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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算我倒霉》 by 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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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20 20:12| 字数 17,89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宁可三岁没娘,不愿五更起床。
我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越念越觉得这该是句至理名言。
那讨厌的敲门声仍旧是不急不缓,带着奇妙的韵律,在这空旷的山谷回荡。
究竟是谁啊?等我的头脑终于些许清明的时候,这个问题跳了出来。
这个山谷人迹罕至,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别说路人了,动物都少见。要不是我那坚持在此修仙的师父还算良心没有完全泯灭,记得偶尔施法弄点食物来的话,成仙路上我多半先他而行了。这么个穷乡僻壤,这样的深更半夜,怎么突然响起敲门声了?
伸手把外衣拖进被窝里,我躺着穿衣.从记事起就跟随师父修炼,二十年来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山谷。除了师父的几个师弟时而来找师父喝茶和偶尔迷路的樵夫猎人,再没有别的客人来这里(寻仇的倒是不少)。
我的师父平日极其懒惰,他对我做过的最像师父的事情,大概就是小时候耐着性子教我识字. 然后就扔了大堆书过来让我自生自灭。我这么聪明当然不会浪费精神去看那些艰深的道法书啦。后来,师父发现我热衷于把这些书当作烧烤的主打燃料,不过他也没说什么,非常干脆地就放弃了教我修道成仙. 每每索性坐下来和我一起吃,时不时还提出一些佐料上的改进意见。再后来,大概师父吃腻了烧烤,扔过来的书变成了志怪小说和演义。让我白天看晚上讲,美其名曰检查功课。我的责任也从烧烤贩子变成了说书人。听说山外的城镇就有说书人这种职业,我应该可以胜任才对。等我日后实在受不了这个无所事事,整日发呆的师父,我就去城里干这行好了。
总之我法术什么的全没学到,神经却被师父折腾得极其衰弱,夜晚睡觉总是很警醒。何况寒冬的午夜特别宁静,别说是个人踩在雪地里的咔嚓声,就连雪花落下的咝咝声都清晰入耳。但今夜在敲门声响起前,我却睡得非常安稳,丝毫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而且现在就算我仔细聆听,也完全听不到人声。
我背脊一阵发寒,该不是什么山灵精怪吧?
冰凉僵硬的手指折腾了好一会才套上靴子,我站起来,向双手呵口气,心里暗自埋怨师父,平日勤于偷懒,惰于修仙,偏偏昨天下个决心要闭关。我原以为他是去石洞学狗熊冬眠了,现在看来他的动机可能不单纯。搞不好是算到了会有祸事,所以避开了。我幽怨地朝着山洞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象着师父在里面呼呼大睡的样子.敲门声持续着,看来不论来者是谁,他是铁了心要进来的了。也罢也罢,有事弟子服其劳,有祸弟子背黑锅。
带着这个深重的觉悟,我燃了桌上的油灯,几步走到门扉前。双手刚搭上门闩,敲门声嘎然而止,我的心脏伴着突如其来的安静漏跳了一拍。没事,没事,我安慰着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用力把门推开。顿时,刺骨寒风卷着纷乱的雪花扑入了我怀里,骤寒让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我顺手就想把门立刻拉上。但我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一只在这昏暗房间里白得耀眼的手轻轻扶上门扉,动作温和细致,令我的双手违背我的意愿放开了门扉。同一时刻,这手的主人,一位颀长的年轻人如同被寒风吹入房间般,轻快地进入,嘎吱一声,房门随即在他身后悄然掩上。
我慌张地退后两步,腰猛然撞到了桌子角,好痛!平时我一定会叫得死去活来!但现在不是呼痛的时候,抓起桌上的油灯权作武器,我让油灯薄弱的光落在他身上,来者相貌俊秀,白裘玉笛,长发飘飘. 好个超凡脱俗的年轻人!慢着,我想起我看过的那些志怪小说,这个场景不是很熟悉吗?“某日,大雪纷飞,狐妖幻化人形,求宿于山里人家……”可不是我眼前这一幕?“来人生得俊美无双,顾盼之间,勾魂摄魄……”这可不是我眼前这一人?狐妖,他是狐妖!在我思考的瞬间,他明亮的双眸也在看我,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我,在房间里游走一遍,仿佛很满意地收了回来,躬身一揖,“小生贪慕此间雪景,迷路于此。身体困乏,望能在此借宿一夜……”
我在心里暗自叹息,多么老套又漏洞百出的说辞啊。说什么贪慕此间雪景,此地方圆几十里都是一摸一样的雪景。说什么迷路于此,能从山外轻松穿越几十里至山谷内部来迷路,那也当真了得。说什么身体困乏,我看他神采飞扬,连脚下的丝质软鞋都闪闪发亮。不过,如果他当真只要借宿一夜,那当然没问题;万一不是,冤有头,债有主,和他有仇的若是师父,那就不要把帐算到我头上。
迟疑了片刻,我试探着说,“如果你要找的是我师父‘不思’道人,他就在小屋背后的石洞里冬眠,呃,修行。你从后面出去左拐,石洞就在那里。有长藤掩盖的地方就是洞口。我只是他的徒弟,他做的任何事情都和我无关。”
我热心详细地一口气供出了师父的所在,而且撇清了利害关系。不要怪我啊,师父你法力高强,一定能逢凶化吉,无往不利,最次也不过提早登仙录而已…
“原来是在此修仙的师徒二人,失敬失敬。小生决无打扰两位的修炼的意思,只希望能在此借宿。”他再三强调。可是我不信,因为我提到不思师父的名字时,分明看到他深黑的眼眸中闪现一抹亮色。根据书上的说法,狐妖聪明绝顶,极其难缠,更是从来不肯吃亏,不如顺着他,免得自讨苦吃。一念及此,我立刻换上副讨好的笑脸,“既然有缘相会,自然来者是客,请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领着他来到火炉边,我殷勤地为他扫干净烤火凳上的灰烬,垫上干净的座垫,甚至端出茶叶给他泡了一杯。他微笑着接受了,喝了一口后,啧啧称赞我泡茶技艺了得。我谦虚地接受了。等我反应过来其实我们的茶叶上上个月就已经用完,现在茶罐里面的是随意捡来敷衍视线的枯藤叶,那玩意儿泡出来的茶比潲水还不人道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拎起拨火棒,我把快熄灭的炉火拨得亮堂了些,先开口了,“兄台贵姓?”
“小生于镜。”他的回答又快又干脆,口吻亲切得叫人不安。
于镜,姓于。 我的大脑飞快地过滤着那些年年来找师父的各路妖魔人物,讨债的闹事的寻仇的,他们的姓氏我全记得,好像没有姓于的。不过还不能太放心,谁知道他是不是新近和师父结仇的人。师父别的不会,与人结仇的功力倒是一等一的强,尤其擅长仇上加仇。因为他喜欢把前来寻仇的人扁个半死,然后踩着面目全非的仇人的脸高歌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就他那做法,小仇也会被做大。
在我发呆的时候,淡淡的清香袭面而来。我深吸了一口,心里奇怪为什么人们要用狐臭这个词,这只明明这么香。于镜微微笑着倾身向我,“小哥贵姓?”
我警惕了。这是个我绝对不能回答的问题。我在书上看到过,名字对妖魔而言有特别的意义。妖魔询问人的名字,而人又透露名字给妖魔知道,这举动是一种结缘的承诺,和交换定情信物差不多,意味着今生今世都要受彼此的束缚。所以当妖魔开口问你名字的时候,你千万不能主动透露给他们,就算随便编造的都不行。尤其是,在你并不想和他共度一生的情况下。
“名字不过是个称呼,人生苦短,不知也罢。”我极力模仿着师父在外人面前高深莫测的样子。真是难为我了,拿着拨火棒灰头土脸的样子实在很难高深起来。
于镜的表情似乎有点失望,但他还是轻轻一笑,“小哥真是与众不同。小生佩服。”停了一下,他又说,“不愧是不思道人的高徒……”
凭我对师父的看法,我觉得他是在讽刺我,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果然是找他的!”我手腕一翻,手中的拨火棒直指后门,“他就在后面的石洞,请,请。”
“哪里,我和不思道人素昧平生。到底小哥你为什么坚持认为我是来找他?”他澄澈眼眸底一闪而逝的光芒是什么,炉火的反光吗?他将头枕在自个的手臂上,偏着脸兴致昂然地看着我。
我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干脆撂下拨火棒溜到客房去给他铺被子。
打开衣柜,里面唯一的被子是我趁着前几天好天气的时候刚晒过的,又软又蓬松,闻一闻还有阳光干燥温暖的味道残留在上面。好可惜,年年我晒的被子都是被师父拐了去盖,难得师父发神经跑去闭关,原以为今年终于轮到我盖了,现在看来只好便宜他。
改天我要叫师父算算我是不是当真和晒过的被子无缘,是的话我也懒得再晒了。
正当我抱着被子自怜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呵着热气的声音, “小哥?”
突然的耳语吓了我一跳,一侧身,发现于镜不知何时来到我身后,那一声就是他低头在我耳边说话。我一向自诩听力敏锐,却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连师父的脚步都瞒不过我的耳朵,但我却完全察觉不到他的行为。我不禁担心起来了,该不会这狐妖的妖术比师父的道法等级更高?
“于,于兄……”我结巴了好一会,才抖出几个字。
“小哥,这被子可有什么玄机?是否凡人不宜?” 他的表情很正经,眼里却盛满笑意,大概是我死拽着被子不放的样子很可笑。
我真想点头说是,可是跟狐妖说谎的下场是什么,我可不想亲身体验,罢了,罢了。“当然不是,我只是抱抱看它够不够软。”
于镜不语,但眉眼带笑地从我手中接过,准确说是拗过被子来自个抱着,试了试手感,“很软很舒服。” 说着,他还用力拍了两下,被子嘭嘭作响,盖起来一定很爽,我真想哭哦。
于镜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小哥,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你不要进来哦。谢谢你的被子啦。”
“不…客…气…好好休息…”说罢,我游魂野鬼般晃回了自己房间。离开太久,我的被子已经是又阴冷又湿重了。好惨,我真的好惨。我颇悲壮地用自己的身体重新温暖着床铺,心里想着于镜现在该是多么舒服地裹着那床晒过的被子,浑浑噩噩地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然而习惯是顽固的,虽然半夜被吵醒,我仍然在天微亮的时候就醒来。跌跌撞撞跑到屋外洗漱的时候,我心里期待着这个狐妖像书上写的一样,天亮时就已经悄然离开,最好还留点感激我收留的纪念物什么的。
但我的希望因踩在门坎上那咔地一声破灭了。于镜站在门口,看着我,笑得阳光灿烂,“早啊,小哥。”
我吐出含在嘴里的水,连忙回答,“早啊!这么早就打算离开了?”
于镜的笑容更加灿烂,“是啊,我本打算天一亮就走……”
等等,本打算是什么意思,现在你打算怎么样?!
“可是啊,昨夜这么大的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怎么走的出去?”
笑话,这雪又不是今天才积的,现在你走不出去,那你昨天怎么走进来的?想归想,我可是不敢说出来.只有不祥的预感在心里一圈一圈地扩大。
“所以,”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只能在这里多叨扰两天了。”

这一叨扰,就是两个月。
于镜吃素。我觉得很奇怪,居然也有不食肉的狐,我和师父两个修行者都照吃不误呢。难怪他长那么瘦。不过这是好事,我被他吃掉的可能性几乎可以排除了。
于镜嗜睡。除了他来这里的第一天,以后他都是睡得早起得晚,白天时时发呆。他的懒惰和师父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天气好的时候他赖在窗口打盹,下雪就干脆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他那慵懒的样子实在浪费了他的好面孔。就我看来,他的人生真是无趣。
于镜醒着的时候,这种时候可真的不多,就会看着我。我砍柴,他看,我烧水,他看,我做饭,他也看。有时他兴致来了,就会和我闲扯一些山外的事情。不过, 于镜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情,除了他的名字,我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慢慢地我也不那么怕他了,因为说到底他也没怎么给我添麻烦。食量比师父小,也不像我师父那么挑剔,而且吃素的他绝对不会和我抢肉吃,实在是比我师父好养。

雪,开始慢慢化了。开始只是一点点的软化,很快雪水便汇成小溪流淌。大地的黑色一天一点地扩大。我心里想着,他是会离开呢,还是会再编造一个理由留下?
立春前一夜,于镜一反常态居然没有早早溜上床去打呼。于是我们就坐在火炉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感觉很像是他初来那一晚。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嘴里还哼哼唧唧地不知是什么乐曲。我集中精神拨着火炉里的炭火,让它更旺些。于镜无聊地打着哈欠,看着我。过了好一会,他突然问道,“你师父什么时候出关啊?”
我心里一跳,紧张得竟把手里的拨火棒给折断了, 想着该来的总是要来,“师父,大概就是立春前后出关吧。”
于镜哦了一声,又不再说什么了。
我鼓足了勇气, “你确实是来找师父的吧?”
于镜偏着头看我, 他的表情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末了,他终于点点头, “好吧,看你这么执着的份上,我就告诉你,我是来找人,但不是找他.”
“可是当时你说你只是借宿.骗了我两个月,你良心何安?”我有点胆战心惊地指责他的欺骗.
“反正你压根也没相信过啊. 所以即便我有良心,也不会不安.” 他打了个呵欠, 起身朝着客房的方向去了.走了不远, 那脚步声又倒了回来, “那,这个给你.”
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笛伸到我面前, 他来的第一夜我就发现了他腰间这枝玉笛,就算以我浅薄的见识,也知道这绝非凡品. 整支玉笛浑然天成,毫无瑕疵. 不仅完全看不出雕琢的痕迹,甚至没有接口的细纹.书上说玉是有灵性的宝石,对修道之人来说,有良玉加身的意义更是不同.这样的宝物,要送给我,为什么?
恐怕很少有人能抵御宝物当前的诱惑吧? 尤其是在宝物离你鼻尖只有一寸的时候。我立刻伸手接过来它来。手感温润舒适,这该是玉中的极品吧.但是一想到它的价值,我又迟疑了,若是报答我两个月来照顾的饯别礼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他摆明没打算走嘛, “为什么要给我?”
“你的不是刚断了吗?凑合着用吧。”
我半天没反应过来,我的?断了?凑合?一低头正好看见灰不溜秋的半截拨火棒插在火炉里……于镜,你暴殄天物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站起来,二话不说把玉笛系回他的腰间。本已经打算转身离去的于镜停下脚步,似乎对我的行为十分不解.
“笛子是用来吹奏的!”我强调。
“我不会。”他轻松地回答。
“不会你带着做什么?”
“就等着人请我吹的时候,我好拒绝啊。”他无辜地眨眨眼,“可是我住了两个月,你都没有请我吹我一次。”
我说不出话了,突然发现和这个人说话纯粹是浪费我原本还有点意义的时间。如果我还有话愿意跟他说,那就是,于镜,你快点给我滚吧!


2.
这个下午,气温陡降,于镜照旧早早窝进被子里, 嘀嘀咕咕地叮嘱我关好外边的门窗,万万不可害他伤风着凉. 于镜笑容甜蜜,但却不知为什么比那外面刺骨的寒风更吹得我满身起鸡皮疙瘩,真是怪事. 我在火炉边打发着时间, 快入夜的时候才小心地关着一扇一扇大窗子,一边想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该关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音重重叠叠,大约十来人。我心里一沉,会聚众前来这个偏僻之地只有一个理由,寻仇。而且我很清楚,这次来的不是普通人。通常而言,脚步如果杂乱无节拍,来的必然乌合之众;脚步若是轻浮无力,来的必然是委琐之徒。但这脚步声虽轻得有如秋风扫过树梢,但节奏舒缓,必然是默契十足的修道者。
根据我的耳力,这些人应该还在数里之外。师父闭关不出,我替他看房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还是三十六记,走为上策!转身欲走,突然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于镜,不过他和师父无关,不必管他也无妨吧?可是,转念一想,他是狐妖啊,那些自命正道的家伙应该不会放过除妖卫道的机会吧。作为一个食客,于镜其实也没给我惹啥大麻烦,这种时候,不通知他一声于情于礼好像都说不过去。
也罢,三步并作两步,我飞跑进客房。说起来,一方面由于于镜强烈反对我在他睡觉的时候冲进来打搅他,另一方面我与他相见生厌,因此自从他住进我就没有再进来过了。我大呼小叫直奔向于镜大床,他似乎睡得很熟,一动不动。
“于兄,于兄?于兄?”我连叫了三声,他毫无反应。
这混帐,干嘛有敌人来的时候睡这么死!你这狐妖做假的啊!我靠近了些,提高音量,“于镜!!”他还是没有反应。奇怪,能睡得这么死么?
我走到他床前,伸手拍拍他的脸,好冰啊!盖着我新晒的被子还能这么冷?
“于镜,快起来!”我拉他的手臂想拽他起来,他手臂竟然无力地垂下来。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头脑,“他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死了吧?!”
我伸手一探被窝里,好冷,完全不似有体温的样子。
我立刻拿出年年检查上山寻仇的人死活的一套办法来检验他。
胸口,没有心跳,没有体温。脉搏,也没有跳动。颈动脉,不跳了。股动脉…不用麻烦了吧,瞳孔…翻瞳孔好恐怖还是算了。总之,于镜他现在绝对绝对是(有大群人正在赶来寻仇的时候说这话好像不吉利)…反正不是活着!
镇静,镇静!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深呼吸,深呼吸!
他怎么会现在突然死掉,刚刚明明还好好的。
怪事年年有,今春特别多!
不及我细想,前门砰得一声自动开了!
完了!我怎么在这个当口发呆!错过了逃走到良机!都要怪于镜,要死什么时候不好死,偏偏这个时候给我挺尸!
伴随着寒风,一个清晰沉稳的声音自外面传入,“妖道!还不快出来受死!”
唉,不是我说这些自命正道的人物,每次出场都是这句。难道没发现在古往今来的小说里,讲这句台词的人往往活不长吗?不过…这次师父闭关,活不长的人十有八九会是我吧。
罢了,罢了,人就是要会认命才行。我鼓起勇气,慢慢走出客房,正看见门口有七八位道士打扮的人物一列排开。以我的修为也知道,我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人。
“你就是妖道不思?”似是领头的那个黄衣道人疑惑地看着我。
“我是那个妖道的弟子。”
他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番,“你师父呢?”
另一个褐衣道人接了一句,“师兄,他也不似善类,小心是不思妖道的化身。”
我不是善类?天地良心,我从小要养活师父,现在还要养活于镜,这还不善良啊,我都能够上二十四孝了吧?我是师父的化身?我那懒得要死的师父恐怕宁可被杀也不会花力气去作化身!所以我讨厌正道人物,人都不认识就来寻仇!
对了…不认识…他们不认识我师父…我头脑里灵光一闪,有了!


3.
“各位道爷…你们终于来救我了…我盼到这一天来…呜呜呜…我真是太…”我往地下一坐,嚎啕大哭起来。
“什么意思?”那个黄衣道人狐疑地看着我,反而退了几步,看来我哭得太投入,连忙摸把眼泪说,
“我打小就被不思那个妖道抓到这里,给他做牛做马,生不如死…呜呜呜…日盼夜盼…就是指望有人来救我啊…”我声泪俱下地细数着从小到大的工作,这话有一部分就是我的真实生活,说起来格外流畅,哭起来也格外逼真。
“那他人呢?”黄衣道人口气稍微软化了点。
“天杀的不思道人…呜呜呜…已经翘辫子了!…居然逃脱了道爷们的制裁…真是老天没长眼啊!!!”
“他已经死了?”黄衣道人吃了一惊。他周围的道人也开始嘀咕起来,“也可能,快两个月都没听说他出来闹事了。”
那个褐衣道人紧盯着我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既然那么恨他,应该不会埋了他吧?”
“那个自然,我当然是任由他的尸身躺在他房里。”我就知道他们不会那么相信,幸好客房里有现成的尸体拿来用,于镜,你死得真及时!
黄衣道人似乎想进来,褐衣道人一把抓住他,“师兄,小心屋内有诈!”然后他吩咐我,“你去把他的尸体拖出来,若真是死了,我们只带走他的尸体,也不与你计较。”
“好!”我欢天喜地跑回客房,站在床前,看着于镜安然平静的俊秀面容,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这样做,似乎有点不太好,但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尸体摆在我这里也是无用,不如拿给他们交差,也救我一命,一石三鸟,于镜你若是地下有知也该原谅我。
我用被子卷起于镜,反正这被子我以后也是不敢再盖了,索性做做好人给他吧。费了好大功夫,我把于镜抱起来,好沉啊!于镜看上去纤细,没想到其实相当结实,大概平日他衣襟飘飘显得瘦已。

唉,人都死了,想这些做什么,我心里默默念,“于镜啊于镜,你在我这里白吃白住一个冬天,现在是你做贡献的时候了。我们平日养鸡养鱼都是如此,这是自然的规律,你就想开点吧。如果师父出关及时的话,我会求他去把你的尸体夺回来的。”
我半拖半抱地把于镜弄出房外,放在地上。“各位道爷,这就是妖道不思。”
褐衣道人走到跟前,疑惑地看着倒在地上,卷在被子里的人形,“让我看看他的脸。”
“好。”我答应得虽然痛快,但心里着实不安稳,不管怎么说,于镜看上去比我师父要年轻几岁,不知道能不能敷衍过去。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伸手拨开他散落脸颊的长发,“看吧。”
站得最近前来检查的褐衣道人突然发出了一种,我以往坚信绝对不会从修道之人口中发出的,歇斯底里的高喊!震得为数不多的冬鸟满林子乱窜!我心里暗自懊恼不能用弓箭弄几只下锅。
其他道人大概是以为他中了埋伏或是什么,一齐涌来过来,下一刻,刚才的单人高喊秀发展成了群众性的,集体性的惊叫秀。这震耳欲聋的威力,恐怕连林子深处的狗熊都得挪窝了。
“是,是他!”
“没错,肯定是他!”
“他怎么会来这里!”
“这是计谋,肯定是计谋,快退,快退!”
我还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群人刷地一声,全部不见了。这个山谷,又变回空寂安宁的原样,只留下站着的我和躺着的于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摸不到头脑。唯一能清楚的就是那群道人似乎是被于镜的脸给吓走了。他长得这么恐怖吗?我俯身抱起他的肩膀,低下头仔细看他,头发乌黑,鼻子挺直,眼睛明亮,嘴唇红润,哪里恐怖了?就算现在他已经…也不算难看呢。
等等,等等,我刚刚想什么来着,嘴唇红润前面那一句,眼睛明亮,眼睛明亮……我再度低下头,我那从没见过面的妈呀!于镜不仅睁开双眼,而且还在对我微微笑!
我向后一蹦好远,“诈尸啊!”
于镜三两下把被子一掀,轻松地跳起来,步步朝我走过来。
“别,你别过来,你刚才不是死了么?”我连连向后蹦,姿势自然地让路过的兔子都要自惭形秽地去撞树。
“死?别傻了。我都不知道要怎样自己才会死呢。”于镜的眼光在我身上转悠, 不怀好意. 那眼神像透了山下猪肉铺老板家养的大黄狗, 每次一看到我非要追过五条街不可. 但于镜的眼神除了猎食外还有点别的什么在里面,藏得太深我看不清楚.而且,现在可不是给他看面相的时候!
“可是,刚刚你明明…”他越靠越近,暗香浮动,害我有点结巴了.
“刚刚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很清楚哦。”于镜截断我的话,“先是在我身上摸来抹去的!”
“我只是确认你是死是活啊,是纯学术性的不带个人感情的举动!”
“然后出卖我的肉体给那些人。”
“这话不能这么说……”我开始觉得百口莫辩。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被人利用过。”于镜十分委屈地瞪着我,我突然有感觉,他这话的潜台词该不会是从来只有他利用别人的份吧。
“但是,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我强调,通常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师父就会说句 “你都有办法那还要为师做什么!”然后放过我了。
“你要负责!”于镜自顾自地继续说,根本不甩我。
“什么?”
下一刻,于镜展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我一时看得发呆喃喃说不出话来,他趁我不备,闪电般拎住我的衣领,“所以,跟我走吧。”
这…这是…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
我有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也许我刚才被那群道人抓走都会好过被于镜带走。
这于镜不但诈尸,而且还发疯!


4.
我连连后退,想要和于镜保持一点起码的安全距离. 但是完全没用,我退一步,他进三步,而且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那阵仗,浑似我杀了他一家老小连宠物狗都没放过一般苦大仇深,看得我浑身鸡皮疙瘩乱冒.
“于兄,你你你冷静一点.”我的背已经抵到墙壁上, 退无可退, 连忙双手抵住于镜的胸膛,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于镜整个人贴了上来, 带着些微的香气,缓缓伸出双臂将我围住.(什么,你还没了解现在的情况?! 看过包饺子没?我现在的状况就是那馅.) 我被困在他投下大片的黑影中,只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 带来阵阵的背脊酥麻. “好啊,”黑暗中听到于镜轻轻的笑声, “我们就来好好说说.”
既然要说,那你干嘛压过来,害我的后背被墙上的石头咯得发疼? 我很想发发牢骚,不过现在正和他较劲,没空说话.不过于镜那家伙,看上去一个文弱公子,哪来这么大力气啊?! 当我兵败如山倒, 郁闷地猜想或许我会被他压成贴在墙上的壁画时候, 才开始考虑现在喊大爷饶命还来得及不?
突然,我灵敏异常的耳朵,听到非常清楚的脚步声, 这种慢吞吞的, 走三步退两步的步伐声, 除了我那师父还能有谁? 救星终于来了! 本来已经要放弃挣扎的我立刻拼了命扑腾起来, 嘴里大喊着 “师父!救命呀!”
于镜说了句什么,没听太清楚,总之不可能是祝福我师父身体健康的话,然后他稍微离开了一些, 但左手还是拎着我的衣领. 我偷偷看向他,他的表情还是轻松如常, 但右手却轻轻扣击着悬在他腰间的玉笛.我开始怀疑那玉笛该不是他的武器吧? 早知道就不要还给他才好.
那懒散的脚步声向着门这边过来……中途突然又拐向厨房……一阵噼里啪啦翻东西的声音之后是淅沥哗啦吃东西的声音……然后那步伐声开始朝着卧室的方向……我一听不好,这样下去他铁定一睡不醒,估计我再叫救命他也不会管, 当机立断使出了吃奶的劲头高喊 “师父,着火啦!”

半秒钟后,一张睡眼稀松的脸出现在门边.没错,这白白糟蹋好面孔的要死不活的表情, 就是我的师父不思专用! 他打着呵欠看向这边,“哪里失火了?”
“师父啊!!!!” 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他的出现, 就差没有老泪纵横了! 看见他的时候猛力挣扎起来,于镜大概怕伤到我,放开了手。我飞一般地跑到师父身后, “救命啊!师父,有人抓我啊!”
“啥呀?”师父懒洋洋地用手揉揉眼睛, 这才看向我, “徒儿, 是你啊, 为师修炼了一个冬天, 口好渴, 倒杯茶来吧.” 明明是跑山洞里冬眠去了,还有脸跟我说什么修炼!
“师父, 你有没有看清楚, 这里有人要抓我啊!”我拼命指着于镜, “你看, 你看!”
师父看了于镜一眼, 居然笑了笑, “是你啊?”
于镜但笑不语.
“师父, 你们认识?”我试探着拽拽师父的衣袖, “是仇人吗?”
“别开玩笑了, 你可曾看过以息事宁人为最高宗旨的为师有过仇人?”师父一脸无辜, 我大大地白他一眼! 没仇人? 年年后山都要多添的十几个坑里埋的全是土豆吗?
师父接下来的一句话更叫我吐血,“何况, 虽然我被逐出师门多年,但也不可能和掌门师兄是仇人嘛.”
“师兄?”我心里犯嘀咕, 不是因为师父被逐出师门(他那德性不被逐出师门才是奇事),而是因为这个师兄怎么看都比师父年轻, “可是他看上去比你小得多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 为师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几百岁了, 看上去还不是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翩翩美男子.”
“这话你用来形容你师兄于镜会不会更恰当些?”我损他, 本来嘛, 师父, 如果你好好修整一下呢, 也许还是人模人样的, 可是现在打着哈欠满身枯枝烂叶乱七八糟的样子……
师父猛地转过头来, 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又吃惊地看了于镜一眼, “你叫他的…名字?”他们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接, 互相会意地笑起来了, 看得我莫名其妙,不叫名字,我可没胆子给他取绰号啊.
师父转向我,“哦,这样啊, 徒儿, 那为师就不留你了.”
“啊?师父,你不要我了?”我突然想起之前的麻烦来了.我居然给忘了!都怪于镜是师父的师兄这个消息太叫人惊讶. 我都忘了他要抓我走,我立刻干嚎起来,“师父!我和师父一起那么多年了,作牛作马任劳任怨,如今你居然要我乖乖跟他走……”
“为师也是万分不舍啊!从此没有人给我洗衣作饭砍材烧水说书,没有人春天钓河鱼, 夏天打野味,秋天晒被子,冬天……”师父作悲痛状。
……再说下去我真的想走了, “难道师父一点都不疼我吗?”
师父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 难得的温柔举动让我一头扑进他怀里就差没有哇哇大哭.“不是师父不愿意留你,实在是你要为你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啊.”
“啥呀?”我更糊涂,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事吧?”
“你跟他结缘了, 你知道妖魔一旦问人的名字,人若是回答的话就会结缘啊.”
“哪有啊!!!!”我强烈抗议, “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啊!何况他不是妖魔吧!!!”
“他是我师兄,当然不是妖魔.”
“那还结什么破缘啊!”我几乎吼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于镜突然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将我轻轻一带, 抱在怀里, 然后笑着问我师父, “被逐出师门的师弟啊,难道你都没有告诉你徒儿他是狐妖的吗?”
“因为他是吃了我的药丹突然修成人形的幼狐嘛.”师父回答地无比坦然, “徒儿你一直没问过,我以为你知道呢.”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
不,重要的是我居然是狐妖?
除了昏过去逃避现实, 我还能怎么样?

5
有一双温柔有力的手将我抱起,轻轻放在散发着淡淡馨香的床单上.有什么温暖蓬松的东西覆上我的身体,难道是那就是我年年都在盼望的简直要成传说中晒过的棉被?! 我那个激动啊,差点要醒过来了.
不过现在当然不是清醒过来的最佳时机, 我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半昏迷状态, 迷迷糊糊听到那对混蛋师兄弟的对话,
“我当真没料到师兄居然会在这里长住两个多月.师门里的事情你撒手不管了?” 我师父的声音.
“哪能呢.被逐出师门的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师门的弟子最能惹是生非, 我若是两个月不管,他们还不把天给翻了? 害我只能日日魂魄离体回去处理.” 这是于镜懒洋洋的声音. 难怪于镜一天要睡上那么多时候,原来是假死,魂魄离体回去了.那么当时我以为他死了,他也只是灵魂离体吧.
“那是,惹事生非恐怕是我们师门上下唯一点共同点啊。”
“没错,即使你被逐出师门,仍然有这个特点。不然哪能招惹这么多仇人上门。”
“师兄啊,我知道你中文很强,不过你能不能不要句句不离我被逐出师门啊。”师父抱怨着,他们拉拉杂杂扯了些师门内的事情,我听得无聊,又不敢动弹所以手脚也有些发麻,偷偷动了一下. 就这么轻轻一下,两道犀利的目光刷地扫过来.根据我多年观察师父睡觉时候的自然举动,这时候挺直不动一定露馅, 干脆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顺便翻了个身把杯子抱在怀里.
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一双手拉起被子将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整个盖好包裹严实.微温的手指尖抚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香味,是于镜?
那脚步声又很快很轻巧地离去, 师父的声音传来, “真没想到,还能看见你伺候人的一天, 真是死而无憾.”
于镜淡淡地回答, “真的?”
不知他做了什么,师父的声音突然狼狈起来, “师兄,我只是打个比方啦. 不过可惜小徒睡着了,不然知道的话一定很感动.”
感动?我吗?
切!
凭什么我必须要感动?! 我辛辛苦苦劳神费力管吃管喝地伺候了于镜一整个冬天,怎么没见他感动感动,现在给我盖个被子我就该觉得心里甜丝丝的眼里泪汪汪的,感动地扑上去自许终身啊!(师父:我也没说要感动到这个地步啊,你自个想太多!) 真他妈同人不同命!
我胡思乱想着,漏掉了他们之间的一大堆对话,等问重新集中注意力去听,他们的对话不知怎么又绕回去了.
“你突然出现,真是把我吓死了.”师父的声音.
“你吓死了? 当算出与我有缘之人居然是在这个山谷的时候, 我才被吓死了!我知道一直只有你一人住在这里. 当时我以为和我有缘的是你,真想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撞死?”我师父的声音听起来相当遗憾.
“当然是想起了师门的信条.”
“对哦,宁死道友,不死贫道,我太久没用差点忘了.”我师父恍然大悟的声音.
于镜悠闲地继续说,“要我抱你,我不如抱棵树. 所以依照我原本的打算,干脆来这里就地把你做掉,一了百了.”
“难怪我算出如果今冬不闭关, 就会有生死大劫.”我师父二度恍然大悟.
“哪里知道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多了一只小狐妖, 我才明白原来缘分是指他。正在想怎么拐他,他居然傻呼呼一开口就问我的名字,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狐妖! 真不愧是师门上下五千年来最懒惰最不负责的你教出来的弟子.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于镜的声音听上去甚是开怀,“还好不用跟你怎么样了,我的生命才因此有了一丝曙光.”
“师兄, 应该是我的生命才因此有了一丝曙光吧.”师父敲敲桌子提醒他来这里的不良初衷。
“是是是, 师弟, 是师兄不好,师兄自私狭隘.师兄一念之差几乎害了师弟性命.来来来,师兄亲自为你泡茶谢罪.”于镜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诚恳.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师父,不要喝啊! 我们的茶叶早早就泡完了, 于镜肯定是用当初我给他泡茶用的枯藤叶来给你泡茶, 那东西泡出的茶惨无人道, 于镜太能记恨了,一定是在报复我当初……我这边还没想完,已经听到那边砰咚地一声巨响,根据我的经验, 只有直直站立的人突然栽倒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一刻我完全能想象出师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样子.同时,一股寒气从我背脊一直冲到指尖. 以师父的功力喝了都会晕倒的茶, 于镜喝了不但面不改色,还能啧啧称赞我泡茶的技艺.于镜这个人, 真的好恐怖!
然后, 传来一阵轻笑, 是于镜的笑声, 声音很好听, 但却越来越近, 我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带着一股热气, 于镜伏在我耳边,用手指轻轻点着我的鼻尖,无比亲昵地说,“好啦,新仇旧帐全部算完.我们走吧.”

6
在于镜这个明眼人面前再装昏迷是没用的,我万般无奈地睁开眼, 一睁开眼就吓了我一跳, 于镜那张漂亮的面孔在我跟前放得那么大,靠这么近做什么? 我向里面缩缩“师叔…”
于镜贴了上来, 用鼻尖轻轻蹭着我的脸, “你师父早被逐出师门了,所以我不完全算你的师叔.”
“于兄…”
“还叫得这么见外?”他整个人溜上床铺,挤进温暖的被窝.我可以感到那修长光洁的手指滑过我的脖颈, 若有似无地撩拨.我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位置,“于镜…”
“恩?”
“你干嘛解我上衣左边数起第三颗钮扣?”
于镜原本腻在我身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我几秒钟.下一刻他秀丽的眉峰徒地皱起.然后一言不发地跳起来,走到房门口,做了一件我想了很久都没胆子做的事情……一脚把昏迷在地上的师父踹了起来, 动作稳准狠,姿势极优雅,让我简直想拍手称快.就是这难度太大我没可能模仿只能放弃了.
师父被他一踢醒了,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他, “?”
于镜拎着师父的衣领,问了一个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的问题, “妖狐要四百岁成年,他今年多大?”
师父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年龄只有你知道,说!”于镜似乎相当不耐烦了.
“十七.”
师父回答后突然露出了然的表情, “对哦,师门是不许对幼童……”师父看了我一眼,改口说, “……幼仔出手的.”
于镜脸上浮起痉挛一般的表情, 我虽然不太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不过看他快要晕过去了,不知为什么反而松了一口气.而这边师父突然高兴起来了, “看来你还得等三百八十三年,真不愧是掌门师兄, 毅力可嘉,勇气过人!”
听得出师父在拿于镜开涮,我原以为于镜这下子肯定要勃然大怒,不料他不怒反笑,而且是那种极温柔,极体贴的笑容,和他那张清秀面孔实在是相得益彰, “不思, 你真是个人才,彻底领会了师门‘把别人的倒霉当作自己的幸运’这一宗旨的精髓!当年我怎么就应你要求逐你出师门了呢? 我真是太失策了太没远见太目光短浅!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是人才的,一个也不能放过……”
“不不不,我才不要!”师父截断于镜的话,连连摇头, “你可是没权力硬要我再入门的, 我是绝对不会再回去的!”
“我确实是没这个权力逼人入门, 所以你若是不肯,”于镜叹了口气, “那我也是无法可想.不过我总有权力找个人来劝劝你吧, 我看除了‘他’也没别的人选了!”听得出于镜恶意地加重了那个 “他”字.
师父的脸色唰得变成死灰色,那是兔子看见狼, 老鼠见了蛇,我见了于镜……(呸,我才不怕他哪!) ……才会出现的全面彻底瞬间变脸色! “你你你不能这么做!我我我好不容易才过了十几年轻闲日子!”
于镜脸上的,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 硬要用语言形容,那么大意是“老子若有半点不爽,你们通通都要倒霉”.
“而且,你许诺过不把我活着的消息泄漏给他!”师父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
“我当然会遵守诺言,不泄漏给他知道.不过这不妨碍我泄漏给别人知道啊,比如在江南公开亭上贴个条子什么的.”于镜笑眯眯地说, “本来我答应你的时候, 也是基于看那个心比天高才华纵横的家伙失魂落魄很有趣,不过现在看了十几年都看腻了,而且,他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又会怎么有趣呢? 我简直等不及了!”
“你们说的他是谁啊?”我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关你的事.”师父堵了我一句, 于镜偏过头对我眨眨眼, “回头告诉你.”他俏皮的笑容实在很赏心悦目,我忍不住也咧嘴笑了一下.
心里不禁下个结论,其实于镜还是不错的.
于镜盯着我那东施效颦似的咧嘴而笑,眼睛微微一眯,眼神立刻变得古怪起来,又补充了一句, “我会好好地,仔细地,详细地告诉你.”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由着他那说不出的古怪口吻说出,我浑身的寒毛又立起来了.
心里得出最后结论,还是师父比较好.
这边师父已经站不起来了, 脸色惨白全身战抖地抓着于镜的衣袖苦苦哀求, “不要啊!难道你忘了过去的那段日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对我!”动作表情台词无一不酷似悲情弃妇.
于镜安抚般拍拍他的脸,“放心, 我怎么能弃你不顾?三百八十三年后我定会来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你若真不顾师兄弟情分,如此陷害于我, 那我, 我还不如去死!”师父一幅节妇烈女状!
“洞庭湖又没安盖子,你跳啊!”于镜无所谓地耸耸肩.
“你你你,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师父指着于镜的鼻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另外啊, 如果你真寻死那再好不过了. 你放心,死后我一定将你的七魂六魄都收起来,炼成几百块分一千年卖给他.不知道能卖出怎么样的高价啊!想着都叫人愉快呢!”于镜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不爽,现在是欣喜地看着师父的可怜模样, “真是的,为什么看着别人倒霉的样子就这么叫人爽呢?”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两个白痴师兄弟的混帐对话, 忍不住插了一句,“这种话不是应该只在心里想想,一般不说出来的么?”
于镜看了我一会, “人各有癖,你早点习惯就好.”

7
于镜说要带我回平心崖,我死活不肯.
起码这里还是我的地盘,心里有底,万一离开了,那可说不准了.再者,就于镜一个人,已经闹得这里鸡飞狗跳,民不聊生 (好吧,我承认所谓民确实就只有我自个) 可一想到他那师门里还有一群和于镜性相近,习不远的家伙们……不去,坚决不去!
和我的态度比起来,师父更坚决果断,第二天就毫不犹豫再度回到洞窟冬眠,并发誓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出来.当然在进入洞窟之前,他很没个性地用剩余的药丹换取了于镜绝对不泄漏消息的承诺.你问我什么药丹?就是让我从狐狸得到人形的那一种嘛.
其实于镜这么做,我还是有点感激他的. 我想他竟然会挂念着我的情况,还为我讨药丹,于是跟他说话口气也温和多了.当然我也很好奇如果不吃这药丹我会怎么样,到后来忍不住问他, “哎, 既然我并不是修炼而得人形,那如果长年不服这药丹,会怎么样啊?”
于镜看着我,“从有记忆起,你有再服过这药丹没?”
“没…”
“那不就得了,就算不服也没事.”
“……”
“你怎么啦?”他摸摸我的头,笑得好不温柔.
“那你为什么要这些剩余的药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咬紧牙关,下定了不管听到什么回答都不吐血的决心.
于镜的眼睛一下子发亮了,“小傻瓜,这是机缘巧合下才能炼就的好东西!只要一粒就可以将有潜力的妖魔人形化!省去可能需要几百年也不一定能成功的修炼!拿这个跟妖魔道作交易,一方面可以得到无数人间难以一见的宝物,另一方面,他们得到人形进入人世,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有趣的事情,也能给我们师门带来大笔生意,一举数得! 我简直等不及了! 对了对了,要赶快对外散布我师门得到神秘药丹,修道的人服用后可平添几百年功力,呵呵, 这消息散布出去后果绝对精彩吧!一定每天都有人杀上平心崖……还有,干脆硬让想自杀的人服下, 硬塞他断也断不了的长命,再假装偶然给他点拨点拨,搞不好能成就一代武林魔头…还有啊……”
血伴随着咬碎的牙齿吐了出来……我很想,真的很想抡起手边的花瓶给于镜来个狠的,算是为民除害.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这于镜就是一祸害,没别的了.
如果于镜想用强硬带我离开,他是完全有这个实力的,这一点看看师父在他面前多么狗腿就知道了. 我心下考虑过万一他硬拖我走,我是不是不要太过抵抗得好,以免自己受误伤.当然口头上还是不能流露出这层意思, 一定要百般抗拒,千般不愿,哭闹是一定要的,可是踢打呢? 我从来是不敢以貌取人的,于镜看上去脾气倒是不坏,不过看别人都把他当瘟神一样,恐怕很不好惹吧? 累到他受伤到没关系,万一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麻烦……
我预测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再三考虑自己合理的应对,反复演练台词和行动,以保证实际操作时候万无一失.在我就这么反复折腾下,不知不觉夏天就到了.可于镜还没有任何要硬带我走的举动.掐指一算,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大半年了.
过了五月的山里清爽宜人,景色优美. 当然了,正赶上时节山里物产丰富, 这也是我特别喜欢夏天的重要原因. 我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去打猎,所以餐桌上顿顿都是十二菜七汤. 而于镜也很乖巧自觉,从那天以后就不再对我搂搂抱抱,偶尔有点不轨的迹象被我狠狠一瞪也会苦笑着放开,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每天清晨, 他会送我到门口,用他的话说就是和我依依惜别,目送我远去.等我丰收回来的时候,桌上总有他泡的一壶好茶等我,每日如此. 让我颇有一种家里有个老婆在的错觉.
于镜也开着玩笑,说他简直是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在家里等我回来.问我什么时候正式娶他进门?
心情好我也回他一句玩笑, 你虽然哪儿不去可每天就知道在家睡觉,一点不贤德,怎么不给我洗手做羹汤啊你?
他说好啊好啊,你想吃什么你点啊.
我心想这还了得,连忙摇头说我哪敢点菜啊,你想吃什么做什么得了,我奉陪.
于镜眼睛闪闪发亮, 立刻欺身上来问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的眼神真恐怖,好像立刻就会咬我一口,吓得我当下断定他一定想歪了,飞奔而逃,身后一路都是他的大笑.
私下想着,这样也不坏嘛, 有人可以跟你聊聊,给你泡茶,而且这个人长得不坏,笑起来也是如沐春风.我实在很难对他起恶感.而他似乎也是很知足的样子,就算偶尔幽幽地叹口气,我一概当作他有阴谋在酝酿通通听不见.

8
立夏那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在房前的葡萄架下乘凉.开始我们还谈笑风生,说着说着,于镜不知怎么着突然沉默起来; 而我黑灯瞎火的情况下通常几分钟不说话就犯困, 干脆就对着天上的繁星打起瞌睡来了.
  迷迷糊糊中,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抚过我的脸颊.
  不能醒来,坚决不能醒来.我暗自提醒自己.
  “你以后,会记得我吗?”低沉的声音,于镜的声音.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说?他要走了吗?
 “一年以后会不会记得? 十年呢? 一百年呢? 妖狐的寿命很长,你能记得我多久?”他似乎叹了口气. 我偷偷张开一条眼缝看他, 只能看见他模糊侧影的弧线. 这当口一阵风不合时宜地吹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吹进我微眯的双眼里, 有点刺痛,眼泪涌上来了.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师父来.他进入洞窟前的一刻突然转头,搂了一下哭哭啼啼的我. 趁着于镜不忿地撇过头去,在我耳边低声说, “他也寂寞啊.”
 师父照例说应该是很痛恨于镜才对,为什么又会对我说这句话呢? 于镜这个人,我一点也搞不懂他.照理说每天十二时辰他就要睡上七八个,哪有空寂寞啊.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梳理我被微风拂乱的头发, “我愿意记得你数千年之久,可惜我……”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的心猛烈一跳,不禁张开双眼问道, “可惜什么?”
 于镜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笑.这是前所未有的,淡淡的,仿佛认命般的笑容,却让我的心有若雷击.漫天星光衬托着他单薄的身影,好像随时都会消逝一般.那是,让人心动的,非常忧郁的人影. (后来想想,就那个环境,放头猪也是头忧郁的猪啊!)
“可惜我,已经到时候了.”他看着夜空最黑暗的那一边,平静地说,“每日的灵魂离体,耗尽我的元气,就快到大限了.”
 “为什么?”我跳起来, “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你你你怎么会这样就死掉!你为什么不回去?!”
 于镜流露出一丝苦笑, “不是死掉,只是会睡着,睡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或许在你有生之年,也不能如今日一般对饮畅谈.”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掏出几粒药丸放在我手心上, “这是我从你师父那里得来的药丸, 如今已是无用,你拿着.不思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你若是孤单难过了,就拿它喂幼兽,找他来伴你.不思当初养你,也是这样想的罢.”
 “那你快点回去啊!现在就走!”
 于镜平静地摇摇头, “已经太迟了,最迟天亮的时候,我就要睡了.”
 我急得团团转, “我去找师父来!他一定有办法的!”
“不必.你若真对我有一点关切,就陪我一会吧.”于镜半躺在摇椅上,紧紧握着我的手,一直都很温暖的手,为什么变得这么冰冷了.
 我的头都懵了,不会吧,这样就是永别了! 书上的诀别不是一般都有个很长很长的过程,我们要先彼此有如仇敌,接着经历无数波折,然后两情相悦又或者是一方认命,最后无数人把他或者我抢来抢去历尽艰苦然后挂掉吗?!怎么我跟他一下就跳结局了? 正急得无法可想, 他侧过脸来,定定看住我,“你是真担心我?”
“当然是!你你你好歹是条命吧!”我已经急得口不择言了.
“这个.”于镜看了我半晌,似乎是在确认我的决心,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月形红色宝玉.那宝玉闪着诡异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我才不要你的遗产!” 我带着哭腔拒绝了.
 于镜半是好笑半是有气地掐掐我的脸, “我活的也会被你气死! 你不是要帮我吗? 拿好了!”
“还有这个.”他解下腰上的青丝腰带, 迎风一展竟然长到七尺长四尺宽,“它会带你到靖山去,你进到山底最深的洞穴去那里找一位佩戴同样宝玉的修士,带他回来.”

 一个时辰后,我在靖山脚底, 呕吐.
 不为别的,原本以为站在那腰带上飞过来,多酷啊; 再不济也是坐在上面飞过来,省力嘛; 实在不行蹲在上面,风景好嘛. 结果刚飞出我家那片老山, 一股强风把我和它的位置整个颠倒过来,我就像一匹晾在竹竿上等待风干的腊肉,被那腰带卷住双脚一路倒挂着飞到了这边. 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你能怪我在这里小吐几口?
 想着于镜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没时间在这里浪费.稍微定定神,我挣扎着边吐边往山下走.可那眩晕感实在是太强了,一路上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吐两口,再几步走,再吐几口……最后一个路人的一句话让我决定还是停下来休息一会再继续,他说, “晕车晕船的见多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晕走路……”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2-21 at 19: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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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11-20 20:14| 字数 17,133 | 显示全部楼层
9.
其实于镜最开始跟我提靖山某人的时候,我憧憬着深山老林悬崖峭壁下幽深的洞穴内里, 一位白衣如雪,举手投足叫人望而生畏的高人. 又幻想着我最后劝服离世高人出山救人该是怎么样的历尽艰难困苦, 其难度绝不应下于唐僧到西天去取经,而且还是裸奔…
这种想法让我觉得自己很有英雄气概和牺牲精神, 虽然头晕结束后发现靖山其实很小一座,而且还紧靠着附近的县城; 发现县城里的孩童都在这里郊游,放牛放羊放猪放鸡; 发现靖山上凡是树(为数不多)都贴满“禁止随地大小便”或是“禁止随地倾倒垃圾”的标语(这可能是树枝上挂满垃圾的直接原因); 一句话,发现靖山上没有半点神秘感的时候, 我也没有完全失望,毕竟我找的是一位最深洞穴里的高人.
可是,我踩了个遍,山脚底,却愣是连个坑都没有!
我那个急啊! 心想着于镜该不会记错地方了吧, 或是腰带的导航系统有什么问题,又或者那位高人是游牧民族出身,已经换地了?
怎么办怎么办??!! 必须要赶快回去问问于镜! 还好我把腰带一直系在身上!手忙脚乱扯下来, 想想于镜当时怎么做的,对了, 迎风展开!我拉着腰带两端,用力抖了抖…… 腰带软软地垂到地上…… 再抖抖……还是垂下来……我抖抖抖……这下子头上热汗流,它还是软绵绵的,怎么了?
该不会,是因为这里没有风的关系吧? 真是没良心啊,来路上卯足了劲把我吹得头昏脑花的东西南北风,现在一丝都没有了.
没关系,天然的没有,我来人造的! 正好山脚处有着大片大片的草地,许多孩童都在那边玩耍. 两三下窜了过去, 深呼吸两口,我拉着腰带开始跑,哈,它这不是飘起来了!可是脚步稍微一慢它又落下来. 没办法,我只好拼上吃奶的力气举着腰带从草地东边跑到西边, 腰带懒洋洋地飘着,怎么还不飞呢? 或许是助跑不够,再跑快点!!! 我就这么呼啦呼啦地跑啊……
一个时辰后.
我最终筋疲力尽地 拽着那打死也不肯飞起来的破腰带倒在草地上,这时候,一个在边上一直看着我的小男孩蹭了过来,怯生生地把一个破破烂烂的燕子风筝塞在我手中, 充满同情地说,“大哥哥,用这个容易点.”
…… (悲愤交加!)

我没有无聊到拿腰带当风筝放!!!按捺住心头的怒火, 我尽量微笑对他说, “谢谢你,小弟弟, 不过这腰带有法术哦,它是能飞的.”
那小男孩惊讶地看着我,然后露出雪白的虎牙,甜甜地笑了,“那哥哥你努力哦.”
真是个好可爱的小男孩啊! 我刚才的愤懑稍微减了点.
我目送着那个孩子跑那群孩子中间, 看他们跑开去围成一团, 唧唧喳喳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送进我的耳朵. 没办法,谁叫我是狐狸,耳力好得很.
“那个哥哥是傻子哟!”那个可爱的孩子这么说,诋毁,根本就是诋毁我的智力!
“真的啊! 我原以为长得傻的人不一定真傻呢!”另一个死小孩的一句话,连带诋毁了我的长相!
“他坚持说他的腰带能飞嘛!这种人就叫偏执狂!是发疯里最麻烦的一种啦!我听说这种人的人格绝对有问题啦!”最后一个孩子这么总结说,诋毁了我的人格.
我呆在那里, 看孩子们嘻嘻笑着然后一哄而散,留下我从一个诚实朴素乐于助人的大好青年,变成了有人格问题又偏执的,长相和内在都一样的傻子. 说孩童有最高的鉴别力的那个人一定是个瞎子!
……
那该死的洞穴在那里! (可怜的孩子,只能靠转移注意力来自我安慰.)
我怒气难平地在靖山底来来回回,几乎要把小道给踏平了.最后全身血液上冲, 操起一根不知是谁撂在路边的木棍,对着地皮就开挖, “不信把你个高人挖不出来!”
不过这个地方土层好硬,而我刚才跑半天把体力也给折腾掉大半了.因此挖了半天也是个浅浅的坑罢了,万般无奈抛下木棍,正看见一头驴站在路边边嚼嫩草边盯着我.
“干嘛?”我恶狠狠地瞪着它. (原谅这个孩子吧, 他惹不起任何能说话的,只能找头驴出气.)
那老驴走到我旁边,停在我费好大劲挖的浅坑边,观察了一下.然后,咧开嘴露出两个大黄门牙,我想它是对我一笑, 接着两个后蹄子一阵乱撅, 地上瞬间就现出一个大坑,比我辛苦挖了半天的那个大多了深多了.它用前蹄指了两下, 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又一阵乱翻蹄子把坑埋好踏平踩结实,扬长而去.
……
我那个郁闷啊!
蹲在路边一根根地楸着狗尾草, 我哀叹自己的不幸人生,别说于镜了,就连小孩子和一头老驴都要欺负我, 我真的是狐妖么? 哪有妖魔做得这么窝囊的啊!
正非常投入地自怨自艾着,一声喊打断我,“小哥,别拔了,留点给牛吧.”
抬头一看,一牵牛的大婶正埋怨地看着我.
“对不起大婶,我不是要和你的牛抢草吃.”靠!我在说什么啊!
大婶被我逗笑了,“小哥,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摇摇头.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笑眯眯地问我,好温柔啊!我的眼泪不知怎么涌上来, 啪啦啪啦就滚落了, 呜呜咽咽地说,“找人,我来,找人.”
那大婶大概被我吓了一跳, “小哥,你没事吧?找到了么?”
我摇摇头,只顾掉眼泪.
大婶同情地说, “哎呀,谁没有个不顺呢? 我家是开茶房的,你若是不嫌弃,就先上我家去.我看你人也老实,先做点事,人嘛,慢慢找好了.”
反正我也没处可去,还犹豫什么呢.我一边说着, “那怎么好意思呢.”一边从她手里接过牛的缰绳,拖着就走.留下大婶在后面一路小跑追我, “我家茶房名字很特别,哎哟,你可是跑慢点呀...你该不是来抢牛的罢?”
靖山旁的城镇很小,大约也就几百户人家.整个小镇茶房就一家,我一问就知. 三分钟后,我站在大婶家的茶房下,看着茶房的牌匾上书几个大字 “最深的洞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我首次有了在牌匾下一头撞死的冲动.


10.
 那女子巧笑盼兮,侧脸有如夏夜玫瑰盛放,娇艳欲滴.很久以后,我仍然能心情复杂地忆起初见她的一幕,阴暗破旧的茶房里,她的美丽让我有那么一刻几乎窒息.
 她坐在茶楼的最里一桌, 侧着脸偏着头向着门这边,略略抬起的下巴有着世界上最完美的线条.微眯的双眼满足地弯起可爱弧度, 眼神忽闪忽闪,没有落在我或是任何东西上.
 茶房里没有别的人,大婶拉着牛去了屋后,只有我和那位女子. 我很想很想跟她搭句话,可是她实在是美得超凡脱俗,偏着头坐在那边,完全是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画卷.超脱,出尘,不俗,我所有能想到的句子, 都不足以形容她了! 如果我是诗人,那么世上最伟大的赞美诗就要从此诞生了!但我不是,所以我只能在这边看着她,看她刻意偏着头侧着脸, 露出一小截光滑脖颈,一只手臂轻轻支着头,手指藏在发中耳旁, 衣袖高高挽起,露出肌肤似雪充满诱惑. 这女子,太明白自己的优势了,我不禁大叹她的聪明,若是正面对人,再怎么美丽,也是一目了然; 偏偏这么侧着脸偏着头,微微颦眉, 实在是意犹未尽,惹人浮想联翩.
 她一定是赤足走过溪边的水妖,雪白的脚踝上系着红色铃铛, 一声声引诱着无辜路人入水,一去不返,
 她一定是受到旷野丛林宠爱的山精, 在丛林中翩然起舞,用回眸一笑诱惑了砍柴的青年, 从此不知年月,
 又或是流落人间的仙子, 穿梭在大街小巷歌声妙曼, 每每用手中翠绿的莲子,换取凡人十世承诺,
 又或是……
 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不能自拔之时, 大婶栓好牛从帘子后面踱出来,看了还是保持着侧脸不动的她一眼, 了然地点点头, 很快地去了又回,放了一把挖耳勺放在桌上.
 她动了, 笑了, 偏着的头正了过来,侧着的脸回了过来,葱白小指伸到面前噘嘴一吹, 道, “谢了,手指半天掏不到呢.”
  ……
 我傻了,心碎了, 爱死了,无语了,梦想破灭了, 再次体验了人生如戏,更深刻地明白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尽兴后,那女子眼光流转终于落在呆若木鸡的我身上, “这位小哥面生得很啊,你刚到这里吗?”
 我点点头.
“瞧你这傻样,是不是姐姐太美了?” 她笑了,面若桃李,色似春花.
凭良心说,她的美丽只是令我呆住的一半理由,而且还是一小半, 不过我还是很配合地点头了.
 “小坏蛋,”女子声音突然变得软绵绵, 这本是应该让人骨头都酥掉的话语,不知为什么我背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本来是专门针对于镜的……她招招手柔声说, “过来.” 手似兰花,柔若无骨.可是一想到这只手刚刚在做什么,我有点神经痛.
 看我畏畏缩缩了一阵, 那女子越发笑得媚眼如丝, “怎么了?”
“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终于定下神来, 我问. 心底寻思着既然我已经和于镜结缘的话,再问别人名字问题应该不大吧.
 那女子扬眉一笑, “这要看你想怎么称呼我啊?”
“啊?”
“你心里最憧憬的女人是谁,你就叫我她的名字好了.”女子十指纤纤,抚摸着手中的茶杯,说得风情万种, “因为我一定比她好.”
 原来如此,果然奇女子! 我再无顾虑, 飞快几步走上前去, 充满感情地叫了一声,
 “娘!!!!!”

 当我被桌子椅子砸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都还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这个看似纤细柔弱的女子竟然以虎狼之姿把我从窗口扔了出来,外带一堆桌椅.难怪师父说女人是世界上最具潜力和爆发力的生物.
 但我就搞不懂了,人人都说娘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性,却罕有人愿意被别人叫做娘,人类真是虚伪啊!
 过路的人都在指指点点, 幸好熟人一个都没有.我离索地把砸在身上的一堆东西移开,带我来的好心大婶闻讯赶着出来, 看我倒在一堆桌子椅子中间,那个心疼啊, 回头就责备那女子,“到底什么事你非下这么重的手? 看! 腿都给你摔断了! 你这是造什么孽啊!”
“大婶, 你看我站得好好的,别担心.”我连忙安慰她.
“?”大婶拎着一根散落在地上的桌子腿, 不解地看着我.
 ……寒风从我背后飕飕地吹过,几片黄叶飘下……
 这件事情的教训就是, 我决定回去后要师父把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几个字帮我刺在背上.

 那美丽女子一脚踩在窗框上,左手指着我的鼻尖对我怒目而视, “臭小子,你跟我说清楚,谁是你娘!”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连连后退,鞠躬作揖.
 她的眼神突然闪动了一下, 我眼前一花,她已经飞身而出落在我面前,姿势优雅极了.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指指我的胸口, “这是你的?”
 我低头一看,经历刚才那么一闹, 那栓着红色宝玉的丝绦散开, 宝玉已经露出来了,发着幽暗的红光.
“这是你的?”她伸手一捞,将宝玉拽在手里,反复摩挲.嘴里重复了一句刚才的问话, 美丽的面庞上全是不解.
 我这才反应过来,搞不好她就是那个有宝玉的人,就是那个我要找的人! 我大喜过望,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要扑上去抱着她的脚哭诉, 她突然非常严肃地看着我,仿佛在我脸上找什么蛛丝马迹一般.
我不敢动弹,保不准这位高人正在核实我的身份! 果然, 她的眼光锐利, 上下打量我,仿佛估价一般仔细, 看看宝玉,又看看我,再看看宝玉,却又摇摇头. 我心里那个急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通过这位高人的面试.
 莫了,她朱唇轻启, 道,“十两银子卖给我吧.”

11
 受到太大打击的我,只能半趴在茶房外的石桌上,一动不动.对我那幅尊容,倒茶大婶给了个很好的比喻, “跟死了没埋一样.”
 那又如何!于镜现在还倒在我家发臭呢! (咳,好像只是长睡而已.)
 “喂,小子!”清脆的嗓音打断我的自怨自艾, 斜眼看去, 是那个女子, 怒容贪念已经隐去, 现在是新鲜清纯得好似, 好似, 好似豆浆煮出来的排骨.
 能想出这个比喻,证明虽然我的思考有些短路,但我的肠胃功能仍然正常, 离开老家已经一天多,我除了一个馒头还什么都没吃呢.
  一碗黄橙橙香喷喷中间几粒白色颗粒的东西摆在面前,我吸吸鼻子,美女冲我扬扬下巴, “吃罢.”
  对于这样的邀请,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我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吃. 美女端坐在我对面,双手支着下巴,新藕似的手腕在薄丝衣袖见若隐若现,煞是诱人.不过以我的状态,这个时候再美的女人也不如一盘泡酸菜实在.美女摆了半天姿势,也没见我抬个头,她丝毫不丧气,幽幽问道, “好吃吗?”
 我忙着吃,没空回话,只呜呜了两声,权作回应.不过美女就是美女,居然听懂了,赞赏地摸摸我的头,“我的厨艺真是不错啊,绝命断魂果加丧神水也能叫你吃得这么香.”
 我的神经打结了.
 美女悠闲地看着我.
 谋财害命啊! 我跳起来,用手一压舌根,哇得一声立刻吐了个天翻地覆,别说刚才的粥,恐怕昨天的馒头和前天的余货都清空了.天知道是什么毒药,单听名字已经很恐怖了,一定要吐干净,以绝后患!一念及此,我的手指又毫不犹豫地压上舌根,呕!

 “你,你好狠啊!”胆汁都吐光之后,我愤愤地指责她的歹毒心肠.
美女做无辜状, “我哪有!”
 “你你你分明是想毒死我,觊觎我的宝玉?!”怒!难得有一次道理在我这边,要好好把握!
 “没听说过有人吃莲子加蜂蜜会死.”美女笑眯眯的,双眼弯成迷人的月芽形.
 “还狡辩,明明自己都承认是什么绝命断魂丧神什么的!”
  美女双眼一瞪,看得我浑身一缩,“本姑娘就是喜欢把莲子叫做绝命断魂果,蜂蜜叫做丧神汤,你敢不服??”。
  “不敢。”我真恨自己总是对恶势力投降的奴性。
 “再说凭什么名字恶劣就必须是毒药啊?”美女赏了我一白眼,气势见长,把我给压下去了, “只要我高兴的话,也可以叫你聪明的帅哥,对不对?这是一个道理,所谓的称呼跟实际的情况可能根本就不相干.哼,不吃拉倒, 我端走.”
  我被她教育地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美女趾高气扬地站起来,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她不仅让我比刚才更饿,还拐着弯子恶意指责我的长相和智慧 “于镜都没这么耍过我……”惹不起美女,只能小声嘀咕.
 出乎意料的是,美女顿下脚步,“于镜?平心崖的于镜?”
 点点头,轮到我吃惊了.
 自从我们认识以来都姿态奇高的美女,突然沉默了. 纤细的柳叶眉轻轻颦起,眼角眉梢微动,一丝忧伤一点愁意竟然如此自然而然就浮现. 天然的情感让她那美到几乎极限的脸,呈现出别样的迷人风情. 那是惹人恋爱,叫人心疼的脆弱美丽.我心一动,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他的有缘人么?” 美人半是情深半含怨,最是动人.
 这下子我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含含糊糊地呜了两声, “你?”
 美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纵是想忘,也忘不掉,也舍不得忘不掉.” 我突然有点咬牙切齿起来,于镜这家伙,有这么个我见尤怜的美人,居然还不满足?现在倒下了吧,活该!
“姑娘你和他?”我试图多问一点她和于镜的过往,呸呸,我才不是对于镜过去糜烂的私生活感兴趣!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嘛.
 美人光彩照人的面孔黯淡下来, “都是过去了,说了又如何?那个没良心的!再见一面,非砍个十刀八刀才行!”
 “对对,这一点我坚决同意!”
 本来欲走的美人被我引起了兴趣,反而拖过椅子又坐下了,“不说我了,你到这里来究竟做什么的?有什么事于镜都不能替你摆平的?”
 瞧瞧,什么话,说得跟他多利害似的! 我来这里的就是因为于镜被摆平了嘛!最后还不是要靠我出马才行! 我有些愤愤不平, 不过美人问话,不能不答,我一五一十地说了.
 “同样佩戴宝玉的人?”美人的表情冷冷的, “世界上再没有拥有这同样宝玉的人了.”
“没有?可是于镜说……”
 美人立刻打断我,“于镜说的话,你最好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既然美人怒目而视,我只能慌忙低下我那难得抬起来的头,心里嘀咕不知道刚才的对话哪里惹到美人了,她的情绪有点不稳. 沉默了很久,她才又说,“不过平心崖上最近没动静,所以灵魂出壳的事情倒可能是真的.哼, 灵魂出壳伤元神,他可真敢做啊.” 这时候美人扫了我一眼,摇摇头,仿佛在说 “就为了呆在你身边?”
 我说不出话来.
 美人淡淡地继续说,没什么表情, “换了别人,怕是已经神魂俱灭了.”
 听美人的口气,好像于镜还有救.我立刻巴上去,献媚地问, “那那要怎么办?”
 美女瞪了我一眼,“少来了,这还要怎么办,他不是说了吗? 让他睡个一两千年自己就好了.两千年后,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条.”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不过总觉得的什么地方不对,小心翼翼地,我提出我的质疑, “那个,可是,两千年后,于镜醒来我已经不在了.”
 “那又如何?”美女反问,这下真把我给问住了,咿咿呀呀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了, 若是于镜醒来发现你已经入土了,你说于镜要做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美女突然好似又来了兴趣, 笑眯眯地问我.
这个问题好难想,我深思熟虑良久, “……鞭尸.” 

 美人的脸扭曲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状, 端起杯子自顾自喝起水来, 放下杯子,她站起来, “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看这美人的意思,那就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抓抓头,怎么才好呢?
 美人走到我身侧,拍拍我的肩膀,低下头像是想对我说再见之类的,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吃惊地看着我,下一秒她凑上来,雪白的双手抓住我的长发, 整个脸一下子埋进去,深深呼吸,我呆住了.
 美人没有抬起头来,喃喃地说, “是我的错觉么? 你的头发上竟有他的味道. 我很怀念,真的很怀念,” 美人双肩微颤,这话说得是情深无比. 我鼻子有点发酸,于镜身上确实有种淡淡的香味,或许一起呆久了我也染上味道,这美人性格虽坏,不过鼻子倒灵.突然想到,于镜若是长睡不醒,或许可以挂起来做香囊.
 美人抬起头来, “喂!”
 “什么?”我有点被美人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吓到,连退两步,却被她牢牢抓住长发脱逃不得.
 “二十两!”
  ……又来了!
 
 “我不要做光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惨叫, 声量之大,让整条路两边树上喧嚣的蝉声都相形见拙; 音域之广,惊得夏鸟纷纷扑腾着翅膀离开; 持续时间之长,直到过路的人纷纷掩耳逃窜…… 等我的惨叫声骤停, 正午时分整条长街竟是一片寂静. 万籁俱寂时, 一酸书生触景生情诗兴大发,曼声念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12
我的拼死一嚎,让手持利剪的美女下手时一抖,换来现在倒长不短的头发。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想得开,头发短虽短了,总比秃子要好些,这么一想 ,也没那么愤懑。反而可以心平气和地思考起来。
“你拿我的头发,不是想做草人咒我吧?”性命悠关的事情,我还是要先问个明白。
美女兴高采烈地把我的头发辫好,用厚厚的油纸裹了一层,再用绸缎紧紧包上个两三次,再裹缠在腰间,用腰带在外面一系。由得路人和我纷纷大摇其头,不幸目睹S形美女是如何变成◇形.
美女很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腰,在空隙中还不忘白我一眼,“这么多头发,我勒也勒死你了,犯得着做草人?”
那倒也是。
不过我看美女心情似乎很好,于是又斗胆问了一句,“那个,于镜的事情……”
“于镜他长睡不醒,对人间绝对有益无害,你犯不着担心。”
“可是”
“你烦不烦啊,我很忙!”美女抛下一句话,径直走了。
总觉得美女的匆匆离去,非常奇怪。思考再三,我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好做,晚饭也没着落,而美女的那个什么汤,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
虽然我出发去追的时候稍微晚了一点点,但我仍然是信心十足。不为别的,我的强项就是捕猎。山里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 夏捉长蛇冬捕兔,春秋不忘打野猪!因此追踪对我来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过这次却遇到极大障碍,我几乎找不到美女的脚印!奇怪了,就算美女是身轻如燕,但怎么也该比兔子重吧?!可是我在长街上走来走去四五圈,居然连个脚印都没有。
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某伟人说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既然有这种美女从路上施施然走过,群众怎么会看不见呢?
于是我专门去找群众本来走得好端端突然纷乱的脚印,又或是突然呆到石化的脚印,又或是两人面对面发呆撞上厮打的脚印,尤其是旁边有摔碎碗啦,滴落口水啦的那种,果不其然,在群众的(脚印的)指引下,我从城镇里慢慢走到了郊外,心下暗叫不好!地理位置越偏,群众就越少,脚步就越稀少啊!后来渐渐进入了靖山,在一个拐弯处,最后一位群众的脚步彻底消失。天色渐黑,我孤立无援地站在靖上中不知哪个角落里。
但我不能放弃,更不能回城镇去!
这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问题!(阿七四顾:男人?在哪啊?)
当然更直接的原因是,
我迷路了!
天已经黑到看不见来时的脚印,而刚才太专注看地没管四周景色,现在我要怎么才回得去啊!!!!

一个人端坐在靖山内不知哪条沟里,我反复思考下山以来的一切,越想越不对劲。这段时间我所经历的一切,再怎么再想,也只能用苦命两个字来形容。而于镜,算算时间,现在已经进入长眠之中了,我却找不到解救的办法。不过说来说去,也要怪他自己话说不清楚信息传达有误!我其实真的已经很努力想法子了。
从怀里掏出那被我的体温烘暖的红玉,摩擦了两下,发出幽暗的红光。想起于镜当时轻轻把它放在我手上,淡然一笑,带着些许我的性命交拖给你的信任。可我怎么就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有生之年,是不是已经不能再和于镜说上一句话了,再也不行了么?
没事的没事的,于镜一定没事的,发觉自己开始陷入胡思乱想,赶快自我催眠。今天整天真的很累,我就在避风处闭了一会眼睛,意识居然慢慢开始模糊起来。朦胧中,于镜竟然在面前出现,缓步走来,他就如同我和他初见时候,一袭白衣俊美无双. 发着柔和光亮的丝鞋踩在草丛上发出轻微的嚓嚓声,我的心跳伴着那声响慢慢加快,他站在我面前,微笑.我费了好大劲才抑止自己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和每一次我看向他时一样,他的微笑那么温柔. 一种类似狂喜的心情涌上来,我喉头也略微哽咽.自己也未曾想到见到他的无恙,竟然是这么高兴.
“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我大大松了口气,也不去管我是不是上了他的当,更不去管他怎么会在这里.
于镜不语,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于镜?”不解,我感觉着他温柔的手,慢慢地,仔细地抚过我的脸,带着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地在我脸上扩展. 心跳,猛烈加快.
“于镜……”我闭上眼,追寻着留在脸上的温度.我吸吸鼻子,想再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没有香味.
却有股怪味?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四周很黑,依稀可以看出是刚才我避风的地方,于镜没了,我还在靖山里, 唯一不同的是一头该死的老驴的鼻息正喷在我脸上, 那怪味,正是它身上的.
呕……
我竟把老驴的鼻息当作于镜的手…于镜我对不起你,不过你对不起我的地方更多…
“去去去”我把老驴的头赶开,连忙用袖子擦脸. 抬眼看去,东边天空微微泛白,竟然已经快要清晨了? 我睡了这么久? 如果不是这个梦,大约我还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
于镜是个闲人,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闲到了就算长眠了也不忘托梦过来叫早的地步……

我发着呆,坐在原地.
“喂.”
“恩?”
“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找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我在跟谁说话?
一抬头,伴着一股恶臭两颗大黄门牙摆在我面前, 老驴盯着我, “找谁?”
“哇啊啊啊!!!驴说话了!!!”
老驴一蹄子把我蹶翻在地, “你一狐妖你鬼叫什么!”
对啊,我是狐妖啊! 那么依此类推,有狗妖驴妖马妖也是很正常的嘛.我摸着自己胸口,心跳慢慢平静下来.这时天更亮了些,我意外地发现这头驴长得很面善,啊!
“你你你不是那只蔑视我的驴吗?”
那两个大黄牙在我面前一露,“难道你不该被蔑视?”
怒!我正要据理力争,老驴又开口了,“不说这个,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我的思考回路一旦被打断很难再连上,我忘了刚才要做什么,一五一十地把故事经过又说了一次.这是我第二次讲,我更加注意对细节的描述充满感情的陈述和高潮时的暂停,确保比上一次讲得更好. 不过上次是对着绝色天香的美女,这次却是对着一头老驴,唉,人生啊. 说着说着,我也开始有种错觉,或许我永远也找不到救于镜的人,然后我就到处找,到处向人讲述这个故事,最后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说书人……

听到最后做梦那一节,老驴喷喷鼻子,"你的想法真奇怪,普通来看,那应该是托梦跟你诀别才对吧."
啊!不会吧!我正要大哭, 老驴及时打断了我.“不过那也不一定,我觉得你说的那美人就很古怪.你跟着那个美女走到这里,她就不见了?”老驴若有所思, “昨晚我在树丛边想打盹的时候,看到有只大猫叼着什么东西钻进前头的古井, 会不会是她?”
“你的意思是说,她不是人?”我紧张地拉着老驴的蹄子.
老驴的蹄子再度无情地把我掀翻! “你自己也不是人啊,你穷紧张个什么劲!”

破破烂烂的一口古井,掩藏在小斜坡的乱草下面.探头一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就是这口井?”我尽可能压低声音.
老驴点点头,也凑了过来.
“好黑啊,里面会不会有水啊?”
“如果那只猫不是想跳水自杀的话,我想里面应该是干的.”老驴答道, “加油吧,我走了.”
“等等等等,你要把我一个人扔下?”我连忙拽住它.
“那你想怎么着?我这个体型能陪你下去?”老驴晃晃它的身子板,确实,井口那么窄,要它下去除非分尸, “更何况就算我能我也不愿……”
老驴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它嘴里就被我塞了什么东西, “呜呜呜呜呜呜”(翻译:你这死狐狸干什么!!!)
“好东西!吞下去!”
“呜呜呜呜呜呜”(翻译:救命啊!)
我不敢确定它是否已经吞下去了,左手捂着它的嘴,右手死死抱着它的脖颈,半点也不敢松开手.
一阵白烟,我突然感到手下粗糙的皮毛正在改变,变得光滑起来,我抱不住了,只能放开,烟雾很快散去,我看到了获得人形的老驴.
我想吐…

我开始怀疑自己原先一定是一只倾国倾城的狐狸,所以化为人形才会这么相貌平凡.
眼前这位大约二十七八,凤目剑眉,挺鼻薄唇,轮廓深刻,肩宽腰窄,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全裸),就是刚才咧着大黄门牙对我的老驴?
难怪许仙看了美貌白娘子的原形会被吓死……那一定是只特别丑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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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有大人说妖狐不是可以活千年等到于镜醒来么
我的设定是这样的,妖狐四百年成年,大约千年终老,
若不成仙就要死掉了.
小狐狸成妖已经是奇迹了,成仙不可能吧...
所以...
汗...


13
 一个光溜溜的帅哥在你面前三尺两寸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花痴我会流着口水扑上去,如果我是节妇我会拔腿就跑, 如果我是千金小姐我会啊一声昏过去, 如果我是穷酸书生我定对着春光无限作诗一首……
 但我都不是,所以我从上到下看了他一遍, 又从下到上看回去,重复一次,再重复一次……努力尝试把面前的这位和刚才的老驴联系起来,直到我失败地惨叫起来, “妈呀!!!这根本就是欺诈!!!”
 我开始怀疑当初师父炼药的本意,也许这药丹的主要功能是整容, 增加功力什么的不过是副作用.
 一个大脚丫子把我踹翻在地. 这驴就是驴,变成人了还是一样踹人,恶习不改!
 “你做了什么好事!”略显低沉的声音,隐隐有怒气.
 瞧瞧,连声音都从那破驴嗓子变得这么迷人!
 “我给你的药丸是可以给你平添功力的,看,你现在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人形了.你也不要太感谢我,只要陪我下井就可以了.”我鼓足勇气,努力不被他瞪我的气势吓倒.
 “我有说我想变成人吗!”他一下子站起来,怒气冲冲朝我走来,褐色皮肤,修长四肢, 纹理分明,实在是好身材, 哇,别走动啊,春光外泄!
 一把拽住我, 他的俊脸逼近我, “你这只死狐狸, 我饶不了你!”
 “慢着慢着,你想想啊,变成人好处很多的! 以你原来的样子,恐怕追母驴都很困难,但是以你现在的模样,就算是苏杭名门闺秀你也一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我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应该要看得更远更深更广……” 
 “我就只看得见眼前利益!”他邪笑着双手伸到我的衣领处,用力一分,衣扣共衣带齐飞, 靖山上, 我凄厉的惨叫不知是第几次地响起来.
 半个时辰后,我光溜溜地趴在草丛里,低声呜咽,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呜呜呜.”
 他心满意足地摸摸鼻子, “恩,感觉还不错.”
 ……
 “就是有点短了.”
 “你还敢嫌短,快把衣服还给我!”这头死驴,居然扑上来把我的衣服剥光自己穿上,连于镜给我的红色宝玉都夺了过去,还说什么感觉不错,我这身衣服是棉质的当然感觉不错! 但是清晨这么冷,我感冒了怎么办!
  当然我还是败给了他的大脚丫子,归根结底,体格上区别太大了!
  可恶! 为什么我是一只狐狸成妖?
  气愤! 师父当时为什么不找只大象来喂药!
 (不思:喂,我住的地方那是山区好不好!).

“名字.”他说.
“不告诉你.”我白他一眼.
“我的名字.”
“你失忆了?”好家伙,这药丹的副作用也太多了吧! 
“我是野生的!” 他头上青筋爆起.
“让我取名?”
“你连规矩都不知道就强行给我灌药!” 他头上青筋立方倍爆起.
“小黑.”我立刻想到了一个, 师父偶尔养个猫啊狗啊的,都取名小黑, 我也不能坏了这个传统,而且理由非常充分,“烂名好养活.”
 “……”他转过头去,无语.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了,猜想他整个头被爆怒的青筋掩埋.
 良久, 当他头上的青筋略有消散的时候, 他上下整理好衣服离开了, 我怎么叫也不理.
 难道他不满意我给他取的名字?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早知道还不如不把小黑变成人,起码那时我衣服还是齐全的.现在缩在草丛里,该穿的地方没穿,不该穿的地方倒是有条头巾,万一被谁看见就丢人丢大了.
 一阵晨风吹过,我满身起鸡皮疙瘩. 万幸是夏天,否则非得冻出病来.

 突然, 我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莫非是清早上山的采花女? 虽然我怀疑靖山这破地方有没有花这种高贵生物,但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我已经没功夫想这些学术问题.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目光游离,附近没有什么可供遮掩的东西,连草丛都只有一尺来高,脚步声很近了,恐怕拐个弯就要过来.
 我的目光不知怎么着落到了那口井上面.
 脚步声很响了,笔直地接近过来,我可以想象出对方看见我后即刻会发出的尖叫.
 反正我本来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不知道会不会很痛…脚步声更近了.
 没时间了,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机立断!
 再不思索,我纵身往古井里一跳, 眼角余光却扫到来者
 小黑…
 他抱着一包衣服,目瞪口呆看着我跳井…
 我重重摔在井底, 正是头昏脑花的当口,小黑的声音从井口平稳飘来, “好一个节妇烈女!”

 怒!
 我仰起头正要大骂小黑做人不厚道, 一包东西没头没脑地砸在我脸上,我的衣服?
“好,东西还清给你,咱们互不相欠,再见.”小黑的脸在井口晃动,虽然太阳已经开始升起,但背光看不清楚,他的脸还是黑漆漆的一张,我越发觉得我没有给他取错名字.
“小黑,不要走啊!”我连忙喊他, “你不满意我给你取的名字对不对? 我改, 我叫你小白好不好?”
 小黑的脸又出现在井口, 太好了, 他还没有抛弃我,我感动地含着泪水向他挥手.小黑摇摇手, 说,“我取消刚才最后的那句话.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别了.”

“小黑你这个没情没义的,怎么说也是我助你功力大增,整容成功,现在你就这样跑出去泡妹妹,留我一个人在井底发霉,你于心何忍! 居然说走就走,你这么无情把我抛下,你是不是人,呃,你是不是驴啊!”我在井底一个劲跳脚, 说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死盯着井口那一圈狭窄的天空好半天, 终于要绝望的时候, 小黑的声音终于悠悠传来, “怕了你了,让开点吧.”
 我还没真正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阳光突然被截断, 呼呼风声作响, 我才刚反应过来有人跳下来了,那人的双脚已经轻巧地落在我肚子上,疼得我两眼一抹黑,不管了,我要昏.

 有什么东西在碰我,我醒转过来的时候,发现小黑正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虽然我只能看见他高傲的下巴, 但还是觉得他很有型.不过他的动作真的很可恶,正在连连用脚尖踢我的脸, “清醒了没?”
 老是喜欢用蹄子,真是恶习难改.
 一只大手将我从地上拉起, 我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深黑的眼睛. 好漂亮的眼睛…呸呸,我连忙提醒自己,他是头老驴,我千万不要忘了! 不过转念一想, 说他老驴可能有点过分,毕竟我不太能分清楚驴的年龄段.看他的样子,应该还是青壮年才对.
 可是那眼睛真是漂亮,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不过于镜的眼睛也很迷人, 黑白分明的眸子,灵动得不得了. 当他侧着脸看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抬起眉梢瞟过来,那眼角的余光简直是勾魂摄魄, 好几次都叫我看得发呆. 不过那双眼最神采飞扬的时候,却一定是有人要倒霉的时候,就是这点不好.
“喂,想什么呢?”小黑拽着我的脸转了一个方向, “看这边.”
 井底侧墙缺口,一条漆黑的走道不知通向何方.
“你先请.”我立刻客气起来.
 小黑的回答是对着我屁股就是一脚,直接把我踹了进去.
“你这么凶…”我嘀咕着.
 小黑横了我一眼.“小声点,谁知道你说的那女人本体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既然变身后那么美,根据我从实践中得到的真知,”我看了一眼小黑,想想那头老驴,叹了口气,“那她本体一定长得非常提神醒脑…”

 仔细看,会发现这条暗黑走道里面星星点点的光, 竟然是大群的萤火虫.借助这微弱的光芒, 我和小黑摸索着前进,转过一个弯,面前竟是豁然开朗.
 如果我以前不知道别有洞天是什么意思,那么现在,对着面前壮观的洞窟,我重新认识了这个成语,而且非常深刻.
 我面前是个巨大的蛋型石窟,散发着惊人的寒气和亮光.刚从黑暗地方出来的我简直觉得耀目!这是地底才对吧,怎么这么亮? 我疑惑地眯着眼睛看过去, 原来如此.这个地方可能矿石里掺杂有其它成分的关系,大片的石壁均是磷光闪闪. 再加上壁上镶嵌的大颗大颗夜光石,照得整个洞窟有若白昼. 而地表纯白剔透,不知是什么材质构成,一脚踩在上面,只觉得寒气逼人.冷,整个洞窟都好冷!
“小黑,我们刚才是进的是古井,不是冰窖吧?”我把被地表寒气渗透而发疼的脚收了回来,“好冷!这上面根本站不住脚.”
“你看那边.”小黑指指洞窟深处的高台上, 蜷伏着的不正是那个美人! 不是猫的样子,令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觉得奇怪, “我们这么大声,她为什么没被吵醒?”
“觉得奇怪就过去看看呗.”小黑盯着那边,目光闪烁.
 我再度用光脚丫子试探了一下地板,一股寒意直刺骨髓,我连忙收了回来,连连揉.走过去?恐怕到了的时候我的脚都废了吧!
“小黑…”我的眼神落到小黑脚上的黑丝鞋面, 思索着可能穿着鞋的他踩上去应该不会这么冷,于是厚颜地喊了一声, “抱抱!”
 听到这话,小黑突然唇角一动,笑了. 我楞了一下, 都是因为小黑自从“成人”以来,一直冷着张脸, 不是瞪我就是骂我,不是踩我就是踢我,从来没个好脸色! 这一笑,凤眼微眯,配上似被精心雕刻而成的脸部的线条,显出一个成熟男子迷人的魅力,因为脸部的线条柔和许多,连带着他非常男子气的脸庞也倾向温柔, 洞窟内的冷光投在他的侧脸上,依着他的脸形画出一条完美的闪亮弧线。那话是怎么说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我虽然不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黑确实确实…
 “冷么?”小黑打断我的思索, 不知为什么这柔声的问话却叫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只能含含糊糊地点点头.
 小黑更温柔了, “我也觉得冷呢.” 话音未落,他的双手突然搭在我的肩上,猛然一施力把我掀翻在地, 背部接触到光滑冰冷的地板时全身都哆嗦起来. 而小黑更是不浪费半点时间地补上一脚, 力道不轻不重, 我滴溜溜地就滑了出去…
 更可恶的还在后面, 小黑看着在地板中央的我, 纵身而起, 单脚精准地在我快速滑行的身子上点了一下,直接飞到高台上…续别有洞天之后, 我对垫脚石这个词也有了更深一层次的了解…

 等我连滚带爬手脚麻木地冲到高台上时, 小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美人.
“小黑”我惨兮兮地看着他, 想诉苦,而小黑给了我一个 “活着就是福利”的眼神,把我想说的话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我只好掉头去看美人,她睡得很熟,两个大男人站在身边说话,居然毫无动静, “睡得这么死真是危险啊.万一有坏人进来…”
 小黑看白痴一样看我, 末了摇摇头,“你好歹也是修道之人吧,还真是什么都没听说过啊, 算我有良心我来给你上一课吧.”小黑把酣睡的美女往边上一踢,让我坐下,开始讲书了.
 开天辟地以来,平心崖就是阴阳交汇之处.日间阳气极盛,夜晚阴气四溢, 妖孽无数,对修道可说极其不利. 但偏偏就有怪人反其道而行之,汇聚于此,最后竟成门派. 大概是因为一直需要和妖孽争夺地盘的关系,这个门派的门人都术法高明,而且擅长,怎么说呢, 对付妖孽. 从最初为求自保的斩妖除魔一直发展到如今出于乐趣的驯妖驱魔,实力可说是当今天下第一门派.
 可惜的是, 这第一门派有个与生俱来的大缺憾. 大约是因为当初会如此不循常理去修道禁区修道的人,基本上都是心理有问题. 而平心崖的入门考试又只有面试,换句话说掌门人看你顺眼你就可以入门. 而平心崖的掌门人,代代都是性格恶劣, 再根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原则, 几代下来, 平心崖众人虽然法术的人均水准越来越高, 但是性格的人均水准就越来越低了,而且以掌门为最.
 总之,小黑说,对所有妖魔人三道修行者而言呢, 平心崖众人是最大的祸害.而对平心崖众人来说呢,于镜就是最大的祸害.简单来说反正他就是祸害中的祸害.据说,这个门派的掌门加上门人,如今已经超过妖孽成为修道界第一公害.
 这么一轮讲述下来,我头都晕了,于镜虽然有点点可恶,但是没那么严重吧? 他笑起来是那么温柔甜美, 在我身边的时候也是体贴入微,跟什么第一公害,好像搭不上太大关系.
 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小黑的演讲欲是一发不可收拾,兴致勃勃地继续他的讲座. 十八年前呢, 平心崖上发生一件大事,掌门于镜的师弟李梳死于千年一遇的天眼雷霹.
 看我茫然样, 小黑又解释了一下,天眼雷霹是上天对于十恶不赦又强悍到无人能敌的妖孽进行的天罚!大约就是晴空万里的时候,突然乌云汇集成眼,从眼瞳中放出霹雳,任你是几世修行又或是功力高深,一样灰飞烟灭.
 当时的李梳正被逐出师门, 所以刚巧站在于镜的身边.小黑沉痛地补充说, 其实李梳算是平心崖上比较低调的人, 照理说霹了谁都不该霹到他才对. 所以修道界纷纷传言, 天眼要霹的定是于镜,只是一时没瞄准,结果霹了李梳.
 千年一遇的天眼,竟然是个斜视,这实在是不得不叫人扼腕叹息的悲剧.


14
据说,当日的目击者就只有于镜和他唯一的师妹云钗. 但云钗不日却被于镜驱逐,并勒令其终生不得接触任何修道之人,原因不明. 盛传云钗由于恋慕于镜极深,伤心欲绝离开平心崖后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小黑看了一眼熟睡的美人, “传闻云钗美艳绝伦,择寒地而居且善于炼药,诺,大约就是她吧.”
美人竟然有如此伤心往事,实在比天上的斗鸡眼更令人人叹息.

在我发呆的那一会,小黑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除了高台旁的檀木低架上搁着些女性的银质刀剪和胭脂水粉等,就只倒放着一个羊脂白玉瓶,几张散落的黄纸扉页, 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喂,你是不是想再见于镜?”小黑突然粗声粗气地问我.
点点头.
“你若是把这个送我,我就帮你好不好?”小黑指指已经挂在他腰间的红色宝玉.
“你能救于镜?”我大喜过望, 至于那个宝玉, 反正是于镜的管他呢, “拿去拿去,你拿去。”
“一言为定.”小黑眯着眼睛, 一把将我掀翻在高台上, “你躺好了.”
我依言乖乖躺下,心里好奇为什么救于镜要我躺下? 小黑抄起一边的羊脂白玉瓶, 一手捏住我的鼻子,我刚张嘴要叫,什么又苦又涩的味道一下子滑进我的喉咙, 好想呕.
小黑的大手一下子捂住我的嘴, 不管我怎么挣扎也不放开,硬是逼着我把那液体全部吞掉。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报复我刚刚给他下药丸……
那冰冷的液体滑入胃里,停顿,顷刻一股凉意立刻从胸膛向四周蔓延,体温飞速流逝。我挣扎着想起身,不行,连手指尖也动弹不得。小黑,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骇然地看着他,看到我无力反抗,小黑这才收回手去,无所谓地将那瓶子一扔,高深莫测地说,“别担心,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还想挣扎,我想质问小黑他的话可有依据!可是我的意识也随着体温的流逝而逐渐消散,开始陷入一片混沌,好似回到了很早以前,眼前幻化出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广阔的天空,树丛,草地,我的魂魄好像不再受到躯壳限制开始飘荡,耳边本是一片的寂静,慢慢有了什么些微动静,后来竟然金戈齐鸣,好像在置身一场血腥战争,然后这嘈杂的声响渐渐消散了,风声凄厉,慢慢风声也消失,又是一片沉寂。
我好像被一片温暖的黑暗抓住,就这么往下沉啊沉啊,我开始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忘了我是谁,要去哪里,我无牵无挂,就这么一直向下……
于镜!
在一切都要消失的时候,这个名字突然从我头脑里闪过,想见他,很想见见他。头脑突然清明起来,原本舒适的温暖和黑暗徒得消失掉,我跌入骤然的寒冷里,伴随着一声惨叫,我睁开了双眼!
头还有点晕呼呼的,手脚也酸软无力,根本就抬不起来。我竭尽全力地保持呼吸顺畅,挣扎着寻找小黑的身影,他不在?
身体虽然还不能动,我努力地转动着眼珠子,这四周还是一片明亮,我还躺在那块高台上,被寒冷包围。所不同的是小黑和云钗没有踪影,莫不是小黑觊觎云钗美色,把我灌翻了胁持美人而去?不对啊,小黑看云钗的眼神,怎么都跟觊觎搭不上边。
“小黑?”我再试探着叫了一声,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没有回音。他出去了么?过了好久,身体开始慢慢变暖,我艰难地坐起来,“好疼!”
疼的原因是我的头发被自己的手压住了。我一低头,天呀,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长的头发!黑黑地披散在高台上,怕是有两三丈长,我的头发不是才被云钗给剪掉了么?虽然是自己的头发,不过看上去还是好恶心。再一看手,哇,更恐怖,指甲居然那么长,黑山老妖看了都要甘拜下风。
记得旁边的白玉架子上有刀剪,我拿起来一看,怎么能锈蚀成这个样子了,用这个剪指甲还不如自己掰来得快!
那死小黑到底给我吃了什么催长素,同情我头发短也不是这个办法吧!我怒气冲冲站起来,和长得要命的头发搏斗,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一把火将它烧断掉。
小黑……你好啊你,被我抓到一定叫你到奈何桥下游驴式!

心里惦记着于镜,又想着怎么报复小黑才好,我跌跌撞撞下了高台,才走了几步,看见那磷光闪闪的墙上居然有密密麻麻的“正”字刻痕,最开始的笔画丑得要命,极似出自刚刚学字的孩子,到后面字迹简直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不过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在墙上刻那么多“正”字?算了。我开始摇摇晃晃朝着入口走过去,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小黑回来了?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抄起身边的一个花瓶高高举起,准备跟他来上演个相见欢!
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于镜!!!!!!!!
转过来的那个人,银色闪亮的长衣,温文尔雅的举止,眉眼含笑,风雅无比,不是于镜是谁?
我太吃惊了,收势不及,所以花瓶就按照原定路线飞了过去。
花瓶哐得一声砸碎在地上,我则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圈住。
从来也不知道体温和稳定的心跳,能令我如此安心。
一只手轻轻梳理我的头发,“你辛苦了。”耳边低语,勾起我这几日来的不幸回忆。不过结果好一切都好,看来小黑没骗我。
我略一失神的当口,于镜些许紊乱的湿热呼吸撒落在我脸上,温热的唇触及我的额头,磨蹭着我的眉间,就势向下,幸好我反应还算快,伸手向上一扶他的下巴,“刚恢复你就在想什么呀!”
于镜苦笑着稍微移开些,轻声说,“我想你。”
我喉头一紧,竟又说不出话来。
于镜的额头抵着我的,柔声低语,“你让我想你好不好?恩?”
我不好意思地嘟囔着,“你要想我我还拦得住么?”
于镜笑了,感觉上已经是好久没有见到过他这样的美丽笑容,他平视着我的双眼,突然靠近,轻轻在我鼻尖一舔。
我心里一热,脸上一红,暗叫不好,这气氛太怪异,而我为他所紧紧拥抱的姿势也很暧昧,这可不好,一点都不好。
“于,于镜,我我可是男的。”我推他,口齿不清地申辩。
于镜偏着头看了我一小会,“我是人,你是狐,我连种族都不在乎,还在乎性别?”
这么说也有理,可是……
突然想到一根救命稻草,“我我还没有成年,你你你不能乱来。”我强调了一下, “这是你们师门的规定哟。”
于镜突然放开我,但他脸上却丝毫没有丧气的表情,“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好端端地在这里?”
“小黑救了你?”我试探着问,虽然我也觉得奇怪,小黑怎么这么大本事。
“你有没有仔细看墙壁上的刻字?”
“不都是正字吗?”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于镜仰起头,看一眼墙壁,“对,不过这上面的每一笔都代表一年。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三笔,前面一千零四笔是小黑刻的,最后一百一十九笔是我刻的。”
“什,什么意思?”我手心冒汗。
于镜转过头来看着我,从容地笑着,“就是说我长睡了一千零四年,醒来后在这里等了你一百一十九年。”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1-27 at 19:36 ]
 楼主| 发表于 2004-11-30 19:42| 字数 13,587 | 显示全部楼层
15

接下来的几天么, 我总有些魂不守舍地赖在于镜身边,做什么都没劲. 毕竟突然失去一切的感觉不好受, 心里除了于镜再没别的,有点空. 我一直想念着师父,小黑和云钗的那碗汤. 时间过得太快,就没有真实感. 有时候就很害怕于镜也会突然消失掉,于是总是看着他,跟着他. 以前都是于镜想方设法往我身上贴,因此他现在对于我的“倒贴”实在是满意得不行了.
虽然于镜尽量把房间什么的弄得跟以前一样,但我很清楚已经不一样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我很佩服于镜, 他跟没事人似的,每天计较着芝麻小事,一睡千年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我对他的佩服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我可以预计我只要说一句,他一定是飞身上来,说什么我只要有你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啦之类的,总之肉麻的话他能以行云流水之姿一桶一桶地往我身上倒.
我开始觉得虽然猛增的年龄在我身上没有半点体现, 但是我的心态, 恩, 确实在千年后老了. 我这么跟于镜说的时候, 于镜用宽慰的表情摸摸我的头,万分镇定转身去了厨房. 很久以后他才给我端了茶过来. 安魂茶,这是于镜起的名,带着莫名的香气,安神定气. 第二天我发现厨房里的东西都换新的了, 几块零散的碎片告诉我于镜一定是把旧的那些全给砸了.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明白. 我想, 他也许也并不是那么不介意, 也有压力要发泄, 他只是不想我替他担心. (很久以后, 我才知道当时他其实是为了忍住不笑场, 所以才把厨房里能砸的都砸了……)
不安随着日子慢慢安静度过开始沉寂下去, 我同时开始打算着要外出打猎,跟过去一样.我计划好了,山上的野味就交给我来捕捉,而鱼之类的,就让于镜来抓. 我天生怕水,不想下河. 不过最近有一点点开始不同了, 就是我的健康情况. 虽然于镜一再跟我强调那药绝对有效,我的身体真的只老了百多岁而已, 但我知道他一定隐瞒了些什么. 因为现在常常都觉得浑身有点不自在,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就是不自在, 我一定是衰老得比预计得要快.
夏日午后最是慵懒, 闷热,我半趴在竹椅上,茶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而于镜自告奋勇,跑前跑后地给我服务倒水, 不知不觉中,我的目光开始追随着于镜, 捕捉他一颦一笑间的风情. 有时目光相触, 他给我一个微笑, 我倒有点不好意思. 想表扬一下顺便鼓励他再接再励又没词可说,最后吭哧了半天来了句, “于镜,你真乖.”
于镜愣了一下,笑了, 眉梢微微抬起, 带着俏皮的表情, “有多乖?”
这个问题没想过, 心里筹措了一下,“很乖很乖.”突然想到不能让他骄傲才好, 又补充一句, “不过还有进步的空间!”
于镜慢慢走到我身边, 蹲下, 一瞬间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温润的深黑眼眸直视着我,“你想要我多乖,我就会有多乖.”
大夏天的, 这暧昧的话语伴着甜腻口吻说出,这样子就像在我身边加了堆柴火一样! 我顿时热得浑身发烫, 伸手想推开他, “好热!你别靠那么近啊!”
于镜并没有被我推开,反而更加靠近些,伸手就来解我衣领的钮扣, “你扣那么严实,不热才怪.”
温度略低于我的修长手指滑过我的脖颈时, 引发我浑身上下一阵战栗.
“于,于镜……你”
“恩?”于镜的表情看上去好无辜, 让我吞下了本想指责他不轨的话语, 他笑笑, “别热坏了身体哦.” 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 而那停顿在我脖颈上的指尖, 在我已经非常禁不起刺激的皮肤上竟然轻轻一划, 我不负众望地“哇!”得大叫起来. 呜呜呜…我到底是怎么了?!
于镜无限委屈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要对你不轨?我都已经跟你说了,虽然你已成年,但得不到你的首肯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干什么总是不相信我?”
可是,可是我怕我会对你不轨啊!
但这话我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可是,浑身高热不退, 真的好想找个什么冰凉的东西靠靠,比如…可是,我本能地害怕这件事情…但是总不能老是怕来怕去的…我都是一千多岁的老狐了…以前怕的事情,现在总该有所不同了吧…
管他呢! 人总是要不断进步吧!
我跳起来,两三下拔下自己的上衣, 带着壮士断腕的气概往地上一扔, “于镜!”
于镜充满期待地看着我, 他的眼眸眯起来就象只狡猾的猫,而嘴角的一丝诡异的笑意,这使我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两人之间,狐狸的是我!
“我要去游泳!”
于镜的双眼直勾勾地对着我.相信我,如果他的眼睛也能吐血的话, 它会的.

从山坡上下去几百米有条小河蜿蜒而过, 鳞光闪闪的,我打猎时早就看到过.
于镜非常郁闷地拒绝了同去的建议, 一个人缩回房间里, 我出门的时候还听得到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委屈地嘀嘀咕咕兼磨牙.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我不同情他.
小河很浅, 最深的地方也就是齐腰, 这是我中意它的理由之一. 我自小怕水,也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事情叫做游泳. 上次下山的时候有看到一群光腚的小孩子往水里跑去, 开始还以为是集体自杀,后来才知道这是游泳.
也对啊, 只要把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水中,再热的天也不怕了.
我站在水边,一再这么鼓励自己. 但习惯的力量总是很可怕的,我坐在河边的卵石上半个时辰,只把双脚探入河水中,有下水的冲动,但没有下水的勇气.
河里的鱼原本看着我的影子就一哄而散,现在明白我不敢下水就不怕了,自在地打我面前游来游去,还时不时鄙视地甩甩尾巴.
这些鱼拽什么呀, 不过就是些冷血动物, 我好歹也是哺乳类! 食物链上, 我可是要比你们高好几个等级去了!
我大着胆子, 仗着水浅, 在齐腰深的河里开始空手捕鱼. 不管怎么说, 我可是一顶一的猎人啊, 没理由做不了渔夫! 生活很快叫我明白隔行如隔山的道理, 水里又不能象在山上可以设下很多陷阱, 鱼看上去智商不高的样子,可身子溜滑, 真的很难逮住.
虽然我学做别的事情都很慢,但学会放弃却很快 .
“还是去编个网子再来捕鱼比较明智, 要扬长避短.” 我自我安慰转身想回岸上.
就这么一下,不知是脚下的卵石松了, 还是踩着了哪条该死的鱼, 脚下一滑,我竟然倒了下去. 站着的时候不觉得水流很急, 可是一旦倒下去, 水冲得我立刻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只觉得在水里连滚带爬, 淹不死却也起不来.
不知道这么折腾了多久冲了多远, 就在我哀怨地想着自己的下半辈子是不是就会这样在扑腾里度过的时候, 有什么东西拽着我的衣领, 把我拖出水了!

趴在岸上, 我喘着气, 斜着眼看我的救命恩人, 拿着鱼杆的道士, 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鹤发童颜, 一派的仙风道骨.
“道长, 谢谢你.” 我趴在地上, 真心说道. 本来想叫他声大爷, 可转念一想, 今非昔比, 谁比较年长很难说, 还是叫道长好了.
“小家伙, 没事干你读读书砍砍柴好了, 干什么学鱼在水里打滚? 这一条河里的安稳之气, 都给你搅和掉了. ” 道长扬扬手头钓竿, 钓线在空中划出一到闪亮弧线, 帅啊! 我简直热泪盈眶了, 这气派, 这风度, 这才叫修道中人嘛! 虽然有点罗嗦, 但是于镜啊, 师父啊什么的, 和他一比, 简直是游戏人间的公子爷们!
道长说罢没有再理会我, 自顾自继续钓鱼. 我三两下脱掉长裤鞋袜, 准备在太阳下好好晾晾, 脱鞋的时候, 一个灰白的东西滚了出来落进石头缝隙. 我掏了一阵, 居然是一颗师父炼就的丹药.
于镜说有他陪我就够了, 扬言为了避免我隔三岔五给他找情敌, 强行收回了所有的药丹. 原来还有颗滚到鞋子里啊, 难怪他说数目不对. 不知我头脑这个时候发什么热, 古老书籍上记载的狐妖报恩的故事清晰浮现出来. 让我也好想做一次传奇故事中的主角.
“哎, 我说.” 我跳起来, “你救了我, 我要报答你. 我是狐妖.”
那老道上下打量我一番, 我高高挺起胸膛, 他摇摇头, “以身相许? 不用了, 就你那身子板, 还没我有看头. ”
谁要牺牲这么大来报答你一钓之恩! 你肯我还不肯那! 再说你那老得象柴鸡似的身子,哪里比我有看头!
我气绝.
老道继续悠然钓鱼.
不死心.
我跑过去, “喂, 我是认真的. 我给你丹药, 它很有用, 我曾用它把一头驴变成人了!”
老道向左转过头去.
“真的啊!我是真要报答你的.”
老道向右转过头去.
“你试试, 非常有用.”我坚持不懈.
老道一闭眼, 长叹了口气, “我怎么钓了这个烦人精上来, 你若真想报答我, 就自个跳下河继续往下冲.”
我探头一看, 老道筐子里有几条鱼儿在游. 为避免又出现一个祸水, 我专门抓了一条最漂亮的, “道长, 你看着. 既然你喜欢鱼,” 我把那药丸塞进鱼儿嘴里, “我给你添个伴!”
十秒钟, 二十秒钟, 一分钟,……怎么没动静?
“怎么样? 小家伙?”老道笑着, 根本就懒得回头理我.
我蹲在鱼筐子面前仔细观察, 那鱼突然折腾起来了, 搅得我一头一脸的水, 我惊喜地叫起来, “马上就好,马上就会变成人!! 它, 它怎么越蹦越厉害了, 你快来看看怎么了!”
老道凑过来一看, 板着脸给了几个字的评价, “它消化不良.”
……
四十分钟后, 那鱼又平静下来了, 安稳地游着.
我百思不得其解.
老道看我这样子, 大概也觉得我不是在开玩笑, “小家伙, 你真是连一丁点常识都没有.吃了能长几百年功力的药丹, 只能是机缘巧合下所就, 必定光华外露, 哪可能是那种样子.”
可是, 可是我明明用它把小黑变成人形了啊!
没理由没效果的啊!
除非, 小黑不是靠我的药丸变成人形的.
一念及此, 大夏天的, 我竟然打了个寒战.

16

老道完全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惊涛骇浪, 反而悠闲地伸个懒腰, “少是少了, 时候不早, 走了.”
“等等! 道长, 容我再问两句!”我紧紧抱着他的鱼筐, 摆出誓与之共存亡的姿态. “还有何事?”老道看我态度坚决果断, 无奈地问.
“你是说我的药丹不能把驴变成人, 可是那驴就在我眼前, 扑得一下变成人了!”我手忙脚乱地比画, “那么高, 那么大, 还骂我!”
“事实既已摆在面前,缘何不信?”老道指着我的鼻子, 毫不留情地训斥.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乱了方寸.
“当事人都不知道,无关群众怎会知道?!”老道极端不耐烦了.
我调转头, 顺着河道向回走走, 于镜, 于镜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站住,小子!”老道突然厉声叫道, 我眼前一花, 风声过后他竟然拦在我的面前, 长衫飘飘, 云袖一拂, 我差点没跌倒.
“道长还有指教?”不知道我触及了他哪根敏感神经, 本来巴不得我快点滚蛋的, 突然又要留我下来了?
“你走可以, 东西留下!” 他声色俱厉, 我惴惴不安.
“您老仙风道骨, 怎么能做劫匪?!”这么身在三界外,不落凡尘中的形象,竟然是个劫匪,我真是替他痛心疾首!
“劫匪个屁,老子的鱼!”老道戳戳我手头上的鱼筐, 终于不顾形象地大骂起来!

“不就是个鱼筐么, 道长小心怒气伤肝.”我诚心诚意地说, 把鱼筐塞给他.
道长拿回鱼筐,心情可能好了很多,看着我准备顺着河逆流的方向而行, 忍不住又扬声道, “既然无缘,何不早些死心?”
“死什么心?”
“既被结界挡下,必是无缘,何苦再去?”
“结界?什么东西?”我一头雾水.
道长奇了, “上平心崖求道者甚多, 多资质平平为结界所挡,如你这般被水冲回倒是首见.”
“我不是求道的……等等, 你说什么? 平心崖?这里是平心崖?!”我明明在家,怎么被水冲到平心崖来了?!
“不是平心崖是哪里?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在这儿瞎混? 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心崖,”不知他哪根神经突然过敏, 老道大大激动起来, 终于再也没办法维持文绉绉的话风, 开口就是大白话,“天下祸害排名,从第一到第五,一个不落全都出自这个地方.”我都搞不懂他这么说究竟是褒是贬.
我赶忙也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你也是平心崖的人吗? 你这么仙风道骨的, 你一定是掌门了!”
“你这没见识的小家伙, 我是平心崖的末等弟子, 才入门72年, 专门钓鱼负责大家的伙食. 怎么可能是掌门! 全天下都知道平心崖的掌门是于镜! 哈哈哈…… ” 刚刚还仙风道骨的老道现在笑得花枝乱颤, 就差眼睛没有冒心心. 那得意劲, 浑似掌门是他. 平心崖都收了些什么人啊?!
“等等,你说什么? 于镜不是千年以前平心崖的掌门吗?”我懵了.
“你在说什么啊?于镜当上掌门才多久啊, 不到一甲子吧. 说来惭愧, 我入门72年都没能见到他一次, 你不要以为我很想见平心崖上的高层, 其实平心崖上的先辈我就对两个人有兴趣, 一个肯定是掌门于镜, 另一个是典墨, 你没听过? 没听过算了……不过掌门好一阵子都神神秘秘的, 上个月第一次现身就把后面山头定为师门禁地了, 害得最近平心崖上都在聚众赌博, 赌他究竟在里面策划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
这老道,刚刚明明惜言如金, 说起这个来倒是洪水猛兽的态势.
等等, 等等! 现在不是考虑这老道是不是有多重人格的时候! 老道说于镜是现任掌门, 说于镜当上掌门不到百年, 说这里是平心崖; 可是于镜说他和我都一睡千年, 于镜说掌门另有其人, 于镜说这里是我老家…
我头脑一下子装不了这么多的东西!!
好死不死突然想起云美人说过的一句话, 于镜的话, 你最好连标点符号都不要相信.

想抓狂! 不过抓狂之前先抓老道的衣襟, “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老道以为我突然发疯, 连连挣扎, “我就一烧火做饭的,你要我说什么啊?!”
正纠缠不休, 一个很耳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了过来, “要不要我来为你解释?”

猛回头!
这熟悉的背影, 凌乱的黑色长发, 气宇轩昂,这不是小黑是谁!?
认出是他的那一瞬间, 竟有莫名的穿心剧痛刺透全身, 我眼泪唰得流下来了, 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 小黑……”
他很理解地点点头, 伸手揽过我的双肩, 温柔地将我抱入怀中, 低头凑到我耳边问了一句, “回头太猛, 脖子扭了?”
人生得一知己足已.


17
他手上略微施力, 伴随着轻微咯的一声, 我扭到的脖子回了原位.
“谁叫你回头这么猛.”小黑出人意料地温柔,轻揉我的脖子, 冰凉凉的好不舒服,“好些了没?”
我傻傻地笑着,很开心.
小黑,可能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得知他的死讯,但我还着实难过了一阵子,饭量曾锐减至每顿一桶半,连最爱的烤麂子也要吃剩下几根骨头, 可见我多伤心!
看我轻松地左右扭头, 小黑知道我无恙了,遂松开手.
我正要问他什么,但一声凄厉的喊叫把我俩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了, 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连滚带爬上了河边巨石, 中邪一样看着 这边, “是你,是你!”
小黑皱眉,没说话.
“我等这一天, 等太久了!”老道发疯了一样地大叫, “我的梦想可以实现了!” 接着他又咯咯笑起来, “这下你甩不掉我,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了!我终于能有和你同呼吸共命运的一天了!我绝不会解开法术!”虽然我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却觉得他好像正在变态。
我看向他的时候, 发现他嘴唇飞速移动, 顿时我浑身寒毛都竖起来,而且耳朵突然生疼, 我闷哼了一声。 小黑伸手捂住我的耳朵, 轻轻揉揉,“妖狐对法术敏感, 不舒服吗?”
耳部传来的温暖安抚了痛苦, 我摇摇头. 直到老道的嘴唇不再动,小黑放开我, 我这才发现有点怪异.
老道保持着和小黑一样的动作, 小黑收回双手, 老道也收回双手, 小黑伸手揪揪我的头发,老道也伸手(往空中)揪揪.
“这是怎么回事?”我疑惑了.
小黑挑挑眉头, “刚才他给我施加了一个名为‘作弊’的法术. 施法的人必须比受法的人所处位置高,所以他才爬到那块石头上. 从现在起,他将全面重现我的所有行为, 包括说话和表情,全部模仿.”
果然,那老道也重复着小黑说的话.
“他为什么这么做?”不解。
“难道我没有被这种疯狂崇拜者跟踪模仿的本钱?”小黑嗔怪了一句,“不过用到这个法术的,他还是第一人.哈,虽然他只是烧火做饭的, 也不愧是出身平心崖啊.”
“那怎么办?”我紧张地问小黑, 这法术也太侵犯别人的隐私了吧!
“别担心,这法术虽然成功率高得霸道,但却不会造成受法者的任何不便和损失. 正确说来,施法者还比较吃亏.而且也有两种解开的方法,第一就是施法者自动解开, 第二就是施法者死掉,自然解开.”小黑侃侃而谈, 说得自然之极.
“而且,这个法术也有有趣的地方,看着.”说罢, 小黑形状优美的嘴唇勾起一个邪气的角度,伸手一扯衣领, 立刻胸襟大开, 露出优美有力的颈项线条和左肩强韧的肌理纹路, 眼里是露骨的性感, 让整个画面极富煽动力.和于镜相当柔性的俊美不同,这是散发着纯粹男性色彩,野性十足的魅力。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羡慕得流口水,总之肯定是看呆了一分钟有多.
然后回过神来的我看了一眼老道那边! 这下子看呆了恐怕不止五分钟!
……我那没见过面的妈呀!
为了不让更多不知情群众受害,我还是不要描述现场情况和我的感想了. 只是要说说一点,关于什么叫终极东施效颦,如今我有了更深一层次的体会!

我捂住自己的嘴抑制自己想吐的冲动, 却抑制不住自己想杀人,想报复社会的冲动,恨恨地说,“对他,我平生第一次动了杀念。”
小黑破天荒地同意了我的话,点头道, “我也同意。”
老道也点头重复, “我也同意。”
小黑露出大大的笑容, “既然你自己都同意了…” 他抬头望着天, 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然后站住.
老道当然也露出大大笑容(牙齿很丑), 抬头望着天, 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只听扑通一声, 老道从河边的巨石上面掉了下去, 湍急的河水将他一卷冲走了.
小黑……原地深呼吸.
够狠!
十几秒钟后, 小黑冲我点头, “这不解决了, 他解开法术了.”
我质疑,老道恐怕不是解开法术, 而是因为在水里深呼吸而给呛死了.
小黑总结说,“这种情况下,对其加以人道毁灭本质上算是替天行道。”

“走吧.”小黑带头往前走, “时间不多了, 于镜很快会发现的.”
“什么?”我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事情的来龙去脉啊,你不是需要解释吗?”小黑头也不回向前走,我当然跟上,随口问他, “那法术很有趣啊, 不过为什么要取名作弊?”
小黑竟然沉默了一会, 平日夺目到似有火焰燃烧其中的眸子也在一瞬间黯淡, 甚至一贯飞扬跋扈的表情也沉寂了, 他转过头去,留给我一个侧影,口吻淡淡的,“这是一个极端无聊的法术, 是一个极端无聊的人为了考试作弊而为, 走吧.”
我跟在小黑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慢慢地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不止如此,五官感觉都衰退了,甚至头脑也开始停滞,但脚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就好像坠入了充满幻觉的空间,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有双手掌在我面前用力一拍,那“啪”地一声才把我给震醒过来。
我像是从恶梦里惊醒过来,只觉得大汗淋淋,呼吸急促。
这是哪儿?我在干什么?
我惊异地抬头,发现自己身处很普通的房间,唯一特殊的地方是这里完全青竹建构,散发淡淡的花草香味,熟悉的花草香。 屋子中间是个小小的青石台座,上面零散地搁着两卷束好的画卷,一红一绿。颜色已经斑驳的凤尾琴竖立在墙角,显然有些年月了。一把竹椅就在窗下,小黑安坐在上面,他没有看着我,而是瞪着空荡荡的房间。
用一种陌生的眼神。
令我不安。

幸好那眼神转瞬即逝,小黑转过脸来,和平日一样,“坐吧,那有椅子。”
我依言坐下,他眼神游离,好一会没开口,我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小黑,你说要给我解释。”
他好像突然才想起这件事情一样,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桌上的画卷一红一绿,你打开绿的画卷就明白了。”
这么快小黑就写了回忆录?佩服。
我站起来,顺利地拿到那个画卷, 同时看到旁边地上一个木桶,里面盛着干枯得就像要风化的豆子, 真好奇,“这桶里这么多豆子?”
“不多,七千三百二十六颗。”小黑平静地说。
我愣了一下,“你数过?”
“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十七年,实在闲得发慌的时候就数数,不止这个,地板上的裂纹啊,墙壁上的黑点啊,我都有数。”小黑笑笑,不知为什么,这笑容似带着深重的悲哀,我鼻子竟然酸了一下。
“小黑你为什么……”我想问,小黑打断我,“关心我之前先关心自己的事情吧。”
也对。
反正要问机会还多。我拿起红画卷,解开丝带展开画卷,却是一片空白的?
拿错了?我愣了一下,续而大笑,“原来如此。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是红绿色盲。” 立刻伸手去拣另一卷。
小黑伸手压住另一卷画,“你不是色盲。”
“那是色弱了?”记得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弱是真的,不过不是色弱,而是智弱吧。”小黑无奈地说,摇摇头。
我刚想反驳,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从那空白画面上传来,我头脑一恍惚,等回过神来,我竟然全身都不能动弹, 我想发问,却不能言不能语。而且对面是小黑好大的一张俊脸,这是怎么回事?!
“别紧张 ,我只是把你收在画里了。”小黑平静地好像他只是端了杯茶给我。
收在画里?刚才那画里?
小黑大约是将画举起来了,因为我居然能俯视他了。
“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情 ,一定办到,我让你知道原因,而且让他亲口说,你放心吧。”说罢,他将我(所在的画卷)展开在桌上,准备卷起来。
不要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讨厌你,甚至还有点喜欢你。你有些像……”小黑突然又说,“只可惜你是于镜选中的人。”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卷起画卷,我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可以感觉到他轻轻将我放到桌上,小黑,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明白,我一点都不明白。
这时候 ,于镜的模样,竟然在我心里异常清楚起来。想到他,我突然勇敢了一些,我从来没这么肯定过,他一定会为我而来,一定!


18
但是……一天两天三天……
过去了四五天了,别说于镜了,这房间连只蚊子都没有进来过!
小黑把我(所在的画)挂在门背后,让我可以看到整个房间,这么做稍微减少了我的恐慌。
几天下来我得出个结论,被收在画里还不如做植物人一了百了哩。不能动不能说,再怎么被挂来挂去,反复折腾也只能维持最初的模样,突然愤愤不平,那些把美丽女人比作画中人的家伙,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我实在无聊,只能瞪着眼睛看小黑,他也不负我望,古怪得离谱。
真的古怪。
在外面遇到小黑的时候,他或是高深莫测或是飞扬跋扈,仿佛天上天下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心情好时还要恶整他想恶整的任何人(好吧,就是我)。而现在,就像是把精装御用酒换成简装家庭版,全知全能小黑变成了家庭主妇小黑。每天仔仔细细地拿着抹布擦桌子,擦地板,将竹床上整整齐齐的薄被叠了又叠,将搁在床上的黑色丝绦顺了又顺。桌上的笔墨纸砚,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然后原封不动放回桌上,连角度都没有任何不同。这些杂事,他做得一丝不苟。如果我能开口我一定问他的专业是不是家政学?
除此之外,小黑每日都是坐在那窗前的竹椅上发呆,哪儿也不去。夜里更奇怪,虽然房间里有床,但小黑从来不睡。夜夜是坐在床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床身边缘。等我睡了一觉睁开眼,他还是那么默默坐着,简直如同不舍离开。迟钝如我,也发觉那种过度呵护的样子,似乎透露着某种至深的情绪。
当有一次夜间醒来,看见房间为月光注满,小黑站在窗前,轻轻亲吻那黑色的丝绦,才明白过来那折磨着他的情绪是什么。
原来如此。
我摇头叹息。
从来都潇洒的小黑竟是
恋物癖。

第七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小黑突然对着我说,“先说点什么吧,否则你该闷死了。”
你才知道啊!
小黑坐在椅子上,偏着头看我,“我名字是典墨,平心崖门下李梳的弟子,于镜的师侄,你记住了。”
典墨,不是那个老道说的什么人么?世界真小。
李梳,好熟悉,就是他说过的那个倒霉被劈到的家伙吧。
“那次失去师父之后,我万念俱灰,在这里呆了大约十七年。”
小黑和他师父感情可真好,得知我师父不思羽化的消息,徒儿我才难过了十七天不到吧。不过这不一样,我师父可是羽化登仙,也算是功德圆满。他师父是被雷劈,他多难过几天可以理解,不过十七年,也太离谱了吧。
“一个月前,掌门于镜突然来访。他要我帮忙一件小事。以我对于镜的了解,他找上你就绝不可能有好事,但是他提出的条件让我不能抗拒。”
“我从头说好了,于镜每日灵魂离体往返平心崖和你住的地方,极耗功力,他来往半年有多,理论上该陷入千年沉睡,这是真的。”小黑看出我的疑问,继续说,“可是,于镜又说发生这事情之前,他偶然发现了一种可以平添功力,也可化妖魔为人形的药丹,足以弥补他损失的功体。
他说他有两个目的,第一,让你死心塌地跟他在一起。第二,暂时解决云钗的纠缠,所以有个一石二鸟的打算。他假装要长睡千年,云钗对他死心塌地,只要确信必然会跟随他长睡。 只不过要瞒过云钗让她相信,于镜必然要短时间内陷入休眠,他担心这个时间内你会不会按他设计好的步骤行进,也担心你会无意发现给你的药丹是假货,因为我是平心崖里最擅长化身的一个,他要我化作动物身来引导你完成他的剧本。”
我背上冷汗长流。
“云钗喜欢在闹市出没,她的居所在靖山中的古井,于镜就打发你往这边来,我则一开始就化身为驴跟着你,对不对?”小黑似乎想起我和他的初见,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一切很顺利,你对云钗起疑,我带着你来到她的居处,你如我所愿给我吃丹药,而我则恢复本体,你相信了丹药是真货,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我在脱掉你的衣物时候,发现了这个。”
小黑拿出那块红色的宝玉,“这个,是李梳喜欢的饰物,他从不离身,如果当初天罚,怎么可能留下这个?这东西是于镜交给你,而他并未先告知我,更加可疑。我突然意识到十七年前那场无人不知的天罚可能有内幕,而于镜为什么给我这个提示,我更加不明白,考虑到也许这东西是赝品,所以暂时按下一切,继续按计划进行。”
“后来就很简单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云钗已经确认于镜的长睡而跟随长眠,我给你服下混有安眠药和催长头发指甲的药水。然后和于镜交换,一切顺利。你以为过了千年,就算于镜带你回的地方是平心崖,你也没有半点怀疑。从此你的世界里只有于镜一人,这就是于镜想要的。而我,这段时日证实了这确实是李梳的东西!为什么会如此,普天之下,只有于镜可以解释。而我很清楚,于镜等的就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是不会告诉我实情的,想要依靠他的帮助,他绝对用一丝希望把我耍得筋疲力尽,然后漫不经心地灭绝所有希望。”
对,这我相信。
小黑沉默了一会,“我本也不想伤害你,李梳之后,再没人叫过我小黑,你但是一口就叫出这个名字,吓了我一跳,心乱如麻几乎以为你就是他的转世。”小黑的口吻突然变了,变得温柔起来,似乎沉浸在什么愉快的回忆里,“ 李梳他很懒,他养什么都取名叫小黑。”

这句话有如五雷轰顶!
李梳,于镜的师弟。
不思,于镜的师弟。
李梳,很懒。
不思,很懒。
李梳,养什么都取名小黑。
不思,养什么都取名小黑。
突然想起,难怪那红色宝玉那么眼熟,师父不是时时藏在身上,一次给他冲澡的时候看到过!
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
天啊!
如果于镜的师弟不是都靠克隆出来的话,那么他们就是同一人了!

小黑还在那边说,“于镜故意给你那块宝玉,一定是想暗示我什么,然后一个人看我的笑话。哼,如果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让他亲手毁了他爱的人。”他的眼神阴兀,我背心一寒,他是认真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在画里拼命想用眼神给他传达这个意思,你犯不着招惹于镜,我就可以告诉你实情!可惜小黑完全沉浸在他的预想报复里面,根本没甩我一眼。
阳光洒在地板上,一片闪亮。
沉默良久,小黑突然低头一笑,“你终于来了。”

伴随着咯吱一声,我看见墙壁离我越来越近,(别忘了我是被挂在门背后的),终于我被关入门背后和墙壁之间那个狭小的缝隙。
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典墨,久等,我来带他回家了。”
于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镜!!!!!
我和于镜的距离,就只有那个门板!
“这么久了才来,你可真能忍耐呢。”小黑低声笑着,“明明就已经按捺不住到偷偷往他的茶里放春药的地步了,还可以来得这么悠闲?”
春药?!我想起我最近身体不适,老是发热,老是追随着于镜的一举一动,本来嘛,我虽然成人模样,但本质还是只小狐,哪那么快发情啊!原来是因为于镜给我下药!!!小人!!!!
“没办法,师门明训不得对幼童和幼仔出手。我虽贵为掌门,却不得违反。不过训律并没有说幼童和幼仔不得对我出手吧?”
小黑恍然,“对了,师门第一训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凡是训律之间互相违背,一概以下从上。”
于镜立刻跟上一句,“所以只要他对我出手一次,就解决了。”
我的妈呀!幸好我没有色迷心窍,铸下大错!
“好主意!不愧是掌门!”小黑笑起来,“但你就不怕他被别人抓走吃掉?”
“哪里,能抹掉他脖子上我留的印记,普天之下除了你不作第二人想。”于镜的声音依然平稳如初。
我想起我和小黑相遇时突然扭到,他给我揉脖子的举动!!!原来是他蓄意!!本来也奇怪,哪里有狐狸把脖子扭到的道理,这个也是小人!!!!
“既然是你,师门训律照应起作用,那他自然没有危险。更何况,明明有人比我更急着见面,我又何必急于一时。”于镜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愉快,“再说晚点来也算给他个教训,以后万万不可跟着别人跑。”
于镜,你!
“其实我也没那么急,都十七年了,你再来晚点也没事,反正那小狐狸哭啊哭啊的也就习惯了。”小黑的声音也变得愉快了。
小黑,你!
不想再听这两只针锋相对了。房间内明里的是两大美男在阳光下侃侃而谈,赏心悦目,暗地里是怒涛翻涌,两大祸害现场较劲。
我突然想到,这两只为什么不是一对?如此必然天下太平,真是老天不长眼!
我回过神来刚好听到于镜的话,“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把他完整无缺要回来!”
听闻此言我在门后叹息。
……于镜,其实真的不需要你上刀山下火海,
只要你有顺手回头关门的好习惯,我们就怀念不如相见了!


19
我瞪着黄竹构建的墙壁,叹息着我不幸的命运.
而那边本该激烈争执的两个人却还是该死的不慍不火.
于镜笑声温润,赞叹小黑一个人把这房间打扫地真叫干净,看来上任主人就算活着也还是不回来的好,回来也就剩自惭形秽剖腹谢罪的份.
小黑音调迷人,说虽然于镜没有经验,以他的天赋等找上千年也了无音讯后,恐怕更是家事全面手,连狐狸毛都会从地板缝里一根根挑出来.
如果不是我可以体会到这房间里暗潮汹涌,怕是会以为他们两在把酒言欢.
其实我隐约还是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但我就讨厌这种习惯,说话全部拐弯抹角,心思更是百转千迴, 跟他们打交道真的很伤脑细胞.
于镜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曾明目张胆反对我说的话做的事,我说什么,他总是点头.害我一直有我是老大的错觉, 误会他好对付了.结果,他不反对的原因是因为我一直跟着他的想法在做,不知不觉中他就已经把我其他的选择全部堵死,只留一陷阱给我跳.想想看,若不是被小黑带走,再这么喝药,我还不兽性大发,从此万劫不复?
但小黑,也不是什么善类! 打从一开始就跟和我大唱反调, 手打脚踢绝不客气,我还以为那是他的真性情, 想着虽然暴躁点但还算坦诚相待, 我们可说是朋友. 结果事实真相说明他完全是有计划地接近我,发现倪端也不露声色.就算我顺顺利利上了他的当,他还扁我不手软,骗我不心虚,什么人啊!
这就是我相交最深的两个人.
一想到这点,我就禁不住在画上垂泪.

自怨自艾中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睡醒来的时候, 话题已经到了深入的地步,话说回来,这两个人真的很能说啊.
“总之,”小黑的声调很平稳, “我等了这么久,心也快死了.如果再见无望,我又何须如此等下去.”
于镜的声音淡淡的, “你要如何?”
小黑突然笑起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等十七年, 只是因为他的本命星没有陨落。这证明他或许肉体消亡,但魂魄还在世上未灭,我日日等着他的一丁点消息,我在这个房间花了十年的时间穿梭阴阳界,守在奈何桥边等候失落的魂魄,一无所获! 我已经受不了了,不管是他真的消亡,或是故意避开我,我一样都受不了! 于镜,你若是执意不肯,那也无所谓,就让你也尝尝我的感受吧!我的痛苦延续了十七年,罢了,这一世我栽在他手上,我认了! 我的血统能让我能选择随时结束转生. 你呢? 需要多少个千年你才能解脱?!或者痛苦就要跟着你永生永世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绝决, “你输得起?”
我毛骨悚然, 小黑是认真的!
于镜哼了一声, “你可以花十年的时间守在奈何桥边,你不就是打算一旦找到他的魂魄就禁锢起来, 再找个机会让他寄魂! 死心? 你怕连这两个字都不会写吧? 当初你答应我帮我参加骗局, 不就是我答应借给你可以指导所有魂魄位置的魂灯么? 现在有了线索若舍得放弃? 那就不是你了!”
“若是别处来的线索,我当然不会放弃,可是这线索来自你的安排,我能信么?我敢信么? ”小黑的声音激烈起来,“于镜,他的事情,不管他死了还是活着,我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你搞的鬼! 整个平心崖最了解我的人是你,反之亦然,你自己想想有仇不报可是我的性格? 我之所以沉寂了十七年是因为你当真什么都不在乎, 那我等,报仇不急于一时.如今可算是让我等到了.”
“典墨,你也了解我,我的性子可是任人威胁?”
“威胁你的可不是我, 而是你自己.”小黑冷冷一笑, “你若是舍得他去死, 谁能威胁到你?”
于镜沉默了好一会. 我听到小黑点亮油灯时打火石的摩擦声.
很久都没有任何响动, 静到我开始怀疑他们两人是不是离开了的时候,传来了于镜的声音, 平稳如常,“他还活着.”

我没有听到小黑的回答,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
“但我说的不一定是真话, 因为如果我说李梳死掉了,你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他.”于镜的声音突然变得愉悦起来,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眼睛弯起,嘴角上扬的迷人模样, “那你说,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如果我是小黑,听到这句话我定会吐血.
小黑没有,足见其非常人.
他重重哼了一声, 甩手走了出去, 我可以听到他沉重的脚步离开这个房间.
于镜没有动作,就站在原地.
好机会,听说得道之人有神通力,趁着小黑不在,我拼命地向他发送心灵感应, 就两个字,“关门!关门!关门!…”
过了半晌, 一声巨响, 桌子被一脚踹翻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骨碌骨碌滚动的声音,于镜的脚步声飞快地穿过房间,从我身后走出门去,砰得一声, 回手关上门.
这……

悔不当初没把心灵感应的内容表述清楚.
更悔的是我面前看到的状况.
刚才于镜一脚踹翻桌子, 桌上的油灯被打翻在地,点燃了那绿色的画卷,火势正以惊人速度在竹板地上蔓延开来!
我的妈呀!
我是一幅画!
一幅画和一个人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就是火灾来临时不能跑!

这次是要命的了!
我恨恨地想,这于镜受到的究竟是什么教育啊! 难道没人教过你进门要关门,打翻的东西要捡起来, 不得故意纵火吗?!
这下子可不是要活活烧死我!
浓烟升腾, 变成画的我虽然不觉得呛,但是那地板上步步逼近的火焰和四周开始炽热的气流, 预示着我即将面对的命运.
生死攸关的时候,我的头脑突然无比清楚起来,过去的一切一切,初遇于镜的日子,前往靖山的故事,见到云钗和小黑, 山洞里的“长眠”, 以及短暂的充满甜蜜和阴谋的时光在我头脑里倒带一样上演! 难道是真的,人死之前,会飞快回顾自己的一生?
我就这样要死掉了?就这样只能听着他离开的声音死去? 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日子,所有的依恋,所有的委屈,如今都已经化作我身体内涌动的感情,我口不能言, 却可以将我所有想说的话浓缩成三个字, 好想要告诉镜! 如果上天容我现在可以再度开口对他说一句话,我一定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喊出那三个字
(于镜)…
快救火!!!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2-7 at 22:28 ]
 楼主| 发表于 2004-12-14 19:23| 字数 10,767 | 显示全部楼层
20.
浓烟滚滚中,我偶然看到窗外,其实现在天色都还不算太晚,房间里纵然是没有火光也能视物。那么由此推想,小黑刚刚点灯的那一会,其实根本都没有借火光照明的必要.
心下一寒,小黑,你真的料定了于镜的性子,让他亲手杀了我么?
如果说我原本还是有那么点不敢相信小黑真的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我信了.
火舌在前面两尺的样子,快速地,灿烂地燃烧…
两尺…
一尺…
我瞪大了眼…

我并不是怕死,不是,
因为冥冥中有所感应,我总觉得我不会死.
这当然不是因为作为耽美小说里出场快二十章的主角,到死掉时候仍然是处男的几率是几乎为零的…
而是因为别的,更深处的原因。

火舌升腾,就要舔到画的底部.
别了,美丽的世界.
虽然我的死很冤枉, 但我并不怨天尤人,也没有生谁的气,除了于镜小黑师父云钗以及开茶房的大婶放风筝的小弟还有路过的甲乙丙丁一干人等…

……我这样死掉真的不会成怨灵么…
闭眼长叹.

不过就是因为我闭着眼, 所以当热风扑面,画卷突然被摘下的时候, 我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只稍微瞟到了一丁点褐色衣衫, 就被一卷给带走了.
我在画卷里,一片漆黑.
是谁救了我?
不可能是于镜,他没有必要把画卷起来.
也不可能是小黑, 他不是下了决心还会反悔的人.
那么是谁?

黑暗持续了不多久.
画卷被打开的时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呆愣着,然后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不加修饰的面孔.
师父!
这不是我的师父不思道人是谁?!
突然觉得他这乱七八糟的脸好亲切.若不是完全不能动弹,我一定会扑到他怀里,顺便蹭他一身眼泪鼻涕。
师父抓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徒儿,你是怎么搞的? 亏得这画是我做的, 你被关进去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不然你就惨了. 被关在那里面烧死的话,魂魄可是会永远被遗留在密闭空间,想转世都不成。”
…师父,如此懒惰的师父居然会来救我,情义无价啊…
师父继续唠叨, “如果只是死掉的话我才懒得管你哪.”
…不过归根结底这东西还是你搞出来的,你这个始作俑者…

师父双手一动,我的世界突然就上下颠倒。
定定神,原来他把画倒过来了,拎着画的下角抖了两下,师父喊了一声,“出来!”
我一阵头晕脑花, 整个世界好像挤压变形似的像我逼近, 等清醒过来已经躺倒在地上. 我试试抬抬手臂,完全动不了,惊得想大叫,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师父看出我的惊惧, “你的肌肉那么久都没有一丁点活动,一时动不了很正常,你慢慢习惯,你躺的是块宝物,待会就好了.”师父的手搭在我的额头上,一股暖流冲进来,四肢的感觉开始恢复,带来大面积的酸痛感觉。我试着尽量平稳呼吸, 忽略浑身的疼痛感觉。
“师父…”调整过后,我努力地喊了一声, 眼光飞快地在房间里扫描, 这是相当宽大的房间,但除了面前缀满流苏的帐幕,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而我躺的地方是一块发黄的竹席,也就是师父说的宝物。 这玩意确实有点古怪,躺在上面觉得似乎有什么吸力附在我背上,并且缓慢移动,来来回回几下,背上僵硬疼痛的肌肉就舒缓很多。而且虽然是大夏天却觉得凉飕飕的。我舒服地磨蹭着,“这里是哪儿?”
“于镜的房间.”师父坐在旁边,他的表情罕有的凝重.
“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不好?”师父有点不耐,我看出他的不安.
“这地方也太危险了吧,任谁推门就看见了!”我反对。
师父摇摇头,“不会,这是于镜午休的房间,平日鲜有人进来,他自己都很少来。”
我心里嘀咕,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我试探着, “师父,你就是李梳啊?”
师父白了我一眼,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个小黑,也是你的弟子?那就是我的师兄了?”
他继续默认.
“他好像在找你啊,师父.”我努力侧过身子,伸手去拽师父的衣袖, 问了个不能靠沉默回答的问题,“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找你? ”
师父回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小黑是不是很帅?”
我点头!不论是基于我的或是任何人正常的审美观,都是这个答案。
“师父我是不是很帅?”
……我点头,我的审美观有所异议,但我成功地将其稍微扭曲了一下,还是得出这个答案。
“原因不就出来了,他忌妒我长得比他帅.”师父平静地说。
我想点头,但我的脖子不允许。我的审美观哭号着说它决不会被扭曲到这个地步……
尴尬的沉默持续着……
直到师父怒目回视我,“长相算什么! 心灵美最重要!”以前师父这么说我会觉得他老生常谈,遇到于镜后才深切体会到这句至理名言的睿智之处.
“对对对。”
“所以我觉得长得别太好的人令人安心。”
“对对对。”
“尤其是傻乎乎的那一种。”
“对对对”
“所以我选择了收你为徒。”
“…”

师父用手肘碰碰极为郁闷的我,“我只是说笑罢了,世间万物的相遇都是缘分。我们的相遇当然也是因为缘分。”
抓住他的衣袖凑上脸去准备抹眼泪。
“不过我收你为徒就是单纯因为你长得傻了。”怒,决定就势改为往其衣袖上抹鼻涕。
“师父你说说看,”抹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抓住他的衣袖问道, “你说人和人见面都是缘分。那么我见到你,见到于镜,见到小黑都是缘分了?”
师父点点头。
再接再励,“那你说说看,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谁决定的?”
师父好奇地看着我,恐怕是吃惊我竟然问这么有建设性的问题, 他摸摸我的头回答, “缘份天注定, 你遇到我们当然是老天决定的了. ”
“那你说说看,老天和我究竟是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

我的问题让师父呆在那里,半晌没说话,他背向我而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散落其上乱蓬蓬的头发。他单手支着下巴,真难得他也会陷入沉思!我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试着喊了一声,“师父?”
 他没有回头,更没有答话。
 我努力撑起身子,靠近了些看向他,“师父?”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气死。他这么坐着就打起瞌睡来了!
 深呼吸一口,凑到他耳边长篇大论,“师父!吃饭了!有香辣碎骨鸡,白水滚鲜笋,蜂蜜芙蓉蛋,葡萄糯米汤,香浓味酥,入口即化,保管你吃一次想二次,吃二次,想一辈子!你闻闻,那个香啊!”
 沉睡。
 再呼吸一口,凑到他耳边大喊,“师父,着火了!天都烧红半边了!你听到这劈劈啪啪的声音没有,你感觉到这烫手的温度没!火势太近了,越来越近了!再不走我们就要葬身火海,连骨头都不剩一根,连骨灰都不剩一撮!”
 沉睡。
 沉思良久,轻轻说了句,“师父,小黑来了。”
 师父浑身一抖,双眼圆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宝剑,在空中舞了一个大圈,剑光凛凛,好不骇人!随后剑身大回转,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声音战抖着道,“你你你别过来!”
 我认识师父快二十年了,从来没看过他行动这么利索过。
师父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看后看,眼光在房间里扫射再三,没有发现小黑的身影,放松、收剑、坐下、入睡,一气呵成。
我无语,看来是不能指望他陪陪我了。想起来走走可是腰背还疼得紧,只能干躺着。躺着无事,我免不了将这些日子的前后想了一次。
 从头至尾,于镜都是骗我。现在我很清楚。
 心里闷闷的,他这么对我真有点枉费我给他跑前跑后地卖命。
 如果不是小黑的关系,恐怕我一辈子,都会活在这个骗局里面。把他当作温柔呵护的爱人,受到我性侵害(很可能一生仅仅一次)的受害者,我失落在时间中的唯一依靠。这一次机缘巧合他的阴谋没有完全成功,但下一次呢?我是不是又会掉进他的什么陷阱了,然后再也没有人来点醒我了?我是不是会被他耍来耍去,随心所欲还对他满心感激?
 而且就小黑指控于镜的那些话,像那红色的宝玉,于镜摆明了是计中计。我开始意识到于镜设下的圈套,或许不止是套我,可能也打算一并套了师父和小黑。
 想到被关在画里的时候,我一直都等着于镜来救我,可是最后来的却不是他。是不是老天爷在向我暗示,他不是我要等的人?
 这个时候,我和师父在山里度过的那段岁月浮上心头,那些在山里捕猎的安稳日子,我和师父两人懒散地凑在一起,没有欺骗。
 我想回去。
 这个念头一在我心头点燃,就扑不灭了。
 山里春色宜人,夏花璀璨,秋景静谧,冬日宁静,我明明记得那么清楚,为什么把于镜装在心里的时候,我却把这些都忘了?
 虽然对于镜,心里到底有些不舍,但也许山里的那些才是我需要的生活。这些不舍和隐隐作痛,应该很快就忘记了罢。
 “师父,你睡醒了后,就带我回去吧。”我低声说。
 回应我的,是师父一声高亢的呼噜声。


 正无聊着,我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红色的东西。哟,那不是那卷害人不浅的画卷么。本来已经被师父收起来了的东西,怎么掉在地上?可能刚才师父突然跳起来的时候它给滑落在地上了。
 平躺着伸手捡起来,抹抹上面的灰。既然躺着无事,干脆就研究起这画卷来。毕竟这可是不一般的画卷!
 ……
 不过一个束起的画卷再不一般也没多大研究的空间,不多会我就腻了,顺手想把它扔到地上。从来也没想过就这么个展臂抛扔的动作,在巧合之下,后果是那么恐怖。
 那束画卷的丝带子,钩在我的衣袖上,这么一扔的动作之下,丝带松开,那画卷竟然这么展开了,铺在地上。
 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这个时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师父可能刚刚入睡,还没睡太死,听闻这么一叫条件反射似得回头了。他转过头来,正对着看见地上摊开的画卷。
 他的脸色发白,嘴半张开,还没有说上半句话,一道白光,人就没有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 ,天啊!
 师父被我收到画里面了!
 这可如何是好!
 回忆了一下师父当初的举动,我匆匆忙忙把画倒过来,连抖两下,喊了声“出来”!
 没有半点动静。
 怎么办?!

 “劣徒!!”一声骂传来。
 师父在画里对我说话!
“师父,你可以说话?!”我大喜过望。
“废话,我的功力比你强到哪里去了!”师父恨恨地看着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要来救你!”
 “师父,要怎么样才能放你出来?!”
 “做法你是正确的,可是必须由功力比被关在画里的人强得多的人来作。”
 “那,谁可以?对了,小黑一定会救你!”
 “你不如干脆把我扔油锅!”
 “那于镜呢?!”
 “找他充其量也就是把油锅换成火坑。” 师父态度很坚决,“我宁可一辈子在里面也绝对不要见到这两个!”
 “那还有其他人选没?”
 “目前在平心崖上的就只有……”师父在画里摇摇头,“哎,不行,不要去求他!”
 “师父!你不能这么挑剔啊!”我有点生气,“还是赶快找人救你出来吧。”
 “出来有什么好!”师父在画里顶了我一句,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大笑起来,“对啊!我根本就不必出来的嘛!这里面多好,即没有小黑也没有于镜,想睡多久都行!太好了!徒儿啊,我决定就不出来了。”
 “师父!”
 “我是认真的!”师父看着我,“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带着我,咱们两个逃出去啦。然后找个地方归隐,或者你随便把师父我拿去当掉也行。”
 “师父,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现在要想办法咱们一起逃出去。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绝对藏不住,还是趁乱开溜!”
 我连连点头。
 “别动!”刚一动,师父就厉声阻止我!
 莫非我触动了什么机关?我小心翼翼收回腿来,四处张望,小声说,“师父?”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师父的口气还是很严厉。
 “徒儿愚钝,望师父指点!”我的眼光四处游移,生怕凭空跳出个什么来。
 “把画正过来!倒立着我头晕!”

  我连忙把师父所在的画拿正了,在师父的指点下,我东拐西绕出了于镜的午休房。
 一出门就看见外面一派的兵荒马乱,不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有些人在喊“李梳的房间着火了!”提着水匆忙救火去。而那边草地上却零散着几个人物,兴致勃勃地聊天烹茶,对远处的火光指指点点,偶尔大笑。
 我好奇这些人怎么不去救火。
 师父低声嘱咐我,那些在烹茶观赏的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他们不去放火就该谢天谢地了,趁早别指望他们救火。 最好的法子,就是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开溜。
 我强自镇定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耳朵里听到他们的话语,“好像典墨师兄把掌门叫到李梳的房子那边了?”
 我心里一跳。
“刚才火灾起的时候,我看见典墨回去了。”
“就一分钟之前,掌门走着走着突然一转身也冲了回去,那脸色,实在精彩极了。”
 “哈,说不定一场千年难遇的大战就要在他们之间打响了!”
 “要不要过去看看?!”
 “得了吧,他们两打起来的话,现在平心崖上有几个敢去看热闹?!”
  我心跳地厉害,于镜,他大约是想到什么了吧。
 心里平静不下来。
 我暗暗对师父说了声对不起,把画卷一裹,往怀里一揣,撒腿就往火光冲天的地方跑过去。
 于镜,虽然你骗了我很多次,但我仍不愿意你以为自己杀了我。

 我快跑到的时候,正看见一条张牙舞爪的水龙冲天而去,火势已经灭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看清师父以前住的房子,一团焦黑。
 小黑和于镜站在房前。天色昏暗,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有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他在里面吗?”于镜原本极其温润的声音,不知为何如此尖锐起来。
“你说呢?”小黑笑起来,带着几乎凄惨的声音,“于镜,真是恭喜你啊!你亲手烧掉了,感觉好么?”
 “典墨……”于镜深深呼吸,“不可能的,这房间里没有他的气息。”
 “那你又为何一直问我他是不是在里面?你不是很有信心他不在里面么?”小黑讥诮地问,“既然他不在里面,你又何必担心,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阵强风,他们的声音被打断。
我正想靠近点,一只手臂突然把我拉了回去。


22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被只手拦腰给抱过去, 另一只手来历不明的手也按上了我身上的重要部位.害我呜呜啊啊几下,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恶,你要干什么! 把手拿开,不准捂嘴!我用力挣扎,可这人力气真是很大,我实在没法子.
可以感觉这人比我高得多, 他的下巴正放在我头上,努力仰起头,想看看这人是谁!
哎哟我的天!这一看不得了…
这媚眼如丝,这巧笑盼兮,这绝代容颜,这不是那我见尤怜的云美人是谁?!
不对啊,女人哪里有这么高, 而且这只捂着我嘴的手,说是女性的也委实大得有点勉强.我向后靠去,往紧靠着我背部的胸膛磨蹭了几下,这么平? 绝对不是女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再耳边响起, “小声点.”
男人!绝对是男人!
云美人竟然是个男人,一定有许多人要伤心难过了.我就是其中最哭天呛地之一.
想想又觉得不对啊!
当初我曾跟云美人说了那么久的话, 还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忘了吗? 她扁我),当时明明是非常动听的女声,虽然这声音也悦耳,但明显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思考的时候我不再挣扎, 那困住我的双手也就势轻轻松开.
“云钗,你是男人?!”我转过身来,定定看着身后这人.
“你认得云钗?”他疑惑地看着我,偏了下头,突然笑逐颜开, “啊,是了!你就是那只倒霉狐狸!”
这美人,也是个出言不逊的主.
不过他长得和云钗真是非常像,只是线条刚硬些,个子高些,肩膀宽些,胸部平些,下面……拜托,我是只狐狸好不好,又不是色狼.
看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立刻摆了个美美的姿势供我各个角度参观,这自恋劲,定也是平心崖上数得出名的怪人.
“你是谁啊?”
美人嫣然一笑, 端的是风情万种,看得我心砰砰直跳,“在下云簪,平心崖掌门于镜的师弟.你说的云钗就是我孪生妹妹.”
孪生姐弟? 难怪都是美人呢.
美人瞅着我,笑得好不诡异,“啧啧,那两个就为了你打起来啊,真是品味堪忧.”
这话什么意思.
不过这话提醒了我那边还有两只棘待解决!连忙转头看过去,那边于镜和小黑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不行!我正要大喊,嗓子却一哑,竟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甚至双脚也无法动弹,全身上下,只有双手还可以自由活动.
肇事的就是这位云簪, 他朝我摇头, 缓缓道来“虽然世间盛传平心崖的于镜天赋禀异,却鲜有人知道他究竟所长何物. 虽然世间盛传他法术诡异, 却鲜有实证,你可知为何?”
摇头.
“二甲子前,天象异变,妖魔道开.”云簪虽看着我,眼光却落在不知何处,仿佛沉浸在什么回忆中, “妖魔道开的后果你知道么? 血妖凶魔闯入人世,将致生灵涂炭. 可世间少有人知道这件事,竟是平安过渡,你道是为何?
摇头.
“当时师尊算出有此一劫,命平心崖众人全面退离,偏偏于镜驱鬼术初成,需血肉养鬼.他虽然是良心不多,但到底未泯,还不至于拿活人养鬼. 所以此种可以妖魔血肉养鬼的大好时机怎会放过. 他对师尊的命令阳奉阴违,独自留在在妖魔道所开之处,也就是平心崖底,召集数万厉鬼. 妖魔道洞开七日, 但凡妖魔越过阴阳界进入平心崖底,遂遭万鬼噬咬,纵然是我夜观天象也陡见血光万道. 七日内, 平心崖底血雾弥漫, 但无一妖魔越过阴阳界入人间.如今平心崖底仍是妖风哭号,当日惨烈之状可见一斑.”说到这里,云簪顿了一下,指指那边, “你仔细看于镜身后,看仔细点.”
我凝神看去,于镜身后原本是什么都没有,可是定睛一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空白之处移动,扭曲着视线和空间,似有一片混沌在他身后酝酿.
“万鬼盘集!百年未重现的一幕,可能今天就要上演了!”云簪眼里放射出火热的光芒, “噬咬过妖魔的数万厉鬼, 如今又成长为什么模样了呢, 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我担心地看着那边,小黑,我始终不敢相信他对我的绝情,即便如此,我仍是担心他.
云簪看出了我的担忧, 摆摆手,“放轻松点,我给你出个谜语你猜猜看,一种生物他不是人,不是妖,不是仙,不是鬼,不是魔,不是兽,那他是什么?”
不知.
“哈,猜不出吧.”云簪细长的眼睛里闪现一丝精光, “答案就是典墨.”
“平心崖上的众人,俱有出身. 就是典墨的来历不明.记得那次妖魔道开七日后,平心崖众人下崖底寻找于镜未果,他自那时起伤重失踪,十余年才重见我们这些师弟.当他重回平心崖的时候,带了一个小孩子,就是如今的典墨了.”
“对于典墨的来历,于镜是绝口不提.可是平心崖上别的没有,就是好奇心旺盛的闲人过剩.”云簪顿了一下, “于是师门内掀起了查证典墨身份的热潮,可是大家方法用尽, 也只证明了他不是人,不是妖,不是仙,不是鬼,不是魔,不是兽,却始终无法得知他究竟是什么.不过,整个师门里就他一个敢跟于镜对着干,单凭这一点,就绝对不是个普通角色.”
说到这里,云簪诡秘一笑, “哈,万鬼噬咬场景和典墨的真实身份,恐怕今天只好由我一人见识了,真是何德何能何幸之有啊.”
你眼睛怎么长的? 我不是人啊!
云簪不再理会我,转过身去.
怎么办!我口不能言腿不能移,但就一双手能动,就算想阻止也不行啊!
云簪也料定我不能有任何举动,坦然背过身去注视那边的两人.
急急急!
一阵强风起,将这边的灰尘卷起直冲着于镜他们那边去.突然头脑里灵光一闪!有了!我掏出藏在胸口的画卷, 深呼吸一口,顺着强风用力向两人所在地掷出去!
师父!
只要不杀不剐,徒儿待会任你处罚!

23
能不能阻止他们二人无谓的内斗就在此一举!
老天爷保佑!
顺着强风,再加上我一直以来颇有自信的臂力,那画卷就这么在空中飞了一条弧线,直飞于镜和小黑!带着我所有的希望,伴随着呼呼的风声而去,突闻咔的一声!
……
事实证明,老天爷再一次抛弃了我.
飞得挺好的画卷,竟然被一棵长得稀奇古怪的树给阻挡了!随便突出的枝干给挂住了上面的系绳和挂绳打成的结!
天要绝他们! 不是我!
云簪回头,瞪了我一眼.虽然他皱眉头的样子并不难看,但看得出他不快了,声音有点阴郁地问道,“你扔了什么东西过去?”
我沉默着.
“拒不回答,很有种嘛!”云簪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翻翻白眼,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你刚才动的手脚不让我说话.
云簪仔细盯着树枝上随风摆动的画卷, 喃喃自语,“好像是施有法术的道具. 而且还是相当强力的法术. ”他疑惑地瞟了我一眼,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打扰到这场决斗!”
语罢,云簪拔身而起,悄无声息地选择了一条相当费事的曲折路线前进,小心翼翼地掩身于花丛树干之后,不被那边两个发现.
我明白过来,云簪大约是以为我扔出的画卷有什么特别法术,所以打算拿回来.
心下叹息,那画卷确实特别,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看着他白色身影在树丛下穿梭,轻巧得好似花畔蝴蝶,不沾半点尘埃.身法流畅,有如舞蹈一般美妙.
这样仙子般的妙人,为何会如此热衷看热闹…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再看那边已是风云变色,虽然还是不甚清楚,但隐隐觉得两人似乎已经处于不同时空中,一个身形诡异,一个气势萧杀,了不得!
这样下去,当真一次解决两个祸害!
云簪已经攀上那棵长得特别难看的树,因为距离较近,可以看到他缓慢,不带一点声息地伸出手去,想要把那画卷拿回来。
他伸展的手臂藏在树枝后面,手指几乎要够到画卷!不过画卷的挂绳好像套得相当牢,云簪用手指拨了两下,它只是晃了晃。看来从下面出手,是绝对取不下来的。云簪看看上方,攀得更高,我看懂了,他打算从上面把挂住的画卷给取下来。
云簪顺着树干生长的方向倾身,完美藏身于后,然后身子稍微放低,准备往上一拉取下画卷……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
我义无反顾地伸手探入胸口衣襟,将我珍藏多时的宝贝拿出来,使尽全身力气瞄准了扔出去。
一切靠你了!
老馒头!

因为重量的关系,老馒头飞速地前进,正砸在云簪头上,乓得好大一声!
云簪吃惊之下,几乎失去平衡,原本伸手拉画卷挂绳的动作变做一扯,那个结原本就是我随手系上的,这么一扯当场给扯松了!画卷底轴较重,失去系绳的支撑,哗地迎风展开!云簪看见了画里人,吃惊地“啊!”了一声!
这一叫不要紧,于镜和小黑都回过头来。看到了那张画,画里人,以及后面站着的我。
双双脸色大变,继而扑了过来。
你若是见了他们俩扑过来的绝顶速度和气势汹汹,就会知道用猛虎下山来形容“扑”这个动作是多么的浮浅。
于镜原本站的位置靠近这边一些,因此以极微弱的优势抢先取到画卷。小黑稍微愣久了点,再加上位置不利,晚到丁点,咬咬牙当即放弃画卷朝我扑过来!
千分之一秒,清脆一声响,纸张撕裂开的声音。
小黑的动作霎时凝固。
他离我的距离大约几步之遥,我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表情,但我形容不出那是怎么样的面孔。
小黑漂亮的眼睛掺杂了太多感情,他虽然看着我,眼瞳里却好似没有我。而我却可以看清他,看他咬紧了嘴唇,肩膀战抖,看他完美面孔上的困惑和挫败,看他渐渐转过身面对于镜。
于镜胸膛起伏,也看得出来十分激动,他的双手拉着画卷两侧,我和小黑都可以清楚看到画卷中间已被撕开一条缝隙,只不过还没有撕到师父的身上。于镜慢慢说道,“你别动,也不要抵抗。稍有额外的行为我就撕了它。这么做的后果你比我清楚,从此就魂魄俱无,永世难寻了。”
小黑依言僵直了身体,万股冷风涌来,虽然目不能视,却可以体会到万鬼一涌而上,他置身其中而无法动弹。
于镜嘴角挂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很好,很好。”他将画一卷,缓步走回到我的身边。
我还是不能动弹,不过已经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的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全身一松,我几乎当场跪倒。于镜用手上的画卷敲敲我的头,“小混蛋,你躲到哪里去了?!”
“别!”我和小黑齐声阻止他,我则跳起来,想要拿回那装着师父的画卷。
于镜略微一错身子,不让我碰到。他思索了一下,“原来如此,典墨定是将你藏在这画中,置于李梳房内,激我烧屋子,想要造成我亲手杀了你的后果。”他的眼神陡然阴兀起来,“后来应该是李梳来救的你?”
我点点头,小黑吃惊地看着我!
“然后李梳和你一起藏起来了…李梳知道的可以藏人的地方…是我的午休房对不对?”
点头。
“你和李梳什么关系?!”小黑插了一句话,他虽然受困,却无半点气馁,深黑的双眼仍然是骄傲得可以。
“他是李梳这些年最亲近的人。”于镜添了一句,应该是实话,却激发小黑的怒火,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小黑对我的怒气!这是第一次,他直瞪瞪看着我,好像想将我碎尸万段般恼怒和…嫉妒?
于镜无视我和小黑的眼神交流,继续问,“接下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小黑突然说,“还能有什么,李梳那呆子,对于救人的概念定然是从画里放出来。他被困画内七天有余,画里脱身后定然动弹不得,李梳不得不等他恢复,也不知道再把他收回去。而定是在等他恢复的时候,他不小心把画打开,结果误把李梳收进去了。”
于镜接着说,“李梳知道现在平心崖只有我们三个能放他出来,不过以他的性子,定是不肯来见你的。”明明说有三个人,于镜却特意说不肯来见你,我看他是摆明了要气小黑。
小黑也不愧是小黑,他深呼吸了一口 ,“是啊,而小狐狸他也不肯来见你,所以只好作罢。”
于镜的脸色也不好起来。
小黑接着说,“后来我们俩在这边的事情闹大,平心崖上定是议论纷纷,所以好心的小狐狸一定想来阻止我们。”
于镜的面色稍霁,“不过这里有个最好事的家伙,”他扫了一眼翘着双脚,悠闲坐在树上看戏的云簪,“就是这样吧。”
对,你们两个真的很能猜,我连一句台词都没能用上。

于镜眉头舒展,“原来如此,害我好担心你。”他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温热的触感,非常舒服,他低声说,“我绝对不会放过想伤害你的人,我和典墨的新仇旧恨,马上一概解决。”
我看着于镜,对他的话有点不解。
于镜微微一笑,“典墨竟然想烧死你,他是不是很坏?”
我疑惑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把火,是你亲自放的吧。


24
小黑没有说话,偏着头看他,冷静得出奇。
我有点发傻,也看着于镜一句话颠倒黑白还笑得甚是开怀。
于镜斜过身子,不再看小黑,反而扬声呼唤双手托腮,坐在树枝上看戏看得无比投入的云簪,“平心崖门下第十七代弟子云簪!”
“弟子在,掌门若有差遣,即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云簪仍然是笑嘻嘻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含糊了一下,“去的。”好像中间杂了个“不”的音。
“师门第二戒律为何?”
“不得内斗。”云簪瞄了一眼小黑,小黑回看他,没有说话,静默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师门第一条训诫为何?”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师门戒律之间有所抵触时如何?”
云簪索性往树枝上卧倒,眉开眼笑,“以下从上。”

“好!”于镜满意地一点头。
我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直觉要糟糕!
"于镜!"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不论他要做什么,直觉我都必须阻止才行! 身子正要动,于镜斜了这边一眼,眼光流转之下我突然动弹不得!
冷风扑面,我的肌肤战栗起来,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在不受到伤害的范围内,我的四肢被强力却无痕地抓握住,是于镜的鬼!
"于镜!"我开口要说话,那东西捂住了我的嘴. 于镜冲我摇摇头,"你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要求,所以这次我可不能让你开口.你乖乖的,我马上就好."
回过头去,于镜左手托住画卷,微微一笑,“小黑,我知道你想要这个,拿去罢。”他突然抛出的画卷直飞向小黑,我松口气,却看见他右手在空中一划,一道火焰飞窜,就在空中引燃了画卷!
“不要!”我惨叫起来!
火焰席卷,画卷虽然是奇物法宝 ,但毕竟纸造,遇火即燃,落到小黑面前的土地上时,已经是烧得火势熊熊。
而小黑被万鬼禁锢,根本无法动弹,即便他能动弹,这个烧法,也已经是无法可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画即将在眼前化为灰烬!
我傻眼了!
束缚我的东西已经放开来.
那火焰烧得我惨叫起来!心里撕裂般痛起来,比想象火焰烧着我的身体,比得知于镜要长睡,比得知我一睡千年,比得知小黑要借于镜之手烧死我的时候,都还要痛!
虽然我的嘴已经可以开合,却找不到一句可以对他说的话。
虽然我一直睁大双眼,都看不清那近在咫尺他的面孔。
虽然我明明清醒,却恨不得自己在长眠。
虽然我完好无损站在这里,却又好似比遭到万鬼噬咬还要更残破不堪。

我只知道一件事!
师父,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我站在于镜的身边,我竟然不能阻止他!
我不该为他的风采所迷,为他的容貌所惑,为他掩饰出来的温柔所吸引,我不该对他念念不忘,我不该不听师父的话,还要跑去劝阻他,我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忘了平心崖被冠以“身处一地,危害八方”的头衔!
我双眼一黑,对四周再无知觉.

于镜,这次,你杀了我.

[ Last edited by Judy on 2004-12-19 at 23:15 ]
 楼主| 发表于 2004-12-21 19:35| 字数 2,736 | 显示全部楼层
25
醒过来的时候,我平躺着.
眼前一片空白,那是很自然的,我对着的正是一片天花板.
稍微侧过头来,只能看见一个细竹编成的筐子放在桌上,盛着我叫不出名的一些东西.
然后我看到了那双眼睛, 清澈透亮,仿佛没有被世间污染过一样,定定看着我.这样的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双眼.
我的表情很呆滞,思索良久后,我收回目光,木然地说道, “我不想见到你,不想听你说话,不想呆在这个地方.”
然后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丝叹息,“李梳他并没有死.”
“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信!”
“真的,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我大吼一声, “你住口!”
于镜有些吃惊,瞪着漂亮的双眼看我.我和他说话,连声音大点的时候都没有,更别提吼他了, 他似乎有些委屈,小声说, “他真的没死.”
我稍微定定神, “好,你说师父没死,他人在哪里?”
“小黑把他带走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于镜道,他伸出手来握住我放在被沿上的手,我立刻抽了回去,他露出一点点受伤 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才又说,“是真的,你不用担心.”
“你又要骗我! 你这个骗子! 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骗我的! 我知道你杀了我师父,还有小黑!”
“李梳和典墨都没死!”于镜试图安抚我, “你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的师弟师妹都说你不能相信!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才这么惨!我为什么还要相信你!”
“你好好听我说…”
“我不要听你说! 你给我滚出去!”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滚出去!”
于镜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 “好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了.”


每个人的暂时结局

小小黑的结局(小狐狸)
我呆坐着听于镜走出去的脚步声,听见他吩咐平心崖弟子全部出去寻找典墨和李梳的下落,听见他在房间周围走动,为了一丁点动静就要探头进来看看.
我拉过杯子盖住脸, 偷偷笑起来了.
师父没有死,我知道.
因为师父将我从画里就出来的时候, 曾说我和他的处境都太危险了,于镜和小黑随时都有可能对我或是对他下手. 最好制约于镜和小黑不下杀手的法子,就是将我和他的性命联系起来. 于是在我们身上施展了一体两命的法术,如果我有个什么不测,师父会挂;如果师父有个万一,我也完蛋.
师父说这样万无一失,我也觉得.
不过我和师父都犯的一项错误就是,忘记了要告诉他们两人这一点,才造成后面的险象环生.

现在我活得好好的,证明师父没事.
不过为什么呢? 那幅画不是被烧了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不管是为着什么原因,得知师父尚在人间,可真是太好了.虽然他被小黑带走了,不过只要活着,必然有一日会再相见,我一点都不担心.
对于于镜,我的感觉还是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当时确实是打算烧掉师父呢,我还是很气他! 我就讨厌他和小黑一点,如果彼此有不满,为什么不直接对上,却要牵连无关群众,比如我和师父呢! (汗,若不是你去阻止…)
所以,他是应该被惩罚的.
再说了,普天之下想罚他者众,舍我其谁?
我决定也来骗骗他好了,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让他尝尝被骗的滋味,兴许以后就不骗人了.
不过呢,我还是想原谅他.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有点想原谅他.
所以,我就一直装吧,直到被他看破的那一天为止!
这就是我的决定.
什么,你说凡是我决定要做的事情都没有成功过?
乱讲!
说起来, 我还是成功阻止了于镜和小黑的决斗嘛.听那个云簪的话,他们两个好像势均力敌的样子呢,打起来一定是同归于尽的命.

这么说的话,是我救了于镜?
我该不会为此遭天打雷劈吧…
而且好像还一并救了小黑?
天打雷劈的平方……



小黑的结局(典墨)

上天真是很给面子.
其实当初打算把小狐狸关进画里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舍不得. 小家伙傻傻的,挺可爱. 而且,总觉得他和师父有什么地方满像的.所以作计划的时候,虽然原本是打算为了报复于镜,要让他亲手杀掉爱的人.
我终究是一念之差, 把师父那画给改了一下,变做被烧掉后法术自动解除,人就会自然脱身.
我的打算是引导于镜把实话说出来,然后烧房子.火烧到后,画卷法术解除,小狐狸自然脱身,不会有性命之虞. 再说小狐狸得知实情后,应该不会想再见于镜了吧? 就这样,也算对得起他,也报复于镜了.
没想到当时的一念之差,却救了师父.
看于镜那么得意地点燃画卷,哈,我心里简直要笑死了.
任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我典墨也会有发善心的一天吧!
也全亏如此,才可以目睹于镜看见李梳脱身而出时,那一刻的脸色! 实在是爽呆了.
之后一口气挣脱鬼手束缚,带着李梳到这边来,这才是人生啊!

你居然傻到问我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难道你不知道男人在得到满足之后,总是特别好说话的么?
我才不要心疼他, 这么多年来辛苦死我了!
哈,老天,我再不诅咒你了.
我想师父应该会自觉自愿地接替这个工作.

对了,他脚上的鞋底破了,应该是昨天被火烧坏的.
得快点去给他选一双合适的才好. 要是光脚踩在地上,一定会痛.
还有衣服也坏掉了(不过那和火烧没多大关系)…
其实我最喜欢选鞋底了.
因为本质上说,鞋底和脸皮一样,总是越厚的越好.
而我,对这二者都很有信心.



师父的结局

老天,我恨你!
整个平心崖,就数我李梳日日睡觉,毫无劣迹,行为优良到可以入选十佳青年好不好!
为什么平日我如此行善,却落得如此下场!
而典墨那个臭小子, 一辈子为恶,偶尔为恶不够彻底,却能得到你的如此纵容!

哎哟我的腰啊!
那个臭小子居然这么乱来,我这把骨头啊,天呐!
夜夜都不能好好睡觉,这样下去
这样下去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我的唯一乐趣都被剥削了,我李梳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一定要逃掉,一定要逃掉.

老天你真是太对不起我!
我承认我向老天你许过愿, 希望老天保佑我每天都能用很长时间来睡觉.
但是不是这种动态的睡觉,而是静态的睡觉!!
也不是复数的睡觉,而是单数的睡觉!!!!!
老天,你一定是没有学好中文!



于镜的结局
该死的典墨!我饶不了他!竟然趁我不备抓了李梳就跑掉!当初就不该图一时好玩,把他带回人间来了!
这个混帐!害我怎么跟小狐狸说他师父没死,他都不信!
可恶,必须赶快把他追回来才好!
而且这边要安抚小狐狸也很难.不过幸好李梳没真死掉.看来若是真死掉了,小狐狸一辈子都会恨我吧,那就麻烦了…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就算李梳死掉,我随便找个魂魄做个假人塞进去不就得了么!或者给他灌点失魂汤,失去对师父的一切记忆不就好了!
但是…
他也会忘了我…
反正也不是对我有利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
但是…
若只是我一个人还记得,也很无趣.
该死的,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还是先去找到典墨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很怪, 虽然大发脾气,歇斯底里,但小狐狸居然乖乖呆在房间里,也不说逃跑什么的.这不太符合他傻乎乎的性子.奇怪,难道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恩…值得注意.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必须先总结一下最近几天的事情,经验教训太多了!


第二天,平心崖戒律添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两条,
平心崖戒律三十七条:“随手关门,利人利己!”
平心崖戒律三十八条:“预防火灾,人人有责!”


完结
发表于 2005-7-9 17:53| 字数 18 | 显示全部楼层
米有贴番外吗?偶记得番外很经典的说~
发表于 2006-11-14 10:50| 字数 19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那个典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发表于 2008-6-21 18:39| 字数 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我并不是怕死,不是,
因为冥冥中有所感应,我总觉得我不会死.
这当然不是因为作为耽美小说里出场快二十章的主角,到死掉时候仍然是处男的几率是几乎为零的…
恩,恩恩。。。。。。。。。。
发表于 2008-7-13 04:15| 字数 163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好怀念的一篇文~~
俺记得还有一篇主角为此篇主角师父的《倒霉就倒霉》来着~想看的亲可以摆渡一下~
俺心中永远的痛啊TAT
记得俺第一次在BD上看过这两篇以后存鸟网址来着,结果第二次想重温的时候因为改吧变故所以许多旧帖都清扫一空OTL
从那以后俺就木有心情再摆渡一下鸟TAT
俺至今还对某篇“高H”番外记忆犹新来着> <
发表于 2008-10-15 19:28| 字数 4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和倒霉就倒霉是姐妹篇吧……话说这两个都很有趣啊~
作者的笑点一直是在冰点以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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