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境是什么内容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一片令人窒息的暗红,纠缠着无尽的黑暗虚空。
那是唯一深刻的映像……
在醒来之后,眼前仍回荡着那片红色。
一旦醒来,便与现实纠结在一起的。浮现在意识洋面上的是缠绕在象牙白的军裤上,触目惊心,暗花一般恐怖的开放的色彩。
于是蛰伏的情感刹那之间被唤起,激越而鲜明的痛感,激狂而暴戾的愤怒,无论重复多少次,都宛如初次经历那般的鲜明。
所有的这些情绪,
仿佛永无止境,然后,
及时地制止种种负面的情感将他拖向更深的渊面,先寇布猛地睁开了眼睛。
微曦的晨光透过玻璃窗户反映到灰褐色的瞳孔当中。不太适应忽如其来的光亮,他轻眯起眼睛。
这里是……
将手掌支在额上,似放心又似嘲笑自己那样,线条坚毅的唇角微微扬起,先寇布无声的笑着。
想起来了,过往的事和现在的事,以及与那个人再度相逢的事,以及现在自己现在正守护在那个人身边的事,以及昨天晚上还和那个人共饮之后互道晚安的事……几个小时前还看见的,黑发提督有些茫然然而又使人安心的微笑,全部都想起来了。
令人安心的是天花板宁静的白色。就是因为太安心了,所以反而无法确定是不是真实存在着的。
轻微地叹息着,先寇布将遮住眼睛的褐发拨到后面。通过这个动作掠去了心里的暗影。
不让缥缈的意念困扰自己也是生存的一种本能。并没有自己司令官那样的习惯,一旦醒来先寇布随即就起身了。
是啊是啊,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在担心什么呢,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烦恼可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像往常一样,在简单的整理之后,就去隔壁的房间里去叫杨起床。说是接替尤里安的工作来督促他这个懒散的司令官,其实,是在故意捉弄才对,看到杨在他的恶意打扰下搔着浓密的黑发,无计可施然而又无可奈何,只得苦笑的样子。就会安心。
那个人,自相识以来,除了一次,就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除了那唯一的一次。
……
材质像是木制的门,简单而雅致的花纹,和熟悉了的伊谢尔伦不同,在那时他只要站立在要塞司令官办工室的门前,电控门就会自动地识别出,然后无声地滑开,那时最常见的,就是他的长官抬起埋在书本或者文件中的头,用着茫然的表情看向那里。
他在想什么呢?他猜不出,或者真如卡介伦说的那样,什么都没要想吧。或者,他在想他最不愿意让他想起的事。虽然了解那个人的本质,却无法猜透他的想法。
但在这里,一却都不重要了,因为在这里,最不缺的大概就是时间了吧。
微笑着,先寇布推开门,然后不逊的微笑就凝在了那里。
感觉……是什么?阴冷的感觉像是一条蛇爬上了脊背。
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拉开了,床头桌子上散乱的书随着门口吹进的风在轻轻掀动。床上空着。
杨不会这么早起床吧。
……杨呢?
记忆中一个场景现出某种模糊的影子。不想去联想了,先去找那个人,他必须要找到那个人。甩上门,听见那一声巨响,“可恶”,明显压抑着情结的低沉嗓音说出这句话,先寇布的表情不知是愤怒还是焦急。
此刻在某处的提督大概不知道吧,让他的骑士为他担心的后果会是怎样的呢。
这里是没有时间之分的吧,也是没有季节之分的。但是习惯了的人总是会将那些曾经体会过的经验带来,所以,记得现在是“故乡”的一月份。从温度上完全察觉不出来,时节应该还在料峭春风的时候。
……
在温暖得好像正当四月的阳光下,杨静静地坐在长椅上,依然是那种不符合军人的不安份的坐姿,一条腿支起一条腿弯曲。他的手臂靠在腿上,支着头,眼睛闭上了,看上去懒懒地快要睡着的样子。
如果换上军服,脸上再盖上扁帽,那就是以前在伊谢尔伦的公园千百次见到这个人的情景一样了。
为什么总会有不确定的感觉呢?
先寇布皱着眉,这种陌生的感觉真是令人不喜欢。而引发的源泉就在自己面前舒舒服服地打着盹,至少现在他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
“提督…”先寇布这样叫着杨,然而后者根本没有遵从骑士召唤的迹象,睡着后难以叫醒,这也是他的司令官大人的一项特技吧。在这一点上,先寇布深有体会。不过,这也要看将要叫醒他的那个人是谁,通常,如果是他的话,一分钟之内杨绝对会以前所未有的敏捷,从床上跳起来。
这次没有奏效呢,或者说是,没有用武之地吧。
表情柔和下来了,而当他牵动着嘴角,微笑着靠近地时候,与他近在咫尺的黑发提督睁开了眼睛。
带着泪翳睡意朦胧的眼睛,温和澄澈沉不见低的黑眸。在这样的超近距离,忽然看到那张洗炼桀骜的脸,瞬间似乎有些茫然。
“先寇布…?”杨用着困惑的口气这样叫着他的名字。
只有看到他在面前,听到那一向平稳的声音,才会有的真实感。一瞬间觉得空间和时间有了真实的质感。
“提督,真是难得哟,您今天起得相当早呢。”先寇布口气轻松地说。
“总不能每次都要你拖起来吧。”杨苦笑着。
“不好吗?”眨着眼睛,意喻不明地笑着,先寇布故意这样说。
“你……”自己的这个下属自己最清楚,杨摇头,“我明明没做什么怀事啊,哪有这样的下属呢。”
“以前还说没做什么坏事就变成三十岁了呢,以您的逻辑来看,阁下您一定做了什么坏事吧。”
论狡辩的话十个杨也不是他这个伶牙俐齿的部属的对手。注视着那张熟悉的脸,杨只是温和地笑。
“还以为死掉了就可以一个人清静地喝茶看书,结果你还是跟来了。”
杨抱怨的口吻中,其实是含有别一种意味的吧。
褐发准将身上的气势忽然凌厉了起来。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锐利的眼神,仿佛洞穿一切似地注视着眼前的黑发青年。
杨拿起桌上的茶杯,刚凑到嘴边时,才发现茶杯里只剩下茶渣了。呆了几秒,叹了口气,还是把茶杯放下了。
还是注意到骑士不一样的目光,苦恼地搔着浓密的黑发,杨一幅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先寇布…”
结果在杨犹豫着开口的时候,却被对方打断了。
“阁下,您不必对我解释什么。”看着那个人尽力想弥补失误的表情,先寇布身上的气势缓和下来了。
无论是安抚或是安慰,或是为一时不经意的话道歉。未出口的话,想表达的意思,早就明白了。
和在“那里”时一样……
掩饰明明没有作用却还是会去掩饰,因为那是个姿态。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
就在这里沉默了。
虽然是沉默,然而围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息却不僵硬,因为,习惯了在无言的情况下交换着不用声音传递的讯息。
沬浴在金色的晨光下的身影仿佛与周围的景物溶成一体,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却也那么的,如真似幻。
太令人安心的情境,不安的感觉总会不适时的涌上心头。
那个时候,看到的随着脚步的走动不断滴落的血液,听到的随着手臂无力地垂下,战斧与金属地面相击发出的刺耳声音。
像这样,每次清楚地浮现出来。
每次,明明他就在身边,还是有着深深的不确定感。该说是那一次的后遗症么?
“先寇布……”注意到面前的男子脸上不一样的表情,杨关切地开口唤他。
从那一丝的恍惚中清醒了。先寇布眼中看到的,杨带着担心的纯黑色的眼睛。
熟悉的普通英俊的脸,熟悉的温和的表情,熟悉的似复杂又似单纯的纯黑色的瞳孔。
叹息着,先寇布伸出手去,由手掌中的传来的温暖触觉诉说着真实。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对方显得一片迷惑。
“提督,您不要说话。”手掌离开了脸颊,现在抚上了充沛的黑发,先寇布的声音带着某种压抑而又安心的波动。
那是不易在这个人身上表现出来的情绪,所以杨没有开口。
“阁下,您不要,一直都让人这么担心。”
“啊?先寇布,你担心过度了吧,在这里会……”苦笑的表情还没消失,声音已停止在被旧时的部下拥入怀中的那一瞬。
在没来得及闪现什么想法的黑发提督回过神来之前,低下头,褐色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
“您知道,今天早上发现您不在房间的时候,我是多么地……”平时总带着讥讽之色的锐利的眼睛,现在带着毫不掩饰的疼痛表情。
似乎也不能做什么,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在这个人的怀里,杨只是用着认真的表情注视着他的骑士不易见的一面。
不用说话,要表达的意思全都由眼睛传达出去了。那种,不是拒绝,也不是勉强。
杨的眼神中传达的是了解。
再度叹息了一下,先寇布紧紧的拥住手臂中的那个人,充实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
“您知道吗,其实我一直不敢确定您就在这里,所以……”
“所以?”
“所以,我需要确认。”
未及等待对方的回答,以下的话,他全用行动来代替。
而黑发的提督,只来得及在对方俯身之前,抓住唯一可以支撑自己的骑士。闭上眼睛。
瓦尔哈拉的早晨,金色的霞光遍照大地,带着洗去一切阴霾的灿烂光辉。
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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