝云是君莫舞身边最亲近的人,难说君莫舞的心事不会被她察觉了。但怎麽想这宝云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她刚生下清远,没理由带著孩子一走了之的。
  “这个谁知道啊?”君怜秋翻了个白眼。
  “宝云她最近几天心神不宁的,我没有想到……”
  “好了明珠,又关你什麽事了,你哭个什麽劲啊?”宋怡琳一把拉过扯著衣角流眼泪的君明珠:“我看八成是三少爷欺负她,她才会出走的。”
  “相公,你看这可怎麽办啊?宝云一个妇道人家还带了一个小婴儿,能上哪里去呢?”周素言皱著眉头。
  她们抢著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听得君怀忧头昏脑胀。
  他正要开口的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各人维持著自己的表情,愣愣地看著出现在门口的君家三少爷。
  “莫舞。”看见君莫舞这两天刚刚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君怀忧担心地问:“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大哥,我正想和你谈谈。”君莫舞带著倦色淡淡地说。
  “也好。”君怀忧环视一眼,女眷们识趣地散了。
  君莫舞率先往花园走去,君怀忧跟了上去。
      “大哥,别让人去找了,让他们回来吧!”君莫舞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木然地说著。
  “为什麽?”十分意外会听见这种要求,君怀忧呆住了。
  “她说她不愿意再留在君家,而且也带走了足够的银两,不必再担心她的去向了。”波光粼粼中,也看不清君莫舞的表情。
  “她这样做也是不对,再怎麽说,清远是你的孩子,她有什麽理由……”
  “大哥。”君莫舞打断了他:“清远不是我的儿子。”
  “什麽?”君怀忧怔在那里。
      “我结识宝云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清远他不是不足月,而是足月生下的。”君莫舞叹了口气:“宝云她是被人骗了,投河时被我救起,我为了帮她,才撒谎说她是和我私奔的。”
  “那清远的父亲……”
  “那个人才是真正和宝云私奔的人,他卷走了宝云的财物远走高飞,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那你娶她只是为了帮她?”
  “是的,女子未婚生子,不能为世理所容。何况,宝云虽然恨那个男人,却希望能生下这个孩子。”
  “那麽说,你和宝云根本就不是夫妻?”他惊愕地消化著这个奇怪的事实。
  “我对宝云,只有朋友兄妹之情,没有其他。虽然同房,但我们一直恪守礼数,没有逾越。”
  “就算是这样。”君怀忧不解地问:“纵然说穿了,我们也不会为难她,就当她和我们有缘,她和孩子也没有必要离开君家啊!”
  “她是为了我。”君莫舞闭上了眼睛:“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却也很傻。”
  君怀忧心思转过,明白了七七八八。

第二十一章

      “如果你确定她生活无虞的话,那麽我们就不要把她接回来了。”
      “大哥?”君莫舞愕然地望著他,提出不要去找的虽然是他,但听到君怀忧这麽说还是令他吃了一惊。
  大哥的为人他很清楚,这种事,他原以为大哥不会赞成……
  “莫舞,我明白你的苦处,也明白对你来说她离开才是好事。你既然一直以礼待她,又不想和她相伴一世,那麽,她离开得正是时候。”君怀忧轻叹了口气:“我看得出来,你并不爱宝云,更何况你的心里早已有了别人。这样,对你对她都是好事。你也不必觉得歉疚,你对宝云她始终是有恩,要不是你,她也不会有生的勇气。她离开,也是因为她看透了这一点。”
  “不知为什麽,我虽然知道是这样的。”君莫舞苦涩一笑:“可我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她。”
  “别担心,我们不明著找她,但也总能照顾得到她的。”
  “大哥的意思是……”
  “她总是个女人,这麽年轻美丽的女人带著个孩子,又能走得多远,藏上多久?我们家的势力遍及江南,要找个人不是什麽难事。”君怀忧拍拍君莫舞的肩膀:“她想和君家断绝关系,那就由著她吧!我们明里不帮,在暗地里照顾她一下也是可以的。她虽然去了外面,我们依旧把她当作家人,不就可以了?除了情感,我们能给的还有很多。”
  “大哥……”
  “别太死心眼了,莫舞。人的心是无法勉强的,那样只会让你困在死胡同里走不出来。”君怀忧站了起来,想到自己所要面对的那个问题,不觉心头发沈:“为什麽君家的人都这麽固执?为什麽……
  君离尘啊君离尘!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麽地困扰……
  “大哥。”君莫舞突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我不明白,一场意外,竟然……能够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这个啊!”君怀忧转过身来,微笑著反问:“莫舞,如果我说,我不是你的大哥,而是另一个人,你完全陌生的人,你又会怎麽面对我呢?”
  君莫舞也笑了,这麽多天以来,君怀忧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不论你是谁,你既然当了我这麽久的大哥,那麽你就是我的大哥,这一辈子都是。”
  君怀忧转回头,眼睛微微地发酸。
  “大哥。”君莫舞站到他的身後:“君家有你,是天赐的福泽。你对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家人,这一生都是。”
  这死小子,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感性了?还是原来那个稳重又沈默的君莫舞比较好,至少不会说出这麽肉麻又让人想哭的话来。
  “大哥?”君莫舞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
  “别动!”君怀忧抱著君莫舞,声音哑哑的:“你说得这麽恶心,我一时吃不消,你借我抱一下,一下就好了!”
  君莫舞笑著放松了下来,顺便拍拍兄长的背。
      树木丛里,屋檐之上,假山石後,探子们正烦恼著。
  这一幕,还是不要写到报告里去好了。不然的话,难保上头不会恶向胆边生,探子这小小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对!绝对不能写!
  纷纷用笔划掉了那句“君怀忧一时忘形,紧抱君莫舞”。
      好不容易,一切告一段落,君莫舞的心思也回来了。
  君怀忧闲闲地躺在葡萄架下,喝些冰镇的甜品,感动著这久违的时光。
  虽然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不过他已经很开心了。
  事务什麽的,待会儿再说吧!
  夏日炎炎正好眠!
  “爹!”
  远远地,有打碎了瓷器的声音。
  他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正迎接君清遥跌跌撞撞的身影。
  “出什麽事了?”他问,不解地看著儿子脸上凝重的神色。
  “爹。”君清遥急切地说:“三叔他……三叔……您还是出去看看的好。”
  “莫舞?”君怀忧站了起来,惊诧地问:“莫舞他怎麽了?”
  “刚才门外来了马车,来的是那个姓韩的右丞相。”
  “韩赤叶?”君怀忧瞪大了眼睛:“他……来了青田?”
  也顾不得再问什麽。立刻站了起来,大步往前院去了。
  “还有……”在他身後,追之不及的君清遥站在那里嘀嘀咕咕地说:“爹怎麽不把话听完呢?我还没说,还有,二叔也来了呢!”

第二十二章
       君怀忧刚踏进前厅,立刻恨不得转身就跑。
       坐在厅里的,不正是便装打扮的君离尘?
  仆人们正在打扫地上的瓷器碎片,而君莫舞和韩赤叶似乎不见了。
  他忍住紧张,僵直地走了过去。
  “离尘?你……怎麽会来?”毫无心理准备地看到他,实在是个不小的惊吓。
  “怎麽了?大哥似乎是不想见到我。”君离尘直直地望著他,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不满。
  “不,怎麽会呢?这是你家,你回来我当然是很高兴的。”君怀忧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绪。
  “离别数月,不知大哥可曾想起千里之外的我?我可是时常想到大哥你的啊!”君离尘坐在君家大厅里那把红木的雕花扶手椅上,笑得邪美又暧昧。
  原本只是一句简单的表示亲近的话,被他这麽一说,简直就是……至少在君怀忧听起来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君离尘生得俊美,狭眼上挑,带了七分邪气。不笑还好,一笑之下简直是桃花乱飞,直惹得厅里伺候著的丫鬟们个个脸红心跳的。
  “当……当然。”君怀忧也心跳,不过是因为紧张:“你是我二弟,我当然是时常会想起你的。”
  “真的?”君离尘又笑:“不枉我千里迢迢赶来探望你,我亲爱的大哥啊!”
  君怀忧完全不敢正视他,就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什麽亏心事一样。
  会觉得局促不安的,应该不是他吧!
  历秋,你这个没用的家夥!
  他在心里唾弃起自己。
  “咳!”然後,他轻咳了一声,试著转移话题:“你怎麽有空回来?朝中事务繁忙,你怎麽能脱得开身?”
  “大哥难道忘了,过几天就是我们父亲的忌日。我多年未曾回来拜祭过他了。最近事务稍停,我就抽身赶了过来。”君离尘扭头看著通往後院的另一条走廊:“何况有韩大人作陪,我也十分安心。”
对了,韩赤叶!
  君怀忧这才汗颜地想起自己为什麽会一路跑过来,不正是为了听说韩赤叶来了?

  “韩大人和莫舞呢?”他亡羊补牢地问道,四下看著。
  “大哥,他们小别重逢,我看大哥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的好。”
  君离尘为什麽笑得这麽……暧昧?
  君怀忧的头皮一阵发麻。
  怪不得他这麽悠闲地回来青田,只要韩赤叶不留在京城,对他来说就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大哥,你可不要误会。”君离尘站了起来,走近了他:“我可没有邀请韩大人和我同行,是他自己强烈请求我的。我认识韩大人少说也有五六年了,这可是第一次看见他放下身段来请求我什麽事呢!虽然他这个人一向能屈能伸,不过,一样叫我吃惊呢!看来,我们家三弟的魅力可不容小觑啊!”
  最後那一句,君离尘刻意压低了嗓子靠近他说了出来,像是特意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君怀忧听後一怔,正想再说什麽,猛然发现君离尘那双桃花眼近在眼前,甚至近到能完全看清他虽不卷翘,但长得离谱的睫毛。
  不由微微後退了一步,脑子里一下空白一片。
  “怎麽了,大哥?突然变了脸色,是不舒服吗?”君离尘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後退,人又靠了过来:“大哥身子孱弱,这麽热的天气,可要注意休养啊!”
  “我没事。”君怀忧反应过度地挣开。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没事就好。”君离尘先收回了半空中的手,脸上的笑容却不那麽明显起来。
  君怀忧暗叫糟糕,同时为自己的反应大感懊恼。
  “你一路风尘,想必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至少先梳洗一下好吗?”
  “也好,那就有劳大哥了。”
  “怎麽会?是自家……兄弟嘛!”松了口气的君怀忧急急忙忙收住自己因为一时忘形,要拍向君怀忧肩头的手掌,暗叫好险。“我……这就叫人去准备。”
  一定要把这种爱和人靠近的毛病改掉!
  君离尘望著他太过迅速的转身动作,眼里蒙上一层晦暗。
  看来,他真的知道了什麽,否则,以他的习惯,怎麽会这麽排斥自己的接近?
  想到君怀忧挣开自己时那种震惊的表情,君离尘的心里又一阵的怒气。
  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的力气来压住心头的怒火,摆出没有在意的表情,而不是一把捉住君怀忧,好好地质问他为什麽要一声不响地逃离自己的身边。
  不过,也不急,他这次来青田,就是来和君怀忧算这笔账的。
  君怀忧,我倒要听听,你会给我一个什麽样的理由!

第二十三章

      按照青田这边的习俗,适逢家中长辈忌日的,家中的长子应守在墓前追思三日。
  君家的祖坟在离城不远的牧青山上,历年每逢君家上任主人忌日,都是长子君怀忧上山守墓。
  往年君怀忧最怕的就是这个,夏末时节,山上的蚊虫太多,让他饱受其苦。但今年,他勤快地收拾好东西,早早地就上了山。
  原因麽?无非还是那个“老问题”。
  君离尘。
  情况已经到了君怀忧每想到这个名字,就要大叹一气。而每天他至少要想起这个名字几十遍,所以他每天至少也要叹几十遍的气。
  他无数次地想吧这件事抛诸脑後,偏偏这个人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想要忘记也难啊!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包袱款款,躲到山上来了。
  想必这回能躲上十天半个月的,最好下山的时候君离尘已经回了京城,那就最好不过了。
  他心里是那麽笃定,所以当他看见站在小屋外的君离尘时,心里一下阵脚大乱。
  “你怎麽会来这里?”这该死的屋子怎麽连门锁也没有?难道山中常有人看管就不用防盗了吗?“你来这里做什麽?”
  相较於他的惊慌失措,君离尘就沈稳多了。
  “上山守孝啊!”君离尘走了进来,顺手把杵在门口的君怀忧撂到一边,把手里简单的行礼扔到了桌上。
  “可是,你不是长子……这不合规矩。”君怀忧愣在一旁,看著他在屋子里一番巡视。
  “我找过那些长辈了,告诉他们我感念父亲去世前未在眼前服侍,多年以来也没有空闲回乡祭祖。因此想和大哥你一同在山上守孝一段时日,聊表孝心。”君离尘坐到屋里唯一的一张床上:“他们大为感动,说这是孝感动天,立刻就同意了。”
  对了对了,怎麽一时糊涂,居然忘了眼前的这个人可不是什麽普普通通的人物。君离尘是位高权重的“天下王”,有哪一个人敢随随便便违逆他的意思?何况曾经错待过他的什麽长辈,怕他报复也来不及了,哪有心思敢反对他,哪怕今天他提出来要挖坟鞭尸,大家也会拍手赞成的。
  总之──失策啊!
  君离尘坐在那里,这简陋的小屋在君怀忧的眼里立刻变成了森严广阔的左相府,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大哥,你好似很不愿意看见我?”君离尘收起那种沈稳,目光锋利又咄咄逼人起来:“我是做错了什麽事,让大哥你变得讨厌我了?”
  “当然没有。”错的人是他,是他犯了天大的错误,君离尘一点错也没有。“我没有讨厌你,你也没有做错事。只是……你放下国家大事回来青田,让我很……很吃惊。”
  吃惊於他对自己……这麽看重……
  “天下事这麽多,不会有做完的一天,我也算乘机休息一下。何况我也不想瞒你,只要韩赤叶不在,朝中不会有超出我控制的事发生,要是他留在京城,我是不能离开的。”君离尘看他的目光变得很奇怪:“他和君莫舞的事,你知道了吗?”
  君怀忧的心一跳,反问:“你又知道了什麽?”

第二十四章

      “我倒是想不出来,君莫舞和他之间,会是这种关系。”君离尘眯眼微笑。
  “离尘,莫舞他是你的弟弟!”君怀忧大惊。
  看这样子,君离尘不会是想利用君莫舞和韩赤叶的关系吧?
  “你在担心什麽?”看见他的惊慌,君离尘加深了笑意。
  “我们都是兄弟,我不想有什麽事会危害到大家。你……别为难莫舞……”
  “为难他?不,我哪里会为难他?我们可是同胞兄弟啊!”
  君怀忧的心凉了又凉,简直是寒透了。
  君离尘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是要蹋著多少的尸骨才能做到的?
  是自己太天真,明知道君离尘是什麽样的人,还会希望用薄弱的亲缘去打动他。
  “大哥,你那是什麽表情?”君离尘站了起来,朝门口走了过来:“原来你真把我看成什麽毒蛇猛兽了。你不是说过,不论我做什麽决定,你都会支持我的?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那麽回事!”
  “不,我没有想到……”君怀忧不由向後退去,靠在了门框上:“我没有想到,你始终都是君大人,而不是我以为的君离尘。我心目中的离尘,不应该是这麽残忍的。你的决定里包括了伤害莫舞,我不能接受这个……”
  “我残忍?大哥,你实在太不了解这个世道了。强者方能生存,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打算,如果是换了韩赤叶今天在我的立场,你以为他会因为什麽兄弟,而平空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君离尘在笑,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从我当年决定走上这一条道路开始,就有了舍弃一切的觉悟。只有没有负累,才不会有任何的弱点。”
  “原来,在你的眼里,我们只是负累……”君怀忧扯动嘴角,却怎麽也笑不出来:“原来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个笑话。你君大人根本就不稀罕我们这群负累。我却一厢情愿地以为能够建立起信任和感情……”
  “你不是!”君离尘打断了他。
  君怀忧抬头,看见了君离尘暗黑如海的眼睛。
  “你不一样,和他们不一样。”君离尘靠了过来,手撑在门上,把君怀忧困在臂间:“我对你……”
  “住嘴,你不要再说了!”君怀忧伸出手,捂住了君离尘的嘴。
  两人对视著,莫明地僵持。
  终於,还是君怀忧先移开了视线。
  “天色还早,我去找人再架一张床铺。”他推开君离尘的手臂,生硬地说:“其他的事,我们以後再谈。”
  “你知道了对不对?那天,你是醒著的,是吗?”
  “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些什麽!”君怀忧断然地回答:“要是你心里还有一丁点把我当成大哥,就别再多说了。”
  说完,他掉头就走,也顾不上看君离尘会有什麽反应。
  他根本就不敢去看……
  君离尘睁开眼睛,突然涌上心头的不安促使他转身去看君怀忧。
  没人?君怀忧不见了?
  他猛地坐了起来,走到了君怀忧的那张床边。
  君怀忧是和自己一同睡下的,现在离天亮至少还有两个时辰,他没理由这麽早就起床的。
  看样子,他离开有好一阵了,难道是……
  君离尘冷著脸抓过外袍,就往屋外冲去。
  屋外,月光映著林木,一派森冷凄清。
  直走到岔路,君离尘才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一时心急,只当君怀忧不告而别,却没深想君怀忧半夜离开是什麽意思。这时他心里稍微平静下来,立刻停下了脚步。
  君怀忧不可能深夜独自下山…
  “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著风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君离尘稍做判断,往右边的小径走去。

第二十五章

       不过片刻,他就看见了君怀忧。
       君怀忧在一片空地上,慢慢地踱著步。
  君离尘站在当地,一时无法决定要不要上前。
  月光映出君怀忧满怀心事的眉目。
  君离尘的心一路往下沈,直沈到了没有尽头的黑暗里面。
  “我真的,就让你这麽难过?”
  君怀忧一惊之下回过头来,正对著君离尘深沈莫测的神色。
  “离尘……这麽晚了,你还不睡?”他微微垂下眼帘,不愿意面对君离尘几乎是带著怨怼的神情。
  “你又为什麽睡不著?”君离尘走了过来。
  “我……”
  “你在怕什麽?如果真的像是你所说的,君怀忧,你在害怕什麽呢?”
  “我……”
  “你看著我!”君离尘一把抓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君怀忧惊愕地看著他,想要退後,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君离尘乌黑清冽的眼睛里,混杂著太多的痛苦,迷茫……以及怨怼。
  什麽“天下王”?眼前这个为情所困的男人,是当初那个掷碎玉盏,对自己说出“不如宁为玉碎”时无情狠毒的君离尘吗?这个一声令下,足以天翻地覆的“天下王”,怎麽会是为了爱情而落落寡欢的人呢?
  “你看著我再说一遍,说你什麽都不知道,说啊!”
  “我究竟是坐了什麽?才会让你有那样的想法?”这是他始终没有办法想通的一点,自己究竟是做了些什麽,才会让这样的男人逾越了性别伦理来爱上的呢?
  “你做了什麽?”君离尘微微地闭上了眼睛,脑中闪过了种下情根的点点滴滴。“你做了许多,许许多多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的事,说了许许多多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的话。”
  “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多年以前,始终是整个君家亏待了你,我只是想要做些补偿。”君怀忧抬高了下颚,从他的手掌中脱离出来。
  “兄弟?”君离尘冷哼了一声。“我君离尘想要的不是兄弟,而是你君怀忧!”
  “可是对我来说,你只是兄弟。”
  君离尘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我不是,我姓君,是为了‘君临天下’,而不是‘青田君家’。那些人对我而言,不过是些陌生人,甚至是杀了他们也不值得的蠢人。要不是为了你,我怎麽会自贬身份,还来为这些无用的祖先守坟?只是兄弟?你不觉得这是自欺欺人吗?”
  “不值得的!”君怀忧慌张地看著他:“你位为极臣,年少英伟,想要什麽样的名门淑女,绝世佳人会没有?我只不过是一个早年丧妻的鳏夫,不但是血亲,还是个男人!”
  “我不要其他人,其他任何的女人,男人我不要!我要的,只有君怀忧一个,不论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只有你……”
  “我?你又知道我是谁了?”君怀忧看著他的眼睛,别有深意地说:“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你只是因为寂寞,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就像你对太後那样,等你清醒了,你一定会後悔……”
  “是你根本就不明白!”君离尘大怒:“别提什麽太後,她不过就是个台阶,那种愚蠢贪婪只知索取的女人怎麽能和你相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不知道这句话多麽让人心寒。
  君怀忧的心,寒了。
  被这样的人爱上了,会是一场灾祸。
  整个君家,都会被卷进来的灾祸。
  “你要我怎麽办?难道你不明白,就算你再怎麽做,也不能勉强我的心吧!”
  “你必须像我一样,除了我,你不属於任何人。”
  “笑话!”君怀忧挣开他:“我有家有室,却和自己的兄弟在这种关系上纠缠不清,你说可能吗?”
  “家室?什麽家室?”
  “我有子有妾,这些难道不算家室?”
  “是吗?”君离尘垂下手,却是笑了。
  君怀忧被他的笑容扰乱了强装的镇定。
  “你以为,你有什麽家室?那些女人,还真的是什麽妾室?”
  “你说什麽?”
  “你大概想不到吧!君家上下,又有几个人是单单纯纯活著的。”
  “这是什麽意思?”君怀忧的脸色变了。
  “宋怡琳是我的手下,九年前,我让她潜入君家,为我收集消息。她不是什麽妾,只是我手下一个小小的眼线。”
  “什麽?”君怀忧猛然退了一步。
  “至於那个周素言,八成是韩赤叶的细作,他的动作可不比我慢上多少。”
  “这……怎麽可能……”这两个爆炸性的消息,让君怀忧觉得无法接受。
  “不然的话,这麽碍眼的位子,我会让两个女人占著不动?只要我想,她们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君怀忧再退了一步,脸色发白。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1 23:46| 字数 6,4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这些人……究竟在想些什麽?
       居然……这麽肆意地掌控别人的生活!这麽无情地左右别人的人生!
  什麽才叫做权术,他今天终於完全明白了。
  “太过份了!”君怀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我也是逼不得已,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我不想败也不能败。就算顾虑得再周全,也难保万无一失。君家关系到我的过去,我不能让人在这里找到攻击我的把柄,派出眼线有什麽好奇怪的?”
  “是,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轮到君怀忧苦笑:“我只是没有想到,那麽亲近的人,居然只是别有目的而来的。”
  “就算不是这样,也不会有什麽能够阻碍得了我。”
  “我有什麽能耐,能得你这麽深的眷顾?”君怀忧冷冷地望著他:“话说到了这里,我还是得提醒你。整个天下也许你都唾手可得,可惜我的心你是拿不去的。我们只是兄弟,除了这些,不会再有其他。”
  “君怀忧。”君离尘一样毫不退缩地看著他的眼睛:“我想要的,一样也逃不掉。”
  这爱情,何止是一场灾祸,简直就是一场战争。
  一场只由一个人决定胜负的战争。
  两人几乎是怒目对视著。
  “怀忧。”突然之间,君离尘软化了态度:“为什麽要这样呢?除了这样对我,你能不能为我考虑呢?你不知道,你的喜怒哀乐,对我有多大的影响。看到你厌烦我,躲著我,我的心里……再这样下去,我终有一天会因为你而陪上一切,你会忍心吗?”
  冷酷的君离尘,君怀忧可以冷眼以对,但面对寂寞的,孤独的君离尘,他又怎麽硬得起心肠?
  他只是孤独得太久……
  看见君怀忧面色和缓下来,君离尘又慢慢靠了过来。
  “我没有厌烦你,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麽面对才好……”君怀忧侧过脸去,心里乱作了一团。
  君离尘把头枕到他的肩上,他停下了说话,不知该推还是该退……
  “没有了你,我该怎麽办呢?”君离尘在他耳边轻轻说著:“这麽多年以来,只有你对我这麽地好,我不想失去你啊!”
  君怀忧的心终於软了。
  “离尘。”他转过头,君离尘乌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让他一时忘记了要说些什麽。
  “怀忧。”他伸出手,穿过君怀忧耳後的长发,慢慢地凑近两人的脸庞,直到他的嘴角印上了君怀忧的唇瓣。
  两人之间的距离那麽近,君离尘说吻就吻过来,君怀忧根本就没有料想到,甚至完全被君离尘搂到了怀里也没有能注意到。
  应该说是被吓到了,活了将近三十年,居然被另一个男人吻了,说没有吓到那是假的。
  但更令他震惊的,是这个吻的本身。
  他不是和尚,当然也和别人吻过。但这麽珍而重之地被人吻著,他却是从来没有经历过。
  只是唇与唇的厮磨,这是一个只有感情而无欲望的吻。
  君离尘把他当成了易碎的宝物,那麽地珍惜,那麽地珍爱……所以,他忘记了自己的坚持,忘记了这是多麽不应该发生的事,只是怔然地被君离尘吻了。
  他几乎能够体会得到,在君离尘的心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情感……
  不应该有的,不被允许的情感……
  “怀忧……”君离尘埋首在他的颈边,轻声地喊他的名字
  不应该有的……
  就算是在历秋生活的那个年代,这样的情感也是不能公开宣扬的,何况是在这样的时代里。
  不应该的啊……
  “天快要亮了,我们回去吧!”君怀忧往後退去,手按上了额角:“吹了这麽久的风,我怕有些头痛。”
  “头痛?”君怀忧紧张地过来扶住他,温热的掌心盖上他的额头:“那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君怀忧蹙著眉头,没有挣脱他的扶持,心里五味陈杂。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该怎麽办呢?
  从掌沿看过去,君离尘一脸的紧张和忧心。
  他的心重重地一跳。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是要快刀斩乱麻,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怕会……
  这一刻,在他身体的某一处,真的酸酸涩涩觉得疼痛起来……

第二十七章
      “大少爷,这里风很大,您还是先回舱房吧!”
  “你去忙你的吧!”站在甲板上的君怀忧吩咐:“快些打点,马上启航。”
  那名管事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匆匆忙忙地去了。
  不一会,云桅上升起了大帆,船工们解开了缆绳,西风徐来,一列庞大的船队缓缓驶离了码头。
  天色这时渐渐泛白,黎明就要到来了。
  君怀忧慢慢走到船尾,默默望著距离逐渐拉来的堤岸,眼里浮上了淡淡的离愁。
  如果不是无路可走,他又怎麽会选择这条道路?
  放弃了需要他的人们,踏上未知前途的旅程,他的心里一样觉得难以割舍。
  可是,只有这麽做了,才能彻底地……
  “君怀忧!”
  一声犹如咆哮的低吼划破了所有的平静。
  君怀忧抬起头,看见了那个站在码头上气急败坏的人。
  “君离尘。”相反地,他轻声地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两人隔著并不遥远的距离,相互凝视著。
  “大少爷,要不要把船开回去?”身旁的管事问他。
  “不用了,我们走吧!”他轻声地吩咐,却没有移动目光。
  君离尘的目光里,那是愤怒。
  他没有再说半句,但他的目光,还是让君怀忧心惊了。
  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君怀忧,你是逃不掉的!
  君怀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直到只能看见君离尘黑色的衣衫隐约飞扬的时候,君怀忧还是没有办法吐出那一口气来。
  他意识到,这一口气,也许过了许多年许多年以後,也未必能吐得出来。也许,直到死去,这口气还是会梗在他的心口,揪住他的五内。
  直到四周都变成了茫茫海水,他才慢慢地,慢慢地坐到了甲板上,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
  “你已经开始後悔了吗?”听起来有些耳熟,却又像全然陌生的声音从他身後传了过来。
  他惊愕地转过了头,却看到了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物。
  “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那个人扬了扬细致的长眉,眨了眨猫儿似的圆眼:“这世上有我这样的人存在,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喜薇?”君怀忧茫然地看著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不就是我喽!”那人甩了甩额前过长的刘海,笑得好不得意。
  “你……”
  “我就像你现在看见的一样。”眼前这个一身标准男人打扮的喜薇,双手环胸,扬著下颚笑著:“我不叫喜薇,而是希微,洛希微。虽然平时看上去像个可爱的姑娘,但事实上,我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个男人,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男人?”君怀忧不敢相信地甩了下头。
  “虽然比不上你国色天香,但还能说是以假乱真吧!”洛希微笑嘻嘻地坐到他的身边:“我不说穿,又有谁想得到一个内廷女官会是一个男人假扮得了的呢?”
  “你一直扮成女人……”
  “所以说,什麽事都不能只看表面,这一点,你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吧!”洛希微眼角眉梢带著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怎麽会在船上?”不管他是喜薇还是洛希微,问题是这个人怎麽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难道说……”
  “你放心。”洛希微安慰他:“我可不是来破坏你的计划的,事实上,要不是有我一直在误导君离尘,你哪能这麽顺利地离开他的身边?”
  “为什麽?”君怀忧狐疑地望著他:“你不是他的手下吗?为什麽要这麽做?”
  “手下?公子啊公子!你实在是太小看我了。”洛希微边笑边摇头:“我虽然称不上什麽大有来头的人物,可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下人。”
  “那麽,你究竟是谁?”
  “我都说了,我没什麽名气,你一定没有听说过我。简单来说,我只是一个混迹江湖的杀手而已,就是那种只要你出得了价钱,就可以为你取来别人性命的人。我们这一行和做官一样,也分三六九等,我当然是第一流的。像我这样的人,只要心肠够硬,就不怕会暴露身份,又怎麽需要去当什麽人的手下。
  “那你跟著离尘一定是另有目的了?”
  “那当然了。我这种人只有仇家,哪可能会有什麽朋友?虽然我心肠够硬了,可也总有一两个无法掩饰的地方,比如出手的力道和角度,爱用的手法之类。”洛希微状似苦恼地叹了口气:“偏偏有一个十分可怕的人物,一直在追踪著我。那人的武功极高,才智过人。我打不过他,只能躲躲藏藏,可还是有好几次差点就被追上了。”
  “听你这麽说,想必不是寻仇。要是真有这麽可怕的仇人,你哪还能这麽轻松?”
  “你果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居然听出了苗头。”洛希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倒是猜错了,他心里巴不得把我剁成肉酱。只是因为我偷了一件对他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他可以不杀我,可是那件东西是非得回不可的。他是投鼠忌器,所以我才能多活了那麽久。”
  “你跟著离尘就是为了躲避那个人。”
  “一半一半吧!还有就是我偷来的保命符,居然一不小心落到君离尘的手上,我怎麽敢冒那个风险?”
  “那件东西既然不是你的,又何必这麽委屈自己?”这个洛希微,绝不是甘心屈居於人下的。君离尘为什麽要把这样的危险的人控制住呢?“就算落到了君离尘的手里,你既然是一流的杀手,怎麽可能夺不回来?
  “君公子啊!你究竟是怎麽看待君离尘的呢?你以为他能够被称为‘天下王’是因为什麽?他怎麽可能给我从他手里夺取东西的机会?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他知道我不敢硬来的。”洛希微弯起了嘴角:“我需要他帮我隐藏身份,而他则需要我帮他做些暗地里的事情。不过,有些事,我也是到了最近才刚刚想明白,我还真是不得不对君离尘五体投地。这个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君怀忧看了他一眼,想开口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麽才好。

第二十八章

      “他根本不是贪图我这个小人物的区区本领,他控制着我,其实是为了有一天,能够通过我,来用到那个追踪着我的人。你说,他这叫不叫深谋远虑呢?”
  “那你这次还敢违背他的意思帮我?”
  “我当然也是为了自己,我既然想通了这一点,又怎么还能坐以待毙?你刚才可能没有注意到,站在君离尘身后的,那个穿蓝衣服的家伙,就是那个足足追踪了我五年的人。多亏有你,君离尘最近才会放松了警惕,我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果然,君离尘发现东西不见了,马上联想到了我这几天老是为你掩饰行踪的事,立刻就通知了那个人来追我。只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他毕竟只是‘天下王’而不是‘天子’,他还是有太多的顾虑,慢了这一步他就不能再追。而我这一次,也算是彻底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了!”洛希微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你的周到真是让人害怕。”经过了那么多的惊吓,喜薇是个男人的事也没什么叫人吃惊的。“不过,我倒是要多谢你的。”
  “君公子,话说到这里,你大致也明白了吧!我没什么别的用心,所做的不过就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君怀忧站了起来,面向着大海。
  “你刚才问我后悔了的那一句,是什么意思?”隔了许久,他轻声地问。
  “因为我看见你刚才的样子,才忍不住想问。”
  “怎么,我看起来像是后悔了吗?”
  “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看起来简直一点后悔的样子都没有。相反,倒像是刚从火坑里跑了出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洛希微跟着站了起来:“你这样看重情义的人,居然会摒弃一切,只身远走,还真是不可思议。或者你本来就是太过潇洒的人物,有着说放就放的勇气?”
  “有些事,不是你想扛就扛得起来的。该放手的时候一定得放,万一到了你想扛却扛不动,放也放不开的地步,那就太迟了。”
  “长痛不如短痛?”
  “自从我的生命开始远离正常的轨道开始,我就告诫过自己,不要陷得太深。这一切对我来说,更像是海市蜃楼。也许我某一天醒来,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老实说,这几句话我听不太懂。”
  “何止是你,恐怕,在这个世上都不会有人明白我想说些什么。”君怀忧朝他微微一笑:“我随便讲讲,你就随便听听好了。”
“我总觉得你根本不像是这个世间的人物,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就像现在,明明是和你面对面站着,却感觉和你隔得很远。你和别人之间,几乎像是隔开了一片大海,总有一种空荡荡的,无法靠近的感觉。”所以,君离尘那么可怜。爱上了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了会受无尽的煎熬。
  “大海?”君怀忧看向无边的海洋,淡淡地说:“不,是比海洋还要遥远的距离,超出你所能想象的。”
  空间或许不是太大的阻隔,但时间呢?漫长的时光,又有谁能够征服?
  “如果这是梦的话。”他转过身来,朝洛希微微笑着说:“一定不是什么美梦,甚至,会是个噩梦才对,不论最后会变成怎样,这都是个噩梦!”
  洛希微疑惑地挑起了眉。
  西风袭来,满帆而行。
  所要去的,是更远的东方。
  离得很远,很远……

第二十九章

京都 五月
  侍女们围成一圈,在庭院里玩著时兴的纸牌,竹帘外,漫天飞扬著碎落的樱花。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目光迷离地喝著刚煮好的茶,心不在焉地望著远处。
  “主人。”轻柔甜美的声音响起,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拉开纸门走了进来。
  “他回去了吗?”他心不在焉地问。
  “是的,藏人头大人已经回去了。可是……他说什麽也不肯把东西带回去。”跪坐下来的少女把门後一个大大的漆盒拿了出来:“他说您知道这会让他很为难,就算看在他的面上,也一定要收下。”
  “唉──!”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回是什麽?”
  “是中宫身边的罔田女官送的一套狩衣,还有一封信。”少女把盒子及信推送过来。
  桔梗色的信封上优美地书写著他的名字。
  他略微迟疑,最後还是拿了过来,展开看了。
  是一首和歌。
  罔田女官是宫中有名的才女,和歌当然作得优美动人。
  “玉盏孤灯思华年,自从与君别离後,夜夜低首不望天。”他轻声地念了出来。
  “写得真好。”一旁的少女赞叹著:“罔田女官的所作这一首,比起《古今和歌集》上的任何一首,都毫不逊色呢!”
  他微微一笑,把信原样装好,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您不回信吗?”少女看著被放到一边的信件,脸上有著惋惜:  “就算不答和歌,也可以书写感谢啊!”
  “还是不用了,罔田女官身份高贵,我们不适合和她来往。”他举起青瓷的茶盏,浅浅地品了一口:“给她送一串珍珠的链子,口头表示感谢就好。”
  “是。”少女点头答应:“那这件狩衣……”
  “留著吧!”他半垂下了眼帘。
  那少女行了礼後,抱著盒子离开了。

  他倚在窗框上,渐渐地出了神。
  “自从与君别离後,夜夜低首不望天。”他轻轻地念著。
  闭上眼睛,风带著花瓣,温柔地落到了他的脸上。
  这种温柔,多麽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曾经有一个人,那麽温柔地……

  “对著樱花,应该是品酒才对,拿著茶杯喝茶也太不风雅了。”一个声音突兀地从他身後响起。
  他慵懒地睁开了眼睛,侧头看了看,微笑著回答:“我已经戒了很久了。”
  那人穿了一条浅紫的指贯裤,一件白色的直衣,头上带著纱制的乌帽,手里还拿著红面的扇子。
  明明是一副本地贵族的模样,偏偏说著流利的异国语言。
  “不过,像你这麽美丽的人,不论在哪里,在做什麽,只是看著,就已经是一件风雅的事了。”那人眨了一下他猫儿似的眼睛,姣好有如女子的脸上带著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拜托你,以後不要在打扮得奇形怪状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这里。”有时候,这家夥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穿成这样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处游荡。“我所有的侍女都已经被你吓坏了,再这样下去,我只能选择搬家了。”
  “那是她们太脆弱了,谁规定走路一定要有声音的?”谁叫他都养些胆子比老鼠还小的侍女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哪里奇形怪状了?这件衣服是今年最考究的式样啊!再说了,你不觉得我最近皮肤很好吗?这麽英俊的脸怎麽可能吓坏人呢?”
  “她们会被你吓坏,是因为她们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人。麻烦你以後登门拜访的时候请走正门,要不走後门也行,就是不要半夜里从墙头翻进来了。”上一次出现是在半夜里,穿著一身白衣服在院子里飘来荡去的。还主动从背後向每一个人打招呼,不被他吓坏的才叫奇怪。“还有,这几个月的夜里,你在地底下干什麽?挖条地道要这麽大的动静吗?”
  “咦?你知道啦!”那人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就算要挖,也请你半夜里不要那麽大声,我们很久都没有睡好觉了。”他提了建议:“或者我可以找人帮你早日挖好,行不行?”
  “那怎麽行?我最近才听说这里以前是藤原家的屋子,我正计划边挖边找宝藏,万一要是被别人挖走了怎麽办?”
  “洛希微,你实在是个疯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多谢夸奖。”洛希微笑眯眯地应了:“你放心,还有两三天就可以完工了。以後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从你的房间直接到我屋里了。”
  “不过是隔了一条大街,我为什麽要花一盏茶的时间从地底下爬过去?”他浅浅地打了个呵欠。
  “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洛希微轻佻地用扇子勾起他的下巴:“万一让人知道我隔三岔五地在你房里待著,我大概活不到明天早上。”
  “胡说什麽啊!”他推开了扇子。
  “你就别装糊涂了。”洛希微的目光放到了矮几上散落著的那数十张颜色各异的信笺上:“你天天收到这麽多示爱的信,还男女不拘,真是令人惊叹啊!”
  他没有多说什麽,把头靠回了窗框上,闭起了眼睛。
  “自从与君别离後,夜夜低首不望天。”
  他听见了,心中一震。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0-22 at 18:27 ]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6 16:49| 字数 8,67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罔田悦子不愧是才女,写了这麽一句就能让人回味无穷。”洛希微手里拿著那张桔梗色的信笺,眉飞色舞地说著:“取的是明月相思的意思,又把你的姓氏放在句中,实在是高明。因为相思而不忍抬头看天上的明月,这种意境多麽美丽啊!”
  “够了!你回去吧!”他忍不住扬高了声音,下了逐客令。
  “为什麽?”洛希微放下了信笺,坏心地笑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多事。”他淡淡地说道。
  “我看倒是不像,是心里不舒服吧!这句诗,一定叫你想起了某个人,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洛希微!”他沈下了声音。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行不行?”洛希微勾起了嘴角:“你放心吧!大概也过不了几天,你想要被我烦恐怕也难了。”
  他疑惑地回过头来看著,问:“你要离开京都?”
  “何止,我恐怕是要离开扶桑了。”洛希微叹了口气:“虽然美丽温顺的扶桑女子令人留恋,只可惜形势比人强,我也是没有办法。”
  “什麽?”他真的十分惊讶:“为什麽不得不走?”
  “我的君怀忧君大公子啊!”洛希微扶著头,大声地叹起气来:“你难道忘了,我当时为什麽要千里迢迢跟著你跑来扶桑啊?”
  “难道说……”他惊愕地看著洛希微。
  “他追来了。”洛希微撑著自己的下巴:“有人说,有这麽个人前两天出现在刚靠岸的商船队里,他特征明显,很容易能认得出来。没想到他居然为了追我,连这麽一片大海都过来了。明明怕水怕得要死的,真是令人感动!”
  “被人追杀万里还这麽开心的,你倒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他揉了揉额角,觉得心中无力:“你准备到哪里去?”
  “这里总不能再待了,你这麽显眼,他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上门来的。听说在波斯和大食的更西面,有著奇异的国度,我想去那里看看。”说到这里,洛希微一扫忧郁,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听说那里的女子不但妖无比,更是热情如火,实在是太好了!”
  “你准备逃到什麽时候呢?一辈子吗?”君怀忧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许,等到你觉得自己逃来扶桑是件傻事的时候,我就会停下来了。”洛希微毫不在意地扇著扇子:“你又准备逃到什麽时候,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一辈子了?”
  “看样子,真的只能这样了。”君怀忧看著飘落在身前的樱花,面无表情地说:“你多保重。”
  “有人会为了仇怨越过大海追踪我而来,但你要知道,那个人是不可能追著你而来的,你不觉得这对你们来说都太残忍了吗?”
  君怀忧没有回答,神情倒是一片平静。
  “有三年了吧!”洛希微看著他:“你也真够绝的,为了躲他连家里的关系也断绝了,每次家里派来的人也拒不见面,只说很好。我真怕他一怒之下,把你家里人给怎麽了,来逼你……”
  “他不会那麽做,他知道,要是他那麽做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君怀忧轻轻皱起了眉头:“我不在,他会为我顾著家人的周全。我当时要是不走,反而是最大的威胁,对所有人……也对他……”
  “就我看,也不用多久了。”洛希微站了起来:“朝中情势已然变化,不论到最後是什麽结果,你都不需要再逃避什麽。过不了几年,我们就会知道你究竟能不能再……”
  “洛希微,你知不知道你为什麽会被人追杀这麽多年?”
  “为什麽?”洛希微一怔。
  “因为你是个恶毒的人,聪明又恶毒。这样的人,通常很令人讨厌。不说别人,现在连我都想杀了你。”君怀忧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你放心,像我这样的人,通常都会活很久。”洛希微洋洋得意地笑著。
  “要走的话,去向我的管家支五万两,你省著点花。”君怀忧回过头去,不想再搭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
  “不用了,我有钱。”
  “是吗?”君怀忧不信地反问:“那你为什麽每个月都花我那麽多钱?”
  “现在是还没有,不过明天就会有了。
  “你打算去打家劫舍还是掳人勒索?”
  “都不是,我只不过卖了条路给人家。目前的话,还是大纳言大人出价最高,足足有一万两黄金呢!”  ……
  “洛希微,你真有头脑。”君怀忧的声音压得很低:“看在你这麽有头脑的份上,我出三万两黄金。你马上、立刻、永远地从我眼前消失。要是让我知道你明天早上还留在扶桑,用不著那个人动手,我立刻就把你宰了。”
  洛希微两眼发光:“我就知道君大公子最是慷慨了,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我们後会无期了。”
  说完,大摇大摆地拉开纸门扬长而去。
  不一会,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女性尖叫。
  君怀忧无奈地按了按额头,觉得头隐隐作痛起来。
  眼角正望见那张桔梗色的信笺,他怔然地放下手,怔然地看著。
  自从与君别离後……
  自从与君别离後……

第三十一章
    夜深了,他却丝毫没有睡意,披了件外衣,提了盏灯,就这麽坐在宽阔的走廊上,看著樱花在夜空中飞舞。
  也许是平时已经习惯了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所以,他看见有个人平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受到什麽惊吓。
  把那人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衫,到手中古拙陈旧的长剑,最後是冷峻坚毅的面容看了一遍以後,他已经知道这个人的来历。
  “他不在这里。”君怀忧平静地说道:“知道你来了之後,他立刻就走了。”
  “我知道。”那人开了口,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像是带著棱角一样冷硬:“我是来找你的。”
  君怀忧站了起来,讶异地看著他:“找我?”
  “我来扶桑之前,有人托我带一样东西给你。”
  “不论是什麽,我都不想收。”君怀忧摇头:“你把它带回去吧!”
  “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那人缓缓解下了肩上的带子,他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人背後还背了一个方形的木盒。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之间涌上了君怀忧的心头他目不转睛地看著蓝衣人解下木盒,然後手腕一抖,那木盒就平直地落到了他的脚边,却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是什麽?”他疑惑地问。
  那蓝衣人屈指一弹,木盒突然四面展开。
  “啊!”他不由惊叫一声,惊慌中踢翻了脚边的风灯,跌坐到了地上。
  月光刺眼地发著光亮,照射在那个打开的木盒上。
  木盒里端端正正地放著一颗人头。
  一个美丽的人头。
  至少,在还活著的时候,它必定属於一个美丽的女人。
  可是,它现在被人割了下来,放在了一个小小的木盒里,就算是表情再怎麽安详,还是那麽地狰狞恐怖。
  君怀忧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望著这个人头。
  他当然认识这个人头,不,应该是这个曾经会说会笑会动的美丽的女人。
  “怡琳……”他喃喃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有人让我转告你,这一次是你妾室的头颅,下一次会是你独子的。”蓝衣人毫无表情地说著。
  “为什麽……”君怀忧颤抖地伸出了手,触摸到了那张栩栩如生的面容,语调不稳地说:“我还以为……为什麽?他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
  “如果你即刻返回中土,一定可以保住你独子的性命。”
  “难道这是为了这个,他可以这麽狠心地……”
  “托我传话的不是君离尘。”蓝衣人打断了他。
  他只觉得胸口一窒,手垂放下来,抬眼看著蓝衣人问:“你说什麽?”
  “托我带这个人头来见你的人,不是君离尘。”蓝衣人木然地看著他:“君离尘在上个月,已经封锁了南方的各个港口,严格检查来往船只,就是为了不走漏风声,让你知道君家遭了变故。”
  “变故?什麽变故?”君怀忧急急忙忙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托你带著人头来见我的人,究竟是谁?”
  “皇帝。”
  君怀忧被这个简洁明了的答案给惊呆了,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就这麽多,我的话已经传完了。”蓝衣人转身要走,刚起步,却又停了下来:“我最初时所认识的君离尘,是一个在骨子里都没有丝毫破绽的人。在我看来,那样的他,就算是不会武功,要战胜他都会是一件最困难的挑战。只可惜,他还是遇上了你,那让他有了最致命的弱点。你如果这次决定回去,应该怀著‘死亡’的觉悟才对,因为‘天下’是一个太大的诱惑,无论对谁来说,你都是一枚完美的棋子。如果我是君离尘,会在你成为威胁之前把你杀了,在这场对决里,没有弱点的人才会是最後的赢家。”
  在漫天飞扬的樱花里,蓝衣人像一把离了鞘的剑一样,那种凌厉的气息连完全不会武功的他也感觉到了。
  但他没有回避,也没有脚软,他笔直地站著,笔直地和蓝衣人对视,他慢慢地说:“你认为我只是枚棋子吗?”
  “不愧是君家的人,你们的身上,总有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蓝衣人抿了抿嘴角:“那我今天就再多嘴说一句,只要你死了,就能成全他的野心。如果你活著,他不但会败,而且必死。”
  君怀忧的目光暗沈下来,他目送著蓝衣人慢慢走远,还是直直地朝前凝望著。
  许久,他才低头看著那颗送来的人头,凝滞的眼里,滑出了一颗又一颗的泪水。
  这泪,也不知为谁而流……

第三十二章
      这一年,当今的天子以年满十九为名,像主掌政事的辅国大臣,左丞相君离尘提出亲政。
  君离尘主掌朝堂近十年,怎肯轻易放手,自然万般推托。
  几经冲突之後,僵持之局终被打破,君离尘率军五十万,打著“清君侧”的旗号,由南向北,不到七个月,就攻占了大半的江山,现正和退守皇城四周的十万御林军对峙於距京城不到百里的一处险关,一旦此处突破,大军就可以直逼皇城。
  一时间,泱泱天下,人人无不自危。
  这一天,最近总是一入夜就一片黑暗的皇城,深夜之中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在文武百官上朝的天仰殿里,年轻的帝王高高地坐在龙椅之上,审视著这位远道归来的客人。
  在明灭不定的烛火里,这个人也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著。
  “我听过太多的人提起你,所以,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个传奇的人物。”皇帝的面容虽然仍带著几分稚气,但言语谈吐却是一个帝王该有的锐利和深沈:“曾经有人告诉过我,你是君离尘命中唯一的变数,要想保住我的皇位,就一定要把你掌握在手中。我本来不相信,甚至在见到你之前我还是不相信。你想,君离尘是什麽样的人?他那种人,怎麽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的命运?直到在四年之前,皇城夜宴的那个晚上,我见到了你,我看到了君离尘看你的表情,我立刻就相信了。”
  “说实话。”君怀忧开口接下了话尾:“我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正式地面见当今的皇帝。但请恕我不能下跪,因为我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
  “为什麽?”皇帝问。
  “我君家一门,对你来说已经是叛逆之族。按律,满门死罪也不为过,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要下跪呢?”
  “听你的口气,似乎认为这叛乱不是什麽大罪,是吗?”
  “我不知道你怎麽看,但从有皇朝起,朝代更迭,不过就是兴亡盛衰交替,成王败寇有什麽稀奇?他不过是因为没有生在帝王之家,却想挑战皇权,问鼎天下而已。野心本身并不算什麽罪过。”
  “你这是想触怒我,是吗?”皇帝不怒反笑:“但我不会生气的,因为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他生在帝王之家,这天下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绝对会是一代明君,名垂千古,永留史册。”
君怀忧深深地看著这个在记忆里并不清晰,甚至没有什麽印象的皇帝。
  那一年的春天,也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他跟著君离尘到皇宫里参加小皇帝十五岁的寿筵。那个时候,君离尘的权势正如日中天。那场寿筵,君离尘反倒比这个应是主角的皇帝更加受人追捧。他只记得,三呼万岁之後,大家的重心完全偏向了光彩夺目的君离尘,连他自己,也被混乱殷勤的人群弄得头昏脑胀,根本就忘了那盛大场面究竟是为谁而设的。
  要是自己是那个十五岁的皇帝,那麽,自己的心里,会怎麽看待那一幕呢?
  皇帝,才应该是站立在权力巅峰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君怀忧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恐惧。

第三十三章 
      在君怀忧的认知里,在朝廷之中,在才智和手段上能够和君离尘相提并论的,只有韩赤叶一个人。他完完全全地忽略了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并不是韩赤叶,而是这个坐在金色龙椅上,从高处把一切看进眼里的皇帝。
  恐怕,连君离尘也未必会想得到,他最终要面对的,是这个他一直忽略了的,以为成不了什麽威胁的孩子。
  “我没有想到,真正最高明的人物,会是年轻的天子。”
  “不,我还是棋差一著,我实在是低估了君离尘的实力。也只能说,他掌权多年,在朝廷中势力之大已经是根深蒂固。我太过急於求成,最终走漏了风声,让他有机会离开京城,这是严重的失策。”皇帝轻叹了口气:“所以,他现在兵临城下,说不定这江山转眼之间就要易主了。”
  “可是,你找我回来中土,并不是为了要将江山拱手让人吧?”君怀忧冷冷地望著他:“你送我小妾的头颅给我,又以我儿子的性命相要挟,为的不正是要借我和他最後斗上一回?”
  “不是,我不是要和君离尘斗,而是想要他死。”皇帝风清云淡地说了那麽一句:“天下间,帝王只能有一个,我坐在这里,他就不能活在世上。”
  君怀忧的心一沈。
  “我也没有杀君清遥的意思。”皇帝接下去说:“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儿子和我可是八拜之交,结义金兰过的兄弟啊!”
  这句话让君怀忧大大地一怔。   
  爹,我今天认识了一位很有趣的朋友喔!  
  原来,当年清遥一直挂在嘴边的朋友,居然会是这个皇帝?
  “他现在已经是我亲封的御使,是我最信任的臣子呢!”皇帝盯著他,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君怀忧的眼睛里终於闪过了一丝畏惧。
  “你想让我做什麽?”
  “既然你是君离尘命中的变数,一定对他有著不一样的意义。要是你动手杀他的话,应该是易如反掌的,是吗?”
君怀忧深深地吸了口气。
  “再怎麽亲密,也不过就是兄弟。何况大义所在,灭亲又算得了什麽?要知道,你君家的人可都在这皇城之内,到时乱兵入城,他们的命运可就堪忧了啊!”
君怀忧忍不住退了半步。
  “爹!爹!”这时,大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惊喜的叫声。
  他回过头,正看见殿外直冲进来的人影。
  “清遥。”他有些惊愕地望著一身锦衣官服的儿子。
  “爹!”君清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三年里,我们有多想你啊!”
  看著俨然已经是青年的儿子,感觉到有力的拥抱,君怀忧突然感到有一丝陌生。
  不过是三年而已,为什麽再回到这里,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爹!怎麽了,你不高兴吗?”君清遥看见父亲脸上并没有露出什麽久别重逢的喜悦,惊讶地问。
  “不,不是这样的。”他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我很高兴。”
  “这次爹能顺利地回来,还多亏了皇上呢!”君清遥兴奋地说:  “知道爹想回来以後,我求皇上派人去接应你,这样的话,果然顺利了很多呢!”
  “是吗?”君怀忧抬起头,看著笑意盈盈的皇帝:“那还是要多谢皇上了。”
  “爹?”终於察觉到他语气神态有些异样的君清遥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因为君离尘……”
  “他是你二叔!”君怀忧打断了他:“不许直呼他的名字。”
  “爹!”君清遥震惊地望著他。
  “你三叔呢?”君怀忧问。
  “他和素姨还有姑姑她们,自从琳姨……就一直住在韩丞相的府里。”
  听到提起死去的宋怡琳,君怀忧的眉目禁不住又沈了一沈。
  “爹知道琳姨的事了,对吗?那一阵子宫里闹刺客,谁也没想到刺客会躲进琳姨的房里,琳姨她……”君清遥低下了头:“爹,你也别太难过了,皇上已经厚葬了琳姨。至於那个派来刺客的人,我们不会轻饶过他的!”
  君怀忧看见儿子眉宇间的怨毒,心中一颤。
  “我想先见见你三叔,其他的事我们以後再谈吧!”他一把抓住儿子的手,用力之大足以让君清遥觉得惊讶。
  君清遥点了点头。
  “皇上,小民先行告退了。”君怀忧凝重地看向龙椅上那个依旧笑容满面的皇帝:“至於皇上的提议,我会慎重地考虑的。”
  “你们多年未见,当然是要叙叙旧的。”皇帝後靠到了椅背上,面目被阴影阻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时间紧迫,明日一早,还希望你能答复我。”
  君怀忧略一点头,也不向皇帝下跪告退,就拉著儿子从大殿里走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马车里,君怀忧一言不发,只是望著窗外死寂一片的街道发著呆。
  “爹,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珏?”君清遥轻声地问他。
  “谁是阿珏?”他似乎并没有用心回答。
  “就是皇上啊!私下里,我都叫他阿珏的。”提到好友,君清遥开心地笑了。
  “兵临城下,眼看你好朋友的江山就要落到你二叔的手里。可能连他的性命都不能保住,你怎麽还能这麽开心?”君怀忧回过头来,认真地问道。
  “不瞒爹说,我都很久没有笑过了。”君清遥的神情松弛下来:“自从君……二叔起兵以後,我一直都很担心。虽然阿离待我就像亲兄弟,可那个人毕竟是我二叔,不论在朝廷里还是在私底下,我的压力实在很大。但当我知道爹就要回来了,我突然觉得,所有的担心都是不必要的,任何问题都不会再是问题了。”
  “傻孩子。”君怀忧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爹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
  “在我眼里,爹就是神仙。”君清遥坚定地回答。
  他笑著伸出了手,想要像以前一样呢揉揉儿子的头发,却在看到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还有那雕琢精美的玉制发饰时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笑容。
  “爹?”君清遥诧异地望著他,心里总觉得父亲有些反常。
  因为,不论遇到什麽困难,他的父亲永远是最冷静,最能保持笑容的那一个人。可这一次,他不止一次地在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寻常的阴郁,这使他十分地不安。
  “清遥,如果有一天,我和皇帝处在危险之中,但你只能选择救一个,你会救谁?”君怀忧看著他的眼睛,慎重地问:“救我还是救他?”
  “爹,你为什麽要问这种问题?”君清遥吃惊地说:“这怎麽能拿来选的?”
  “我是问你,你是要救你爹呢?还是要救你最好的朋友?”
  看著君怀忧过份认真的表情,君清遥愣了好久。
  “我会救爹。”君清遥回答:“可是我有机会救他而没有救,对他不义,我也没有面目再活下去了。”
  “为人之道,贵乎情义。”君怀忧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你长大了,清遥。可是,你这种性格,换过一种环境,或许能大有作为,可是留在这里,迟早要吃大亏的。”
  “我不明白,爹,你为什麽总说些奇怪的话?是不是有什麽事瞒著我?”
  “清遥,你还记不记得爹告诉过你,要你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然记得。”
  “但是清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们如果要想得到想要的生活,一定要学会等待和忍耐。”
君清遥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答应我,清遥。不论你将来会面对任何事,都要学会忍耐,因为只有经历了这些,一个人才会真正地成长。”
  这时候,马车停了。
  车夫禀报著:“韩丞相的府上到了。”
  “大哥!”披著外衣匆匆从里间跑出来的君莫舞失声喊道。
  站在窗边的君怀忧回过头来,报以微笑,说:“我回来了,莫舞。”
  君莫舞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眼睛里隐约泛起了水雾:“你可知道回来了,大哥。”
  君怀忧轻轻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大哥,可偏是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回来的。”君莫舞神情严肃地对他说。
  “大家都身在险境,我怎麽能一个人置身事外呢?”君怀忧温柔地笑了:“这几年大家都很辛苦吧!我回来了以後,就不用太担心了。”
  “可是你应该知道就算自己回来,对这种局面也……”
  “莫舞,韩赤叶他对你是真心的,是吗?”君怀忧突然打断了他。
  君莫舞被他这一问,怔在了当场。

第三十五章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啊!”君怀忧走到窗边,望著楼外死寂的皇城:“如果他是出於真心,那我也就放心了。”
  “大哥,我们先别谈这些了。你知不知道怡琳她……”
  “我也猜得出来,离尘让怡琳去刺杀皇帝也是意料中事。所谓死士,不正是派这种用处的吗?”
  “原来大哥早就知道了,我却还是最近……没想到我们小小的一个君家,居然会成了藏龙卧虎的地方,末了,还卷进了这种夺天下的斗争里去了。”君莫舞无奈地苦笑。
  “人生在世,只有想不到的,哪里有不可能的事情。”
  “大哥……你和二哥之间……”君莫舞问得支支吾吾,像是不知怎麽开口才好的样子。
  这一问,让君怀忧的表情霎时纠缠起来。
  “我们之间……”他答得有些恍惚:“可以说千头万绪,我一时也不知要怎麽答你才好。”
  君莫舞也低下了头。
  君怀忧说出这句,也就等於回答了他一半。
  “莫舞。”君怀忧回过头来:“韩赤叶他什麽时候回来?”
  “军前告急,恐怕要到明天近午时分了。”
  “在那之後,想办法带著大家离开京城。”
  “大哥,京城中戒备森严,我们住处外也满是暗卡,恐怕……”
  “你没有办法,韩赤叶会有。你们离开以後,想办法去扶桑,我在那里还有一片产业,足够你们立足了。”
  “就算是这样,那大哥你呢?”隐约觉得不大对劲的君莫舞问:“为什麽只说我们?”
  “我不能走。”
  “为什麽?”君莫舞瞪大了眼睛:“大哥不走,我们怎麽能走?”
  “要是加上我,你们也就走不成了。”君怀忧苦涩一笑:“皇帝要以我威胁离尘,怎麽可能轻易放我逃脱?你们先想办法脱身,我来阻挡视线,这样才是最好。”
  “不行!”君莫舞大声反对:“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我们绝不能把大哥一个人留在这麽险恶的环境里。”
  “君莫舞,别这麽傻了!”君怀忧也生起了气:“你和我死了算什麽!可怜秋明珠她们呢?你也要她们陪我们一起做这无谓的牺牲?还有,清遥是我的独子,是我君家的独孙,难道你想让我亲眼看著他遭遇危险?他日,你有没有面目再来见我?有没有面目去见君家的列祖列宗?”
  君莫舞被他一阵质问打乱了思绪,可仍然坚持著:“那麽你让怜秋她们带著清遥先走,无论怎样,我不会走的。”
  “你留下来有什麽用?我稍後自然会想办法脱身,你留在这里,我反倒会有所顾忌,到时会更不方便。”
  听他这麽说,君莫舞很是疑惑:“办法?会有什麽办法?”
  “你先别管我用什麽办法,我只问你,你信不信得过我?”
  “我当然是信得过大哥的。”
  “那好,你想想,这几年以来,我说出口的话什麽时候没有兑现过?”
  君莫舞皱起眉头,依然觉得十分为难。
  “莫舞,我们君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存亡也只是一息间的事了。不论离尘是胜是败,我们都要尽快离开京城。当今皇上留下我们,是因为我们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等到没有用处了,我们一样是乱臣贼子。但在那之前,我还是有机会可以离开的,我保证在上船之前赶上你们,好吗?”
  “大哥……”
  君怀忧一笑,又叮嘱道:“清遥十分信任这个皇上,要是说实话,他未必肯信,说不定还要去当面质证。所以,不管用什麽方法,哪怕是下药打晕,也要在离开以後才能和他说明一切。”
  君莫舞闭上眼睛,终於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有件事,在韩赤叶回来之前,我想再见个人。”
  “是素言吗?她就在……”
  “不是。”君怀忧打断了他:“我想见韩赤蝶。”
  “韩赤蝶?”君莫舞非常地吃惊:“你是说……”
  “她还是住在那间屋子里,对吗?”
  “是的,可是……”
  君怀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越过他,走下楼去。
  “大哥。”君莫舞冲到楼梯口,大声地说:“我们不会有事的!所有人都能平安地离开,平安地生活下去。”
  “当然。”君怀忧没有停下脚步:“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就算是绝处也能逢生。”
 楼主| 发表于 2004-10-26 16:50| 字数 7,0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六章    
      等到有人回应的时候,君怀忧推开了那扇门。
  没等到要求,他转身关上了门。
  天还没亮,屋里当然点著灯。
  细细高高的灯台边,端端正正地站著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就算是暖色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还是一片冰凉之色,不像是梦中被人吵醒的狼狈,反而像在这里等人等了很久。
  “好久不见了,韩姑娘。”君怀忧微笑著跟她打了招呼:“你知道我会来找你的,是吗?”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我来找你,只是想问当年没有来得及向你问清楚的事情。”君怀忧接著说:“我想问你,在君离尘的命盘里,我究竟是什麽变数?”
  “死星。”那少女终於开了口:“司刑克。”
  “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君怀忧闭上眼睛,觉得有一些轻微的晕眩:“原来我才是他命里的灾星。”
  “只要你活著,君离尘就不可能违背宿命,他一定会死,而且死期将至。”
  “这句话,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但我还是想问,是不是我死了,他就能好好地活著?”
  “不能,天命怎能逆转?”
  “那麽说来,也未必全无可能。”君怀忧浅浅地舒了口气。
  “我能问一句吗?”韩赤蝶第一次开口问他:“你为什麽会不希望君离尘死?甚至会想到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交换?”
  “这些事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你生来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又怎麽能够明白?”
  “为什麽说我不懂?就算是一个瞎子,懂的也未必会比一个健全的人少。我知道,愿意以生命去救另一个人,说明你对他有很深的感情。”韩赤蝶淡漠地说:“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那麽做,君离尘是孤星,应人间血煞,但不会是九五之尊。他气运将近,你已无力回天了。”
  “所以说,你还是个孩子。或者说,你只是个有著神秘力量的孩子。”君怀忧笑了:“你还不明白,人心究竟有多麽复杂。也许你真的已经看见了结局,也许你觉得我实在很傻。但在我成为君怀忧的第一天起,就已经陷进了这个泥潭,到现在早就想出也出不来了。”
  “听你这麽说,倒是有些复杂的。”韩赤蝶看著他:“但你到这里来,是被神奇的命运所支配。上天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就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你命中和他相冲,自从和他相识,命运的走势已经不容逆转。除非你能让时间倒流去改变一切,否则……”
  “唉──!”君怀忧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办不到的。”
  “他死了,对天下人来说都未必是件坏事。从此,世间会稳定许久,人们也能休养生息,有什麽不好?”
  “天下人都希望他死,我却希望他活著。”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对君离尘有这麽深的牵记:“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同情还是怜悯,但我宁愿他是在年老的时候,像是长眠般死去。而不是这样因为我的到来,改变了他的一生。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如让我自己承担这一切。”
  “你这样一厢情愿,也未必能改变什麽。”
  “离尘说……他爱著我。”君怀忧突然苦涩一笑。
  韩赤蝶惊愕地看著他。

第三十七章
      那一夜,君怀忧和韩赤蝶究竟说了些什麽,他又是为了什麽要去找韩赤蝶,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君怀忧在那间屋子里逗留了很久的时间。
  等到他动身准备离开韩家的那个时候,太阳已经渐渐升起。
  等在那间屋子门口,一路送他出来的,是韩家的主人,右丞相韩赤叶。
  “你真的决定了吗?”韩赤叶沈重地问他。
  “难道你还有什麽更好的办法?”君怀忧神色如常地反问。
  “怀忧兄……”
  “怎麽还这麽称呼我?”君怀忧打断了他:“不是应该叫大哥的吗?”
  韩赤叶先是怔了一怔,然後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大哥。”
  “我这一大家子的人,就劳烦你了。”君怀忧别有深意地望著他。
  “你放心,有我韩赤叶在,君家定可保全。”韩赤叶镇重地回答。
  君怀忧点了点头。
  “大哥,你要保重。”在韩府门前,韩赤叶扶他上了马车,君莫舞站在门边,满脸的不安。
  “莫舞,赤叶,保重了!”君怀忧微微一笑。
  马车飞驰而去,刹那,已消失在眼中。
  夜色寂寂,明月无光。
  主将营帐里,却是灯火通明。
  他默默看著眼前的地形图,耳朵里充斥著手下将领们争论的声音,像是完完全全的心不在焉。
  “启禀大人!巡逻卫队有事禀报。”帐外近卫高声说道。
  一时间,帐内突然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他的身上。
  他慢慢抬起头来,环顾了一眼。
  凡是被他这一眼看到的人,都觉得背脊有点发寒。
  “进来吧!”他靠回椅背,像是恢复了刚才的心不在焉。
  一个卫兵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单膝下跪:“启禀大人!巡逻时发现一名可疑之人试图穿越关隘,现已被我等捉回。”
  “这个时候在这里出现,十之八九就是奸细,还禀什麽,处决了就好!”他右手边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将直著嗓子说:“这种小事也来打扰大人,你没脑子啊!”
  他轻咳了一声。
  那武将被他看了一眼,立刻低头不再作声。
  “那个人是什麽身份?”他慢条斯理地问。
  “回大人的话,那人自称是京城人氏,多年在外经商,因为家人都留在城里,所以冒险想回去京城。”卫兵放下手上的包袱:“这是他身边的物品,已看过了,除了几件衣服一个水袋,还有些财物以外,并没有什麽可疑的物品。”
  “是吗?那就让他进城里去吧!”他想都没想,随口就说了。
  “大人,这样妥当吗?”他身後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轻声问道。
  “就算他是奸细,对大局也没什麽影响。如果不是,他就是个极好的棋子。”他轻轻一笑:“到了城门下,若他不是奸细,自然进不了京城,甚至有可能反被当成我们的细作,万一守城的士兵射杀了他,我们正好大作文章。”
  文士双目一亮:“大人才智,真是举世无双。”
  这文士这麽一说,底下就算有一头雾水的,也不好开口问个明白。
  那士兵领命,收拾好东西就要离开。
  他拿起茶盏,轻轻吹开了浮叶。
  “咦?这个人看来倒是身家丰厚,这块羊脂白玉可是上品啊!”
那卫兵收拾的时候,有一块佩玉从行李里抖了出来,旁边的一个将官看见了,拣了起来,把玉拿在手里看了,一边在说。
  “还刻著字呢!是……君,且……嗯!君且怀忧……”
  他猛地抬起头来,光线里,那块通透的白玉冷冷地散发著清辉。
  他一松手,茶盏落到了桌面上,又翻滚到他的膝头,最後才摔到地上,刺耳地转个不停。

第三十八章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他。
  他也不顾溅湿的衣服,站了起来,两三步走到那个人身边,一把抢过了那块玉佩。
  玉上,刻著缠绕的花枝,中央,就刻著那四个字。
  “君、且、怀、忧。”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从来没有见到过他露出这麽凝重的表情,营帐中所有的人都被吓住了,不知道前一刻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他多大年纪?长得什麽模样?“他把那块玉牢牢地抓在了掌心,严厉地问著那个来报讯的卫兵。
  “那人,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模样……十分地……十分地……”那个卫兵紧张至极,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来形容。
  “那个人长得十分清雅俊美,对吗?”他接了下去。
  “是!那人的确十分俊美。”那卫兵不知是不是被他冰冷的语气吓醒,讲话流利起来。
  他的脸色沈了又沈,终於一片铁青。
  “大人?”那文士走到他的身边,正要开口询问,却被他抬手制止。
  “人呢?”他问。
  “在西边单独的军帐里。”
  他目光一闪,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怔怔地站著。
  “大人。”文士打扮的人开了口:“那个人……大人认识的,是吗?”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散了吧!各自休息。”
  说完,大步地走了出去。
  大家面面相觑,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是为了什麽。
  君怀忧坐在简陋的木椅上,出了神似地盯著眼前那一盏灯火。
  火里,有一只燃烧著的飞蛾。
  慢慢地,他几近凝滞的眼睛里涌起了阵阵的忧伤。
  他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直到开始感觉到疼痛。
  “你们都走开吧!”隐约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让他微微一颤。
  他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从脸上滑落下来。
  他的眼睛仍然在看著那盏灯火。
  那只飞蛾早已被烧成了灰烬,火光,却更盛了。
  有人走了进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火光,被遮挡住了。
  “唉──!”那长长地叹息,让他心口一阵紧缩。
  他慢慢地抬起眼睛,从黑色的锦缎,一直看到了那双乌黑的眼睛。
  那双充满魔力,如同子夜一样乌黑却又美丽的眼睛。
  “你为什麽要回来呢?”现在,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凌厉的阴冷,却是深深的无奈和重重的担忧。
  “离尘……”终於,他再也忍耐不住,在眼眶里停留了太久的泪水,终於跌落了出来。
  君离尘几乎在看到他眼泪的第一刻,就拧痛了自己的心,他忙不迭地半跪著,用指尖拭去了那滴泪水。
  君怀忧捉住了他的手,半侧过了脸,幽幽地说道:“我怎麽能不回来呢?“
  君离尘反手抓住了他,抓得那麽紧,让他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你别哭。”君离尘的声音有些沙哑。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难看,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君怀忧深吸了口气,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怎麽会呢?我们为什麽会走到这一步的呢?我究竟做错了什麽呢?为什麽……”
  话音结束在了君离尘的怀里,君离尘轻轻地搂著他,轻轻地说:“你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我从来没有觉得有任何的错误。
  “你让我进城去吧!”君怀忧没有挣扎,停留在了他的胸前,闭上了眼睛,清楚地听见了他沈稳有力的心跳。
  君离尘绷紧了身体,他的脸色变了,大声地说:“不行!”
  “我放不下的!离尘,你知道我是放不下的。”君怀忧离开了他的怀抱,重新坐好,低下了头。
  “不行!你想都别想!”君离尘站了起来,目光锐利起来:“我还没有问你,为什麽被带到了这里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你知不知道,差一点……”
  後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却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万一没有看见那块玉佩,岂不是……
  “不行!我不会允许的!”他看著君怀忧,肯定地说:“你必须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你不能这麽做,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难道,你那麽做对我就不残忍了吗?难道你心里只有他们,就一点也没有我吗?”他一把抓住君怀忧的双肩,强迫他站起来面对自己:“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有没有想过我会怎麽样呢?”
  “离尘。”君怀忧黯然地说道:“我们……是亲兄弟啊!你只是一时……”
  “不,我不想谈这个。”君离尘打断了他:“我只想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冒失去你的危险,绝对不会!”
  察觉到君怀忧流露出一丝痛楚的表情,身子也向左倾斜著,他立刻追问:“你怎麽了?”
  “大家都在城里,清遥、莫舞、怜秋、明珠……你让我怎麽安心留下呢?”
  “你的脚怎麽了?”君离尘一看见他脚踝边的血迹,哪里还听得见其他的说话:“怎麽受伤的?被谁弄伤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而已。”君怀忧忧虑地说:“你就别……”
  “痛不痛?”没等到他来得及阻拦,君离尘已经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察看伤口。
  “唉──!”君怀忧叹了口气:“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小事。”
  “伤口很深,一定很痛的。”君离尘皱起了眉,抬起头,看著君怀忧,有些急切地说:“让大夫看一看,好吗?”
  有再多的话,看到他这麽焦急的神情,君怀忧怎麽还能说得出口?
  他低头看著君离尘,茫茫然地看出了神。
  为什麽?
  为什麽上天,总是和人们开著这种可悲的玩笑?
  为什麽命运,注定了会让两颗遥不可及的心汇聚在一方?
  却偏偏,隔著天与地一样遥远的距离。

第四十章
      主将营帐里,依然聚集了众多的将领,但却少了前几天那种激烈的争辩声。
  原因只是,在主帅的榻上,坐著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人只是坐著,就像是一处赏心悦目的风景。
  这的确是一个长得十分清雅俊美的男人,并不是说带著脂粉味的美丽,相反,是那种不失英气,光华四溢的俊美。看著你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轻侉浮躁,只有沈静柔和。
  只要一眼,就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品性高贵的人物。
  据说,有人认出了这个男人,说他是大人的长兄。
  如果是真的,那麽,这可能是世界上最不相似的一对兄弟。
  但最为古怪的,还是大人的态度。
  他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这位兄长。一反平日里漫不经心却又运筹帷幄的态度,就像是生怕一眨眼人就会平空消失了一样。
  对方皱眉,他也跟著皱眉。对方叹气,他的眉头更加皱紧。只要目光一看过来,立刻会问长问短。
  那种殷勤的模样,简直能让你背脊发寒。
  对於平日里见惯了他雷霆手段的人来说,这不蒂是做梦也想象不出的事情。
  就连腿伤换药这种小事,大人也绝不假他人之手。
  这不,那里刚刚站起来,大人就离开了座位,冲到他的面前去了。
  “要去哪儿?”君离尘看著他,问道。
  “你忙你的吧!”看见满帐的人都盯著自己在看,君怀忧不自在地说道:“我想到外面走走。”
  “我陪你去。”
  “你不是还有正事吗?不放心的话,找人跟著我就行了。”
  “你的脚……”
  “已经好了。”他看了君离尘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君离尘转过头来,众人纷纷避开他的视线。
  心里隐约觉得,这两兄弟十分地不对劲。听人说,这君怀忧原本是富甲一方的豪商,却不知为了什麽在几年前突然间抛开家眷孤身去了扶桑。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偏偏出现在了这里,总叫人心里觉得不踏实。
  可疑惑归疑惑,没半个人敢向大人提到关於这个兄长的只言片语。因为君离尘的喜怒无常,实在太过深入人心,谁知道他对这些会有怎样的反应。为此而招来祸端,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在这成功只差半步的时候……
  君怀忧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著皇城。
  阳光下,宏伟的宫阙像是一条金色的巨龙,盘踞在城市的中央。
  但任他怎麽看,都觉得那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囚禁了世界上所有对权力生出的欲望。
  “你在想什麽?”耳边,传来了熟悉不过的声音。
  “这几年以来,你过得还好吗?”他问。
  “什麽是好,什麽又是不好?”君离尘走了过来,和他并肩站著:“你真的关心过我吗?”
  “在扶桑,有人写了首诗给我,说‘自从与君离别後,夜夜低首不望天’。那一刻,我的心里受到了极大的触动。”君怀忧轻轻一笑。
  “是谁这麽情深意重?”君离尘侧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满怀妒恨的样子。
  “我想。”他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或许,我当年匆匆忙忙地逃开,也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君离尘愕然地看著他。
  “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你生病的那晚,缠著我问了许多的问题?你问我对於爱情的看法,我说了‘一生一世,不弃不离’这八个字,对吗?”
  “对。”君离尘迷惑於他的态度,但这麽多年以来,君怀忧第一次主动正视他们之间纷乱复杂的心结,还是让他的心紧张起来了。“你说,只要你找到了那人,不论是什麽模样,不论是不是同样地爱你,只要那个人在你身边一天,那你就会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你记得真是清楚,这只是一句说话,你却这麽清楚地记著。”君怀忧低下了头,有风吹过,让他的长发飞扬不止:“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执意又积极,我却只会逃避。因为我始终没有你那样的自信,我一直在害怕,这样的感情我怎麽去守护一生一世,怎麽才能做到不弃不离?如果大家都在得到之前就注定了要失去,是多麽令人痛苦。与其这样,在一切开始之前,就结束了一切的可能,那麽我和你,也许都不会受到最大的伤害。”
  “为什麽?”君离尘怔怔地问:“难道只是因为这样……”
  “爱情是多麽美丽又多麽可怕。犹豫著,痛苦著,却是兜兜转转,始终逃不开,避不掉。”他转过身,面对君离尘,伸手为他理顺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叹了口气:“我该怎麽办呢?我们都是男人,又是至亲,这种感情,我感受到了却承受不起。你受了伤害,我又何尝没有?我受的煎熬,你又怎麽知道?”

第四十一章
      君离尘捉住了鬓边的手指,张了嘴,却无法说出话来。
  “离尘,你想要去那里,对吗?”君怀忧转头望向那片闪烁金色光华的琉璃瓦屋顶:“这是每一个人的梦想,被世人景仰,拥有无上的权力。虽然我不懂政治,但我知道,如果你是君王,就一定会是个千古明君,後世会记得你,这会是一个盛世的开始。”
  “不,我需要的,不是世人的景仰或者後世的传颂,我想要得到这个帝位,只是因为我不想认命。”君离尘也看向皇城:“我的师父紫辰一直对我说,我生来紫薇入命,应是天下之主,只可惜没有生在帝王之家,注定了要和皇位擦肩而过。我却是不信,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就说明我有资格去得到。就是因为有这种命运的说法,让我被迫动荡,受尽冷落。那麽,我想要从这种命运中得到一些回报,也是应该的。”
  “原来……你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韩家有一种知晓过去未来的能力。韩赤叶之所以和我处处针锋相对,也不过是因为陷进了那个‘君离尘是祸乱之源’的蠢问题里面。天下,应该是有能力者才能得到的东西,什麽应不应该,可不可能都是愚蠢的顾忌。”
  一说到这些,君离尘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应该说,就像是君怀忧第一次看见他时的那个样子,不可亲近,像是一个隔著遥远距离的陌生人一样。
  身为王者,必须是孤单的,注定了要放弃一些东西。
  “我呢?这两者之间怎麽兼有?”他本来是不想问的,也是不应该问的,但他还是问了这个最为尖锐的问题。
  君离尘果然怔住了。
  “如果你在那里,就注定了和我再也不能有任何的牵连。”君怀忧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为什麽?”君离尘又一把抓住他抽离的手:“我一生之中,除了你,谁都不会再要,你为什麽不能留在我的身边?”
  君怀忧呆呆地看著他的眼睛,固执地说:“我早就决定,你和天下,我一定会两者兼得。在你离开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我可以给你一时的自由,但终有一天,你只能陪伴在我的身边。我绝不会再让你逃走,你只能在我的身边……”
  “你还是那麽自信。”只觉得眼角有些发酸,君怀忧急急忙忙低下头去,苦涩地笑了:“可是……”
  君离尘猛地把他拥入了怀里,打断了他。
  “没有可是。”他坚定地说著:“我说过,我不要任何人,只要君怀忧一个,不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只要你一个人。”
  “我,君怀忧?君离尘,你看著我。”君怀忧半仰著头:“你看清了吗?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什麽模样?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你还会认得我吗?你爱的,究竟是谁呢?”
  看见君离尘迷茫不解的神情,君怀忧不由得自嘲地笑了,是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问些什麽,君离尘又怎麽会懂?
  “不,你不用回答了。”他再一次低下,闭上了眼睛:“我只是……”
  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有太多的事不能倾诉,有太多的阻隔无法逾越。
  如果还有未来……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0-29 at 12:47 ]
 楼主| 发表于 2004-10-30 23:42| 字数 4,9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
      他知道君离尘会陪他吃这顿饭,他也知道,这顿饭以後君离尘会下令攻打皇城,也许明天,这片江山就要易主。
  所以,这已经是最後的机会了。
  所以,一切都必须结束了。
  他环顾四周。
  君离尘知道他讨厌被人打量指点,所以没有让人跟著伺候他,整座营帐里,只有他,还有一桌的酒菜。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手,从自己的发上抽出一支长长的玉簪。
  轻轻地转动,装饰的镂雕和簪身分离开来,他小心地把当中白色的粉末倒入面前的酒杯,耐心地看著那些粉末完全地溶入酒中,然後把玉簪插回了发髻。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是那麽地平静,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做完了这一切,他也没有表露任何的不安,只是坐著,静静地在等。
  君离尘过了很久才回来。
  就要攻城,他当然要去军前鼓舞士气。
  像君离尘那样的人,振臂高呼似乎是很可笑的事呢!
  “怎麽了,在笑什麽?”
  他轻轻摇了摇头,微笑著把面前的酒杯递给了君离尘。
  “这是祝捷酒吗?”君离尘也勾起了嘴角,看著他。
  “我希望你能够实现所有的愿望。”他亲自端起了那杯酒,递到了君离尘的面前。
  “我就要攻打皇城了。”君离尘接过酒杯,深深地看著他:“如果,这次攻城,君家无法幸免,你会恨我吗?”
  “不会。”他简洁有力地回答了。
  “怀忧。”酒杯在君离尘的嘴边停住,他又问:“除了是兄弟,你有没有像我一样,对我动了情?”
  “有。”他依旧没有犹豫。
  “好,实在是太好了。”君离尘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酒杯已经碰到了他的嘴唇。
  然後,靠近又远离,靠近,又远离……
  君怀忧平静地看著他。
  “如果,我已经喝下了这杯酒,你的回答会是什麽呢?”终於,君离尘还是放下了酒杯,看著他问。
  君怀忧一愕。
  “你犹豫过吗?”君离尘的眼睛,那麽地暗沈,君怀忧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有,但是我必须这麽做。”君怀忧看著那杯酒,直到现在,他依旧保持著平静。
  “为什麽?”
  “牺牲一个兄弟,可以救回我的全家,我的独子,我的弟妹,我有什麽理由不这麽做呢?”
  “那我呢?”
  君怀忧抬起头,迎上了他凝固的眼神。
  “只是一个兄弟,失散了许多年的,感情并不是很深的兄弟。”
  君离尘凝固的眼神终於被击碎了。
  “只是兄弟?那麽,你所说的那些……又算是什麽……”
  “因为我很歉疚,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你对我的感情,我的确十分感动。可是,除了同情,我什麽都给不了你。”君怀忧叹了口气:  “我很内疚,当初要不是我一再退让,让你有了错觉,今天也不至於会令你这麽痛苦。”
  “很好,实在是好极了。”君离尘靠在椅背上,目光里一片空洞:“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救得了那些你重视的人吗?”
  “也许不能,但是如果我不动手,就一点机会也不会有。”
  “你很残忍啊!君怀忧。”君离尘笑了起来,笑得仓惶而又凄凉:“你知不知道,你这麽说,和杀了我根本没有什麽分别。”
  “对不起,我不得不这麽做。我们君家注定了是要亏欠你的。”君怀忧带著歉意在说,可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地近乎残酷。
  “够了!”那种残酷终於打败了君离尘,他站了起来,痛苦的表情被阴冷替代,他猛地抓住君怀忧的双肩,那麽用力地抓著:“我真想知道,你为什麽会这麽残忍?为什麽,你为什麽也和他们一样把我当作毫不重要的东西?你知不知道,这麽多年以来,我的心里只有你。别人怎麽恨我都可以不在乎,没有任何的事能够让我这麽痛苦!只有你!只有你啊!你怎麽忍心,你怎麽忍心……”
  肩膀上的疼痛让君怀忧皱起了眉头。

第四十三章
      君离尘下意识地放松了力气。
  下一刻,他开始厌恶自己。
  君离尘是什麽人啊!别人都说你没血没泪,心如坚铁。你不是告诉过自己,能够得到这个天下,就算血染河山又有没什麽关系。那些怨恨你的人,害怕你的人,他们的只配做你脚下俯首贴耳的奴仆。
可是现在呢?
  这个人明明背叛了你,背叛了你有生以来第一次交付的真心,你居然因为害怕会弄痛他,而这麽小心翼翼的?
  他要杀了你,他要杀了你啊!
  你怎麽能够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
  他爱他的家人,胜过爱你千百倍,这样的人值得你视如珍宝吗?如果你穷尽一生,都得不到这个人的心,又该怎麽办呢?
  你能等那麽久吗?你等得到吗?
  如果他爱上了别人,他的心最终给了别人,你该怎麽办,该怎麽办啊?
  你只会更痛苦,更痛苦,那种痛苦你怎麽能够承受?
  想要永远不会尝到那种痛苦,除非……
  “你想杀了我,是吗?”君怀忧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杀意,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的心里,一直就有著杀我的念头。当年,你让我去皇城送那个漆盒,里面什麽都没有的吧!你让人在半路上刺杀我,却没有想到我只是受了轻伤。你的心在那一刻分成了两半,一半痛恨我使你变得软弱,另一半却对失去我恐惧万分。你杀我是因为你恨我,你救我是因为你爱我。那现在在你的心里,又是哪一半占了上风呢?”
  “够了,君怀忧!”君离尘松开了手,踉跄地後退了几步,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著他:“你究竟是什麽样的人呢?为什麽我会觉得我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看清了吗?我还会是谁呢?你只是忘了,我也姓君,你血液里的冷酷,我又怎麽会少?我现在做的,和你当年在舞凤宫里做的,又有什麽差别?”
  君离尘扶住了桌子,收拾著自己已经残破不全的心。
  这麽多年以来,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至少,君怀忧在聚华镂里落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之前,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
  他所想要的,只有那座世上最为华丽也最为黑暗的宫殿,他要证明,他君离尘生来就是为了“君临天下”的。没有人,能够动摇这一点。他费尽了心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在最後的关头,不能被任何的事毁了他就要到手的成功。
  他深吸了口气,重新站直了他修长的身躯,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至少看起来,冷静已经回到了他的脸上。
  “很遗憾,你还是失败了。这的确是让我大感意外,不过可惜,一切都已经是定局了。京城已如危卵,你没能杀得了我,这个天下就注定了要落到我的手里。京城覆灭,君家绝对逃不过这场劫难。”君离尘笑了,笑得足以让人不寒而栗:“我可以告诉你,就算城破他们得以不死,我也不会再让他们活在这个世上。我要你亲眼看著,他们一个一个地为你刚才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你不怕我恨你吗?”君怀忧直直地盯著他。
  “你恨吧!”君离尘笑得更冷:“我不在乎,你尽管恨吧!”
  “你为什麽不杀了我?”
  “我为什麽要杀你?我没有想过要杀你,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这杯酒,把我伤得多痛。你也应该尝尝那种滋味,也许,你就会明白我爱你究竟有多深了。”君离尘拿起桌上的那杯酒,当著他的面倒在了地上:“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失败了会有什麽样的结果。青田君家会跟著这个皇朝一同覆灭,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放下酒杯,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两名卫兵随後走了进来,可想一定是君离尘吩咐的。
  感觉到君离尘渐渐走远,君怀忧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和动作。
  “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个可怕的人。”
  这座营帐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不属於他的声音。
  一旁的卫兵不知什麽时候已经软倒在了地上。
  “如果我是他,就一定不会相信。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巧合,偏偏会被他亲眼看见你在下毒?”那个声音又说:“原来绝望,真的能让一个这麽有头脑的人都瞎了眼睛,我原以为这是行不通的呢!”
     
第四十四章
      “你不是他。”君怀忧终於改变了表情,他靠在了椅子上,显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他也不想想,像你这种滥好人,怎麽可能下得了这种毒手?不过话说回来,我从来没见过他狼狈成这样,心里倒是有些痛快的。”
  “你的话,还是一样这麽多。”
  “他可不像是这麽笨的人呢!难道说真的是有‘当局者迷’这种事的吗?倒也是,你高明地连我也差点就信了那是杯毒酒。说实话,你对他……”
  “洛希微,你闭嘴!”君怀忧猛地打断了他:“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到底还要在桌子底下讲多久?”
  “好了好了!我这就出来了嘛!”
  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人来。
  其实,他是从桌子底下的那块地毯下面钻出来的。
  说明白些,其实他是在桌子下面挖了个洞,躲在了那里。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眨了眨他招牌一样的圆圆猫眼,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君怀忧,问:“你没什麽事吧!”
  “走吧!”君怀忧站了起来。
  “等一下!”洛希微一把拉住了他:“你真的决定了?其实,事情未必有那麽糟糕,你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你实话告诉他,说不定他会有办法的。”
  “什麽办法?是你自己说什麽办法也不会有的。”君怀忧看了他一眼:“我好不容易演完了这一出,现在却要反悔吗?”
  “不是啊!你难道真的愿意一个人跑出去等死?在他身边,你多少能好过一些的。‘断魂’虽然可怕,总也有解药的,说不定京城撑不了几个时辰就破了,那也还有救啊!”
  “尽会乱想,快走吧!”君怀忧把桌上的酒杯收入怀中,第一个跳进了桌下的洞里。
  洛希微叹了口气,跟著跳进了自己挖好的地道里。
  山坡上,君怀忧回首望著君离尘驻营的山谷。
  “在想什麽?”牵著马站在他身边的洛希微问。
  “我在想,你每次挖这麽长的地道,那些挖出来的土都到哪里去了呢?”君怀忧十分正经地问。
  “你管这个干什麽?总不会吃掉的。”居然用看蚯蚓的眼神看人,真过份!
  君怀忧抬头看了看天色:“很晚了啊!”
  洛希微欲言又止。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按我们的约定,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万一我在路上死了。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就好,不要立碑,知不知道?”
  “我看见过无数将死的人,可像你这样的,还真是没有过。死了还怕别人会难过,要躲起来偷偷死掉,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你别难过,我不是还没死吗?”
  直到君怀忧帮他擦了眼泪,洛希微才知道自己哭了。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麽会不长命呢?难道说,连老天爷都会有私心,不想把你留给那个妖怪?”
  “我对不起他。”君怀忧忍不住再次地回望:“看见他那麽地难过,我又怎麽忍心呢?只是,与其让他看到我死,我倒宁愿他一辈子都弄不清事情的真像,一辈子以为我还活著,只是又一次地从他身边逃开……”
  “你真的很残忍,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一个人,恐怕我这一生都不会安宁了。”
  君怀忧笑了。
  淡淡地,带著些许的悒郁……
  “什麽人?”突然,洛希微神色一凛,伸手把君怀忧护到了身後。
  “你还是没什麽长进。”一个冷历的声音从黑暗里传了出来。

第四十五章
      君怀忧明显地感觉到了,洛希微的身子在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忽然变得僵直起来。
  突然,他也猜到了是谁。
  “这件事和你无关,我们的事以後再说。”
  君怀忧第一次听见洛希微用这麽凝重的语气讲话,感到有些惊讶。
  “难得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有事没有说清。”那个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蓝衣古剑,面容冷峻。“不过,我这次来不是要来找你的。”
  “是你?”君怀忧皱起了眉,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什麽意思?”洛希微戒备地问。
  “我要找的人,是他。”蓝衣人锐利的双眼盯著的是君怀忧。
  “什麽?”这边的两人同时惊讶地反问。
  “我要把他带回皇宫。”蓝衣人的目光在洛希微身上打了个转:“你知道是白费功夫,就不用动手了吧!”
  “蓝天远,你就不怕我毁了那东西?”洛希微咬了咬下唇。
  “我说过了,我这次不是来找你的。”蓝衣人看著君怀忧:“我不想对不懂武学的人动手,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跟我走就是了。”
  “不行。”君怀忧看著他,摇头拒绝:“我不能回去。”
  “如果我告诉你,你的独子还在皇宫呢?你也不跟我回去吗?”
  洛希微一听,暗叫糟糕,回过头,果然看见君怀忧面色发白,急忙一把将他扶住。
  “希微,是真的吗?”君怀忧强自镇定,但手却有些发抖。
  “君怀忧,你不能回去!”洛希微抓住他:“这个时候回去,你就真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清遥他……为什麽会……”
  “出了点意外……他的确没来得及和大家一起离开。”洛希微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可是,我答应过韩赤叶,一定要把你交到他的手上,到了这个时候,你怎麽还能回头?”
  君怀忧有些愕然地看著洛希微。
  “你还不明白吗?你不能死,有太多的人希望你活著,只要你能够坚持到码头,我们就有办法保住你的命,但你如果你现在折回皇宫,神仙也救不了你了!”洛希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一番话来:“你以为你折回去能改变什麽?你折回去,只会白白搭上性命!”
  “可是,清遥他……”君怀忧皱著眉,心里乱成了一团。“我怎麽能把清遥一个人……我怎麽能把他舍弃掉……”
  “君怀忧!”洛希微狠狠地抓住他摇了摇:“我知道,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所以你才会落到了今天这个下场!”
  君怀忧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沈默不语的蓝天远。
  清遥他一个人……
  可是,要是回去了,那麽……
  该怎麽办?该怎麽办才好?
  “不行。”终於,君怀忧沙哑著开了口:“我不能回去。”
  要是回去了,那麽离尘他……
  “我不能回去。”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著蓝天远,坚定地说:“我不会回去了!”
发表于 2004-10-31 00:58| 字数 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章就写那么长……多好啊……我要是也可以写这么多就好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10-31 17:34| 字数 0 | 显示全部楼层

您写这么长的话,小M一定会开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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