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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不寐(长夜相思续) by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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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31 02:10| 字数 16,2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楔子
一九四四年 纽约
  “为什麽停这麽久?”他感觉到车子在这个路口停了太久,於是把视线从文件上移开,看向前座。
  “先生,是在游行呢!“司机笑著回答他:“战争就要结束了,当然要庆祝一下。”
  “是吗?”他点点头:“战争结束了是好事,不过也不能把我挡在路上,二十分锺之内到达,否则你就和他们一起去游行,庆祝失业吧!”
  “是的,先生!”司机连忙收住了笑容,换上了严肃的面孔。
  按了一会喇叭也没有任何效果,司机只能试图倒车从另一条道路绕过这个街区。
  好不容易穿过了狭窄的小路,却发现这里也是一样人山人海,司机的脸都绿了。
  老板可是向来说一不二的。

  车子在人流中缓慢地移动著。
  他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车外的人群,指尖在扶手上不住敲打起来。
  眼睛扫过这些看起来兴高采烈的人们,他真不明白有什麽好高兴的。
  好不容易穿过了人流,车子开始加速,他环顾了一下,准备开始继续看手上的文件。

  “停车!”下一刻,他突然高声叫道。

  司机反射地踩下了刹车,整个人差点撞上了挡风玻璃。
  他打开了门,往车後的人群中跑去。
  他冲到一个穿著灰色大衣的人身後,一把抓住了对方。
  “子衿!”他欣喜若狂地喊著。
  那个人吃了一惊,转过头,露出了一张平凡不过的面孔。
  他的欣喜霎时在脸上冻结。

  “有什麽事吗?”那个人用蹩脚的英语问他。
  他放开了那人,在人群中四处奔跑张望起来。
  一分锺,十分锺……半小时……一小时……
  直到的人越来越少,大街上只剩下了散落一地的纸屑和垃圾,还有……茫然伫立在街心的他……

  他终於放弃,踏著疲惫的步子朝停在一旁的车子走去。
  司机跟著他坐进了车里,谨慎地问:“先生,我们现在……”
  “开车吧!”他再也没有心情看什麽文件,捂著自己的眼睛靠在了椅背上。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从反光镜里看他,再一次确定自己的老板的确是个古怪到极点的人。
  
  “子衿……子衿……”他用力捂著自己的眼睛,嘴里反反复复喊著这个名字。

  “韩,你怎麽了?”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啊!没什麽,我只是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他被一拍之後回过了神:“一定是我听错了。”
  他轻轻地推开了还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掌。
  “对不起!”那个人立刻自觉地把手掌收了回来,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我又忘记你不喜欢被人家碰。”
  “没关系……咳咳咳咳咳……”话还没说完,他猛烈地咳了起来。
  “你还没好吗?病了很久了吧!为什麽不去看医生?”
  “没关系,只是感冒。”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
  “那好吧!你自己可要小心身体啊!你病倒了的话,你家可爱的小白兔就没有依靠了!”那个人爽朗地笑著说:“小白兔会把眼睛哭肿的!”
  想到家里可爱的妹妹正在等著,他也跟著笑了,拉紧了身上灰色的大衣,加快了脚步。
  走到转角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到处是游行的人们,占满了整条街道。

  真的……是听错了吧……
  怎麽会觉得是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还很像那个该死的……

  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转过街角,往家里的方向去了。






            第一章




 “布朗太太。”他用力敲门,喊著主人的名字。
  “来了来了!”一个老妇人打开了门,看见是他,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
  “出什麽事了吗?”他看见对方这副样子,著急地问:“是不是我妹妹她……”
  “你等一下!”老妇人转身进去,不一会就拖了个人出来。

  “怎麽了!”他不知所措地接住被推过来的人影。

  “你还是不要把她送到我这里来了,她实在太麻烦了!”老妇人把手里的大衣帽子一股脑地塞到他手上:“真是要命!这个姑娘疯得太厉害了!”
  “你……”他眉毛一抬正要发作,门却“砰”的地关上了。
  他看著眼前的大门,一时怔在了那里。

  “子矜……”怀里的人轻轻地拉他:“冷……”
  他连忙把手里的大衣和帽子帮她穿戴好。

  “子矜……”看他不说话,她咬著嘴唇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婉晴,出什麽事了?”帮她带好帽子,韩子矜叹了口气:“这次又是为了什麽?”
  “他们说我……是白痴……说得好大声!”婉晴抓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子矜,我不是白痴对不对!”
  “他们这麽说!”韩子矜心头一痛,大声地说:“当然不是了!我的婉晴只是还小,他们那是在胡说!”
  “是啊!我也这麽说了!可他们还是笑我!”婉晴呜咽著说:“我好难过……子矜……”
  “别难过了,以後不会有人这麽做了,我们以後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韩子矜拉起她的手,走下了台阶,往隔了一条街的家里走去。

  “真的吗?”
  “真的!”他点头,笑著说:“别难过了,看我买了什麽好东西给你。”
  “啊!巧克力!”婉晴看见他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开心得跳了起来。
  韩子矜伸手帮她擦掉了脸颊上的泪痕,看她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脸上笑著,心里却开始泛酸。
  “对不起……婉晴……”他低声地说。

  “怎麽了?”婉晴抬头看他:“子矜,你是不是想吃啊!我分一半给你好了!”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韩子矜抓住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自己要工作,不能留在家里,婉晴该怎麽办呢!
  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走著,韩子矜的心空空落落的。

  “天爷,天爷!”
  他把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头看著一屋子的人。
  “差不多就这样吧!”他挥了挥手,心不在焉地说。
  “那大家都回去吧!”出声喊他的卫云轻对著会议桌边的人说:“细节我们下次讨论。”
  所有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天爷。”卫云轻走到他身边问:“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没什麽。”他低下头,摁熄了手里的香烟。
  “那……我先出去了。”

  “云轻!”他开口喊住了转身要走的卫云轻。
  “是的,天爷。”

  “我今天……好像看见他了……”他看著窗外,用有些迷茫的语调说著:“他就在那里,转眼却又不见了……”
卫云轻轻声地叹了口气。
  “真的是幻觉吧!”他抬起头,笑了一笑:“不过,很久没有这样的幻觉了呢!”
  “天爷……韩先生他已经……”
  “你不要说,我知道!”他有一瞬扬高了声音,然後却压低了下来:“我都知道……你不用再提醒我这一点了……”

  “天爷,已经这麽多年了……您还是忘不掉……”
  “不要说这麽多年……就算是过完了这一生……”

  窗外。
  长夜将来……




“你有什麽权利这麽做!”韩子矜猛地拍桌子,把四周的人吓了一跳。
  “韩,你冷静一点!”身边的人用力拉住他,生怕他冲动之下有什麽过激的行为。

  “她根本就像个孩子,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你怎麽可以把她赶出去!”韩子矜双目锐利地盯著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家夥:“要是她出了什麽事,你能负责任吗?”
  “韩先生!”那个人先是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然後醒悟过来:“注意你的态度,我还没有问你为什麽要在上班时间带一个……女人到学校里来,这里是全纽约最好的大学,不是托儿所。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度假的!”

  “你!”韩子衿一把拉住他的领子,就要挥拳过去。
  “韩,不要和他浪费时间了!”身边的人抓住他的拳头,劝他:“我们还是赶快去找小白兔吧!”
  韩子衿咬了咬牙,用力甩开了那个家夥的领子,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韩先生,现在是工作时间!”那个脸涨得通红的男人气急败坏地叫嚣著:“今天有很重要的贵宾到学校来参观,我不许你们在学校里跑来跑去的。”
  “你要是敢多说一句……”韩子衿在门边转过头来:“我立刻打电话报警,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跟那些‘贵宾’交待!”
  “你敢恐吓我!你不想干了吗?”
  “这正是我想说的!”韩子衿扬高下颚:“我不干了!”

  “江先生,这里就是我们的商学院,我们的商学院可是全美国首屈一指的……”

  身边的人絮絮叨叨,他抬起手表,看看时间。
  “好的,谢谢你的介绍。”他身边的助手立刻打断了还在不停唠叨的校长:“江先生还有个很重要的约会,今天就到这里吧!”
  “那……”显得有些尴尬的校长搓著手问:“关於……”
  “关於赞助翻建的事情,我们稍後会和你联系的。”助手转头问他:“江先生,就这样可以了吗?”
  他点了点头,没什麽耐心在这里听废话,率先走下了楼梯。

  “砰──!”

  他往後退了两步,直觉反应地接住了这团从转角冲出来的东西。

  “怎麽……”他皱起了眉。
  “救命,救命!快点救救我!”慌张急促夹杂著一些奇怪的声音:“他们要抓我!救命啊!”

  中文?
  熟悉的语言让他一怔。
  “这是怎麽回事?”他看看把头埋在自己外套里的女人,又回头去看身後脸色变得难看的校长。
  跑得气喘吁吁的学校警卫这时也出现了。

  “救命!救命!”
  两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拉得有些不舒服,他用力想要掰开,却没想到这个女人抓得出奇地紧。
  这时,身边的助手和随行的人终於反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想要把这个女人从他身上拉开。
  但这一举动显然刺激了那个八爪鱼一样抓著他的女人,她的嘴里发出了尖叫,抓得也更紧了。

  “你这个疯女人!”终於顺过气的警卫也过来帮忙,一边拖她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快滚出去,到别处发疯!”
  看警卫的脸上满是抓痕,显然是吃了点亏。

  一群人费了不少的手脚,终於把他的脖子从差点窒息的状态下抢救了出来。

  “你这个白痴!”
  “我不是白痴!你胡说!”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警卫架住,却还是不停地扭动挣扎,甚至用脚上的小牛皮靴子去踢那个警卫的小腿:“我不是白痴!你欺负我,我要叫子衿打你!子衿……”
  说到後来,却是哭了。

  他正在摸著自己脖子的手突然僵住了。

  他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

  他朝那个被凌乱的头发遮住面孔的女人看了过去。




  “子衿……子衿……”那个女人呜咽著,反抗的动作却渐渐无力了起来。
  “住手!”看著警卫准备把那个女人拖走,他大声地说:“等一下!”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著他,不明白他为什麽这麽说。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感觉到四周安静地有点诡异,那个女人也终於不再挣扎,眼睛偷偷地看著走过来的他。
  他迟疑地伸出了手,撩开那个女人披了满脸的头发。

  如果不是神情里奇怪的稚气,那也算是一张相当漂亮的面孔,可在一个成年人的脸上看见这种稚气,实在太不相称了。
  一看就知道,这个漂亮的女人,神智也许不太健全。

  “婉婉……”他整个人从指尖开始发起抖。
  “你认识我?”还挂著满脸泪水的婉晴歪过头,疑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你是谁啊?”
  “……为什麽……为什麽你居然……”他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
  “啊!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婉晴把脸皱成一团,想著要怎麽形容,最後恍然大悟地说:“对了!就是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他猛然退後了一步,脸上一片死灰。
  这个时候,他的身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婉晴!婉晴!”那个声音带著焦虑,很快地由远及近。
  “子衿!”婉晴的脸上露出了欣喜,高声地喊著:“子衿,我在这里!”

  韩子衿听到婉晴的声音,急忙跑了过去。
  一眼就看见婉晴被警卫抓著,周围还围了一群人,看上去就像这群人是在欺负她一样。
  “你们干什麽!”韩子衿三两步冲了过去,推开了那个警卫,把婉晴护到了自己的怀里。
  “婉晴,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检察著婉晴,看她除了有些狼狈以外没什麽外伤,这才松了口气。

  “子衿,他们欺负我!”婉晴瑟缩在他怀里:“他们都是坏人!”
  “乖,没事了,有我呢!”韩子衿用手帮她理顺头发,哄著她:“别害怕,没人能欺负你了!”

  “子衿……”
  韩子衿抚摸著婉晴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瞬间闪过了无数复杂的表情。
  他放开了婉晴,慢慢地回过了头,看见了那个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

  两人的目光交会,都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竟然已经……过去了这麽多年……

  “江楚天。”韩子衿轻声地喊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江楚天看著眼前的这个人……

  骄傲,坚毅的眼神,干净,不染尘埃的灵魂……
  是真实的,真真正正存在著的!
  这个人,还活在这个世上,还站在我的面前!
  神啊!

  “神啊!”江楚天闭上了眼睛,止不住自己脑中的晕眩。
  就像是停止已久的心脏突然之间跳动了起来,死去已久的身体又一次充满了血液。
  “江楚天,你……”韩子衿看他面无人色,微微皱起了眉。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人搂进了怀里。

  “子衿,子衿,子衿,子衿……”江楚天搂著他,浑身都在颤抖,不住地喊著他的名字。
  害韩子衿一时心软,手都碰到了他的身体,犹豫著,最终还是没有推出去。

  婉晴在旁边看著,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明白这个人为什麽拼命地抱著子衿不放……
  子衿看上去很痛啊!

  “好了,你放开我吧!”过了好一阵子,韩子衿看到了周围人们一致的惊愕,才轻轻地推了推紧紧搂著他的江楚天。
  “不,子衿……你还在对不对,你真的还在……”江楚天越发把他搂紧,抖著声音说。

  “江楚天!”韩子衿扬起了眉毛,声音冷了下来:“你说什麽疯话呢!放开我!”
  “子衿……真的是你……”

  “江楚天,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

  “不,这一次,哪怕你是要杀了我也好……我绝对不会……再也不会……”




  韩子衿过份用力地关上门,吓了先进门的婉晴一跳。

  “子衿,你不让他进来吗?”婉晴趴到窗户上,看著站在门前的人:“外面很冷呢!”
  “别管他!”韩子衿把她从窗口拖回来,帮她把帽子摘掉。
  “他是谁啊?”婉晴好奇地问。
  “是一个不重要的陌生人!”韩子衿冷淡地回答:“不许去搭理他!”
  “为什麽啊?”婉晴又问:“他好像认识我,他连你都认识呢!怎麽能说是陌生人呢?”
  “我说是就是!”韩子衿把她的大衣脱下来,挂到门边的衣架上:“你听话就好了,别问那麽多!”
  “可是那个人……一直在笑呢!”婉晴跑过来抓他的手,对他说:“他笑得好奇怪……”
  “我说了,你别去管他,他过会就会走了。”韩子衿挂好自己的外套,往房间里走去。

  婉晴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头看,那个人站在他家的门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这里,笑得还是那麽怪怪的。

  “很晚了,回房睡觉!”韩子衿放下手里的书,对在窗前探头探脑的婉晴说。
  “他还在啊!”婉晴今天晚上第一百零一次向他报告:“动也不动的……”
  “快去睡觉!”他提高了声音。
  婉晴被他吓住了。

  “对不起!”看见婉晴受惊的样子,他意识到自己态度差了,放软了声音说:“你不累吗?去睡觉吧!别管那个人了。”
  婉晴应了一声,乖乖地往自己房间去了。

  关上房门的时候,她说:“子衿……外面好冷的!”

  外面很冷……
  他怎麽会不知道外面很冷!
  韩子衿站了起来,在壁炉前来回踱著步。

  墙上的布谷鸟时锺跳出来报时,吓了他一跳。
  这该死的锺,要不是婉晴喜欢,早就扔得远远的了!
  十点了……

  他皱了皱眉,忍不住走到了窗边。
  那个穿著黑色大衣的身影靠在路边的灯柱上……
  他用力拉拢窗帘,心浮气燥地走回了壁炉边。
  书拿回了手里,可还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连书也是倒著拿的。

  “该死的!”他泄愤似地把书扔到另一张沙发上面,又站起来不停地兜著圈子。
  那可恶的布谷鸟没一会又跳出来吓人,他恶狠狠地盯著,有种砸了它的冲动。
  怎麽这麽快就十一点了……

  江楚天看著窗帘後偶尔闪过的影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太好了……
  上天终於听见了我的祈求,把这个人留在了世上,还让我再一次地遇到了他。
  不论什麽言语都不能说出我心里的感激。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要失去他了,哪怕再怎麽伤,再怎麽痛,我也不要他再离开我的视线。
  只要能看著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著,也足够了……

  门被打开了,橘色的光线从门里透了一些出来,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感觉。
  江楚天站直了身子,盯著出现在门边的修长身影。

  “你进来吧!”清晰的声音在寒冷的街道上听来极其冷淡,却给了他满心的欢喜。

  他飞快地走了过去,在韩子衿还没有反悔的时候,走进了那扇格外温暖的大门。



            第二章
  “坐吧!”韩子衿示意他坐到壁炉边去,自己转身进了厨房。
  江楚天有些忐忑不安地走到壁炉边,目光却被摆放在壁炉上的照片吸引了……
  “那些是好几年前的照片了。”

  他回过头,看见了手里拿著托盘的韩子衿。
  韩子衿把托盘放到一边的小几上,那里面有一杯热水和几片面包。
  “你随便吃点吧!”韩子衿走近壁炉,往里面扔了几块木炭:“真抱歉没什麽东西招待你,就当暖暖身子好了。”
  江楚天把手里简单的相框放回到了壁炉上,默默地坐了下来。

  “请你不要误会。”韩子衿拨弄著炉火:“这一区的治安很差,我只是基於大家总算相识一场,不想看见你有什麽意外。”
  “谢谢你。”江楚天笑了笑,咬了一口粗糙的面包。
  韩子衿双眼盯著面前燃烧的火焰,像是出了神。

  “子衿……”江楚天看著他火光照耀下轮廓分明的侧面,过了很久才能说出话来:“你当年为什麽……”
  “我们当年没有上那艘船。”韩子衿平静地回答:“金先生派人把我们送到了船上,可我後来带著婉晴下了船。”
  “为什麽?”
  “因为我想和婉晴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韩子衿嘴角带著微笑:“我答应了婉晴,要重新开始的!”
  江楚天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

  这些……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可为什麽每次听他说出来,却还是……

  “很抱歉,江楚天。”
  江楚天抬起头,看见韩子衿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著他。
  “我知道,你以为我和婉晴死了。”韩子衿说:“我也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可能会有很大的影响。”
  何止是影响,它差点毁灭了一切……
  “不,没什麽!我很庆幸你没有在那条船上。”江楚天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真的很庆幸……”
  “是吗?那就好了。”韩子衿移开视线,继续看著炉火。

  “子衿,你这些年来……”问题却在看见韩子衿鬓角上那几缕银丝时顿住了。
  突来的静默让韩子衿回过头看著他。
  “子衿……”江楚天的声音更加低沈起来:“你……”
  感觉到他手指触到了自己的头发,韩子衿直觉地摸上了自己另一边的鬓角。
  “头发白了吗?”韩子衿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碰触,看似不在意地说:“过了八年了,我当然会变老。”

  还记得分别的时候,他的头发有多麽乌黑……
  他才三十出头……却说自己老了……

  江楚天的目光下移,看见他明显变得粗糙干裂的双手,五脏六腑都绞到了一起。

  他吃了多少的苦……像他这样的人,生来就被细心呵护著,要怎麽去忍受生活的辛苦……

  韩子衿把脸更加转过去了一点,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想留给他脸上赤裸裸的痛。
  做什麽!如果你知道说出来会让我生气,那脸上也不要摆这种表情出来。

  “江楚天,你知道高显庭和殷雪彦他们的消息吗?”韩子矜轻咳了一声,问他:“他们到了欧洲以後和你联络过吗?”
  “他们啊!”江楚天回过神来:“高显庭的话,现在还在瑞士,至於殷雪彦……当年他和高显庭一起到了欧洲,却在到瑞士之前不告而别,从此以後,我们也没了他的消息。”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没什麽值得担心的!”韩子衿扯了扯嘴角:“过个几年,就会突然冒出来吓人了。”

  “子衿……”
  “什麽事?”他吞吞吐吐的,让韩子衿皱眉:“你想说什麽?”

  等了好一会,江楚天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你……娶了婉晴……对吗?”江楚天问得很小心很小心。

  “娶婉晴?”韩子衿一怔,然後轻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会娶她吗?你希望我娶她吗?”

  “不!”
  这一声“不”实在太过响亮,韩子衿轻轻扬了扬眉毛,而江楚天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们应该是结婚了的……你们毕竟在一起了……结婚也是应该的……应该的……”
  “什麽叫也是应该?”韩子衿沈下了脸。
  “子衿,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麽多年不见,我一时忘形了。你不要生气!”江楚天开始手足无措:“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麽了……你当没有听见就好!”
  “你给我出去!”韩子衿站了起来。
  江楚天急忙跟著站了起来。

  “你出去!”韩子衿咬著牙说:“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子衿……”江楚天伸出手。
  韩子衿立刻拍开。

  “江楚天,你给我出去!”看他站在原地不动,韩子衿动手把他拖到了大门口。
  “子衿,你这是……”江楚天被他推到了门外,用手撑著门问:“我到底说错什麽?要是我说错了,我可以道歉,你不要这麽绝情……”
  “绝情?江楚天,我们之间……有什麽情可绝?”韩子衿牢牢地盯著他的眼睛:“你难道认为我们之间……有任何的情份可言吗?要不是看在你救了婉晴的份上,你以为我就这麽放过了你!你对我做了些什麽难道你都忘记了吗?我现在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已经原谅了你!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你聪明的话,就离我远一点!”
  趁著他失神地滑下了手,韩子衿用力地关上了门。
  
  门在他眼前砰然合上,他低下了头,用力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怎麽会忘了呢!为什麽要触及到他的隐痛?
  这个人有多麽地骄傲,不论经过了多少年……
  可是,没有办法……

  不论上一刻告诉自己多少次,只要你活著就好,就算你永远地属於了另一个人……感谢上天的仁慈,只要知道你还活著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可是只要一看见你,就想要靠近,想要碰触,就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死心……
  这在心头翻腾的痛苦……

  韩子衿靠在门上,用力紧握著自己的手掌。
  天知道他是多麽努力地克制著自己才没有挥拳相向。
  江楚天居然说这些话,他居然还敢这麽说!
  他居然……还是这麽认为……

  说什麽应该是娶了婉晴?

  我娶婉晴干什麽?我为什麽要娶婉晴!
  这样的白痴!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这麽明显地跳出来提醒我,他对我做了些什麽,他是嫌我们之间还不够混乱复杂吗?
  可是……这些年以来,他就是这麽想著的吗?

  就算我活著,也会一辈子陪著婉晴,爱著婉晴……娶了婉晴……
  既然这样,那为什麽你还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在八年前,你决定放手的时候,就用这种眼神告诉我你有多麽不甘多麽难过!

  为什麽世上有这种懦弱无力却千丝万缕粘腻不放的情感?
  我痛恨著强加给予的感情,已经把你从我的人生中剔除,你为什麽在这麽多年以後再一次站到我的面前?
  难道你想告诉我,不论离得多远,分开多久,其实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割断缠缚在我身上的感情?

  说了再见……难道真的非再见不可?

  韩子衿走到了窗边,看著黑夜里依旧伫立不动的身影。
  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鬓角。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八年……


  此後的那些日子,韩子衿的生活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学校那边似乎自知理亏,向他道歉,要求他回去工作。
  过去的韩子衿可以骄傲不屑可以永不低头,可是现在不行,这麽多年以来,现实告诉他,骄傲和尊严养不活婉晴。
  所以,再不愿意继续和这些虚伪的人相处,他还是回去了学校。
  他和婉晴还是住在那间破旧公寓的底层,还是过著普普通通,勉强温饱的日子。

  只除了……那个人……

  每一天每一天的晚上七点,准时出现在他的窗外,连他们家那只总是吓人的破锺也从没有天天这麽准过。
  不管婉晴有多麽关注,不停在说七点锺真准时,这麽晚了还在之类,他都由著这个白痴在那里每天当五个小时的街边摆设。
  直到有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雪,接下来的几天就再没见过那傻瓜。

  在那段时间里,婉晴不住地在他耳边说这说那,好像是他让那个白痴站在雪里,把那个傻瓜害死了一样。
  甚至在几天以後,又一次七点到来,那个身影又一次出现,婉晴没有问他的意见就把人拉了进来,就像一个尽职的主人一样把人安排在壁炉边上,还端茶倒水,一副热络的样子。
  他没有赞成,也没有阻止,视若无睹地做自己的事情。

  於是,之後每一天的七点,都多了这麽个人坐在他家的壁炉边上,有时候和婉晴聊天,有时候间接地借本书看,有时候还会装模作样地说些婉晴明明听不懂的事情。
  不论在做什麽,视线总是跟著他在屋子里打转。
  他知道,却视若无睹,一概不理。

  一九四四年的冬天,就这麽过去了。

  一九四五年,一个初春的夜里,有一件事突然打乱了韩子衿看起来平静的生活。

  那天晚上,韩子衿和往常一样,从学校里出来,买些食物然後回家。
  因为一些原因,他今天晚了,在店铺里买好东西往家里赶的时间天都黑了。
  找来看著婉晴的人通常在六点会离开,婉晴一个人待一两个小时没什麽问题,何况那个七点的会准时过来……

  他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已经是七点半了。

  今天晚上天黑得很早,月亮早早地挂上了天空。
  那个看起来离地面很近,比往常大了许多的月亮,让韩子衿的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
  还有两个街区就到家了,他在人烟稀少的小巷穿梭,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像是有人在跟著他。
  回过头,巷子里冷冷清清,除了他自己的影子,看起来什麽都没有。


  韩子衿皱了皱眉,不觉得自己会有错觉。
  可是他也不认为有人能在一个转身的时间就能跑出这条什麽也没有的巷子,来躲避他的视线。
  他转过身,脚下加速,就在他可以看见巷口那边大街上走动的人时,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他的肩膀。
  一个在平时也许能算得上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著:“是你吗?我找了你好久!”

  他立刻转过头,往背後看去。

  黑暗里,一双分外明亮的眼睛正映著月光闪闪发亮。

 韩子衿松开手里的东西,一握拳就反身打了过去。
  那个人像是早有防备,出手隔挡,架开了这拳。
  他伸脚踢了过去。

  “喂喂!你还来!”那个人一边招架著他接连不断的攻势,嘴里一边在喊:“干什麽啊!是我,是我!”
  把对方逼得手忙脚乱贴到墙上以後,韩子衿才像是打过瘾了一样收手走人。
  捡起地上的袋子,他掉头就走。

  “韩子衿韩子衿,你不要这样啦!”後面那个声音有气无力地喊:“你真忍心见死不救?我好可怜啊!”
  “你好得很,哪里像要死了?”韩子衿哼了一声。
  那个人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韩子衿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子衿。”那个人在他身後说著,声音带著笑和无奈:“说不定我就是要死了。”
  韩子衿惊讶地转过头去。

  那个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憔悴苍白的脸上笑得很是凄凉。
  韩子衿从认识这个人起,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呆住了。

  江楚天正坐著为婉晴念故事书,婉晴坐在地毯上认真地听著。
  他不时地看锺看表,把故事念得断断续续。
  婉晴不满意地说:“喂!你专心一点啦!”
  他连忙低下头,可还是第十二次念了同一句话。

  “你怎麽了?”婉晴问他。
  “他还不回来……我想去外面看看……”他开始後悔因为怕韩子衿生气,所以没有派人跟著这件事:“他怎麽这麽晚还没有回来?”
  “因为要工作啊!工作了婉晴才有漂亮的衣服穿,才有巧克力可以吃!”婉晴拿出了韩子衿平时对她说的话来安抚他:“所以要乖乖地在家里等,要是回来看不见人,要生气的!”
  “可是……”

  这时,有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江楚天连忙冲到了门边。
  门打开了,门外却不是他以为的韩子衿一个人。

  韩子衿抬眼看见是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他,用双手扶著把头靠在他肩上的那个男人进了房间。
  江楚天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地跟了过去。
  他站在房门口,看著韩子衿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人放到了自己的床上,还摸了摸那个人的额头。
  江楚天的眉头皱了起来。

  “江楚天。”韩子衿回过头来,这两个月来第一次正视他的存在:“麻烦你,帮我去找医生过来好吗?”
  江楚天张开嘴,却没说出什麽话来,最後还是点了点头。

  “等一下!”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却拉住了韩子衿的衣服:“不要去找医生,我没有生病。”
  “胡说什麽呢!你冷得像个死人,还说自己没病!”韩子衿虽然嘴里说著刻薄的话,可是眼睛里掩藏不住焦急:“江楚天,快去找医生。”
  “不,不用去找医生了,那没什麽用。”那个人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你别管我,我过一会就会好了。”
  韩子衿站了起来,脸上透著犹豫。

  江楚天终於看清了床上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也看见了他,笑著和他打招呼:“江楚天,你还没死啊!”

  “是你?”江楚天惊讶地看著这个苍白得不像样子,却还是笑得一脸讨人厌的家夥:“殷雪彦?”

  “不就是我吗?”看上去挺凄惨的殷雪彦笑著回答。

“你怎麽会在纽约……”

  “你们终於在一起了?”殷雪彦一脸讨打地看著他们两个:“不过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娶了谁啊?”
  “闭嘴!”韩子衿狠狠地瞪他。
  殷雪彦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不过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东转西转的。

  “婉晴!”他看见了躲在江楚天身後的婉晴,惊喜地喊:“你是婉晴吧!”
  然後,一脸的惊愕。
  “婉晴没有死吗?”他问韩子衿。

  “你到底是不是在不舒服?”韩子衿怀疑地看著他。
  “我没有说我不舒服啊!”殷雪彦躺在床上,摸了摸肚子:“我只是肚子饿了。”
  韩子衿嘴角抽动了几下。

  “啊!你这里好破烂啊!”殷雪彦急忙转移视线:“这种地方怎麽住人?”
  “你要是敢再说半句废话。”韩子衿冷笑:“就给我滚出去!”

  虽然说肚子饿了,不过殷雪彦还是只吃了几口就推开了盘子。
  “你不是说饿了吗?”韩子衿看著他面前几乎没动的食物:“不合胃口?”
  “怎麽会呢!难得你韩少爷亲手做饭给我吃,我哪里敢嫌东嫌西的!”殷雪彦笑了笑:“我饱了。”
  “你真的没事吗?”韩子衿疑惑地看著他。
  “没什麽!”殷雪彦轻松地回答:“我很好!”
  看他脸色的确好了不少,不再白得吓人,韩子衿也就没有多说什麽。

  “婉晴?”殷雪彦看著一直躲在沙发後面的婉晴,问韩子衿:“她这是怎麽了?”
  “婉晴她……神智受了损伤。”
  “是吗?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一个美人!”殷雪彦摇头叹息:“天妒红颜啊!”
  婉晴接触到他的目光,突然叫了一声,急急忙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还把门反锁了起来。
  大家被她吓了一跳。

  “为什麽?”殷雪彦著急地追问:“为什麽她会逃跑?”
  “她也许是怕生。”韩子衿说:“随她去吧!”
  “我就说怎麽可能会被我吓跑!一定是本能中害怕被我这样出色的男人吸引吧!”殷雪彦摸著自己的下巴,沾沾自喜地说道:“看来我的魅力完全没有减退啊!”

  “你这几年都在美洲?”韩子衿当作没有听见他说的蠢话。
  “不是啊!我嘛!到处溜躂惯了,要留在一个地方也不容易。”殷雪彦的眼神有一瞬的迷茫。
  “你看起来很糟糕。”韩子衿突然皱著眉说:“去洗个澡吧!”
  “不用了,这样很好啊!”殷雪彦用手背擦了擦脸:“洗澡太麻烦了!”
  “去洗澡!”韩子衿抬起了眉毛:“不许把虱子带进来!”

  把殷雪彦踢进浴室以後,韩子衿回头收拾桌上的东西。
  “你怎麽一直不说话?”他停下来,问坐在旁边一直看著他的江楚天。
  “子衿……我觉得他突然出现……有点奇怪。”江楚天犹豫了一下。
  “有什麽好奇怪的,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不觉得奇怪。”韩子衿转身把东西收进了厨房。

  “子衿,你还是要注意一点的好!”江楚天对著韩子衿的背影有些忧虑地说:“我有……不好的预感……”



              第三章
  一大早,韩子衿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殷雪彦。

  “你一夜没睡?”他皱著眉问:“还是不舒服吗?”
  “没什麽,只是不想睡。”殷雪彦笑笑。
  “那为什麽不生火?”韩子衿看著显然已经熄灭了很久的壁炉:“你不冷啊?”
  他走过去,想要生火。

  “不用了,我不冷。”殷雪彦阻止了他:“你要去上班是吗?别管我了,我会照顾自己的。”
  “殷雪彦。”韩子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不想说,所以我不问。可是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我不希望某一天在报纸上看见你的讣告,才知道你横死街头。”
  “我知道了。”殷雪彦靠在椅背上:“我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过一阵等我好些,我就会离开的。”
  “你自己决定吧!”韩子衿站了起来。

  “子衿,谢谢你。”依旧脸色有些苍白的殷雪彦笑容变得勉强起来:“也许,我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遇到的麻烦已经够多,少你一个也不少。”韩子衿走回自己的房间。
  殷雪彦转过脸,看著窗帘外投射进来,照射在地板上的阳光,笑容突然完全地消失了。

  韩子衿推开门,看见殷雪彦正和婉晴坐在地毯上玩牌。
  “你一直待在这里不闷吗?”他挂起自己的外套。
  “还好啊!外面太晒了,我不想出去。”
  韩子衿闻言看向窗外。
  这种天气说太晒?

  “啊!我赢了!”殷雪彦大叫。
  “不算不算,我不出这个啦!”婉晴连忙抓回刚刚出的那张:“我出这个!”
  “一样,我赢了!”殷雪彦丢下手里的牌,指著自己的脸说:“婉晴,你输了啊!来,亲这里亲这里!”
  婉晴不情不愿地亲了他一下。

  “好了婉晴,去洗手,要吃饭了。”韩子衿把婉晴从地上拉起来,瞪了殷雪彦一眼。
  殷雪彦摸著自己的脸左顾右盼,一脸得意洋洋。
  “你别老是没正经的,都这麽大年纪了。”韩子衿摇了摇头。
  “真好啊!”殷雪彦从地板上爬起来,伸著懒腰:“每天你都做饭给我吃,还天天骂我,要是一直这麽过下去也不错。”
  韩子衿疑惑地看看他。

  “子衿,你真像我老婆呢!”

  韩子衿抓起手边的东西扔了过去。
  殷雪彦早有防备地躲开了,笑嘻嘻地说:“你别生气嘛!就算你肯,有人也会发疯的!我可还没活够,不打算英年早逝。”
  韩子衿没有理他,走到桌边把杂物挪开。

  “韩子衿,你这是打算把他折磨到死吗?”殷雪彦走到他身边,摇著头说:“你啊!还真是铁石心肠。”
  韩子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和他之间……我已经尽量用平常心去对待,可是他……”韩子衿的手在桌面上握成了拳。
  “说句实话,子衿,你对他是恨多呢!还是爱……”

  “你胡说什麽!”韩子衿打断了他。
  “我没有胡说。”殷雪彦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子衿,你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骄傲的那一个。我是怕你因为固执於自己的骄傲,而错过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我根本就不……”

  “不!子衿,不要这麽急著否认。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麽。”殷雪彦笑了笑,托著下颚撑在桌上:“因为习惯肯定所以肯定,也因为习惯否定所以否定,有很多的事,就是因为这种没有必要的习惯而下了错误的判断。”
  韩子衿低著头,没有再反驳他。

  “子衿,他就算做了错事,也已经为之付出了代价。你也知道,他犯的错其实不值得让他痛苦这麽多年。真正让他这麽痛苦的,是对你无法舍弃的感情。”殷雪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到无法挽回了,才觉得懊恼,那样的话就太晚了。”  “婉晴。”韩子衿坐在婉晴的床边,轻声地问她:“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婉晴闭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著了。

  “殷雪彦说得没错,其实我也知道,不能把所有的事都算到这个人的头上。他为我……真的是付出了很多……”他把婉晴的头发从脸上拨开,叹了口气:“可是,每次我一看到他,就觉得没有办法坦然告诉他一切……他自以为是地要成全我们,我要是说了,岂不是对他表示……连我自己也不能肯定的事……”
  “子衿……”婉晴咕哝了一声。

  “婉晴,我真的太骄傲了吗?真的是因为我的骄傲,才让你和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吗?如果当年我不是对你说了那些残忍的话把你逼走,如果我能够多为你著想一点,你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韩子衿低下了头:“你的心里,还是恨著我的吧!他呢?难道从来不怨恨我这样的对待吗?”
  “好吵……”婉晴翻了个身。
  “你好好睡吧!我不吵你了。”他起身帮婉晴把被子拉好,摸了摸婉晴的头发,随後走出了房间。
 
  韩子衿出了房间,坐在壁炉边的殷雪彦和江楚天都看了过来。
  他关上门,走了过去。

  “好困!”殷雪彦站起来打著呵欠走开了,边走边说:“我要睡觉了,你们聊吧!”

  韩子衿坐到了殷雪彦刚刚坐著的位子上。
  江楚天看他一脸凝重,也不敢贸然开口。
  很长时间的沈默过去以後,江楚天听见韩子衿喊他的名字。

  “江楚天。”韩子衿低声地问他:“这麽多年以来,你过得好吗?”
  江楚天先是一怔,然後苦涩地笑了:“没有什麽好或者不好,只是活著而已。”
  “其实你不用这样,你是个不错的人,值得更好的生活。”韩子衿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漂浮不定:“困守在过去的记忆里面,你不觉得痛苦吗?”
  “说割舍就能割舍的话,有何必等这麽多年。”江楚天平静地说:“只要是为了你,什麽都是值得的。”
  韩子衿一震,看向他。

  “我没有说谎。”江楚天坦然地迎视他的目光。
  “我知道。”韩子衿轻声地回答:“我只是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我没有想到,从那一刻开始到现在,我们之间会演变成今天的情况。”
  “我和你之间……我有时也觉得太不真实了,尤其夹杂著那些灵神怪异的事情。回想起在上海的那些日子,总有种模糊的,隔了很远距离的感觉。”江楚天移开了视线:“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想过重新开始,把过去都忘了,就当是另一个人一样重新活过。可是,不论什麽事情我都可以刻意去模糊去淡忘,可是那些模糊的背景里,你始终是清晰的。也许是失去你的打击来得太突然也太猛烈,我花了太多的力气去忍受那种痛苦,在记忆里留了太深的痕迹,所以,想忘也忘不了……”

  韩子衿仔仔细细地听著,那麽仔细,所以听见了这些没有什麽起伏的句子里隐藏了多少难以言述的痛苦。
  他半闭上了眼睛,慢慢地体味著。

  这个人,为了我,能够付出一切。而我呢?回报给了他什麽?
  除了痛苦,我给了他什麽?

  韩子衿,你这是打算把他折磨到死吗?

  一个八年,已经足够了……

  “江楚天。”在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韩子衿的眼睛里闪动著光芒,像是终於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啊!真是很巧,我今天来,也是有些事要告诉你的。”

  韩子衿闻言微微一愣。
  “那你先说吧!”他深吸了口气,想著过会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要结婚了。”

  韩子衿突然觉得胸口一窒,脑海里一片空白。

  “结婚……”他半低著头,表情僵硬之极:“你是说……你要结婚……”
  “是啊!我知道这有些突然,不过因为一些原因……这是突然决定的。”江楚天微笑著说:“所以,我可能暂时会忙一阵子,恐怕不能天天过来看婉晴……还有你了……”

  “你是说,你突然之间决定要结婚了?”韩子衿笑了一声:“你是在说你马上要娶某一个人了吗?”
  “其实这件事一早就决定了,是因为最近她的父亲一直在催促的缘故……”

  “她……是个女人……”韩子衿失神地问:“你是要娶一个女人?”
  “当然了,我当然要娶女……”觉得这句话有语病的江楚天收住了话尾。
  “你当然要娶一个女人,你是要娶的,你可以娶……”韩子衿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凝聚起正在渐渐散乱的神智。
  “子衿,那是因为……”

  “那你刚才说的呢?你说的那些话,你说你没有说谎的那些话……”韩子衿抬起了头,眼神冰冷而锐利,声音渐渐高亢起来:“你是在寻我开心吗?你觉得这麽说很有趣吗?”
  “不是的,这只是权宜之计,只要等到……”

  “住嘴!”韩子衿站了起来,觉得头晕目眩,忍不住晃了一晃。

  “子衿,你怎麽了?”江楚天立刻扶住了他。
  “放开我!”韩子衿猛地甩开了他,绊到了椅子,踉跄几步。
  “子衿,你这是……”江楚天一脸焦急。

  “不许叫我的名字!”韩子衿扶著椅背,稳住了身子:“江楚天,算你狠!你让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成了这世上最可笑的傻瓜!你真是厉害,你真是厉害……我差点就相信了,相信你说的那些鬼话……”
  “你这是怎麽了?”江楚天慌乱地看著他,想靠过去却又不敢:“你这又是在生什麽气?一定是误会,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就算你生气也要先把理由告诉我吧!”

  “对!我就是莫名其妙,我就是不讲道理,这些你都知道的不是吗?”韩子衿用力地抓著椅背,手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你觉得我很蠢吗?你觉得我是活该?你现在觉得很开心对不对?”
  “这是什麽话?”江楚天怔住了:“我根本就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要……”

  “结婚了嘛!”韩子衿盯著他,挤出了一丝笑容:“恭喜你!”
  “不对,这不对!”江楚天觉得他很不对劲,急忙想要问个清楚:“你这是……”

  “啊──!”突然,从婉晴的房间里传出了尖叫声。

  “怎麽了?”第一个从隔壁房间里冲出来的是殷雪彦,他没有犹豫,立刻冲进了婉晴的房间。
  站在客厅里的两个人也终於回过了神,跑向了婉晴的房间。

  到了被殷雪彦推开的房门口,两个人都怔住了。

  明明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打开了。
  月亮仿佛就近在窗前,银色的月光简直是刺眼地照亮了整个房间。

  婉晴就坐在床上,抱著自己的头不停地尖叫著。
  而殷雪彦正举著原本放在床边的椅子,追打著在房间里盘旋的……蝙蝠!
  那只蝙蝠体形硕大,伸开双翼的身体有一个人的手臂那麽长,眼睛居然是诡异的红色。一边闪避著殷雪彦的攻击,一边在发出凄厉的叫声。

  “快把婉晴带走!”殷雪彦高声叫道。
  韩子衿立刻冲了过去,把婉晴从床上拖了下来,江楚天拿起床上的毯子,和韩子衿一起拍打著那只蝙蝠。
  等韩子衿和婉晴离开了房间,殷雪彦把椅子朝蝙蝠扔了过去,拉起江楚天也跑了出去。
  一出房间,殷雪彦立刻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怎麽了?”搂著惊魂未定的婉晴,韩子衿疑惑地问:“那是什麽?”
  这麽大的蝙蝠……怎麽会出现在婉晴的房间里?

  “没时间管这些了!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殷雪彦走到门边的衣架那里,把他们的外套都拿了下来。
  “为什麽?”韩子衿拿住他塞过来的外套。
  “那种蝙蝠不会单独行动,过一会就会成群结队出现的!我们要趁现在赶快离开这里。”殷雪彦转过头对江楚天说:“江楚天,带我们去你那里!”
  “好!”
  “不!”韩子衿出声反对:“我不要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子衿!这是什麽时候了!”殷雪彦翻了个白眼:“有什麽事等我们大家安全了再说,你难道要留下来等那些东西?你没有看见婉晴已经被吓坏了吗?”
  感觉到怀里的婉晴的确在瑟瑟发抖,韩子衿咬了咬牙,终於不再说话。
  “那我们快走吧!”殷雪彦打开门,拉著韩子衿往江楚天停在街边的车子跑去。

  车子很快发动了起来,快速驶离了韩子衿家的公寓。
  後座上的韩子衿往後看去,骇然地看见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飞进了自己家的窗口。
  没有一会,听到了更可怕的拍打翅膀的声音,有一片乌云一样的东西飘过他们的上空,连月光都被完全地遮挡了一阵。
  婉晴把头埋进了韩子衿的胸口,抖得更加厉害了。

  “怎麽回事?”就算是韩子衿,也忍不住脸色发白:“这些蝙蝠是怎麽回事?”
  “该死的!”坐在前座上的殷雪彦用力地敲打了一下玻璃,一脸的阴郁。

  被无数蝙蝠围绕著的公寓,住户们尖叫著纷纷逃了出来。
  没有人注意到,在公寓的楼顶上渐渐浮现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个人影站在公寓最高的尖顶上,眺望著那辆远远驶离的车子。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低沈的声音自言自语似地说著。
  四周的蝙蝠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尖叫。

  “吵死了!”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悦。
  那些蝙蝠突然之间像是说好了一样四散逃开。
  那个人轻轻地笑了一声,手一挥,那些数量庞大的蝙蝠霎时变成了无数的光尘,散落到了空中。
  半空宛如下了一阵光雨,煞是好看。

  “我说了,还不是时候……”那个人转过身,面对身後的月亮挑衅似地说:“伯爵大人,这回,我看你还忍得了多久!”
  月光下,那人脸上银色的面具冷冷地闪烁出夺目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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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31 02:11| 字数 12,77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让我来……”江楚天想要接过韩子衿抱在手里的婉晴。
  “不用了!”韩子衿沈著脸,用手肘撞开了他。
  “那往这里走吧!”江楚天只能皱著眉在前面带路。

  “殷雪彦!”韩子衿走了两步,发现殷雪彦没有跟上来,於是停下喊他。
  “啊!”抬头不知在看些什麽的殷雪彦回过了神,说:“我就来!”
  “你在看什麽?”等他走到身边,韩子衿问他。
  “没什麽……”走进大门的前一刻,殷雪彦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怎麽回事?为什麽没有追过来?
  难道说……不!这不可能……

  走进温暖的大厅,正在大厅里坐著的两个人站了起来。
  那个男人韩子衿认识,是一直跟著江楚天的卫云轻。
  但卫云轻身边的那个女人……

  “天爷!”卫云轻立刻迎了上来。
  “楚天!”那个女人站在原地轻轻地喊了一声。
  楚天?她喊他楚天……

  “阿萝,你也在啊!”江楚天朝那个女人,不,应该说那个女孩子点点头。
  “江楚天!房间在哪里?”韩子衿胸口一阵气闷,恶声恶气地问。
  “啊!在楼上,我们上去吧!”江楚天连忙转头朝卫云轻说:“云轻,快点去找人把客房归置一下。”
  卫云轻跑上楼梯去了。
  韩子衿也抱著婉晴跟了上去。
  “阿萝,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过会就下来。”江楚天走了两步又回头说。

  “你不用跟著我!”韩子衿说:“你就留在这里吧!”
  “可是……”
  “不要跟著!”
  由於分心,韩子衿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楼梯上倒去。
  他抱著婉晴不敢放手,但膝盖和手肘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大理石的楼梯上。
  他整个人加上婉晴的重量,这一下实在是撞得不轻。
  他闷哼了一声,一时跪坐著爬不起来。
  “子衿!”江楚天吓坏了,慌忙地冲上两步扶住了他:“你怎麽样了?撞到哪里了?”
  “我没事!”韩子衿想挥动手臂甩脱他,却扯到了痛处,额头冒出一片冷汗。
  “韩子衿!”江楚天又急又怒:“你到底在倔什麽!”
  “我没有!”对,我没有!我没有生气!我没有难过!没有!
  没有……

  “子衿!你这是怎麽了?很痛对不对!”江楚天一看他脸色发白,满头冷汗,立刻吓得六神无主:“来,把婉婉给我,别抱著了!”
  韩子衿目光复杂地看著他,默默地把手里的婉晴递给了他。
  “殷雪彦!”江楚天抱起婉晴,喊著站在楼梯下像是一直在发呆的殷雪彦。
  “好的!”殷雪彦惊醒过来,也跑上了楼梯,接过了婉晴。

  江楚天弯下腰,想把韩子衿抱起来。
  “你做什麽!”韩子衿推开他的手,自己试著站了起来。
  江楚天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扶住了他摇摇晃晃的身子。

  “殷雪彦,你把婉婉送到房里去休息吧!子衿一定受伤了,我带他去涂药!”江楚天扶著韩子衿,对殷雪彦说。
  “不……”

  “别任性了!”江楚天不由分说地扶著他下了楼梯。

 江楚天扶著韩子衿坐到了大厅的深红色沙发上。
  “楚天。”那个一直站著的女孩子朝江楚天说:“我去拿药箱来。”
  江楚天点点头,蹲下身,把韩子衿的裤管卷了起来。
  暗红色的鲜血在韩子衿白皙的皮肤上蜿蜒肆虐,已经流淌到了脚踝。
  江楚天把韩子衿的裤子卷到了膝盖以上,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大片的擦伤。

  “药箱。”那个叫阿萝的女孩子拿来了药箱,看见韩子衿的伤口惊呼了一声:“啊!好严重!”
  “痛不痛?”江楚天抬头看著韩子衿,眼中写满了不舍。
  韩子衿木然地摇了摇头。
  江楚天从药箱里拿出了碘酒,倒了些在纱布上,硬起心肠帮他擦拭起伤口。

  一滴无色的液体落到了他拿著纱布的手背上。
  江楚天翻过了手掌,又一滴落进了他的手心。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看见韩子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正滚落下又一滴的泪水。
  “子衿……”江楚天完全呆住了。

  眼泪……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从来没有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我有时会觉得,他并不是那麽爱我,因为我要走的时候,他也没有流一滴的眼泪……要是他那个时候为我流一滴眼泪,我也许就不会这麽不甘心,这麽忘不了他了……

  连婉婉……也说从来没有见他流过眼泪……
  “你很痛对不对!”首先就是这个念头窜出了江楚天的脑海:“子衿,你是不是痛得厉害?我这就去找医生,我这就去找医生来!”
  “来人啊!”江楚天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大声喊著:“快打电话找医生来!”
  就在这个时候,韩子衿突然之间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往门外跑去
  “子衿!你到哪里去!”江楚天急忙跟著跑了出去。

  韩子衿在大门外停了下来。
  沈沈的夜色像是吞噬一切似地包围过来。
  去哪里呢?能到哪里去呢?
  “子衿!”
  他回过头,江楚天满脸忧心地站在他的身後,
  “子衿,你这是做什麽?”江楚天看著他还在流血的膝盖,焦急地说:“外面这麽冷,你跑出来做什麽,快回屋里去。”
  “没什麽……这没什麽……”他低下头,看著自己的伤口,喃喃地说著。

  “子衿!”江楚天伸手过来拉住他,又怕他挣扎不敢用力:“我们回屋里去好不好?”
  “江楚天。”韩子衿突然抬头朝他笑了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麽了?
  “你在说什麽?”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搅得一头雾水的江楚天疑惑地问:“你知道什麽了?”
  “没什麽……”韩子衿苦笑著说:“对不起,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说什麽呢!”江楚天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子衿,你这是怎麽了?你到底有什麽话要对我说?”
  “没有了!没有了……”现在什麽都不能再说……

  “那好!我们先回去吧!外面很冷!”江楚天过来扶住了他的肩膀。
  “不用了!”韩子衿轻轻地推开了他:“江楚天,你总不能迁就我一世,以後……还是不要再为我费心了……”
  江楚天站在原地,看著他独自走进了大门。
  他的意思……是说不希望自己再接近……
  江楚天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黯然。

  韩子衿回到大厅的时候,那个女孩正站在门边朝外张望著。
  韩子衿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坐回了沙发上,拿起纱布处理自己脚上和手上的擦伤。
  “啊!我来帮你吧!”她看见韩子衿包扎手肘的时候有些吃力,急忙说:“我来帮你包扎好了!”
  “不用了。”韩子衿抬起头看她:“我自己可以。”
  那女孩被他干净清澈可让人无法亲近的眼神一看,没敢再靠过去。
  他再次低下头,慢条斯理地裹著纱布。

  虽然只看了几眼,他已经看清了这女孩子有多麽年轻,多麽可爱。
  重要的是,给人一种干干净净的感觉。
  很相称……

  裹好以後,一双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帮他把纱布打了个结。
  “谢谢!”他垂下手,放下了袖子,向坐在身边的江楚天道谢。
  “子衿……”
  “我想去看看婉晴!”韩子衿打断了他:“我也累了,有什麽事我们明天再说吧!”
  “那好!我带你过去!”江楚天跟著他站了起来:“夜深了,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韩子衿最後关上房门前,对江楚天说:“江楚天,你的确值得更合适的。”

  

 一早,一夜没睡的韩子衿就去了婉晴房里,准备把她喊醒以後离开。
  “婉晴!”他推了推缩在被子里的婉晴:“婉晴,起床了!我们要回家了!”
  婉晴动了一动,却没有钻出被窝。

  “婉晴!”韩子衿拉开了被子,对著婉晴说:“要起来了!”
  他用手撩开婉晴披散著的长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收回手,骇然地发现自己的手上占满了鲜血。
  “婉晴!”他著急地扳过了婉晴俯卧著的身子,把她颈边的头发拨开……

  “殷雪彦!”韩子衿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婉晴的房间,一路喊著:“殷雪彦!”
  殷雪彦和江楚天同时沿著不同方向的楼梯跑了上来。
  “怎麽了?”江楚天一把扶住他就要摔倒的身体。
  “殷雪彦!”韩子衿脸色死灰,对著殷雪彦说:“你最好跟我去看看婉晴!”
  三个人跑进了婉晴的房间。
  婉晴躺在床上,不但脸色苍白,连嘴唇也已经发白了。
  “她这是怎麽了?”江楚天问。
  韩子衿走到婉晴身边,拉开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被子和枕头,都有很大一块被染到了鲜血。
  婉晴的颈边,有一个伤口,她的鲜血正在一滴一滴,极为缓慢地却不断地从伤口里流淌出来。
  “这是怎麽回事?”江楚天惊讶地问:“她什麽时候受的伤?”
  “殷雪彦,你知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韩子衿盯著殷雪彦:“这伤口并不大,血却怎麽也止不住!”
  殷雪彦伸出手,却又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背转过身子。
  “先别管其他的了,还是先送她去医院吧!”江楚天连人带被子把婉晴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殷雪彦,婉晴的伤……”韩子衿拦住了跟在後面的殷雪彦:“你帮淂上忙吗?”
  殷雪彦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然後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们先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什麽办法再说!”
  殷雪彦走在最後,回头看了看床上遗留的血迹,用力地咬了咬牙。

  韩子衿坐著,江楚天靠在墙上,殷雪彦远远地坐在另一边没有阳光的角落里。
  三个人都不时地抬头看著那扇紧闭著的门。
  在经过无比漫长的等待以後,一个带著口罩的医生终於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医生,怎麽样了?”韩子衿和江楚天都走了过去。
  “请冷静一些!”医生摘下了口罩:“请问是你们送她来的吗?”
  他们一起朝医生点了点头。

  “先生们,我必须告诉你们,情况不是很好!病人的伤口由於不知名的原因无法止血,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病人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有生命危险!”
  江楚天紧张地看著韩子衿,生怕他因为听到这些而有激动的反应。
  韩子衿却只是脸色变得更白,还算冷静地问:“那有什麽办法抢救吗?”
  “现在最急需要的是输血。”医生叹了口气:“可是我很遗憾,这位病人的血型十分特殊,我们的医院里没有合适的血浆,恐怕……”
  “怎麽会呢?”江楚天连忙说:“那要哪里才有?我们这就让人去取。”
  “没有用的,太远了!”医生安慰著他们:“我看……”
  “用我的,医生,我可以输血给她。”韩子衿突然说。
  “先生,我恐怕你不是很清楚,要血型相符才行,否则的话,身体会发生排斥。这位病人的血型更是特别,许多人中才有一例相符,一般来说只有直系亲属才有可能……”
  “我们的血型是一样的!”韩子衿打断了他。
  “你和她是直系亲属?”医生问。

  “是的!”韩子衿没有看江楚天,朝医生点头:“我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的耳边听到了江楚天後退了一步,皮鞋敲击地板发出的响声。

  “请您放心,我们的血型和父亲的血型是一样的,这一点曾经得到过医生的确定!”韩子衿对医生说:“所以我的血她一定可以使用的,就抽我的血吧!”
  “那好!你跟我来吧!”

  韩子衿跟著医生走进了那扇大门,在门合上的那一个瞬间,他转头看见了江楚天脸上的表情……


 韩子衿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休息,感觉到有人拉开了隔帘,靠近过来。
  那个人就这麽站在他的床头,默默地看著他。
  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你有什麽话想和我说吗?”韩子衿问。
  “不!你先好好休息。”江楚天勉强地笑了一下:“其他的事等你恢复了精神再说。”

  “江楚天,我想婉晴不是故意想要让你误解,她只是……不想提起这些会让她难过的……”韩子衿垂下了眼帘:“至於我……我想没什麽必要和你解释这些复杂的家事……”
  “於是这些年以来,我就像个傻瓜一样一厢情愿地认为你会和她厮守终生。自以为是为了你著想,最好把对你的感情淡化……”江楚天长长地呼了口气:“可是韩子衿,你真的就这麽恨我吗?”
  “恨你?不,我不恨你!”韩子衿抓紧了手边的被褥:“也许曾经恨过,那也是因为……我没有办法面对自己……”

  “其实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像她一样得到你的心。但我没有想到,你甚至一丁点都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江楚天捂著自己的额头:“我不想瞒你,我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婉晴她的母亲,是我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妹。她母亲死後,我们家就把她接来了。直到那年以前,我和婉晴都以为我们只是表兄妹,我们青梅竹马,长大以後自然互生爱慕。”韩子衿惨然一笑:“我十七岁那年,我母亲逼著我去国外读书,那个时候,我也认为只是暂时的分别,只要让我母亲明白我们并不是年少痴狂,而是真心想要相守一世,她总有一天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那一去,就是三年,写了无数表明心迹的信件,以为未来美好光明……

  “我母亲身体不好,在那年家里把我叫了回去。我没有多久就重提旧事,母亲死活都不同意。我当然难以接受,整个家闹得几乎就要崩溃了。”韩子衿闭上了眼睛:“一天晚上,我的父亲把我和婉晴叫到了他的房里,告诉了我们为什麽母亲会这麽反对我们的婚事……其实整个故事很简单很老套,我和婉晴有一半完全相同的血缘关系。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那个入赘韩家,看起来软弱窝囊的父亲,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刹那之间,所有的美梦就这麽被打碎了……

  “婉晴求我和她在一起,她说不在乎这些……”韩子衿笑著摇头:“可是我没有她这麽勇敢,我没有办法装作什麽都不知道……於是,她离开了我,我以为那是最好的结局。等过些时间,大家的创伤也许会慢慢平复,她也许会再找到真正的属於她的幸福。可是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她死去的消息。再後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然後,赶到了上海,陷进了和另一个人爱恨难分的纠缠……

  “说起来不过就是这麽三言两语,我却用了大半生的时间来和少年时的这一段感情牵扯不清。婉晴她爱得那麽分明,爱得那麽固执,可以抛弃一切……是我退缩了,是我拒绝了她……”韩子衿看著江楚天,眼睛里充满的复杂不明的感情:“我亏欠她的,这一生都没有办法补偿。如果她希望我这一生都用来弥补她的痛苦,我也不能拒绝……”
  “所以,你保持了沈默,你选择和她一起保守这个秘密?”江楚天退了一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个多麽残忍的女人……她说对了,我永远争不过她!她甚至一言不发就能让你远离我八年……”
  “都过去了,江楚天。你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吗?所以,你才会……”韩子衿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都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任由沈默弥漫……

  “刷”的一声,隔帘被粗鲁地拉开了。

  “子衿,你最好去看看婉晴!”殷雪彦苍白的脸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第五章
  走出休息室的时候,走廊上一片混乱。
  大白天的,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几只大蝙蝠,在走廊里飞来飞去的,人们被追赶淂惊叫连连。
  一出门口,就有一只直往韩子衿的脸上扑了过来。
  在他身後的江楚天连忙伸手为他挡开。
  接著,殷雪彦靠了过来,那些蝙蝠像是有所顾忌一样不敢靠近,只在他们四周盘旋。
  三个人冲进了病房以後急忙把门关上了,把那些蝙蝠关在了门外。

  韩子衿走到了床边,婉晴正躺在那里。
  “婉晴……”他轻声地喊著。
  婉晴的睫毛动了一动,接著睁开了眼睛。
  “你觉得怎麽样了?”看她的脸色稍微好些了,韩子衿心里松了口气:“好些了吗?”
  “子衿。”婉晴朝他微微一笑。
  韩子衿呆住了。

  “子衿。”婉晴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我们好久好久没有这麽说话了对不对?”
  “婉晴……”韩子衿跪倒在床边:“你……”
  “我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我们生活在一起,再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你……”婉晴笑著,却不再是天真单纯的笑容,而是历经了沧桑的温婉的笑容:“真是一个美丽的梦啊!”
  “不是梦,婉晴,你不是在做梦。我们一直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韩子衿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我答应过你的,我们一直在一起啊!我们以後也会在一起的!”
  “子衿,你不知道吗?不论梦有多美,我们总有会醒来的那一天!”婉晴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个梦……应该就要结束了……我也应该要走了……”

  “你不要胡说,你不是好起来了吗?”韩子衿看见她颈边的伤口不再流血,高兴地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江楚天。”婉晴转头去喊站在另一边的江楚天。
  江楚天犹豫了一下,才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掌。
  “我讨厌你!”婉晴对他说:“可是……我要承认,我是故意的,我故意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因为我不甘心,我早就了预感,我知道你会爱上他,你要抢走他。我从你看那些信时的表情我就知道了……我本来还是很喜欢你的,可是你爱上了他!你什麽人不爱,偏偏要爱上他,所以我讨厌你,江楚天!”
  “彼此彼此!”江楚天冷笑了一声。

  “可是……就算我再怎麽做,还是没有办法阻止你们遇上,没有办法阻止……”婉晴的眼眶里掉出了一滴眼泪:“换了是别人,也许我不会这麽担心这麽害怕,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会放手,你不会放弃……我会失去他,哪怕我早就已经失去了他。但因为你,这种失去变得更加彻底……”
  “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我真的得到了他的心。”江楚天看著对面的韩子衿:“可是事实上,我根本没有靠近过他的那颗心,我才是真正的失败者。”
  “是吗?”婉晴掉头看著韩子衿,韩子衿错开了目光:“真的吗?子衿,他说的是真的吗?真的隔著那麽遥远的距离吗?还是……”
  “婉晴,别说了!”韩子衿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别说了!”
  “不行啊!要是我现在不说,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呢!”婉晴笑著说:“因为,我就要死了啊!”

  “你胡说什麽!”韩子衿著急地说:“不许说这样的话!”
  “不是胡说啊!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在江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婉晴扯动江楚天的手:“江楚天……你还记得吗?你在江里把我捞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的确是没有了呼吸不错,可是你很快就缓过气来了不是吗?”江楚天疑惑地说:“明明是抢救过来了啊!”
  “不是啊!不是什麽奇迹……而是在我死去的那一个瞬间,有人给了我一个机会……”婉晴的眼神迷离起来:“他说,他不是在救我,他只是在收集美丽的梦想。”
  “婉晴,你在说什麽啊!”

  “我见到他了,那个神仙。”婉晴呓语似地说著:“白家的那个神仙,真的是存在著的。在我死去的那一刻,我见到了他。带著银色的面具,说他叫做梦的神仙……” 神仙?不,我不是来搭救你的神仙。
  我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能够自己选择的机会。
  可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机会是毫无代价就能得到的。
  所以,我给了你这个机会,也要让你给我一些东西作为交换。
  灵魂?我不要那种东西,我需要的,不过是你这个美丽的梦境。
  美丽的梦对我而言都是宝石,是闪闪亮亮的宝石。
  忧郁而绝望的梦,是纯净的蓝色宝石,也是我最喜爱的那种。
  所以,我破例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延长这个梦结束的时间,让我所得到的更加完美。
  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我所选择的人,从来没有能拒绝我的。
  如果你觉得我是魔鬼,那我就是梦中的恶魔……

  “他说,所有的梦都有醒来的时刻。如果我醒来了,那就代表著这个梦必须结束了。”婉晴嘲讽似地笑了一笑:“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选择了暂时留在这个世上,为自己做一个终要结束的美梦,一个就算是我自己只能旁观著,在心里安慰著自己的梦。”
  “不!我不信!”韩子衿把她搂进了怀里:“你明明有体温,明明活生生地在这里,怎麽要说自己已经死了?我不信这世上有什麽神仙魔鬼,也不管什麽梦不梦的,我只知道你会好起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子衿,要结束了。”婉晴用手抚摸著他的脸颊:“我想我和你,始终是没有缘份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看不开,也许不会让我们大家痛苦这麽多年,这些我都知道。所以,你不要自责。也许是上辈子你欠了我太多,我这一世是来向你追债的。现在,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就让我安安心心,心满意足地走吧!”

  “婉晴……你怎麽忍心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呢?”韩子衿抱紧了她:“我们还要一起生活好久好久,你怎麽忍心……”
  “不是一个人啊!怎麽说是一个人呢?”婉晴轻轻地推开了他:“子衿,虽然我不甘心,可是我还是必须承认,我不是要陪著你走完这一生的人。和他好好谈谈吧!告诉他你心里的想法,不要再一次地错过了。”
  韩子衿握紧了拳头,强忍著就要翻涌而出的痛苦。

  “还有你啊!江楚天!”婉晴对江楚天傲然一笑:“这一回,可不是我输了你,我只是输给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江楚天无奈地摇了摇头。
  “子衿……”婉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对我说过,离开只是另一个开始。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著和你再见的那一天……”
  午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婉晴美丽依旧的脸上,她就像是安安静静地睡著了……

  韩子衿脚一软,往地上跌去。
  站在他身边的殷雪彦立刻一把扶住了他。
  “婉晴……”
  “子衿,婉晴她……已经去世了……”殷雪彦咬著牙说。
  “婉晴……”韩子衿无力地倒在了床边:“你真是忍心……”

  江楚天走了过来,一声不响地把他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没事……我没事……”韩子衿发抖的手捂著了自己的额头:“我知道,总有这麽一天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麽突然,我只是没有准备好……”
  江楚天看他一脸神伤的模样,也跟著难过起来。

  “江楚天!”一旁的殷雪彦突然抓住了江楚天的手,神情紧张地问:“你受伤了?”
  江楚天一怔,顺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鲜血沿著手背缓缓流淌著。

  殷雪彦拉起了他的手,在手背上方正有一个不大的伤口。

  那形状和婉晴脖子上的……  “你也被咬了?什麽时候?什麽时候被咬到的?”殷雪彦厉声地追问著。
  韩子衿也放下了额头上的手。
  “是刚才你帮子衿挡住蝙蝠的时候?”
  “也许吧!”江楚天抽回自己的手,神情如常地说:“我没事,过会去包扎一下就行了。”

  “你疯了,什麽叫没事!”殷雪彦气急败坏地叫著:“你难道不知道婉晴为什麽会流血不止?她就是被蝙蝠咬过了!会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什麽?”韩子衿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说了我没事。”江楚天朝韩子衿微笑著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婉晴的後事我会负责处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那样会好很多。”
  “你说什麽呢?”韩子衿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快去叫医生来!”
  “子衿,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办法接受婉晴就这麽走了,可是现在找医生来也已经……”
  “殷雪彦!去叫医生来!”韩子衿大声地喊著。
  殷雪彦立刻跑了出去。

  “子衿,你要冷静一点……”
  “该冷静的是你才对!”韩子衿拉著他走到了对面的床边:“你给我躺好让医生检查!”
  “我说了我没什麽……”
  “江楚天。”韩子衿看著他的眼睛,冷冷静静地对他说:“我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好好问你,在那之前,我不希望你和婉晴一样随意地离开。”

  医生很快就来了,看见江楚天的伤口以後,无奈地摇了摇头。
韩子衿眼前一黑,连忙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子衿。”被迫躺在床上的江楚天想要爬起来:“我没事的,过一会血就会止住了!”
  “躺下去!”韩子衿用手压住了他的肩,用力把他压回了床上。
  “子衿……”
  “你躺著,你先躺著!”韩子衿俯视著他,眼睛里满是慌乱。
  江楚天欲言又止,还是躺了回去。

  “雪彦……”韩子衿轻声喊著。
  “我在。”在他身後的殷雪彦也轻声地回答。
  “你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韩子衿转过了头。
  殷雪彦和他对望著,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只要在十二个小时以内,也许可以。”他说:“我就去想办法,你在这里陪他,千万记得不要让他睡著。婉晴是特例,我还没有见过第二个可以从昏迷里清醒过来的人。”
  殷雪彦说完就离开了。

  韩子衿首先走到了婉晴的床边,轻轻地把白色的被子盖住了婉晴的头脸,然後走回来,在江楚天的身边坐了下来。
  “江楚天,我信得过殷雪彦。”他对江楚天说:“所以我不担心。”
  江楚天点了点头。
  “我们说些话吧!你不要睡著了。”韩子衿靠在椅子里:“随便说些什麽,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或者你想说给我听的任何事情。”
  “好啊!”江楚天笑笑:“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好好地说说话。”

  於是,他们说著话,说些生活中的小事,说些旧时朋友的消息。
  然後,江楚天的脸色随著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得苍白,韩子衿的表情也越发僵硬起来,就要掩饰不住自己的焦急。

  “不要睡著了!”他伸出手推了推江楚天。
  江楚天睁开了有些闭上的眼睛,下滑的身子往上撑了起来。

  韩子衿帮他靠在床头,看见他放在床边的手和自己脚下数量可怕的鲜血,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不住动摇的心。 “那麽,我想问你一些事情,你只要回答我问题就好,不要插嘴也不要提问,可以吗?”韩子衿看了看窗外已经暗沈的天色,对江楚天说。
  “好。”

  “你要结婚了是吗?是和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吗?”韩子衿停了一停才说:“你……是不是爱著她的?不……至少因为想要娶她才会娶的吗?”
  “不是那样的。”江楚天犹豫著,最後还是说了:“其实我娶阿萝,是因为她的父亲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他给了我许多的帮助。但他在前段时间,就是我遇上你之前去世了。他去世之前要求我一定要娶他的独生女儿,保护她的安全。因为打他遗产主意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当时没有办法拒绝,只能答应下来。我原本的打算是先娶她,等她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和她结束这一层的关系。在我的心里,只是把她当成孩子一样看待的,何况我对……怎麽会对她有其他的感情?”

  “是吗?我却觉得她对你,并不是怀著单纯的感情……”连他都注意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倾慕,江楚天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是他最无法忍受的。
  “这我知道,可她是个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孩子。我不能苛责她,只能装作不知道。我也知道这很残忍很差劲,可是我没有办法去说破。”江楚天摇了摇头:“我也想过,也许重新接受一段感情并不是什麽坏事,可你知道我一直做不到。我再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明白我一生都做不到了……”
  韩子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刚才听见你说你和婉晴是兄妹的时候,我心里是怎麽想的吗?”江楚天自嘲地笑著:“我的确觉得震惊,混乱,无法理解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也恨她对我做了多麽恶劣的暗示。可是在我的心底,其实是高兴著的,我庆幸著她永远不能成为你的妻子,再也没有什麽立场永远紧抓著你的心……你看!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懦弱自私的男人,没有勇气争取,却因为别人同样丧失资格而暗暗高兴。”
  “江楚天,你爱我吗?”韩子衿问他。
  韩子衿突然这麽问,江楚天有些怔忡。
  “其实我明白……”

  “我不要听废话。”韩子衿打断了他:“我只是在提问,你回答就好!”
  江楚天避开了他的视线,说:“是的。”
  这两个字他尽量想要说得平静,语调却止不住淂微微颤抖著。
  “为什麽呢?像你这样的人,为什麽会执著於我?”
  “说得清理由吗?你对我来说,是心上的一个刻痕,因为刻淂太深,再怎麽想要抹掉也还是会留有痕迹的。就算你始终在拒绝著我,我有时还是会觉得你和我之间,或许并不是我所想的那麽糟糕。这样的我,怎麽才能够死心呢?”
  “有太多的人值得你爱……”

  “是啊!可是我只爱你一个人。”江楚天的脸上流露出回忆的神色:“子衿,你还记得吗?在许多年前,我们也曾经在夜里说著话。那时我说‘月明人不寐,长夜起相思’,那并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你说的,为了那个时候站在我面前的你所说的。我那时希望著,有一天你能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会输给任何人。如果说靠著想念就能得到回报,我愿长夜不往。”
  “江楚天,你真是任性!”韩子衿竟是笑了出来:“从小到大,很多人说我韩子衿任性,其实你才是我所见过的最任性的人,说什麽宁愿长夜不往,任性地要求别人不能拒绝你的感情,真是任性……”
  “子衿,我……”

  “还有这个,总是打断别人要说的话,要不就是抢著说一些令人讨厌的自以为是的话!”韩子衿低下了头:“你知不知道,我这个人一生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的傻瓜。你既然早就为自己决定好了结尾,为什麽还要来招惹我?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这个人脾气不好,生起气来不管不顾,是宁愿後悔也绝不肯解释的人。”
  江楚天用力睁著眼睛,努力地听他说著。
  一滴眼泪从韩子衿的眼角落了出来,滴落到了江楚天的手背上,混进了他浓稠的鲜血里去了。

  “我也许是被你挂在嘴边的感情弄混了没错,但我不是终究对你说了‘只要你不死,我就和你白头到老”的吗?你忘了也就算了,可你为什麽还要说什麽祝我和婉晴白头到老的蠢话?一付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很好的样子。如果不是看在你为我受了重伤的份上,我当时一定会好好揍你一顿的!”韩子衿生气地哼了一声:“还有,这麽多年以後,我终於想和你好好谈谈的时候,你却说要娶别人了,一付要把我随手丢掉的样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从来没有人能这样对我,你活该要受这些罪,你活该……”

  他第一次主动地握住了江楚天的手。
  他紧抓著满是血迹的手掌,用力地握著。
  “你这个白痴!你挡什麽呢!你为什麽要伸手去挡啊!害我现在连觉得你过份的借口都找不到了!”韩子衿深深地呼吸著:“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傻瓜,我哪里值得你们这麽做啊!”
  江楚天的手微微一动,等他抬起了头,却看见江楚天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

  “你还是这样,我每次说到这些的时候,你不是打断我就是根本不听。”韩子衿伸手碰了碰江楚天宛如沈睡著的脸:“没关系,我只说一遍,最後一遍了。你听不见是你活该!”

  “江楚天,要是你不死的话,我就和你白头到老好不好?”
          尾声
  江楚天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试著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除了全身无力以外没什麽异常,连手背上的伤口都完全地消失了。
  休息了一下以後,他下了床,走出了房间。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竟然一个人影也不见,他疑惑地走下了楼梯。
  推开通往花园的大门,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他的花园点缀著无数的鲜花装饰,到处是衣著正式的人们。
  看起来就像一场婚礼。

  正这麽想的时候,乐队演奏起了婚礼进行曲,喧闹的宾客们安静了下来,并纷纷从红地毯上让了出来。
  成熟英俊的男人挽著娇美可爱的少女,一起步上了红毯,走向了等待在另一头的神父。
  那穿著黑色礼服的男人侧过头对少女微微一笑,也让江楚天看清了他的脸。
  江楚天猛地推开挡在眼前的宾客,冲到了红毯上。
  “子衿!”
  正在前面行走的韩子衿猛然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愕然地看著身著睡袍的江楚天。

  “你醒了?”韩子衿惊喜地走到了江楚天的面前。
  “你和她……为什麽会有婚礼?”江楚天一把抓著他:“你不是答应了我的?为什麽又会有婚礼呢?”
这时,走到他们身边的卫云轻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韩子衿阻止了。
  “你说什麽呢?当著大家的面,尽说些奇怪的话。”韩子衿扬了扬眉毛:“你不要以为你醒过来了,就能随意破坏这场婚礼。”
  江楚天看了看四周,发现宾客们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没有婚礼了!”他急怒攻心,恶狠狠地宣布:“你们拿著自己的礼金回去吧!”
  说完,拖著韩子衿就走。
  韩子衿仓促之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能向卫云轻使了个眼色,就被江楚天拖著进了屋子。

  在片刻的安静以後,卫云轻首先反应了过来,他轻咳了一声,才说:“众位来宾,我们继续吧!”
  伸手挽住了站在身边的新娘,他代替被拉走的韩子衿带著新娘走向神父。

  江楚天拉著韩子衿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韩子衿甩开了他的手,反手关上了门。
  “为什麽会有婚礼?你和阿萝……”
  “你老是睡著不醒,我看在大家关系都还不错的份上,当然要代替你了!”韩子衿靠在门上,双手环胸:“其实阿萝是个很懂事也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很乐意,你不用太感谢我。”
  “不行!”江楚天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我不许!我不许你喊她阿萝,我不许你对她笑,我不许你娶她!我不许!”

  “你有什麽权力不许?”韩子衿挑眉问他。
  “这一回,我听得清清楚楚,你说了要和我白头到老的!”江楚天在他耳边说著:“韩子衿,你说了,就别想收回去!”
  “收回去?我为什麽要收回去?”韩子衿弯起了嘴角:“我说的话,什麽时候不算数过?”
  “我知道……”江楚天把头埋到了他的颈边:“我只是很害怕……如果再一次地失去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麽样子……”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韩子衿推开他:“你足足睡了一年,要不是因为当初说了那些傻话,我早就把你埋了省事。”
  “有这麽久吗?”江楚天皱起了眉头:“我还以为……”

  “要不是殷雪彦及时把教授带来,你早就死了。现在倒好,还说什麽怕失去我?”韩子衿冷下了脸:“我告诉你,你别以为就这麽算了!”
  “子衿……”江楚天搂住了他:“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麽……”
  话还没有说完,剩下的话被江楚天吻上来的嘴堵住了。
  “你过会再生气,好吗?”趁著换气的空档,江楚天贴著韩子衿的脸颊:“你先不要说话,就这样让我抱一会,抱一会就好了……”
  “江楚天……”韩子衿微仰起了头:“这辈子算是我被你缠上了,甩也甩不脱,下辈子你想也别想……”
  “没关系,下辈子我一定会比谁都更早地遇到你。”江楚天笑著说:“要不从现在开始,我一直这麽抱著你,这样子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白痴!”嘴里这麽骂著,韩子衿转到一边的脸上却浮起了微笑。

  “我不是要娶阿萝,只是要带她走过去而已。”意乱情迷的时候,韩子衿拉住江楚天告诉他。
  “我知道你不是要娶她,我看见新郎站在那里了。”江楚天边吻他边回答:“那种小丫头怎麽配和我抢?”
  “你看见了?那还发什麽疯?”
  “为你吃醋是我的权力……我要吃一辈子……”
  “江楚天……婚礼……”
  “不关我们的事!还有,她既然结婚了,那告诉她以後别来我家了……我现在觉得她很讨厌……”
  “你有病!”
  “是啊!病入膏肓……”

  楼下的花园里,新郎正在问新娘:“我们要不要上去喊他们下来?”
  新娘看了看二楼紧闭著的窗户,捂著嘴笑了:“不用了,他们现在一定很忙,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今天天气真好……”新娘抬头看著天空:“以後,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直会有这麽好的天气吧……”

  一九四六年的春天。
  纽约晴空万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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